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市民注意!市民注意!现在发布一条重要消息!近日本市出现一剜眼狂魔。据警方调查,
该狂魔喜好眸色特殊族群,并会在将其杀死后剜出双眼,手段极为残忍,请市民们外出时千
万小心!切记……”
昏黄狭小的地下室里,回荡着从电视里传出的声音,其中夹杂着沙沙的信号被扰乱而发出的
杂音,之后,一道阴厉的狞笑从角落响起。“美!太美了!美到我都舍不得杀掉你,可我终
究不得不杀死你,亲—爱—的——”盯着墙上的某张照片,面色青白的男子不停低笑着,最
终忍不住张狂的仰天长笑。
照片上的画面中,一个年约廿岁的男子正坐在露天咖啡馆的遮阳伞下,翘着腿,支着颚,眼
睛盯着镜头这边看着。金边眼镜的透明镜片下,俨然可看出,那一双美丽得仿佛可以把人魂
魄吸入心底的眼瞳,折射出浅薄的金与银的妖异色泽。
黎聿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面临如此荒唐的境地。这里不是伦敦,这里也不会有开膛手杰
克,但这里却有一个剜眼狂魔。那个男人准备得非常充分,他一只手里有枪,此刻冷冰冰的
洞口正对着自己脑门。他一只手里有刀,刀刃抵住的,显然是他脖子边的大动脉。所以说这
事荒唐,却也是铁样的现实,他即将面对的,是死亡。
“如果可以请给我个痛快。”黎聿不是那种会轻易绝望的人,但他知道此刻自己不得不。暗
夜里的无人小巷,光有头脑没有身体的嬴弱的自己,不能与之勾通亦是说无法智取的对方,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揭示自己将要且马上就要被杀死的事实。“另外,我能问一句,
你看上我这双眼睛哪点?”他不觉得一双随处可见的黑眼睛会勾引眼前这个疯狂的男子。
“你不懂?那你永远也不会懂!”那双凹陷的大眼一瞬不瞬盯着黎聿的眼睛看着。他说着,
左手一挥,那把刀就在黎聿脖子上刻画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黑血立刻横向飚射出来。
黎聿眼角瞥见这一幕,顿觉无力。他用手堵住伤口,却挡不住源源体液从指缝间渗出,片刻
他就感觉手上一片粘稠。男子却在这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先是把手里的枪刁在嘴里,再空
出手来在手腕上狠狠割了一刀。那之后,黎聿就知道,他的大脑再也无法控制指挥这只手了
。男子仿佛不解气,接下来又在他另只手上如法炮制。
黎聿悲哀的看到,自己两只骨感瘦弱的手,蔫蔫朝手臂外侧垂荡着。对痛,似已麻木。这时
,男子移开自己的身体,而失去支撑的黎聿,便再经受不住,贴住墙滑坐在地,任由已变红
的鲜血冲刷着墙体。他瞥见男子把工具放回怀里,转而掏出一把裁缝用的大剪刀,笑问了句
:“想拿它来把我的头剪下来么?”只是那男人没回他,径自把剪刀朝他脚踝移去,张开刀
口,朝着那骨节分明的阿基里斯腱无情剪下。巨痛潮涌般的在一瞬间冲向大脑,黎聿承受不
住一个白眼差点昏死,但一记耳光将他远去的意识打了回来,他苦笑着。“我觉得、你没必
要这么麻烦……呵——追了我那么久,还看不出来、我身体很弱吗?”变态的思维路线历来
都大同小异,没有一番跟踪调查,这男人不会那么轻易钻他独自一人的空挡,实施犯罪。
