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也不能让你为我如此牺牲。”
“是。”
方应看静静的望着自己玉琢班的双手,看的很细,然后,他疲倦的笑了,倦意浓的仿佛这雪意,
“你说对了,我是不能,我要龙飞九天,叱咤天下,我不甘心就这么白过了一生。”
“人生在世,数十荏苒,我不求不老不死,但决不当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废人,以出家、退隐、看破红尘的名义来不作不为、不闻不问,我既来人世走一遭,若不能惊天动地,就死无葬身之地又如何!以一人左右万千人的生杀大权,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
“我要的,是君临天下。”
方应看的眼神,显出一种骄狂的热烈,一时间,他不再是温文少年,而是不世狷狂。
铁手望着这因为骄狂而乍出剑芒般锐利光华的男子,眼色里有着无怨的痴迷。这个人,他狠、他毒、他无情,可是,他爱他,他
“你真的要走?”
“我会让你离开吗?”
方应看凝目望着铁手,冷峭的问他。
“我们都知道,一出此门,我们,就是敌人。你,将是我的心腹大患,你一定会阻挠我的大业,这样的你,我,还会让你走吗?”
方应看似是问铁手,又象是在问自己。
铁手忧伤的看着这个傲岸而尊贵的少年,心里蓦然一疼,就象是,失手打碎了自己最珍爱的宝贝后的那种心疼,无法挽回,却又深情难改,所以,只能是,任由这难言的心痛转折成千回百结的心结。
这个从初见就乱了他的心,让他忘记了防范的少年;这个一旦爱上,就百死不回、激烈决绝狂热的掠夺他的心的方小侯;这个为了他,不惜死不惜败不惜一切的方应看啊,他就算是真的铁石心肠,也对他,狠不下心,下不了手。何况,他只是铁手,他的心,其实很柔软,很多情。
他对方应看,是真情,他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少年。可是,世界上终是有太多无奈的事情,再处下去,他们都会成为对方最大的阻挠,他们之间的情会变成彼此最大的怨。他不要方应看将来怨愆这份感情,他不要,他怕这份感情会成为彼此的憎恨,所以,他宁可让他结束,就结束在,最美最浓的时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我是铁游夏,你是方应看,爱情不是一切,我们也不是为了感情放弃一切的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为一己之私而弃天下,我,不能原谅自己。”
“我不能再留下去,所以,你杀了我吧。”
铁手握住了方应看柔美的双肩,忧伤的说,
“你杀了我吧,否则,我是一定要做我应该做的事的,我想透了,看破了,若为了一己情关而弃国家与不顾,我做不到,大丈夫人生在世,当朝海涛而暮苍穹,不怕死,不爱钱,光明磊落地过一生做些轰轰烈烈的事来,那就可以雄视万代,顶天而立地了。我虽不才,却也要以己只微力,效力国家,造福万民”
“我答应过你,不辜负你。可是,我还是辜负你了,我没做到我的话,所以,请你,杀了我吧。”
方应看沉默,不语,手指细细的抚在腰间血红的小剑上,他该怎么办?这个人,本是飞龙在天的不世人物,他一直用自己的柔情困住他,可是,龙本是龙,他,却终是挡不住他翱翔九天。
他该如何?若让他走,他,一定会成为自己最大的阻碍,因为,他爱他,他对他有情,是真情。所以,一旦为敌,他将是自己的死穴,唯一的死穴。
他是枭雄,枭雄绝对不能有弱点,可是,铁手是他的弱点,几乎人人都知道的弱点……
他已经得到了他的心,他已经遂了自己的心愿,那,干脆就杀了他吧,他爱自己,杀了他,他永远就是自己的了,永远不会是别人的……
他是方应看,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这手段的方小侯爷,他曾经为了铁手不惜死,可是,现在他已经得到他了,他留不住他的人,死亡可以替他留住……这样,他永远不会与他为敌,他也,永远不会在担心他的离开了……
就杀了他吧,他也求自己杀了他,遂了他的心愿,也遂了自己的心愿吧。
这一剑,他刺是不刺?
良久,玉白的纤手离开了剑柄,
方应看轻笑了,这一笑,如云开日出,丽不可掩,连阴暗的天空都似被他的笑靥照亮。
“是,你说的是。”
“若你肯为了一己之私情放弃自己的信念,放弃你一贯的操行,你就不是那个让我方应看倾心动情的铁游夏,也不值得我方应看如此痴心不改。”
他骄傲的说,眼色冷酷而清澈。
“那我才会真的杀了你。”
“你的坚持,你的固执,你的不屈和能舍弃,你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执着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样的你,才是真正让我仰慕爱慕倾慕的铁游夏。”
“你没有辜负我的情,你只是为了你的信念离开,所以,我不怪你,不杀你,你走吧,我放你自由,我拥有过你,我要到了你的心,而且,这一辈子,你都再也忘我不掉。”
“是这样吗?”
