「……昨夜我方赶往现场之时遇上了埋伏,好不容易得以脱身,却是迟了一步。刻下想来
,显然是对方的刻意嫁祸。只是当时我并未想到这一点,也就没想过要留下对方的尸体为
证了。故此事虽真,我却没有合理的证据能够证明。」
言罢,白飒予面上已是一阵苦笑。
此言并非虚言。昨夜他前往接应二弟之时,开赴现场的山庄弟子遭了埋伏,显然是陆任倚
事先安排好的拖延嫁祸之计。
他将自己无法证明这一点说得明白,也因而引得东方煜一阵沉思。
昨夜擎云山庄众人赶赴之时,身上确实有与人交手的痕迹……照这么说来,若白飒予真非
凶手,那昨夜的一切倒像个早已设好的局──一方面杀掉李列,也藉此嫁祸给白飒予。
可这若是个局,未免也设得太巧了些……要是没有昨夜的比试让李列身受重伤,谁也不可
能就那么轻易的将之除掉,李列更不可能因掌势而喊出「白飒予」三字。此外,青衣众的
犯案也是关键之一。如果当时青衣众没有犯案,白飒予等人就不会先行离开;自己也不会
因为陆任倚的要求而无法陪着李列回堡……
思及至此,脑海中已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关键在于青衣众,及李列与白飒予那一战……那一战,开口要求的人是李列。问题就在于
他为何会决定挑战白飒予?
一个可能性因而浮上脑海,连同昨晚赶到现场时的情形。
这么说来,「那个人」确实晚了些到。且以那人的能耐,模仿白飒予的掌势并不困难……
心下因而一凛。沉痛自责之色浮上面容,当下已是一个起身。
「我需要好好想想……抱歉,一大清早便前来叨扰。」
「柳兄不必介意。我与李兄弟虽不过相识一天,对他却很有好感。希望柳兄能顺利找出真
凶,为李兄弟报此大仇──请。」
知他已然明白了什么,白飒予绝口不提合作之事,而仅是顺其所言起身相送。东方煜也不
客套,一个行礼后立即转身离去。
瞧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白飒予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眸间已是一抹深意闪过。
这东方煜果非等闲之辈,加以手底功夫极硬,难怪「柳方宇」能有如此盛名──而以冽的
能耐,假以时日,也定能取得不下于对方的成就……
想起还在房中的弟弟,这也才记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当下吩咐下人准备好早膳,并将之
带回了房间。
回房之时,白冽予已经起身,正自盘坐运功调息。一听得兄长入屋,原先阖着的双眸立时
睁开:「辛苦了。」
此言令白飒予微微一愣。他不觉得弟弟是因自己张罗早膳而有此言……也就是说,他是因
为自己先前与东方煜的对话而……
「……你是听到了一切,还是只单纯知道我与他见了面?」
「先知道你们见面的事,然后才开始偷听的。」
对于自己是偷听这点,白冽予倒是直言不讳。可这话却令兄长为之一惊。
「你的听力竟如此之好?」
「内功的特殊性质……这也是我方才运功调息的原因。」
「原来如此。」
理解的点了点头后,白飒予将早膳端上了桌,并示意弟弟一同用膳。
「东方煜是个值得相交的对象。你对他的印象也不错吧?」
给弟弟夹了几口菜后,忽然就是这么一句脱口。
白冽予因而微愣:「飒哥何出此言?」
「感觉罢了……昨夜东方煜坚持跟着你离开之时,你对他的态度相当好。」
会认为那样的态度「相当好」的,也只有十分清楚弟弟性子的白飒予。
他虽总是一派澹然,可对着亲近之人时,那份澹然便会或多或少的染上些许柔和──一如
此刻。
而这番话换来的,是眼前容颜之上淡扬的唇角。
「虽曾犹豫过……不过,我和他或许能算是朋友吧。」
「犹豫过?冽,难道你……」
「不必担心,飒哥。受到影响是难免的,但我已经克服了。」
知他明白了自己有所犹豫的原因,白冽予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在意。
后者因而一阵叹息。
「你没事就好。」顿了顿,话题一改:「照方才的情况看来,东方煜应该已确实怀疑到陆
任倚头上了。」
「我先前就已留了线索给他,加上昨夜的『巧合』,他没有想不透的道理。估计他厘清思
绪后,今明两天内就会前来要求合作。」
「你的判断是不用怀疑的了。不过东方煜难道不会直接要求碧风楼方面追查吗?」
「与李列的交情是『私事』,东方煜该不会为此将碧风楼牵连进来。」
「也是。」
方才只是一时想到就问了出来,故弟弟「私事」二字刚脱口他便明白了──这里是山庄的
地盘,东庄西楼久无来往,捞过界可不是什么好事。东方煜可能会多少利用碧风楼方面的
情报网,但绝不会让碧风楼真正涉入此事。
李列既是死于陆任倚之手,青衣众又是帮凶之一……东方煜要想揪出陆任倚的真面目并除
