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内揭起之
时。
绝世容颜如同其它兄弟般混杂了父母的色彩,可不同于继承了父亲的天份、在武学各有成
就的兄弟,容貌冠绝的他,却有着一副孱弱不堪的身子……
如果没有当年的那件惨案,他定会是兄弟中成就最为不凡者。可如今,他却只能在重重保
护下,整日缠绵病榻。
这是擎云山庄最大的缺点,自然也是所有欲与擎云山庄为敌者最大的目标。
一如此刻。
望着沉睡榻上的少年,黑影一瞬间有些痴迷了。他从没想过世上竟会有这般惑人的存在,
竟连自己也不禁为之所动……
压下了不该有的念头,他一个俯身便欲连着锦被将沉睡的少年抱起。
但他打一开始就错了。
飘散于空气之中不仅是药味,还有一抹极淡、极难以察觉的香气……
便在他俯下身子的那一刻,一枚银针由榻间空隙中电射而出,准确刺向其要穴。黑影还来
不及察觉到任何变化便已失去意识,跌倒在地。
伴随着屋中光芒亮起,不久后,原先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随之印入眼帘的,是兄长白飒予
的身影。
年方弱冠的他有着一身迥异于内敛气质,隐蕴神光中的双眸带着沉稳的色彩。
见兄长入屋,早已端坐小厅之中的白冽予唇角轻扬:“坐,飒哥。”
依旧是淡然无波的神色,却仍是在望见血缘相系的兄弟时,或多或少的带上了几分难以察
觉的柔和。
看了看横陈一角的黑衣人后,白飒予在弟弟对面坐下,比弟弟更多了些刚毅的脸孔露出过
于复杂的苦笑。
“虽知他不可能对你造成任何威胁,却没想到你竟能解决得如此轻易。”
“因为他对我没有戒心。”
简短一句回应了兄长带着赞赏的感叹,视线抬起,乍看澄澈的眼眸却让人难以望穿,而隐
隐带上了一分冷冽。
不等八月开口,双唇已再度轻启:“看来……这始自八年前的计划,也到了收取成果的时
候了。”
自那一夜开始便未曾停息的谣言、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
江湖上重视的是实力。一个人便是有再高的智计,要是身体孱弱、不会分毫武功,多半还
是会遭人轻视――更别提一个连“智计”都没展露分毫的人。
所以,没有人会将他“白冽予”放在心上。在江湖上,他代表的只是擎云山庄最大的弱点
,也是与山庄为敌之人最大的目标。
思及至此,心境虽是平静依旧,缺已隐染上一分深沉――但神情仍是毫无变化。
可白飒予毕竟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长,虽则分离了八年,对弟弟的本性仍是略知一二
。尤其这几年来他切切念念的也不过就那么一件事,便是看不出,也能多少猜得他的想法
。
不愿弟弟在此事上多想其它,白飒予没有响应他先前的话,转而道:“没想到这陆仁贾竟
有如斯功力,便是我也需费一番功夫才能胜他……他藏得很好。”
“他和我也算是同道。只是一来对我有所轻视,二来有意探我底子,假意把脉而悄悄送了
一缕真气来一探虚实,这才完全泄了底。他所装出的那副馅媚嘴脸确实容易让人心生轻视
。”
白冽予自然明白兄长心思,当下顺着转移了话题,却在句末神情一改,神色转肃,眸光微
沉。
“如此人才,不会只是差来玩一套运冰的老戏码。”
“不错。以其实力竟甘愿放底身份装作馅媚小人,单是这点便已不可小觑。以今夜情形来
看,他打一开始便已将目标放在你身上。”
“不仅如此。”
“你的意思是……”
“能差使如此人才,背后的势力自不简单。本以为傲天堡不过是虚有其表的傀儡,现下看
来,其本身也相当不简单――若真有流影谷插手,情势只怕远比先前所以为的复杂、严峻
。”
没有停顿的流畅语句明确指出了问题的核心。白飒予因而一阵沉吟。
知道兄长还要想好一阵子,白冽予便趁这个空档起身自柜上小罐中取出茶叶、拿过茶具,
燃了炉子烧水泡茶。
随着时间流逝,好一阵子后,热水已开。在他熟练的动作之下,茶香逐渐在小室中扩散了
开。
泡好茶后,白冽予替自己和兄长各倒了杯茶,并将之递到早已思索一阵的兄长面前。
白飒予先是一楞,而随即点头示意,举杯轻啜了口茶。
此茶口感温润,入口便令人感觉一阵清新。
因而一赞:“好茶、好手艺。”
见兄长赞赏,白冽予唇角轻扬:“若有东北长白灵泉,则更能将此茶表现至极致。”
“没想到你不但医术冠绝、武功大进,连泡茶的功夫都如此高明。“
“飒哥若有兴趣,下回我还能下厨煮一顿。”
“喔?有机会定要试试了。”
笑着应了后,白飒予忽然松了口气的一阵长吁。
笑容转为淡淡的欣慰。
“你果真十分坚强。”
“何出此言?”