男人还是不回话,只是又将他另一只脚的脚筋也剪断,方自收手。黎聿看到男子小心翼翼的
从怀里取出一只装有福尔马林液体的玻璃瓶,然后取下他的眼镜,朝他半开半闭的眼睛伸过
手来。即使身体没受伤害,天生没多少力气的他也不能阻止,何况此刻他除了眼珠子能转,
心脏在跳,呼吸断断续续外,全身无法动弹。
异物靠着眼眶挤进他的眼睛,让过多眼白暴露于空气中,凉凉的。突然,男子把手缩了回去
,这过程让黎聿又是一痛。
“本来不打算毁了你这张脸的,不过我更不想弄坏这双眼睛。”随着话语,一顶锋利的刀尖
靠近了。似乎是他用这玩意在眼皮上各划了一刀,之后黎聿感觉视野开阔不少。接下去男子
再一次把手指从眼角卡了进来,剜着他的眼珠子朝外面轻轻使着力。
下一秒,黎聿感觉整个自己被包裹在五指山中放进了水中,远离那让他说不出的痛楚,随着
水体的流动,他本身也跟着移动起来,而扭曲的视线外,他的身体躺在墙角,软趴趴的,永
远流不完的血,已在地上汇聚成一个血洼,他那件白衬衫早已变成了红衬衫,胸口留有轻微
的起伏,他的眼皮被整片扯下,脸上还有两个黑漆漆的大窟窿,此时其中盈满鲜血。那就是
他吗?还活着?那看得见这一切的他又是在哪?
“我终于得到你了!”遥远的地方传来这样的,兴奋异常的话句。
地面在下降,然后黎聿被一片黑暗笼罩着,只留前方有丝丝光线隐约照来,以及一侧清晰的
躁动不已的心跳。他接着听着踏踏踏的脚步声回荡在这静谧空间,然后听到呼啸的汽车飞驰
的声音,再然后,一记尖锐的急刹车,他感觉自己摇晃了起来。那一刹那,世界又恢复光明
,黎聿看到了男子那身首异处血肉模糊的身体,正堪堪躺在一辆集装箱卡车的车轮下,而他
,似乎正离这些越来越远,直到一道白光淹没了一切。
次日有报道,剜眼狂魔于昨夜再次犯案,作案对象,也就是死者,恰是在欧美黑社会赫赫有
名的不老狐,其以高度聪明的头脑,和极端糟糕的身体闻名在黑白两边。再称,昨夜案犯得
手后却意外被车撞死,受害者的尸体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内被发现,死状惨烈,眼睛已被剜
去。离开车祸现场的五米开外有一只破碎了的玻璃瓶,却没发现任何类似人类眼球的物体…
…
第一章上
黎聿发现自己还是有感觉的。五官中,除了眼不能睁外,他能听见声音,其中有凌乱的脚步
声,杯盘撞击的叮当声,以及嗡嗡人声,他能闻见气味,最多的就是苦涩的药香,他甚至能
感应味觉,因为流进口腔的液体,苦到他忍不住皱眉的地步,他还知道有人在摸他,摸他的
手和腕,摸他的额和鬓,而这一切,黎聿都只能去感觉,因为眼皮太沉,他力不从心。
在光与影,睡与醒的沉浮中辗转颠簸了好久,黎聿才得以睁开眼。第一个念头,这是哪?一
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记的那时他在哪个城市?对了,是日本东京。如
果他记忆没偏差,他现在该是在停尸房里才对,更诡谲的是,他不可能会睁眼,视物,甚至
感受到躯干里那温热的力量,以及在这静止空间里听到的心脏的跳动。
不老狐没死吗?他没死吗?那他之前所见到的一切,又是什么?是迷药?或者说谁给他施了
催眠让他看见幻觉么?不!不可能!他至今还记得手脚被利器制住时蜂拥的痛楚,血液大量
流失时颓败的无力,眼见自己身体惨状时恐怖的绝望,以及目睹这一切时那微妙的滋味。苦
涩笑笑,黎聿有些糜然。曾经谈笑间就取下人命的不老狐,也有怕的时刻呀。