去青衣众,就须得和山庄合作。
白冽予此计不但令「李列」顺利脱身、获得日后挑战陆任倚的理由,更让山庄得以获得东
方煜这一大助力,真可说是高明至极了。
用完早膳的同时,如此认知浮现于心。白飒予望着弟弟的眸光因而添上了更多的赞赏。
「也该是时候同那陆任倚共商除寇大计了……冽,你要一道来吗?我带了另一张面具来,
你可以扮成普通的山庄弟子。」
「不了。你们商量除假寇的时间,就让我用来筹画除真寇的计画吧──而且,我还得守在
这房里『等人』。」
「这样吗……」因想起他口中的对象之时,双眉蹙起:「小心一点。」
「他还不敢动我,只是来探探吧!倒是飒哥,记得同关阳拿暗青门的情报。到今天也差不
多该来了才是。」
「好。」
明白弟弟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白飒予一声应后,收好碗筷离开了房间。
耳听兄长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白冽予唇间已是一声轻叹逸出。
他轻坐上床榻,取出先前自关阳得到的各种资料细细研读、思量。
如今,这九江城内会影响他计画的人多已在掌控之中。唯一在控制外的,就是那个西门晔
。
白冽予并不认为他会对自己的计画造成妨碍。毕竟,西门晔的本意该只是试探。过多的出
手,就怕会让人发觉流影谷涉入此事的踪迹。
白冽予担心的,是自己默默操控这一切的事实……会否为西门晔所发觉。
眸光因而转沉。他微微侧身,将头靠上了床柱。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抹去自己曾插手此事的痕迹。目前计画中最危险的部分,莫过于让「
某人」发现「白冽予在九江」这一点……不过以西门晔的才智而言,即使知道此事,该也
会在发觉这是用来对付「某人」的圈套后将之视为山庄作出的假象。
另外,还得布置一个「李列」重伤逃脱后的藏匿地点。将可能有的破绽减到最少,才能避
免招致西门晔的疑心……
在脑海里将这些计画大概构思一番后,白冽予才再度将思绪拉回手中的文件上。
就在傲天堡与擎云山庄联手招开除寇大会之际,昨夜才现身过的青衣众堂而皇之的在大白
天洗劫了九江城西南方的一个小镇。派驻当地的山庄弟子还没来得及放烟花便惨死当场。
这样的消息立刻震惊了全城──这无疑是青衣众对除寇大会的示威,也让双方得以暂时搁
下因李列之死而生的嫌隙合作抗敌。
在陆任倚声称已取得可靠情报的状况下,双方暂时将行动之日定在七日后。详细计画将于
这两日讨论完成,并即刻展开人员部署,以求尽早消灭为祸近半年的青衣众。
散会之后,回到九江分部的白飒予将大会的决议简单告诉了弟弟。
白冽予因而一笑:「也难为他们将日程排得如此之紧……是飒哥给的压力吗?」
「多少。陆任倚既说已确定青衣众的藏匿地点,咱们自然不好耽搁──所谓兵贵神速嘛。
拖越久,青衣众察觉此事转移阵地的可能性就只有更大。」
同样带着笑意回答了弟弟的问题,一想起今日大会上陆任倚煞有介事的讨论除寇大计的模
样,白飒予就觉得一阵好笑。
可他随即收起了笑意,因为那朝房间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但听门外亲信弟子的声音响起:「启禀少庄主,柳公子来访,刻下正在偏厅候着。」
「我马上过去。」
简单一应后,白飒予同弟弟一个对望。虽已是预料中之事,可知道计画进行顺利,两人都
是一喜。
当下不再多言,他将今日刚由关阳手中得到的情报交给白冽予后,便即转身离去。
对于东方煜的二度来访,白冽予倒没那么大的兴致,故不似先前那般功聚双耳仔细聆听,
而是将注意力放到了才刚到手的情报上头。
这份情报相当简短,显然在取得上有相当的困难。
暗青门本是某个邪派的分支,专门掌控、研发各式秘药。该邪派向来崇尚青色,随之衍伸
而出的组织亦都带了个「青」字。近百年来,其势力多有消长,而在二十几年前与所谓武
林正道发生一次相当大的冲突后消声匿迹,仅偶有些许残余势力于各地活动,但规模都相
当小。
相关的事件共有八起,而被一一条列概述如后。白冽予当下取出先前已取得的贼寇资料相
对照。相符合的只有一件──就是十一年前为流影谷剿灭的山贼「汗青寨」。
汗青寨虽是山贼,但组织严明,不像寻常山贼仅因利益结合而乱如散沙。此外,其人数不
到百人,可平均素质都相当不错,亦相当团结,为祸北方足有三、四年之久。
但汗青寨锋头太盛,自然犯了流影谷大忌。十一年前,在朝廷授命下,流影谷派遣数十名
高手随官军前往征讨,一举消灭了汗青寨。
成功的行动获得了朝廷的赞赏。可当时江湖上却有某些传言说:流影谷所抓到的汗青寨三
