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菜,一桌子点的都是费爱吃的,各种各样大块大碗的肉堆得人眼花缭乱。姜维看著眼前油腻腻的场面,头一大,筷子都不知该往哪伸。虽然并不排斥吃肉,但也没有喜爱到这种程度。而且以前就算吃肉也都吃得比较精致,绝不会象这样大碗大块,完全以肉主打的态度。
"吃吧,我记得你最喜欢这种味道,我叫他们特地做的。"宋友直只是意思意思地伸了伸筷子,两眼亮晶晶地看著姜维,一付等待夸奖的表情。
姜维笑得几乎有些僵了,正有些无措间,突然,费从手帕中跑出来,俯身上前,大闻特闻,一脸馋相,平时爱嘟的嘴,此时全是口水:"好香,好香......好想吃。"
呃......姜维看到费如此,拧了拧眉,咬牙笑呵呵地学他道:"好香,好香......好想吃。"说完,硬著头皮,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一顿饭吃得是极度痛苦,感觉满嘴全是油,舌头上跑来跑去全是肥肉。好恶~~可旁边的两位双双紧盯著看似吃得正欢的姜维,一个看得心满意足,一个看得嫉火中烧,半分都没体会到姜维如在地狱的感受。
"小祈他,现在如何?"宋友直在吃饭空隙问。
"小祈?"谁啊?姜维茫然。
"我弟弟。"费赶紧插嘴:"他挺好的,在研究所,明年就毕业了。"
"哦。费祈他......"姜维虽然没有见过费这个弟弟,但从费自己的生活状况与费祈的生活状况对比之下,对费祈的印象非常差,可以说是到了讨厌的地步。眼下听费这麽说,也只能歪了歪嘴,也鹦鹉学舌了一遍,一句也不想多讲。
"我记得你很疼小祈的,现在......怎麽啦?不会是因为......"宋友直当然看得出姜维的不情愿与不以为然,试探地问。
"没你什麽事,宋友直。"姜维也有些看不惯宋友直这麽小心翼翼地对待费。自己心目中,不说是无所不能吧,但也算是精明强悍,清冷无情的表哥,怎麽能遇到一个胖子就变成这付软绵绵,没水准的模样?!不顺眼!!挑了挑眉道:"是费自己的问题,被宠坏的小孩,不肯长大不肯对自己负责而已。"
"你......真的是,费吗?"
9
"呃?"姜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当场。
"对不起,小。"宋友直显然是将姜维的无措当成了对自己荒谬想法的不理解,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谓,怎麽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这个人自己看了十几年,怎麽会错认?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你......这几年变化真大。小祈从前可是你的宝贝,我没料到你会这麽说他。所以才一时......"
姜维看了看从肉味吸引中回过劲儿来的费,此时竟一付难得遇知音的表情,笑意盈盈地看著宋友直。压下厌恶地撇了撇嘴,转过头对宋友直道:"友直,也许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再是从前的费了。我们这个朋友......如果只是基於从前的情谊,我不强求,你也不必勉强。我现在,已面目全非。"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更让宋友直不舍。暗自在脑中画了无数受苦受难的景象之後,连忙拍了拍姜维现在的胖手,道:"不会,无论外在怎麽变,我相信小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个小。"
"谢谢,谢谢......"这话不是姜维说的,而是那个明明只是个鬼还会因为这麽一句简单的话而掉眼泪的中年胖鬼说的。夹在这样温情的两个人中间,姜维整个囧掉,这叫什麽事呀,这些个煽情的事,不是都是电视台在做麽?怎麽这两个中年男人能这麽不起鸡皮疙瘩地,自然而然地就说出口,掉眼泪?感觉牙都快被酸倒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麽,看著胖子费的眼泪在半透明的身体上闪著荧光,样子傻极,明明是个中年人了,竟然嘟著嘴,还颇有些孩子气。面对这样的费,姜维竟然狠不下心,打破这种可笑的温情。转过头去,轻轻低低地转达:"谢谢你,友直。"这样说了,看见宋友直眼光益发温柔甚至还带著些甜蜜的情绪,不由心中抽了一抽,好别扭,不能忍受这种洪水一样泛滥的肉麻气氛,又接了一句冷静的话:"不论我变得如何,友直,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这点你放心。"
"我知道的。你不必这样申明。虽然......虽然我们所处不同,但我要信任谁是我的选择,你不必负什麽责任的。小,我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好的,过得幸福。"
这个观点,姜维很是同意,果然是自己的表哥。不由地发自内心笑了笑。肆现自己没有话可说了,可惜这不是谈生意,达成协议就可以各奔东西,还是得继续这种温情,继续到可以离开。想了想,姜维随意开了个话题,问道:"友直,听说,你要结婚了?"
