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少年这样,姜维也觉得自己好笑。笑道:"别怕,我今天没什麽心情,不会对你做什麽。"说到这里,抬眼见少年突然刷白的脸,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要退货,这在这一行里,可是要不得的羞辱,看著少年紧紧握著的手,咬著牙挺直的背,想起了某次费为了费祈明明害怕还强迫与自己对视的情景,不知怎的,突地,心思一软,摆手安抚道:"也不是要你回去,你放心。你就陪我聊聊天吧。"
少年听到这样的话,才算有些放松。缓缓坐下,坐得比刚才近了许多,抬起头来看著姜维的眼神,全变成了好奇。姜维晒然一笑。也是,这里的装潢大红大蓝,灯光又极尽缠绵昏暗,远处不彰显著情色,在这种地方纯聊天,确实有些好笑。尤其是自己还花钱与人聊天,还真象个傻瓜。
虽然自己与少年没什麽可聊的,但姜维自然有让人说话的本事。随口问几句,就让少年掏心掏肺地讲了起来,姜维只一径儿地喝酒,郁闷哪~~听著少年不幸的悲惨遭遇,姜维忍住呵欠,同情心欠奉哪,欢场里的话,哪句能当真?当真又如何?天下不幸的人太多,姜维自认不是救世主,选择了什麽样的路,就承受与利用这条路上赋於你的一切。上天从来不公平,感叹与痛骂都於事无补,只能突显自己的无能罢了。姜维撇撇嘴,并不打断少年的唠叨,这算是最大的慈悲了。
再次怀念起费,费的人生痛苦怕不比这少年少,可别人一样过,哪怕再苦也能快乐地过,受再多歧视还能不离本性,费才是真正的强者呢。这麽想著,姜维看著刚才还觉得挺顺眼的胖脸,不耐烦起来,起身,丢了钱离开。
17
处男!处男!竟然还是处男!!酝酿了这麽久的情绪,结果却成了个死结,生生地堆在那里无处渲泄,喝了一肚子酒的姜维说不出的郁闷,不想回去,一个人慢慢走在灯光明亮的街上。
这座城市到了夜晚显得特别有活力,所有的人好象都是夜猫子,全都从窝里钻了出来,车水马龙,繁华胜景。
姜维此时其貌不扬,懒散散地走著,如同所有没有归家的人一样,一点也不扎眼。昏昏沈沈地想著荒谬的一切,想著清晰到没有任何想法的未来,无趣,无趣,这样的人生真真无趣。想到费,想到刚才的胖小子JACK,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这世间的事太过莫名其妙,自己这是怎麽啦?灵魂被这个身体桎梏,连思想也被桎梏麽?纷纷乱乱的念头此起彼伏,让人头晕脑胀,不舒服。姜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小。"姜维慢慢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久不见的宋友直,木木一笑,宋友直上前来扶住姜维的胳膊,道:"这麽晚了一个人在街上干嘛?叫了你几声都没听见。"说著,吸了吸鼻子,看了姜维一眼,道:"出什麽事儿了?怎麽喝了这麽多酒?"
"唔,没事,没事。"本来算不得醉,却在夜风里走了这麽久的路,酒意袭上头,说起话来有些大舌头,呜噜呜噜的。
宋友直半拖半抱,把姜维塞进车里,转过去,坐回驾驶座,就看到一旁的姜维已经呼呼睡著。不设防的状态,只是睡著了还皱著眉。宋友直把座椅放倒,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看他象小狗一样,叭叽了两下嘴,拱了拱,睡得更熟了。
久未见,费瘦了这麽多,不知道是受了怎样的打击......宋友直想到自己结婚他也未到,心头一跳,有些犹疑地再次转头盯紧了姜维看,明明已经三十五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睡著的时候竟然还象个小孩子,这个人......自己喜欢过,伤害过,最後甚至有些惧怕过。岁月无情,那些复杂的感情全都过去,现在心底里余下的,全是柔情,关於回忆中那些纯真那些信赖的柔情。
这个人没有变过,经历过怎样的挫折磨难都没有变过,见到自己永远是温暖的笑,哪怕这笑在自己後来伤害了他的日子里有著些畏惧,但依旧笑著。这种温暖的感觉,在别人身上,宋友直从未感受过,总是忍不住贪恋,忍不住对他好些再好些。当初他求自己把他安排进姜氏,请求自己不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自己根本不用想,不用猜疑,第一时间就做到了。当时这麽做,是相信他,是怜惜他,也是求个安心。如今再次遇到他,意外地,脾气语气都变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还是一样清澈。
细细回想这次见面之後的那些细节,自己说要结婚时他压抑著愤怒的表情,他指节发白地握著喜帖的手,然後,自己结婚,他就辞职,不知道......这可不可以揣测为......他对自己......也有些情意?
