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丝满心的愧疚低下头，因此没有看到赛斯的脸上浮现了一些古怪的神情。
他没有去找孟斐士，就是因为情况太复杂，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所知道的是连他都无法相信的情况。
下埃及的人传言：上埃及的孟斐士王子与下埃及的蛇王乌尔什之间关系亲密。
甚至还有人暧昧地说：蛇王无比宠爱这位来自异国的王子，他甚至与他同食同寝。
两个成年人同食同寝意味着什么，赛斯很清楚。
他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消息如果让上埃及的美尼斯王得知，会有什么后果。
大哥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放任别人欺负贝丝他们？
这一点不像他的风格。
他是个很护短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亲卫被人这样残杀，肯定会非常愤怒。
就算他和蛇王有什么，他也不会对贝丝他们的遭遇不闻不问。
所以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联系上贝丝之后，赛斯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把事情探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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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睁开眼睛，孟斐士推开沉睡中的蛇王，他们身躯交叠，因为蛇王不肯退出，分开时又带出了新的血渍。
蛇王睡得很沉，幽暗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银灰。
黯然地看了看他，孟斐士披上寝衣，无声无息、静悄悄地走出了殿外。
身体受的一些内外伤不算什么，疼痛和迟钝的神智也不算什么，心中的疑惑才是他做出试探的重要原因。
有些东西，有些经历，就像是岩石上的划痕，只要经历过，就不会被眼睛和头脑欺骗，绝对瞒不过我们的身体。
“你，是谁？”
月色下，孟斐士站在巨石前，无声地询问。
“为何，为何我在巨石中看到的你，不是乌尔什……”
清澈的眼泪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中涌出。
连续不断的滴落在他的手上。
悲从中来，却茫然不知为何而悲。
第九十六章
乌尔什睡得并不沉。
多年来，他的睡眠始终是个难题。
自幼屡次遭遇刺杀，夜晚稍有动静便会惊醒，所以他从不与人同床共枕。
怀中的温暖余温消失后，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顺着投进寝殿的月光走到寝殿的台阶上。
月光下，孟斐士披着单薄的寝衣站在殿外的花园中，无声地对着巨石垂泪。
这一刻，蛇王忘记了心机和阴谋，他的心中充满了柔情和愧疚。
为了得到他，自己使用卑鄙的手段摧毁他的神智和健康，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爱，然而这份代价是否值得，连他都说不清。
为心有愧疚，所以乌拉埃乌斯女神的最高祭司，自愿在心爱之人身下雌伏。
他的用情之深，不了解埃及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对于蔑视同性感情的黑土之人来说，这种事是人生中难以想象的污点，所以蛇王处死所有知道真相的人。
“别哭。”
他快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孟斐士，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对他说清一切。
他吻去那些泪珠，在唇齿间品尝人生苦涩的滋味。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如此疼痛。”
仿佛在说王子的痛苦，又仿佛在表达他蕴含在心中的愧疚。
“别哭，你的眼泪会让我疯狂。”
他将孟斐士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
“听听这个声音，只要它一刻不止，它对你的爱一刻不会消失。我们会永远地结合在一起，像神庙一样永恒。”
太阳神最大的敌人，邪恶的黑暗巨蛇阿波菲斯向往着太阳。
每天每天，祂都守候在太阳神的神舟必经的道路上，与那些守护太阳神的神明和半神争斗，斗得伤痕累累才放太阳神的神舟经过。
“我想吞下太阳。”祂如此说，也如此做。
执着于明亮温暖的光明，执意得到不属于黑暗的光和热，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为何那么执着？
为何痴痴地守候千万年？
互不相容的光明和黑暗强行结合，会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太阳神，还有巨蛇阿波菲斯。
祂明知此事，还要这样做。
这是执念还是爱情,谁能恰当地评价祂们的恩怨纠葛。
孟斐士凝视着蛇王的眼睛，缓缓地抽回了手掌。
他没有回应蛇王的告白，却收泪展颜一笑，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月光下清亮有神。
“乌尔什，我正想和你说一些事。”
孟斐士拉着蛇王回到寝殿外围的起居室。