沈默,带有压力的沈默。姜维不明所以,偷偷看了一眼费,发现这胖子也是把头侧到一边,表情不明,再看宋友直,却是垂眼看著自己手中的筷子,一动也不动。
疯了,这两人疯了。到底是什麽关系?连宋友直结婚这样的话题都不能谈?姜维心中灵光一闪,难道......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自家表哥从小跟到大,帅是够帅了,但从不知道他的性取向与自己相同,而这位胖子大叔......,看看那身肥肉,宋友直能下得去手?!
姜维带著些恶意地胡乱揣测,把眼前这两人放在脑海里意淫了无数画面出来,没一个能看过眼,倒是满足了不少自己的恶趣味,越发觉得好笑。姜维不著急开口,不著急打破冷场,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当然沈默以对最安全。
"是啊,下个月十五号。是张氏的大小姐张宝琴。"
姜维当然知道张宝琴,不但知道,而且关系还不错。这女子虽然名字起得俗气了点,长得也就是清秀,但气质大方,交际手腕圆融,化妆出来,很能带出场的。而且是个很能干的人,私底下又不失有趣。如果不是自己只爱男人,怕是也会去追她的呢。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太太人选。
但此时姜维惊讶的是,沈默这麽久之後,宋友直竟然如此平静如此不加隐讳地把一切说了出来,难道自己刚才所猜全是错误?那这两人到底在玩什麽把戏?姜维看看嘴唇轻抖的费,越发地好奇起来。
"那麽,努力......幸福吧......"姜维无奈,只好又说了一句万金油的话。不知道过往,无法说出什麽有根据的情绪,只能做万事看开的洒脱状。
宋友直看了姜维良久,不知道能从姜维虚伪的脸上看出了什麽,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也一样。"
这顿饭吃得很不舒服,装了一肚子肉,还陪演了一大场自己都云里雾里的戏。姜维拖著疲惫的身子进了家门,一头就栽到了床上。
"喂,你跟宋友直什麽关系?赶紧说出来,我以後也好知道怎麽应对啊。"姜维翻个身,看著在一旁发呆的费问道。
"呃......以前的同学。"费讷了半天,答了这麽一句。姜维撇撇嘴,鬼才信。"而且......你应对得挺好,比我亲自面对都要好。"这,算是夸奖麽?姜维心里莫名地不痛快,觉得这两个人一起瞒著自己一件事,把自己这个当事人,生生给排挤成局外人,不爽。
"哼,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去查的。你以为你们能瞒住什麽?"
"别。"费冲过眼前,想拉住姜维,却从姜维的身体穿了过去,从床底发出声音,道:"没,没有必要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嘛。你何苦呢?这跟你根本没有关系啊。"说著,又飘了出来,与姜维站了个面对面,一脸无奈地说:"你不如赶紧找到你自己的身体,回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才对。何苦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
"谁叫你这样的小人物认识宋友直这样的大人物呢?"姜维面色一冷,看著费低著头,一贯的怯懦表情,心烦,道:"你面对宋友直的时候,可不是这付丧气样子,怎麽?对著自己的脸,自己也受不了?"