这样的揣测让人心软,让人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捏了捏他软软的脸,真是可爱。再捏一下,就见他挥挥手,象赶蚊子一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哝著:"费!我今天不早起,别来烦我!"
宋友直才培养出来的满腹柔情,却被这声让人无法理解的话砸碎了。有人会在梦里自己叫自己的名字麽?用别人的口气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可是眼前人明明就是费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眼下到底是什麽状况?!
宋友直傻傻地看著这个费,心中诸多不解,真想假装自己没有听见,不去理这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情。世事远不能如他的意,姜维转过头来,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没睁,又说了一句:"费,帮我倒杯水来。渴。"
这一下,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了。宋友直有些惊恐地瞪著姜维的脸足足瞪了一刻锺,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姜椎的肩膀,使劲摇,试图把他摇醒:"你,你到底是谁?!费呢?!真正的费哪儿去了?!!说话呀!"
这样摇著,差点把姜维摇吐,半眯著眼睛,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什麽,但神志还是没办法清醒。知道眼前人自己认得,姜维也是放心得很,只是一挥手,把宋友直的手劈开,嘟囔著:"别烦,吵死了。"说著,又倒头睡下。
宋友直刚才的勇猛劲儿过去,此时看看姜维,再看看自己的手,突然有些後怕,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些灵异神怪的事情,比如异形之类的。想著那些个拯救地球的英雄,再想著那些个现出原形时丑陋的模样和恐怖的能力,宋友直看电影的时候没有感觉,此时看著身边人,再想起这些,第一次对未知事物产生了实实在在地恐惧。真想把这个占了费身体的怪物丢在路边,可又怕他醒来记得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
宋友直同学,战战兢兢地开车往费现在的居所驶去。一路上闯了无数红灯,手脚不听使唤地差点好几次撞到路边的树,这样有惊无险地一路飙过去。
终於到了地方,拖著睡死的姜维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门口,从姜维的裤兜里找了钥匙,哆哆嗦嗦地开锁。因为拖了一路的手臂本来就有些酸软无力,再加上怀里还抱著个份量不轻的大男人,开锁这件事就变得异常困难。半天也没打开,倒把铁门弄得叮叮!!地响,正在沮丧间,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传来一个口气有些纳闷的声音:"怎麽啦?不是说今晚不回来的吗?开门也要开这麽半天?!"
宋友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著眼前一样呆呆的木偶,双双对视,沈默良久,费木偶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说话,宋友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短促的喊叫,不堪忍受这完全打乱自己认定的世界规则的景象,感觉神经终於绷断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18
宋友直在沙发上悠悠醒来,睁眼就见到一个木偶坐在自己身边,扭头,看眼睛的方向似乎在看著自己。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晕倒前......
"啊!"这声惊叫极为短促,因为被费木偶捂住了嘴。费看到宋友直身子半撑著,还微微地发抖,瞪圆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一只手还在使劲掰著自己的手,应该是在挣扎。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什麽时候见过这个镇定的男人有如此精彩的表情了?竟然还是因为自己!