方应看殷殷的看着铁手,问着。
“是。”
铁手坚定的答。
方应看这一放手,这一辈子,他是真的再也忘不了这个人,再也还不了这份情。
也因此,此情,终将刻骨铭心。
“你走吧,若再不走,我就改变主意了。”
方应看转过身,轻抚着树上的梅花,慵懒的笑了,笑容仿佛一朵开倦了,悠然落下的梅花。
“你不会。”
铁手沉稳的道,方应看没有看见他眸中的不舍,
“谁说我不会?”
方应看回头望他一眼,笑道,
“我可是对谁都背信弃义,对谁都无情无义的方应看。”
“可是你不会背我弃我。”
铁手坚定的说,无比信任的望着方应看,
“纵使你负尽天下,你,不会负我,我相信你。”
“你是我的方应看。”
铁手温柔的说,伸手缬下了一朵梅花,送到方应看面前,
“你是我的方应看,我知道你的心。我的心里同样有你,你是我不能忘的,我爱你,爱你之心,一如此花……”
方应看浅浅笑了,那么柔那么清,仿佛黄昏细雨般幽怨飘渺,
“你第一次对我说爱我,我等了好久,却没想到是这种时候……”
他叹息着,似是甜蜜又似是不甘,
“你走吧,继续当你的名捕去,来日再见,我们当为各自的立场战斗,你不必对我留情,我也不会对你流手。”
“我说过,我不伤你。”
铁手深情的,无怨的看着方应看,
“来日不管如何,我铁游夏,宁可死在你手上,也绝对不会加一指与你。”
方应看忧悒的,倦慵的笑了,
他没看错,没选错,这个人,本是值得他倾身相随的。
他爱他,他不惜一切的要他的心,他,终于也爱上了他。可是,造化弄人,他们,终是要走向不同的道路,他们有情,却不是同路人。
看着那个伟岸的身影大步离去,方应看仰天打了一个哈欠,突然感觉无比的疲倦和寒冷。
他知道,他和铁手,是真的,此生无缘了。
此乃天意,非关情事。他输不在心,而在命。
裹紧身上的狐裘,方应看缓步走了回去,而雪,也在此刻,飞飞扬扬下了起来。
16
“快要下雪了。”诸葛先生从红泥的火炉上取下一个泥金小壶,缓缓的倒了一杯酒,望望窗外深黯的天空,悠悠的说。
无情仿佛怕冷一样把手笼在袖中,不语,不动。他秀丽的容色很是苍白,优美的唇瓣也是完全没有血色,象是两片让人心疼的花瓣,却又那么紧紧的抿着,显出一抹执拗的坚刚,使的他的容颜,愈发的清绝人间也丽绝人间。
“你的病,还没好吗?”
诸葛先生把酒杯放在手心里,感受着那股子暖意,问道。
“反正就是那个样子,天气一冷,我就容易生病,死不了。”
无情淡淡的道,眼色寒澈,一如这天色。
门外,响起几声轻轻的敲门声。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落拓却英伟的中年男子,沧桑的脸上有着一双年轻的眼睛。
“世叔。”
追命向诸葛先生一拜,忧虑的眼神很快了扫了一眼一旁的无情。
“已经开始下雪了?”
诸葛先生笑一笑,望向追命双肩上的雪花。
“是。”追命吸了口气,又道,
“据报,二师兄他在末时已经离了侯爷府。”
无情一震,铁手一直留在京师,就住在方应看的侯爷府里。但是,半年来,他一直绝足不出,而其他的人,谁也进不去。
原来,诸葛先生一直派人留意着铁手。
不放心,还是?
诸葛先生却笑了。温和喜悦的眼神让他的笑容显得极为慈祥睿智,他摆手,大声吩咐下去,“准备酒菜,打开大门。”
又向追命无情道,
“叫冷血来,来,让我们在这瑞雪里,接接你二师兄。”
“二师兄他一定会回来吗?世叔你早就算定了?”