再说那个变态,他到底看上他什么!他的眼睛美,他知道。但他的眸色是黑的,根本不符合
向来杀的都是金发碧眼外国人的剜眼狂魔的审美标准。从床上坐起来,黎聿打算先叫人来弄
清目前的情况。那个男人,他对他满有兴趣的。若他真没死,他倒是该考虑怎么把那一切,
报答给那个男人,即使他曾亲眼看见他被车子压成了肉沫星子,可就当他在低下头看见自己
上半身的那一刻,他呆住了。
丝被滑到了腰际,半畅的衣襟让他意识到,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他的身体很瘦,皮包着
骨,而这一具,那虽然薄弱却精壮的胸膛,一看就可分辨出不同。抬起手,黎聿看到了比自
己那瘦骨嶙峋的手纤长而细致的一双手,虎口有着薄茧。握起拳,腕口的筋骨突显出来,看
上去是如此有力。如果是这样一只手,当初他面对那个男人时,轻易可以制下他,但他却是
在被那个男人杀死以后,才看到了这样一具身体。
其他的黎聿根本不用再看,一个男人的身体,一具不是他的躯干,他想他有点明白,却也有
些糊涂。他怎么可能带有自己的记忆,存在于这样一具陌生的身体里的?这个男人的大脑皮
层,根本不可能记录下他以前的思想,但他却清楚认识到,全部的心思,都是他的,只是他
的,他黎聿的!莫非以前自己嗤之以鼻的那种附体还魂的灵异事件,也不尽然是骗人的?就
在他冥想之际,门被推开,一抹纤细的身影小心翼翼跨了进来,在看到黎聿时,先是一愣,
然后笑着说:“爷,您醒…………”那个女孩,完全呆住。
扇儿知道自己的爷长得好看,因为生下爷的夫人是老爷最美的一个妾,扇儿还知道自己的爷
长得不好看,因为爷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突出。若要说叶公好龙,画龙点睛,那爷的那双眼
睛,却只起着恰恰相反的作用。闭起眼时,爷是美的,是漂亮的,是俊雅的,但只要一睁开
眼,任谁都不会再这么认为。
爷的眼睛,太过无神,太过灰暗,即使爷练了武,也不能让这一切改变,那象昆虫一般的眼
,完全掩盖掉爷那张容颜,让她的爷,在府里的地位,渺小而低下。但是,今天的爷,不一
样。当那双眼睛没有正对自己时,她的感觉还没那么强烈,可当那双眼睛望向她时,扇儿差
点窒息。
要用怎样恰当的词汇来形容爷的眼睛,没认过字的扇儿不懂,但她觉得,全天下最美的神采
,都在这样一双眼睛里面,美得可以让人无法呼吸。“我是黎聿。”扇儿一个激灵,手里端
的东西差一点儿打翻。她手忙脚乱的扶好,才红着脸低下头来。“爷……”
“我是黎聿,记住了。”黎聿见这个女孩自进门那一刻起,就怔然的对着自己发呆,也不想
打搅,但她用的时间太久,而他,还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于是第一声提醒她时,语调很冷,
等她回神后,才递上优雅的笑,又重复了句。事实上,黎聿是个Lady
First的绅士主义的奉行者。“过来,告诉我,你叫什么?”他保持从容的笑,朝她招了招
手。
扇儿端着药走过去,偷偷抬起眼皮瞄了眼靠在床上的男人,“爷,奴婢是扇儿,爷忘记了吗
?”没记得大夫说爷的脑子会有问题呀。还有,刚刚爷说他是鲤鱼,爷是人,不是鱼呀!“
爷,您是人,不是条鱼。”
“我知道我是人。”黎聿莞尔,“把东西放下,你先递面镜子给我照照。”他说道,语气很
温和,让那个小小婢女一时无措,可就是不知道是哪出了错。“不听我的话了么,扇儿?”