捂著宋友直嘴的手不敢放,生怕他再叫非在这夜里把所有人叫醒就麻烦了。
"友,友直。别怕。是我,我是费。"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说出真相了。另一个当事人醉如死猪,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打呼噜,无处商量。费犹豫良久,别无他法,只能面对,不管姜维愿不愿意了。
宋友直听到这话,挣扎的动作顿了下来,转过眼来怔怔地看著木偶,半晌,听费又说:"真的是我,我死了以後附在这木偶身上了。"
"死了?!"宋友直本来还略略有些镇定了的神经,此时听到死字再次绷紧,下意识往後缩了缩,不让费的手挨著自己。
费见他这样,叹口气,心道:这宋友直平日里看似镇定强悍,临到这种灵异事上,接受度竟然不如一个小孩子。只好也不再上前捂著,收了手,顺便再退了几步,道:"别怕,就算成了鬼,我也没什麽异能,思维行为也与活著的时候一样,绝不会伤害你的。放心。"
这种语气如此熟悉,愣了一愣,宋友直算是相信了费的话,镇定下来,镇定下来之後,才感觉自己刚才的失态,很是尴尬地转过目光,有些闪烁地问道:"你,你是费,那,那......"宋友直用眼光在屋内搜索姜维的影子,没找到:"那,我今天送回来的那个东西是什麽?"宋友直这下连"人"字都省了称呼,直接"那个东西"。
费笑了笑,当然宋友直看不到他的表情,费只是觉得重新认识这样的宋友直挺有意思,不再如当人时的拘谨,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才施施然说道:"他,你也别怕,是另一个人,也不知死了没有,只是离了魂,附在了我的身体上。是个小孩子,脾气虽然有点坏,但不是坏人。"
宋友直虽然信了,但眼前情景的荒谬感犹存。看著眼前面无表情与自己侃侃而谈的木偶,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没关系。"费也不想为难宋友直,口气淡淡地开口道:"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等精神好了,我们再仔细说。"
见费木偶走开,宋友直才重新安心躺下,却无论如何也睡不著了。今晚,在一瞬间完全颠覆了自己对世界三十几年来的坚定看法。灵异神怪,从前当做笑话,当做娱乐的话题,生生地出演在自己面前,让自己不相信都不行。
如何面对?如何面对没有了身体的费,如何面对不知道装了谁的灵魂的费身体?在知晓一切之前的那种亲密感,此时全然消失,不害怕是一回事,如何平常心面对是另一回事。虽然从前费的外表也就平平,但让自己面对一个没有表情的木偶......宋友直叹口气,自己确实不是什麽坚贞人物,难以付出喜爱。
转头看著在电脑前面忙碌的,据说是费的木偶人,电脑的荧光把木制的脸照得绿绿白白,益发地可怕。宋友直明明知道那就是费,可还是吓得转过头不再看,静夜里,只有劈劈叭叭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回响,宋友直终於在一团纷纷乱的思绪中沈睡过去。
一晚上糊涂的睡眠,宋友直再次醒来,就看到姜维正皱著眉坐在餐桌前喝粥,见宋友直醒来,只是点点头,道:"你也去洗漱一下,来喝粥。费手艺不错的。"
宋友直从昨晚到现在,愣了再愣,此时已有些麻木。只是看了姜维一会儿,听话地去洗了澡出来,换了费给找的家居服,坐在餐桌前,盛了碗粥,喝了一口,道:"你是谁?以前就认识我?"
这话问出来,连在一边看早间新闻的费都扭过头来,一付好奇模样。费与姜维虽然同居这麽久,问也问过一次,但什麽都没问出来就被别的问题打断,就一直没有再问,今天宋友直再问起,重新勾起了费的好奇心。
"嗯,我不但认识你,还是你的亲戚呢。"姜维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宋友直,抚了抚宿醉还有些痛的额头,给了个线索。
"亲戚?!你说是你是......"这次宋友直真的直了,一下站了起来,手指著姜维半天才憋出那个名字:"姜维?!!"