"不是。只是有些无奈罢了。"费抬起头看著姜维,眼神里果然清澈一片,半分懦弱退缩都没有,道:"原来人死并不等於安生,我今天才知道。想通了也没什麽。你想去查就去吧,反正我都死了,不必在乎这些。"说完,钻进放在一边的泰迪熊里,转了个身,屁股朝外,一付死猪不怕烫的架式,冷冷对著姜维。
10
之後的几日,一人一鬼沈默相对,费似有无数的心事,天天低著头飘在姜维的身後,来回奔走。姜维也有些负气,一句话不说,天天上班,下班。凭著以前姜维的关系,用费的名字在网上找了几个翻译的活,做著,好似忙得很。镇日面对却不说话的鬼,无法回避的僵硬气氛,闷热的天气,遥远的上班路程,永远无法满足的睡眠,前途未明的焦虑......等等等等,都让姜维心烦气躁。
这样心烦气躁又无处发泄的日子又过得没两日,果然下了调令,档案室只留下了姜维一人。姜维顶著费的脸,可为人处事却傲气得多,天天背挺得笔直出现在公司一众好奇观众面前。此时再加上这纸调令,一时间流言四起八卦横飞,看姜维的眼光也变得复杂了许多。姜维并不在意这些,但僵硬的生活又加上这样僵硬的工作环境,更让姜维一心想著做回姜维。
可事事不如意。去了安爱,摸到了姜维的身体,灵魂却还是稳稳地驻扎在费的体内,一点也没有回归的意思。姜妈妈看到姜维两眼无神一脸气苦,以为自己儿子的这个另类朋友真的是情深意重,一时也唏嘘不已。
辞了出来,就接到费祈的电话。姜维的一肚子火没处发,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挑挑眉,接起来就厉声问:"是谁?!什麽事?!"
"哥,是我,怎麽了?"接电话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想是从没见过自己哥哥这麽生气地说话,语气有了些怯意:"好象很生气的样子,出什麽事了?"
姜维正要说话,突然被一块手帕捂住了嘴,这只手帕还自发地快速回答道:"小祈,我没事。刚才只是嗓子不舒服。现在有事先挂了。"说完,手帕从姜维的嘴上跳过去,按了挂机键,才见费从手帕中脱身出来,手帕软软地飘落在地上。
"你干什麽这麽凶?!就,就算不是你弟弟,你,你占著我的身体,也,也没必要把你的气发在我弟弟身上啊!"结结巴巴地表达怒气,听起来一点效果都没有。
姜维停下脚步,转头看著半透明的费。从他的身体可以看到身後开得灿烂的花和灰蒙蒙的天空。猛一看,表情很生动,可想看仔细的时候,却总是会被後面的景色干扰,最後还是看不清楚。只有一个似有似无的印象,生气时嘟起的嘴,圆圆的鼓起的脸颊,明明很害怕,却强迫自己回视的眼神,一闪一闪地好象随时都会崩溃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又傻又可怜。
姜维几天来的焦躁不安,慢慢平息下来。只觉得这麽一个人,为了那麽不值得的弟弟,愿意违背自己的本性做出这麽一番看起来很可笑,品起来还有些感动的行为,是怎麽也无法让人产生恶意的。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不跟我生气了?肯理我了?"
"啊?"被姜维轻易转换话题,显得自己刚才的气恼很可笑。费愣了一下,退了一步,小声,道:"没,没生你气。人都有过去,发生了也就没什麽好回避的。不怪你。只是看你不说话,以为你想安静......"
费这麽一说,姜维也觉得自己的强势自私了些。讪讪地率先前行,拖著费在後面飘。
"罢了,我们和平相处吧。"姜维边走边小声道:"既然用著你的身体,你有什麽原则性的要求,你说出来,我能做到的,我尽量。"
"没,没别的。对小祈好点。他,他其实挺可怜的......"说著,费偷偷看了看姜维的侧脸,还是勾著的嘴角,并没有生气,才算松了口气,顿了顿,接著说:"友,友直那边,你现在这样处理挺好的。他是好人,别,别欺负他。"
听到这里,姜维猛地停住,转头盯紧费,直把他盯到退至五米极限远,才呵呵一笑,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坏人吧?"欺负人?还是欺负精明能干的宋友直?!他可真能想,就算自己还是姜维的时候,也很难达到这个目标呢,更何况顶著这麽个懦弱的身份?!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费连连摆手,见姜维的表情不变,心中更怕,低了头小声道:"只是觉得你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活得比我有滋有味得多,我,我,我很羡慕的......"