追命急切的问。
“我不知道。”诸葛先生抚抚长髯,脸含微笑,
“只是,我相信铁手,所以,一直等他,现在,他终于跨出了这一步,就一定会回来的。”
黄昏,大雪,天色已暗,神侯府大门洞开,门内,雪中,一桌,桌上有酒,桌边坐着三人,另有一个残废的青年独自坐在轮椅上,稍稍离的远了些。
四个人,就在这漫天飞雪中等侯着。
一步一步,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出现在苦痛巷前,然后,那个人以沉稳有力的步伐进了神侯府。
这一个雪色黄昏,铁手在漫天风雪中走进了神侯府,雪霜正在他方正的脸上逐渐融化,使他的眉目有点湿,却更见浓眉星目.担当有力。
“你回来了。”诸葛先生微笑着望着他,仿佛铁手只是刚办完一件案子,匆匆赶回。
铁手立定,激动的神色在他脸上乍现,抢上一步,他向着诸葛先生纳头便拜。
“世叔,铁手,回来了。”
望着诸葛先生沉睿的眼神,铁手几乎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回来就好。”
“是我辜负了世叔的教导,竟为私情忘了国家有难,沉溺,请世叔责罚。”
“不。”
诸葛先生一展袖,已扶起了铁手,他灼灼的望着眼前这个伟岸男子,道,
“你能勘破情关,不为私情徇大义,不因小我昧正气,大丈夫立此世间,如你者能有几人?我对你,期许一向甚高,这些日子,也很是担心你勘不透情关,因而就此沉沦、不振。如今,你能不为情而改志,不为爱而更张,铁游夏,我诸葛没有白收你这个弟子。”
铁手徐徐起立,热泪已将盈眶,
“快见见你几位师兄弟吧,他们也一直等你回来呢。”
铁手这才转身,望向冷血和追命,
“二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冷血兴奋的冲过来,一把握住了铁手的手,
“我们四大名捕,终于又在一起了。”
追命也大步跨了过来,把手紧紧的搭在了铁手的手上。
“二师兄,我们一直在等你。”
“是,我回来了,四师弟,三师弟。”
铁手冲动的,激动的握住那两双曾经握在一起无数次的手掌,多少次,他们手握在一起,并肩战斗,在江湖里,为正义良知公平而战,如今,他终于又回来了,和他们,并肩。
许久,铁手才放开了冷血和追命的手,终于转头,望向无情,一直在一旁,无语的无情。
铁手就在这雪中,望向无情,凝重的望定无情,很沉的唤了一声,
“大师兄。”
铁手只一望间,就垂下了眼眸。可是,那一望间,他已经看清楚了无情。
白衣的无情,比那日分别时,更冷更傲更寒澈了。
铁手惘然的想着,
他的身子也清减这么许多,好生单薄,就象是开在漫天飞雪中,驿外断桥边的那一枝寒梅,清幽寒丽,近在眼前又遥在天边,寂寞的孤独着,傲岸的忧愁着,那么荏弱,又那么坚强,仿佛再大的霜雪也只能迫出他的傲骨艳姿,却不能让他屈服倒下。
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雪中,比雪更傲,却比雪更无依。
可是,这样的无情,只会让他更加的放不下,更加的心疼,更加的歉疚无由……
那种不能抚慰、不能靠近、除了默默的看着别无所为的痛楚。
可是,他已经不能靠近他了,从那一日他决定接受方应看的情,从那一日他决定离他而去,他就再也没有了温暖他的资格,就再没有了,靠近这个清傲如月般的男子的资格……
无情始终没有应铁手。他周折回转的情怀让他无法开口,他不能,在这个人面前失态。
乍闻铁手要回来,他的心就乱了。乱如这风里的雪花。看到他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风雪中,他面上虽然是一片冷肃,心却是从没有过的跳起来,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重。
你回来了?为什么回来?会是为我吗?方应看呢?他肯放手吗?还是,你已经有了决定?
无情有太多的话想问他,却没开口。
然后,他的心就冷了,比冰还冷。
他不是为他而回来的。他回来,因为抛不下大是大非,是因为他的侠风刚骨,他为的是正义公理,为的是天下,却,不是为他。
无情的心里,从那日铁手决然离去时就下起了雪,一直都现在就没有停过,今天,已经冻成了冰。
重逢的酒已经喝过,四个人也向诸葛先生告退。
无情垂着头,伸出纤白的手去推动自己的轮椅,他坐的地方离门最远,要走,就须经过铁手追命和冷血身旁。
轮椅碾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越过了铁手的身畔。铁手顿了顿,习惯性的伸手欲推,却一眼瞥见了无情。
无情一直微低着头,有几缕发丝垂下掩在眉间目上,纤瘦的肩头伶仃而傲岸,而那双放在轮椅上的手,白的透明一般,仿佛比雪更冷,他这么垂首独行的姿态,在雪中,凝成了一股冷寂的寒意和孤傲的拒绝。
一震之下,铁手硬生生的收回了手,然后,握掌成拳,齿印下唇。
他再也不是当初的铁手了,不能再如当初一般,已经变了的情永远也无法再回到开始……
而大师兄,也不需要他吧,他拒绝的姿势是那么冷、那么傲,把他的心也冻成了冰,从心底一直到身体的彻骨的寒。就如那一日,在旧楼下,被那么坚决的拒绝后的痛和冷,如破碎的冰刃,深深的刺进胸口,无处不痛,无处不寒,却又不能说……
铁手终于还是没有伸出他的手。无情纤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绷紧。终于有这么一日,他不但连他的心,甚至是连他的扶持都已经失去……
他的背后,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人走着,用温柔的话语殷殷相询,他的轮椅,也再不会有那样一双温暖的,安定的手掌推着……
他,是真的被远远的拒绝在那温暖之外了……
当初,他因为害怕失去而没有接受,想不到,他终于还是失去了。而且,失去的如此完整,一点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