位当主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三位当家早已带同几名亲信躲过了这次行动。
这件事始终未曾获得证实,直至今日。
也就是说,陆任倚等三人十有八九是汗青寨的三名当主。想来是流影谷先向上头请功后,
才发现三人并未落网。之后虽然擒得三人,可三名替身已被处刑,他们自不能让上头再杀
一次。三人因而得以留了性命,并在数年沉寂之后,经西门晔授意而于九江建立了傲天堡
。
那三名当主的姓名,分别是晁明山、齐百洇,以及嬴川。
嬴川是青衣寇之首;齐百洇则是陆仁贾。最后剩下的晁明山,自然就是陆任倚了。
瞧着情报上所述关于三人的资料,白冽予眸光轻垂,在脑海中将先前定下的计画重新衡量
一遍。
即使不晓得三人的真实身分,他也有万全的计策得以解决三人。如今既得知其真实身分,
将青衣众和傲天堡连根拔起绝非难事……
正自思量间,兄长的足音响起。但见房门轻启,随之入眼的,是兄长略带喜色的面容。
白冽予立即领会了过来:「一切顺利?」
「你没偷听?」
「我在研究关阳送来的情报。」
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见他没有「偷听」,白飒予本想先同他说说方才与东方煜的对
话,却被他的动作挑起了好奇心:「知道他们的真实身分了?」
「不错。陆任倚、陆仁贾,及那青衣众之首该是十一年前为流影谷所灭的汗青寨三位当主
。陆任倚本名晁明山;陆仁贾名齐百洇,那青衣众之首则一如我所听到的,名叫姓嬴名川
。」
白冽予也不吊兄长胃口,当下直接道出了三人的身分,并将相关资料递予兄长。
后者接过立即仔细观看。待到读罢,面上喜色已是大盛:「冽,有了这份资料,你的计画
就真正是万无一失了。」
「话虽如此,咱们在行动间仍须小心为上。」
顿了顿,语气一改:「东方煜说了什么?」
「他已用打算独自查明李列死因为由辞去客卿之位,全力与我方合作。此外,傲天堡还有
几名客卿在他的说服下选择了保持中立……他对李列之死十分自责,甚至到了甘愿暂时屈
居山庄帐下、只求一取『陆任倚』性命的地步。」
「……是吗。」
虽然没见着他的面,可单从兄长的话里便足以让白冽予想象出那人面上的神情。
这么说起来……计画实行至今,最令他感到愧疚的,或许就是让东方煜因李列之死而深感
自责懊悔这一点吧。
心底因而一阵暗叹,面上神情却无分毫变化。计画再次浮上脑海,连同先前存着的忧虑一
并。
不觉间,已是喃喃低语脱口:「看来,也该想办法同西门晔见上一面了。」
「冽?」
他那一句声音虽轻,可白飒予又岂有听不见的道理?面上立时一片愕然。
这才知道自己心思微乱间竟将那话不知不觉说出了口,白冽予一阵苦笑后,道:「一时分
神了……能否见到西门晔,我也没把握。只是若这般忽视他的存在,我总觉得不大安心。
」
「能让你有此感觉,这西门晔当真是个棘手人物了。」
白飒予虽知这傲天堡之事是出自西门晔手笔,却尚未对此人有任何认识。弟弟的能耐他是
最清楚的,刻下听其如此在意这西门晔,这也才对西门晔此人的实力有了些概念……「可
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不必。只是接下来几天晚上我大都会以李列的身分夜探傲天堡。希望能因此顺利遇上西
门晔吧!」
「……这么做未免太过冒险了。」
「『李列』已不像先前那般需要隐瞒身分,行动自可大胆些。」
顿了顿,「况且虽说是夜探,可目标也就只有那一处。飒哥无须担心。」
叙述的语音仍旧淡缓,可听着的白飒予却已听出他的坚决。
──而这个弟弟一旦有了决定,向来就不会再改变。
因而,一声轻叹。
「总之你小心为上吧……对了,那家伙可当真来了?」
「不错。虽只是偷偷窥视,但他确实是来了。」
「这么说来,咱们三条计画中有两条该是十拿九稳了。」
「嗯……不过三计之中,还是以对付青衣众之计牵涉最广。如何瞒过傲天堡调派人手,就
需要飒哥多费心思了──此外,为防晁明山趁乱脱逃,飒哥必须在会议上营造出相当的形
势,让他在当天留守九江才是。」
「我清楚。城门关防方面也已着手打点……而今,就等着七日后了。」
言及至此,兄弟俩一个对望,当下都是一笑。
就在七日后了。
七日后,他们不仅要消灭青衣众,更要让傲天堡就此倾覆!
第十三章
夜。
替上一袭黑衣,白冽予隐形藏迹潜入傲天堡内、一路行至内院深处一间小厅外,而后收敛
声息,静伏等待。
连着五日来,他都过着昼伏夜出的生活。晚上夜探傲天堡以图引出西门晔;白天兄长外出
商讨「除寇大计」时则留在房里歇息。「白冽予」本来就是出了名的大病号,任何人瞧着
他每天窝在床上都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