“不、不是!扇儿这就替爷拿铜镜。”听出爷的声音低了几分,即便明知不对劲,扇儿还是
乖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窗边台前,拿起一面圆镜小跑过去。“爷,您要的镜子。”
黎聿接过,放到面孔前。模糊的铜镜里,反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脸。若单
论相貌的话,黎聿可以说这张脸很不错。飞扬的眉不失柔和,挺直的鼻张显凌厉,深邃的眼
流光溢彩,淡薄的唇轻佻勾魂。“扇儿,这张脸真不错。”他笑睨着趁他不注意一直盯住他
看的小丫头。
“不、不是的,爷!”扇儿酡着脸,移开视线。被爷当场捉个正着,真丢脸啊。不过以前爷
可没这么好看,虽然脸还是那脸,可眼已非那眼,感觉自然也变了个味儿,更加的,让她一
颗少女心都砰砰直捣鼓。
“不是的?哪里不是?”放下镜子,黎聿看着她,问道。他想现在这张脸的感觉,就是变作
了他以前的那个德行,但这样一张脸,自然不会差到哪去,那这小丫头为何否认。
“爷的眼睛……比以前的,好看不知多少倍!”扇儿说着又拿眼角偷偷瞧她的爷。
但黎聿这回没注意到。在听到她说的话以后,他心里一个咯噔。眼睛?又是眼睛。他的眼睛
,到底出挑在哪里?为什么人人都说好看,连那个挑剔的剜眼狂魔都看上了,这一点他很不
明白。不打算继续深入想这个一直让他不解的问题,黎聿说:“扇儿,我叫什么,我是说,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扇儿听了,眼泪立刻从眼眶里迸出来。“爷,爷,您别吓扇儿呀!爷,大夫说您没什么大碍
,可扇儿怎么看着爷象是,象是……”说着一个劲哭。爷好奇怪呀,刚才才说自己是鱼,这
会儿又不知道自己叫甚名啥了,甚至连扇儿都给忘了。爷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呀!
“别哭了。”黎聿从床上走下,拉过那个小女孩,安抚道。他知道她或许不能接受,但他必
须让她知道。他是黎聿,只是黎聿,他不会代替一个别的什么人生活下去,他也不会顺着别
人的轨迹苟延残喘下去。既然这具身体现在已经是他的了,那么他就是黎聿!“虽然我讲的
你听了会难过,但我不是你的爷,我叫黎聿,黎明的黎,舌聿的聿,黎聿,懂了吗?”
扇儿懵懂的点着头,嗫嚅了句:“可爷还是爷啊。”
黎聿微微一笑,继续道:“你错了,皮囊没变,里面的东西变了,我只是黎聿,不是你的爷
。换种你了解的说法,我是占了你的爷身体的一抹孤魂野鬼,这样你懂了吗?”
扇儿呆掉,久久的她的嘴唇开始发抖,牙齿开始打架,身体也象筛子一样颤个不停。“扇儿
……扇……”
“不用怕,我不会伤害如此甜美可人的小姐。”黎聿勾魂一笑,并且执起那只手,轻轻在背
上烙下一吻。
扇儿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乱。“爷,扇儿不是小姐。还有爷您不能这样……
”世上真有这样的孤魂野鬼吗?“爷您还是扇儿的爷!”说着羞羞的把头垂得低低的。是的
,爷还是爷,只是变讨喜了。
黎聿看她对自己身份大致上接受了,便站起来,把小丫头牵到桌边,按在椅子上。待她惊跳
起来后,他笑道:“你该知道我并非是他,这种繁文缛节咱们就免了罢。”
“可是,爷您是爷……”爷居然用了咱们,扇儿心头一热。
“坐吧,我有话要说,有事要问。你站着,我便要仰着头,脖子会酸的。”说着俏皮的朝低
着头的女孩眨眨眼,遂见她立刻红了脸,怯怯坐下。“这具身体的主人,叫什么?”
“爷的名字叫向衍,是向府的四少爷。”扇儿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敢朝黎聿看上一眼。“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