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不得光的事?”宋昊天还是将信将疑。既然是见不得光的事,那必然掩藏得十分隐秘,怎麽可能让苏言尘知道?
苏言尘听出宋昊天话中的怀疑,噙著一抹淡笑调转过头,面对宋昊天。
“昊天,如果我说我生来就能够探测古今未来,看尽世间万象,你相信吗?”
“什麽?这麽说,你的意思是──你是先知?”
“算是吧。”苏言尘淡淡地回应。
他从未学过周易八卦,也没有接触过星相命理,这些能力是他与生俱来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麽他人追寻一生的境界他一出生就已达到。
恍如一道闪电劈过脑海,宋昊天被定身般僵立在原地……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鸟儿啼叫的“喳喳”声在他耳中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声音在心脑间回旋。
“先知……他是先知!”
这声音,鼓动著他身体内的每一滴血液,使它们为之翻腾;同时勾动起血肉之下,魂魄之中某个蠢蠢欲动的火种……让他猛然惊醒──有什麽东西,是被他珍藏了太久,久得连他都差点遗忘的……
优雅脱俗,尤如梨花……迎风抚琴,清俊飘逸……未卜先知,心如明镜……谁?那个被刻进心魂,每个午夜与他梦里相伴的影子,到底是谁?
十四
青绿的湖畔,无人的角落,四周一片静寂。
被宋昊天狂热而纯粹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苏言尘只好转而走至一棵柳树下,借著抚模树干的动作化解自己的尴尬。
忽然间,苏言尘的一声低呼惊醒失神的宋昊天。
“怎麽了?”宋昊天即刻关切地上前询问。
“没什麽,是木屑扎进手里了。”苏言尘的左手捏著右手的食指,说道。
“我帮你挑出来。”
不等苏言尘有所回应,宋昊天一下拉过苏言尘受伤的手,低下眼仔细检查,只见细白的指面上,一根细细的木屑插入皮肤。
宋昊天轻轻地挑出木屑。轻柔的动作,专注的神情,无不包容著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温柔。
苏言尘的手在宋昊天的鼻端之下,温热的鼻息不断地掠过他手面的皮肤,两人之间几乎没有间隙的距离让苏言尘加速了呼吸,两边的脸颊再度染上不自然的潮红。
“好了。”
宋昊天蓦然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脸嫣红的苏言尘。这样近距离的端详下,宋昊天发现,苏言尘白里透红的脸庞,简直与就是醉梨园中白中带粉的梨花。
宋昊天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掌,顷刻,同样强烈的脉动在两人的掌中融为一波洪流。同一时刻,他们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一道似有似无的呢喃。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是谁在耳边低喃?两个人的眼中盛满了一样的惊异……
仿佛,那是辗转在灵魂之中,孤独地回旋了几个世纪的诺言……
俩俩相望间,宋昊天与苏言尘失神地在对方的眼瞳中寻找自己的倒影,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
“吱喳──”
一声凄厉的鸟叫过後,四道平空跳下的人影骤然打破了这宁静的一刻。
“呵呀──”
四个人刚落到地面,就挥舞著匕首向苏言尘刺去。宋昊天眼疾手快,把苏言尘往後一扯,护到身後。一手抵住来人的攻势。
“昊天,小心!”眼见宋昊天一个人面对四个大汉的围攻,苏言尘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言尘,跟紧我!”宋昊天一边对付敌人,一边不忘顾全苏言尘。
电光石火间,搏斗声不断,哀嚎声不绝,孰胜孰负立时见分晓。
那四个原本杀气逼人的杀手先後挂彩,躺倒在地上。
反观宋昊天,越来越浓的肃杀之气使他像是从地狱来的索命阎罗,体内狂热的斗气正源源不断地迸发而出。
“可恶!你等著!我们走!”
见自己不是宋昊天的对手,为首的一个人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带著其他三个人快速撤离。
眨眼间,四个杀手便已不见人影。
“哼,算你们跑得快!”宋昊天收手,冷哼一声。
不过半刻锺,就干脆利落地击退了几个武艺高强的杀手──苏言尘怔然──想不到,宋昊天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言尘,你没受伤吧?”宋昊天还来不及整理自己因为打斗而凌乱的衣襟,首先想起的是苏言尘的安全。
“我很好。昊天,方才多亏有你。”苏言尘的言语诚恳,连笑容也不再似以往生疏。
留意到苏言尘的细微变化的宋昊天没由来地心情大好,嘴角也随之上扬。
“举手之劳,那些人遇上我算他们倒霉。不过──”宋昊天的神色再度严肃起来,“言尘,你是否有得罪什麽人?那些杀手显然是冲著你来的。”
“我平日甚少出门,也极少与人交往,照理说,应该不会开罪什麽人才是。”苏言尘蹙起眉,垂眼凝思,“如果非要说有什麽人会对我心生杀意的话,那麽……”说到此,苏言尘心中已然有数。
“那麽,就只有定南候了。”宋昊天接口,“他记恨你救我之事,更加顾虑你手中所握的他的把柄,所以要杀人灭口。”
苏言尘没有答话。早在他决意前往定南候府之时,他就预料到此举将会为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後患。在宋昊天脱险後,他也作好了准备,等待著随时会来临的灾难……
深夜的定南候府,散去了鼓乐喧哗,只留下几盏灯火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定南候布尔扎努所住的大院内,一个黑影从墙外轻巧地跃入院中。
黑衣人敏捷地躲过巡逻的护院,侧身钻入房中。
“什麽人?”