姜维嘴角勾了勾,眼神有了些暖意,重新迈开步向家走去。换了车再换车,终於到了这个自己算是熟悉了的小屋。热出了一身臭汗,拿凉水冲了澡,姜维倒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就处於半梦半醒的状态。
这个身体总是不停地觉得饿,但姜维的思想里,累了的话,宁愿睡觉也是绝不肯起来吃东西的。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才眯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体里所有的脂肪细胞都在呼叫食物,再也睡不著了。自从顶了费之後,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如此,可姜维睡得手软脚软,连小手指头都不愿动,就在黑暗中睁著眼睛,不妥协。
费附在泰迪熊身上,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小小的,用泰迪熊胖胖的手换台,但手太大,总会按错,姜维看了一会儿,觉得好玩,有这麽一个傻乎乎的家夥在身边,自己离奇的经历好象也不太难过了。
"你喜欢宋友直?"侧过身,好奇地问。
此言一出,姜维就看到泰迪熊好象僵了一下,虽然这麽软的身体僵直不知道什麽状态,但姜维就有这种感觉,感觉它僵了一下,挺直了背,半天没吭气。久到姜维以为费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说:"不知道。也许曾经有过。"
"哦。"姜维喜欢这个回答,闭上眼睛,笑了笑,困意再次上来,喃喃说了一句:"放心,你的要求,我答应。"说完,就沈沈睡去。留费一只熊在电视的明灭中细细回忆自己的一生。
11
回不去姜维,只有尽心尽力地做好费。姜维的个性是做什麽都力求做好完美,就算用的是费的身子,也一样。
把手上翻译的活做完,领了薪,手上才算有了闲钱,心里安稳多了。姜维以费的身份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费的宝贝弟弟费祈。
"小祈,是我。"姜维想来想去,要好好待费祈的条件并不能只给钱。虽然对这个费祈印象极坏,但做为哥哥,却不能表现出来。说起话来,只是没了费特有的怯意,硬朗朗地努力热情:"有空麽?出来见个面吧。"
约了时间地点,两人见面,姜维才知道这费祈确实有讨人喜欢的地方,尤其是对著自己的哥哥费。明明二十六岁的大人了,却生了张漂亮精致的娃娃脸,在费面前又极爱撒娇耍赖,总是两个眼睛晶晶亮地腻在身边,十足的孩子气,又不会让人觉得做作恶心,那种完全的信任的感觉,别说是受尽冷眼的费,就是商海浮沈的姜维也觉得如沐春风,舒服自在得很。这小子,招人疼的手段方面,很有一套。
以费的习惯,兄弟俩坐在大排档里,面前几个小菜,喝著冰冻啤酒,忽略来来往往吵吵闹闹的人群,也算得上快活。
"哥,你上次怎麽啦?电话里很生气的样子。"费祈端著酒杯侧著头,靠在姜维身边,问。
"工作上的问题,现在没事了。"姜维看著这孩子......呃,好吧,实际上这费祈跟自己年纪一样大,但孩子气这东西跟年纪真的没什麽关系。跟这样的费祈在一起,没办法不把他当一个孩子疼的。
姜维看著这孩子,感叹,长得真的跟费没一处相像,白白净净,眼睛圆圆的,在路灯灯光下看来,睫毛在眼睛上留了隐隐约约的一片阴影,显得更黑更深,更是漂亮。嘴唇很薄很淡,喝了啤酒,看起来湿润柔软,此时正勾著弯弯的嘴角,笑得甜蜜。说起话来是清朗的男声,撒娇的时候略带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