“从今天开始，我要到侧殿居住，调养一下身体，同时把这块大石头雕刻出来。等你从索博克凯旋归来，说不定会有一番惊喜。”他笑盈盈地说。
“不行，你身体不好怎么能劳累，我不同意。”对他说的惊喜有些期待，然而蛇王还是摇了摇头。
“你做那种事不会让我累到？还是你不希望我养好身体？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你都不肯答应。”
孟斐士颇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想起他的确说过雕刻时可以减轻病痛，或许能养好身体，于是蛇王在王子愤怒的目光下完败。
“这个时间是到我凯旋为止？”蛇王小心翼翼地问。
孟斐士点点头。
【该死的索博克人，一定要让他们快点灭族！】
蛇王心中暗想。
“凯旋的时候，我想第一个见到你。”他开始提条件。
“嗯，一定会的，我向拉神发誓，保证会去迎接你。”
孟斐士微微眯起眼睛，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刚才的悲伤似乎全部烟消云散了。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打通经络、恢复元神，“拼”回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
如果乌尔什是他的那碗水果茶，他当然会去迎接凯旋的情人。
如果乌尔什不是他的那碗水果茶……他不介意把茶碗砸碎化灰，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没有什么纠缠不休，两人几句话之间就把事情敲定。
蛇王也是言出必行的枭雄人物，既然答应了孟斐士便不再纠缠。
对索博克人的最后一击牵扯了方方面面很多精力，但是他每天都不忘回来陪着孟斐士吃饭聊天。
直到一个月后，蛇王亲率部队出征。
送走蛇王之后，孟斐士每日在花园中专心致志地打磨石头，艰难地磨砺身心，寻找突破灵台中那座诡异森林束缚的办法。
当初他和老师在灵台世界斗法，元神损耗颇多时遇到冥神大祭司偷袭，触动并禁制住他的身体，又因为秘法异变困住了孟斐士的元神，对孟斐士的损伤不小。
如果仅有这些伤害，只要有时间孟斐士自然有办法调养元神挣开束缚，偏偏这时蛇王雪上加霜与他契约，这才让问题变得更严重。
随着雕刻的进度，孟斐士能体会到属于他的神识和力量，在一点一滴地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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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神啊……美尼斯陛下？！”
看到被人簇拥走进大帐中的高大男子掀起黑色头巾，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黑土的商队女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她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
“陛下怎么来了，我还以为陛下会派来一位使者处理此事。”
她拽拽自己富于上埃及特色的绿色串珠假发，早知道就不带美尼斯送的这一顶了。
美尼斯扫了她一眼，打量一番大帐中充满女性风情的装饰，沉默地坐到上首的主宾位置。
他的随从们也纷纷解下头巾，无声无息地控制了大帐的每个角落。
看到这种情景，莱拉不满地撇撇嘴：“在我这里，陛下是安全的。”
“你是想说我们上埃及美色比下埃及多，因此你不会出卖我，是吗，莱拉？”美尼斯淡淡地说。
心里的想法被美尼斯说出来，莱拉却毫无尴尬之处，相反她微笑着主动凑过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陛下如此了解一名少女的心情，真让人高兴。”她满脸笑容，神态从容地打趣。
在超近距离仔细打量，美尼斯王仍然是位无可挑剔、气势十足的美男子。
二十五岁的美尼斯王正值人生最鼎盛的年华。
听到她的玩笑，美尼斯王冷哼一声。
“如果孟斐士投入下埃及，你怎么办？”
……
静默。
大帐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隐隐地倒吸一口冷气。
谁都没有想到美尼斯会直截了当地戳破这个最艰难的问题。
在他那喷薄欲出的怒火和极端冷漠无情的黑色眼眸威压下，连商队女王的思维都停顿了瞬间。
【好可怕的气势。明明人家还想缓解一下气氛的……】
莱拉在心中哀叹一声，连忙正色地回答：
“我不知道陛下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是我相信这里面肯定有误会。王子绝不会背叛上埃及，他更不会背叛陛下。”
“误会……”美尼斯王微闭双眼，像坐在御座上一样，右手在柔软的扶手上轻轻敲打。
一个月多前，他同时接到帕夏的线报和赛斯的报警。
其实在那之前，孟斐士的密书就断绝了，从那时起，美尼斯便知道孟斐士一定是出事了。
然而随后而来的，是蛇王和孟斐士王子同食同寝的谣言，这件事差点在上埃及掀起轩然大波。
国王在房间中闭门不出，首相帕夏杀鸡儆猴，用一些人的血才勉强压下王公权贵们的公开议论。
可是私下里的谣言更加难听。
谁也不知道那几天美尼斯王是如何度过的，他仿佛封闭了自己的心灵，不接受任何人进入。
愤怒的首相拿着一大堆要求惩办叛徒的密信砸到国王的头上，这才唤醒了他。
帕夏是正确的，他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
不能让孟斐士背负叛徒的污名。
因为他绝不相信孟斐士会是上埃及王室的叛徒，更不会相信孟斐士背叛了他，和蛇王……
【去下埃及，去布陀……】
明知道有多少困难和危险，美尼斯却一意孤行执意前往。