“八年前你离开之时,那冷若寒霜的模样,我至今无法忘却……那时的你虽以冰冷武器武
装自己,却反倒让人感觉你内心无比脆弱。仿若一敲碎外层的冰,你便会就此一蹶不振…
…”
“……若我说,那不过是场戏?”
“戏……吗?”
白飒予闻言苦笑。他和其它人一样小看了冽。遭受打击过后武装般的冰冷固然令人心疼,
却还像是个孩子会有的表现。可若那也不过是场戏,那么当时的冽,确实是太过……“你
果真十分坚强。”
同样的一句话,涵义却已有所不同。
白冽予淡淡啜了口茶。
眸光转沉,思绪瞬间拉回了过往。
“该流的泪、该有的脆弱,早在八年前便已一并耗尽。”
无法停止的泪水、空洞的凝视着前方的双眸。无助地躺在床上的日子,是自己所容许的最
后的脆弱……只停留于原地,是什么也干不了的。
而便以着如此心思,他走到了今日。
“闲聊便到此为止吧。有什么头绪了?”
不让自己再多想其它,白冽予替彼此各倒了杯茶,并将事情拉回了正题。
白飒予点头谢过。想起方才竟这么在大半夜闲话家常起来,不禁一阵好笑。
但他随即敛了心绪,肃容道出先前的想法。
“仔细想来,对方若是真有如此实力,派这陆仁贾来捉你未免过于无谋了。便是将你当成
山庄的软肋,也不该在如此情况下出手……如果当成行险一搏便说得通。而若真是行险一
搏,傲天堡便不足惧了――
但我却自觉地感到不大对劲。”
“如果将之视为障眼法呢?连这个‘陆仁贾’都不知道的障眼法。”
“也就是说,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不错。”
“那可就棘手了。我们对这傲天堡一点头绪都无,敌暗我明,可说是处于一个相当不利的
位置。且陆仁贾这趟已成功让山庄八九成的人看轻了傲天堡,这会让我们在应付傲天堡时
多出很多变数。”
事情越琢磨越是复杂难明,白飒予说着说着已然蹙紧了眉头。
可相对于兄长的烦恼,白飒予却仍旧是一脸的从容。
寒凉的指尖轻触杯身,感受着杯中香茗透出的温热。
“要想化明为暗,首要之务便是欺敌。”
“欺敌?”
“将计就计。”
“你的意思是,让对方以为我们已成功受其障眼法迷惑?”
白飒予不是愚人,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弟弟的用意。“是了,先让对方以为我们已经落入陷
阱之中,引出对方下一步。由于对方不晓得我方的真实情况,行动必然会有所大意失误,
而我方也可藉此逆转形
势……原来如此。”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趁机化明为暗,取回主动优势。而关键也就在那‘欺敌’二字上。
”
“嗯……对方既然设下两层障眼法,自然是清楚我们会自以为聪明的破了第一层,而被第
二层所迷惑。
我们便要做出如此表现瞒过对方――这么说来,先前的决议是可以继续进行了?”
话中所提及的,是白天兄弟几人针对“运冰”时间的决定。
擎云山庄以保镖事业起家,信誉卓著,有从不失镖的美名。而陆仁贾表面上真是冲此而来
――以千脸黄
金委托山庄运一块冰,并设下重重难关,以破坏山庄名誉。
被父亲任命全权处理此事的白飒予于是作出了“偷天换日”的决定。
由于装着冰块的铁箱可以在不动到箱口封条的情况下以机关开启,众人遂倒出了冰块,打
算擒下陆仁贾后将之代替冰块运往目的地,藉机反将对方一军。
先前本是如此决定。可在晓得失去不知所以为的简单后,白飒予对原先的计划多少有了些
犹豫,故有此一问。
白冽予一个颔首表示同意。
“照原定计划进行,且要表现出对傲天堡有相当程度的轻视……任务的人选定下了吗?”
“初步决定由陈飞星领镖,炽易容混入随行――他也到了开始接触山庄事务的年纪了。”
年方十三的三弟白炽予也确实该是踏入江湖的时候了,如当年的自己……如此念头方闪过
,便因想起什
么而微微一怔。
眼前端丽容颜上仍旧一片澹然,难以揣度。
“这个决定十分妥当。”
白冽予思索一阵后应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
“你是指保密吧?”