正要就寝的布尔扎努察觉到背後一阵冷风吹过,下一秒锺,一把剑从後方倚上了他的颈项。
“你……你是何人……胆敢夜闯定南候府?”从未被人如此挟持的布尔扎努顿时惶惧失色。
“想要命的话,就给我乖乖闭嘴。”黑衣人的话声不高,威胁的语调却让人胆寒。
身体抖瑟不已的布尔扎努立马捣头如蒜,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火了身後人,自己性命不保。
黑衣人随即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布尔扎努这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而後,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自己的样貌。
十五
“什麽?你?”布尔扎努夸张地撑大他那对细小的眼缝。
“是不是很意外,候爷?”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宋昊天扯动唇角,“想不到我一个永和堂的大夫居然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定南候府中。”
“你……”布尔扎努气急败坏,忘了自己的允诺,张口就要喊人。
“如果候爷还能叫得出来的话就尽管叫人吧。”宋昊天看出了布尔扎努的意图,却显得不慌不乱。
“你什麽意思?”
“难道候爷不觉得喉咙正烫得难受吗?”
“啊?我……”
经过宋昊天提醒,布尔扎努果然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喉部肆虐开来。他想叫,可是被热流浇过的咽喉就像是被火烧过般地干燥疼痛,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候爷可知何谓医者?”宋昊天唇边的笑意反而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他走到放置著烛台的桌前,只不过轻轻一点,就见一支蜡烛立即从宋昊天碰触过的地方化开,拦腰断为两截。
布尔扎努见到此景不禁开始四肢发颤。
“医术高明者,不仅医人百病,更能杀人於无形。将生死握於手中,要你生就生,要你死便死,这才是真正的医者。”
宋昊天边说边凑近布尔扎努的侧脸,吐出的话,直接被灌入布尔扎努的耳内,成功地引起布尔扎努更加剧烈的颤栗。
“候爷中的毒叫千日藏。这种毒随风飘散,无色无味,毒发时,如烈火在腑脏内流窜,最终让人受尽焚身之痛而死。”
听到宋昊天的话,无法发声的布尔扎努只能“咿咿呀呀”地表示自己的惊恐。
宋昊天转到布尔扎努的正面,加深了眼中的邪笑。
“不过候爷也不必惊慌,千日藏的毒性会在体内潜藏十年才发作。也就是说,在这十年内,候爷至少性命无虞。最多每到新月,喉部会因灼痛而失声而已。”
宋昊天停顿一下,满意地看到布尔扎努因为自己的话而越加扭曲变形的脸。
“苏言尘苏公子乃是在下的好友,听说候爷近日特别关照苏公子。在此,宋某代苏公子谢过候爷,当然,宋某也要感谢候爷日前对在下的关照。十年後,若是在下与苏公子托候爷鸿福,都还健在的话,宋某自当登门为候爷解毒。”
宋昊天一番言语看似谦恭,暗示的威胁却不言而喻。
“若是候爷认为天下间还有第二个人能解此毒的话,大可以另请高明。治好了,宋某任凭处置。可要是候爷的症状因此而加重的话,那麽请恕在下也无能为力。”
相信自己的话已达到预期的效果,宋昊天重新戴上面罩,向已被吓得无法动弹的布尔扎努拱手。
“宋某告辞,候爷请珍重。”
宋昊天潇洒地转过身,一转眼便消失在门外。
门内,布尔扎努活见鬼似的脸色惨白,额上冷汗涔涔。心脏仍因为惧怕而狂跳不止──千算万算,单单没有算到他不小心招惹的,竟然是个可怕的恶魔……
清晓,宋昊天打开门,走出醉梨园。
春雨乍过的江南,空气中还混杂著潮湿的冷意。
一个淡白色的身影站在醉梨园外,单薄的身体瑟缩在风中。
“言尘?”宋昊天走上前,眉宇间的不悦显而易见,“你怎麽一早站在这里吹风?”
“昊天,我有话要对你说。”苏言尘看著宋昊天的眼中藏著一丝复杂。
“那你为什麽不直接进去醉梨园?”