"有那麽吃惊吗?表哥~"姜维挑眉,摆了摆手让宋友直坐下,道:"我妈她还好吧?我也不敢跟她明说,怕她接受不了。"
"她表面还好,你也知道你妈的脾气,过度要强,有什麽感情也绝不外露的。"宋友直知道是表弟,心一下就定了下来,虽然知道姜维与自己有些利益上的冲突,但毕竟是熟悉的人,确实也如费所说,不是什麽坏人,就是个小孩子而已。
"唉......"说到姜妈妈,姜维放下碗,叹气。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怕真相会吓著她。想到费告诉自己的昨晚的情景,连宋友直这样的大男人都吓成这样,自己妈怎麽说都五十岁了,怎麽经得起这麽折腾?这种事完全不似商业活动,有规律可寻,一时间,姜维也只能叹自己无能,不知如何是好。
"姜,呃,姜维......"费在一边突然说话,突闻在自己身体里的人竟是个大人物,有些不知所措,说话不能自主地结巴起来:"我,我看姜......呃,姜妈妈,其实挺孤单的,你就算不说出真相,去陪陪她,她也会很高兴的。"费一向迷恋於亲情,每次跟著姜维去看姜维的身体,姜妈妈虽然不说什麽,但从闪亮亮的眼光里还是可以看出来她是很高兴的。此时再见姜维叹气,赶紧就说了出来。在费心里,什麽都不及亲人重要,别人能一家美满,他也看著舒心。
"嗯,小说得对。"宋友直也点点头同意费的说法:"小姑虽然不对我说什麽,但明显的这几个月老了许多,你去陪陪她开解一下,也好。"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你回公司来帮我吧,这几个月,我忙得焦头烂额。"
姜维撇撇嘴:"我用什麽身份去啊?莫名其妙提拔一个高层,董事会非翻了天不可。你自己忙著吧,我看来也是回不去姜维了,打算用费的身体过一辈子。姜氏就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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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看著姜维在自己的身体里,一付云淡风轻的表情,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姜......姜先生。"
明明一起住了几个月了,这下一知道身份,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了。总经理这样的大人物,从来不在费的世界里出现过。
不知是不是声音太小,姜维只是瞟了他一眼,并没有搭话。反倒是宋友直吃饱喝足了,突然道:"小维,姜妈妈你不敢说,你未婚妻的事,总得想个办法解决吧?李小姐可是一天两遍地去看你,我这个外人看著都有些感动。"
李小姐?未婚妻?!费大吃一惊,看了看没什麽表情的姜维,再看看宋友直,道:"这李小姐,可是叫李家慧?"
"是啊,小从哪知道的?姜维跟你说过?"宋友直也挺纳闷,姜维可是一向不太喜欢谈论自己的事情,而且也不太喜欢这位痴情的李家慧小姐的,怎麽会换了个身子,突然讲起这些私事?
"不是,不是。"费连忙摆手,道:"只是跟著姜......先生去看姜......先生的身体的时候,遇到过李小姐,李小姐人真是温柔......"
话还没说完,姜维突然脸黑黑地抬起头来,硬梆梆地打断费道:"闭嘴,费!"这话说出来,费果然没了声息,宋友直却听得直皱眉头,道:"小维,你怎麽能这麽对待小?!怎麽说,他也比你大将近十岁,不说长辈吧,也是大哥。再则,你们相处了几个月,应该都是小在做饭做家务吧?你占了他的身体,还白用他当劳工,你有什麽资本有什麽资格对他这麽凶,这麽没礼貌?!姜维,当你不是姜维的时候,你这个性子,很难处!"宋友直训起人来,也是一条一条,扎得人没处藏。
姜维本来是觉得自己有些鲁莽的,被宋友直这麽没头没脸地训话下来,立刻从愧疚变成了烦腻。冷冷地看了一眼低著头的费,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没有资本有没有资格,好象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吧?事主儿都窝那儿没说话呢,宋友直先生你又是以什麽身份说这番话的?你与费有什麽关系要帮他出头?或者说,你与现在的我有什麽关系,能在这儿喝著我家的粥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