“不错。要想成功欺敌,知道真相的人绝不能多。首先是不能泄漏给炽与堑。你我之外,
也只需让爹知
道就好……这层保密功夫做得越好,便越能反客为主、请君入瓮。”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傲天堡背后还有着流影谷的影子。若将这次的敌手视为流影谷的
话……”
“‘傀儡的好处便在于可以用之即弃。但越能干的傀儡便越不容易听话,流影谷不可能不
晓得这点,又
岂有可能将全副心力放在上头?”
“话是不错……”
“这么想来,爹会将此事交给我,显然是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若非有你在,只怕我是没
法看清的。”
最后的语气有些感叹,对于自己的不足。
白飒予举杯将已凉的茶一饮而尽。
带着些失意的举动令白冽予一阵莞尔。当下语气一缓,道:“飒哥心地光明磊落,自然不
擅长这些。”
“你这样说,反倒是有些贬低自己了。”
察觉到他话中的另一层涵义,先前的感叹因而淡了些许。
肃然略减,望向弟弟的眸光转柔,却又带着些许的复杂。
“这趟回来,你打算停留多久?”
“何时注意到的?”
没有回答而是一个反问,对于兄长注意到自己的决定这点。
这样的反问无疑是肯定了他的推测……白飒予因而一叹。
“方才提到炽踏入江湖之事时才注意到的。”
顿了顿,“冷静理智如你,又怎会不清楚自己欠缺了什么?要想增长经验,最好的方式便
是出外闯闯。
所以我才推测……你这趟回来应该是不会久留的。”
“至多再留半个月吧。”
叙述的音调听不出任何情绪,心底却已升起了些许感慨。
回庄至今,除了父亲外还没有任何人发现的决定,竟然就这么被推测出来了……多年的分
离或许造成了
些许隔阂,可飒哥毕竟还是他的兄长吧!
白冽予淡轻扬笑。双眸对上兄长复杂的视线,神情转为轻松。
“不错,刻下的我最缺的便是经验。所以我要孤身踏入江湖,要凭自己的力量闯出一番成
绩。”
“‘孤身’……你是指不依靠山庄的力量?”
“即将踏入江湖的不是擎云山庄的‘白冽予’,而是出身平凡的‘李列’。既是个出身平
凡的小伙子,
又岂会与山庄有所牵扯?”
“我懂你的意思。可只身闯荡,万一出了什么事,就怕没个照应……”
关切的语音在望见眼前容颜轻松却坚定的神情之时没下。
白飒予一阵苦笑。
“至少好好利用山庄的情报能力吧。毕竟,爹想将冷月堂交给你掌管。”
话中的无奈妥协十分明显,因为清楚自己是说服不了这个弟弟的。
而响应的,是仍旧淡然的语音。
“我不会随时告知自己的行踪,但我会制造出一个让山庄‘关切’李列此人行踪的理由。
”
“理由?”
“面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后起之秀,各大势力岂有忽视的道理?”
“原来如此。”
当下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白飒予点了点头。
依冽一贯的作风,自然是不可能将“白冽予就是李列”之事让太多人知道。而此事既然是
个秘密,为了
保守秘密,山庄自不可能特别关注此人。
可一旦“李列”有所行为,成了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山庄便有了正大光明关切其行踪在理
由。
见他早已考虑好一切,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无力……估计父亲也是有着同样的感受吧?就在
他们这些亲人
费尽心思想对他有所帮助时,他却早已盘算好一切,而且远比他们所计划的还要来得周详
。
看着这样的白冽予,心中固然赞叹他的能耐……可更多的,是不舍。
一阵叹息。
“你决定好吗?初入江湖的舞台。”
“不,随兴而为吧。”
“这样吗……罢了。爹都没说什么,我自也没立场多加干涉。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
吧――需要我
带走陆仁贾吗?”
“带至屋外搁着便好,药量足够他睡个三天。现下他已是武功尽失,不足为惧。”
“嗯……我走了,记得早些就寝。”
似乎是有些不放心的再次嘱咐后,白飒予提起角落的陆仁贾转身离去。
听着兄长的足音逐渐远去,白冽予神情忽尔微变,眼帘垂落,轻轻将头枕上桌面。
指尖轻抚上杯缘,深眸染上些许愧疚。
而,在足音踏出小院前再度启唇。
“这次的事情和流影谷年轻一辈脱不了干系。相关情报我会处理,飒哥只需专心应付各种
变化就好。”
“……交给你了。”
回应的,是兄长的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