宋昊天一把抓起苏言尘的手,向醉梨园走去。
握著苏言尘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宋昊天眉间的皱褶又深几分──他到底在风里站了多久?
被迫跟在後面亦步亦趋的苏言尘微微一愣──宋昊天不是不让他进入醉梨园的吗?
“好了,你说吧,找我有什麽事?”宋昊天把苏言尘拉到梨林後才放开手。
茂盛的林子阻隔了阵阵冷风,宋昊天与苏言尘面对面站在林内。
“昊天,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为什麽?”宋昊天挑起眉端,问话的口气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质问。
“昨日你也看到了,定南候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如果我再住在梨院的话,势必连累到你与陈伯。如此看来,唯有我离开梨院,才是万全之策。”苏言尘理智地将他考虑再三的结论说出口。
“不必了。”宋昊天沈声冷笑,“如果定南候今後还敢与你为难的话,那倒是我高估他的才智了。”
“昊天,你……是不是……”见到宋昊天自信满满的模样,苏言尘大略猜到一些端倪。
“总而言之,在确定你的病根治以前,你还是给我安心地留在梨院中。”宋昊天不给苏言尘反驳的余地,霸道地替他作下决定。
十六
春日的午後,温暖怡人。
苏言尘坐在望梨园中,身边的石桌上摆著一套茶具及一壶清茶。
“苏公子,少爷叫我把这个交给你。”陈伯走进望梨园,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这是他专门为你调配的药丸。”
“谢谢你,陈伯。”苏言尘接过药。
“苏公子,你太客气了。说起来,应该是我谢你才对。自从你来之後,少爷改变了不少,不再像过去那麽孤僻了。老爷夫人若是看到,一定也很欣慰。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啊。”陈伯满怀感激地说道。
“哦,还有啊,今天少爷已成功买下长寿堂了。苏公子,你真乃神人呀,连长寿堂的老板昨日上赌馆输光家产的事都能料到!”陈伯越说越敬佩,只差没对苏言尘顶礼膜拜。
苏言尘笑而不语。由於他出生时离奇的天象,从小,凡是见到他的人对他或是敬畏,或是好奇,或是惊叹。而他,对於种种异样的眼光,早已见怪不怪。
“……少爷。”正在拉拉杂杂地叨唠著的陈伯见到宋昊天,连忙止住话,恭敬地唤了一声。
“陈伯,我从医馆带了些药材回来,放在外面,你去整理一下。”
“好的,我现在就去。”陈伯说完,便退出了望梨园。
宋昊天在苏言尘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细细品茗一口……嗯,甘甜爽口,唇齿留香。连不爱喝茶的他也忍不住赞赏苏言尘的茶艺。
“昊天,我的病症近来已不再发作,你实在不必再费心思为我配药了。”苏言尘轻转著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
“不发作不代表根治。再加上你的病症奇特,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宋昊天为自己续了一杯茶,“言尘,过去你这病大概每隔多少时日会发作一次?”
“没有准数,短则数日,长则两三个月。”
“那发病时都是心口疼痛,全身无力吗,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有时痛得厉害了,还会昏倒。曾经有一次,昏迷了三天三夜。”
尤记得那次正是他爹娘刚去世之时,猝然发作的病症几乎让他痛不欲生,後来更是痛得昏死过去。当时家中只剩下小翠,第一次见他病得如此严重,一时间慌了手脚,没了主意。最後,幸亏应须耗费灵气为他护住了心脉,他才得以安然脱险。
如今想起来,这二十年来,他亏欠应须的真是太多了。而此时此刻,应须正在遭受百年大劫,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祈祷他平安……
苏言尘虽然没有再多说什麽,但宋昊天可以想象得到苏言尘当时所受的煎熬。思及这二十年来,苏言尘所承受的痛苦,宋昊天的心一阵阵地绞痛。
“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度过的吗?”宋昊天的话中包含著难以形容的怜惜。
苏言尘听後先是微微一怔,而後轻轻一笑。
“这病痛自我出世起就与我如影随形,我早已视之为平常。所以,昊天,你若能够治好此病,我自然感激不尽,但要是实在不行,你也不必勉强。生死由命,老天若真要取我性命,谁也无法改变。”
“谁说的!”宋昊天激动地从凳上跳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与老天抢人!他已经夺走一个意钦了,我决不允许他把你也带走!”
宋昊天激烈的直觉反应震慑了苏言尘也镇住了宋昊天自己。刹时,四周安静下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彼此之间交汇……
他为何要对我说这句话……他的话中到底有何用意……
我为何要对他说这句话……难道说,我对他……
一涓似曾相识的暧昧情愫在二人之间轻缓地流淌,慢慢地将宋昊天与苏言尘紧紧围绕……
“表哥,表哥──”门外由远及近的一阵呼喊平空打破了园中的宁静,将凝神相望的两人从深思中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