他总有种感觉，必须去，否则就会再也看不到他的小豆芽。
“我也希望这一切是个美妙的误会。”
美尼斯睁开眼睛，饱含深意地说。
“陛下，大哥恐怕是受人控制了。”
此时从大帐外又走进一个人，众多侍卫均没有拦阻。
刚离开神殿的赛斯走了进来，接到莱拉手下的通知，他连忙找机会溜了出来，连仆役的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下。
随着赛斯对事情经过的讲述，以及莱拉的一些补充，美尼斯的神态越来越冰冷。
他对蛇王的憎恨已然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这是杀父夺爱之仇。
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受。
他抬手止住了赛斯的讲述。
“莱拉，你应该安排差不多了吧，告诉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孟斐士。”
莱拉有些犹豫地没有回答。
赛斯看了看两人:“陛下，虽然我唤醒了贝丝，卡莲唤醒了埃尔，可是这个办法并不一定灵，我们也没有唤醒大哥所有的亲卫。万一……”
万一孟斐士没有摆脱对方的控制，反而伤害到美尼斯王，那么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卡莲和埃尔也被关押在神殿里。
因为卡莲只是个弱女子，所以大祭司没有控制她的神智，让她与人残杀取乐，仅仅把她关起来。
对于蛇王和大祭司来说，这些服侍孟斐士的人不过是些不值得重视的蝼蚁，蛇王仅仅关照过大祭司不要伤害贝丝和孟斐士几个重要亲信的性命，他根本想不到其他人的死活。
“赛斯，你下棋吗？”
美尼斯忽然说了一句题外话。
“不，很少。”少时贫寒，长大后忙着学习各种功课，赛斯很少有机会下棋。
于是国王难得地笑了笑。
“小赛斯，我和你大哥都喜欢下棋。你看，每个棋子落下棋盘之前，迎接棋子的都是未知的命运，而我们这些执棋者所能做的，是尽量不要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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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出来。”
孟斐士眉峰一皱，微怒地喝道。
蛇王走后，他全心投入雕刻工作，曾经吩咐过工作时间里，花园中不许有任何人进来。
尤其是最近几天，他有微妙的感应，总觉得自己快要抓住心中的答案。
这时他分外厌恶那些后宫之人的打搅。
“尊贵的殿下……是我。”
一个身穿侍卫服装的人从树木花丛中穿行过来。
强烈的阳光透过花木摇曳的身姿，在来人英俊的脸上留下了斑驳的阴影。
孟斐士愕然停手。
他转头看看身后初具形象的巨石，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人。
“你，是谁……”
第九十七章
箭头与石块纷落如雨。
激战在进行，随时随地都有生命在索博克城厚重的泥砖城墙下陨落。
更多地人冲了上去，地面已经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血液、汗水、散落的肢体、内脏残渣和不明的液体将城上城下变成了腥臭的血红色泥沼地狱。
死伤惨重的雇佣兵战士们暂时退下休整。
身穿红衣的联盟士兵们鼓足了勇气扑上去，试图用梯子、钩锁等物攀爬上索博克的城墙，却一次次被鳄鱼神的子民们以凶悍的意志和战斗技巧打退。
“大王！”
身披战甲、头戴菱纹头巾的杜米特将军拎着一把卷刃的青铜宝剑，脸色铁青地走进大帐。
他不顾登首相严厉阻止的眼神，一把推开一名正向端坐在大帐主位的蛇王汇报宫内诸事的使者，冲到了蛇王的面前。
“大王，索博克人已经是我军陷阱中的野兽、渔网中的大鱼，只要围困住这座城市不让他们突围，他们的食物和药品坚持不了一年半载的时间，到时候肯定会投降。现在发动攻坚战，我军的损失未免太大了！”
将军举起自己血淋淋的手掌，那上面不仅有敌人的血，还有同袍们的鲜血，这是他的愤怒和控诉。
“将士们的死伤太大了，大王！仅仅三天，三天时间，不算那些雇佣兵，我们损失了近两千人，他们都是中下级指挥官和英勇的战士，本来不该死在这该死的城墙底下……”
“住口！杜米特将军，注意你的身份！”
登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蛇王，连忙抢先叱责好友。
蛇王却没有因为杜米特的冒犯发怒，他一摆手。
大帐中除了几位将领和首相，其余人均行礼退下。
“将军，你有疑惑？”
那双美艳难测的眼睛紧紧盯着杜米特将军，仿佛一条即将扑向猎物的眼镜王蛇。
“是的，大王。”
杜米特也意识到自己在愤怒之下大为失礼，连忙恭敬地行礼。
蛇王点点头，脸色稍有缓和。
“这次对索博克人的战争，旷日持久，将军领军居功至伟，关心同袍将士更是将军的美德。好吧，我破例讲解一次，你们都听着，记在心中不可外泄。”
在他一一扫视的冰寒视线中，众人均低下头，谦恭地表达他们的忠诚和誓言。
“你们都知道我军和索博克人这一仗不得不打，然而，你们不要忘了，我军在尼罗河上游还有一伙强敌——上埃及人。”
他将书案上一份泥板文书丢给杜米特将军。
将军看完后，递给别的将军传阅，他已经有些为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
根据情报描述，上埃及人在基纳要塞方向有异动，在集结大量军队。
基纳和米特城之间只隔了几座前进要塞，不到三日的路程。
几个月前，米特东城毁于大火，目前重建工作正在进行，可是短短一两年内，想把米特恢复成原来那种东西两城互为防守、互相协助的坚城要塞，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