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亦有道之 照夜白——小谢
小谢  发于:2010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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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蛇娘子嘿声笑道:"这位公子生得这麽英俊,想必是位哪位美人儿求取蛇毒解药。我看公子轻功高明,武功想来也不差,你替我杀了他,我就将解药给你。"
楚狂歌摇头叹道:"楚某从来不做杀人的生意。"
银蛇娘子哼道:"原来又是四大世家的人。"
顾天逸冷笑一声,自背後长袋中抽出一根卷轴,道:"你将解药留下,现在立刻就走,日後只要你不再惹我,我就不理你的事。今日若你一定要带这卷轴走,日後我自会去找你。到时你再後悔就迟了。你且想清楚。"
银蛇娘子冷笑:"以後我若落到你手里,怪我运气差。"
顾天逸点了点头,缓步走向银蛇娘子,将卷轴往前递去。银蛇娘子忌惮他武功,不由得後退几步,定了定神方才站住,将拿解药的手背到後面,小心翼翼地接顾天逸手中的卷轴。顾天逸忽道:"你想不想知道胡素发为什麽会一招就败在我手中?"
"为什麽?"银蛇娘子问。
"因为他看到了我的脸。"
"你的脸?"
"不错。"顾天逸说著,伸手徐徐撩开遮面的轻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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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歌本来并不好男色,然而在林中匆匆见他一面,刹那的光景如梦如幻,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和遗憾,总想再看他一次,看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模样。此时站在顾天逸身後,心痒难搔,恨不得能跳到对面再看一眼顾天逸面纱下的脸。
楚狂歌正胡思乱想,心里忽然一动,叫声不好朝前面望去。只听银蛇娘子啊了一声,抓著卷轴的手缩了回去,背在後面的另一只手伸到前面一把抓住自己的左腕。顾天逸手中的卷轴趁势在银蛇娘子右手上一点,她手里的小瓷瓶凌空飞起,落在顾天逸手中。
"你会用毒,难道我就不会?"顾天逸长笑一声,笑声中没有欢愉之意,多的是阴厉之声。
银蛇娘子怒喝道:"顾天逸,你好卑鄙!"
"我说过,要想从我手中拿东西,要有真本事才行。武功是本事,智谋当然也是真本事。"顾天逸声音平淡,听在楚狂歌耳中,却透著说不出的寒气。
银蛇银子放声大笑,"说的好呀,说的好......顾天逸,你,你,你......你杀了我,你......你也不会好过!楚公子,你可知他手里拿的是什麽,那是,是《照夜白图》,是唐人韩干的《照夜白图》啊......"
楚狂歌心中一震。顾天逸回过头来看向楚狂歌。他的面纱撩在笠沿,面纱下的脸平淡无奇,并不是昨夜见到的样子。然而楚狂歌认得那一双眼睛。那双眼仿佛是冷月清光笼罩下的寒江秋水,静寂萧索,总教人不由得升起一种被他拒於千里之外的感觉,然而又一见难忘,纵然是被他的冷淡冰著了,仍不由得想再多看一眼。
此时,顾天逸眼中淡漠,楚狂歌分明感到一股隐忍不发的杀机。也不知经历多多少次命悬一线的时刻和,不知为何,此时这一股隐忍不发的杀机却令楚狂歌感到说不出的惘然。
银蛇娘子瘫倒在地上,手足抽搐,嘴唇乌紫,强挣一下,终於没了呼吸。
顾天逸望著楚狂歌,缓缓道:"谁要夺我的图,我就杀谁。图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谁也休想拿走。"
楚狂歌苦笑:"我是个粗人,不懂那些高雅的东西,也不要你的图。"
顾天逸点了点头,手指一松,卷轴滚到地上。楚狂歌跨前一步扶住顾天逸,道:"有什麽比命更重要,快服解药。"顾天逸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往外渗,抓著楚狂歌手臂的手指深深勒进楚狂歌肌肤中,低声道:"帮我把药拿出来。"
楚狂歌心知他肯出声求助,此时必然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忙接过他手里的瓷瓶,触到他手指,冷得像冰一样。楚狂歌心中益发的急,打开瓶口的一瞬,却愣住了。
顾天逸面容丝毫不变,问道:"怎麽了?"
"解药,"楚狂歌迟疑了一下,"只有一颗。"
这一下,顾天逸也怔住了,勒在楚狂歌臂膀上的手指渐渐放松。过了片刻,那双手又渐渐将楚狂歌的臂膀勒紧,低声道:"楚公子,我与你素昧平生,却有个不情之请。"楚狂歌哦了一声,听他道:"阿秀是个可怜孩子,从小没了爹妈,连这个姓也是跟的我。以後我不能照顾他了,请你多管教他,让他明白道理,不被人欺负。"
楚狂歌与顾天逸只见过一面,齐天然落在顾天逸手里,死活至今不知,然而不知道为什麽,他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齐天然没有死。"顾天逸仿佛猜到楚狂歌心中所想,强忍痛苦道,"他人太轻薄,我折磨了他一路,在扬州才将他放下。没有个把月,我看他是爬不起来了。银蛇娘子的银蛇专吸人眼珠子,那是没法子的,蛇毒却不用担心,只要......只要以蛇胆洗涮伤口,再以五叶黄莲连服一个月,蛇毒就能......就能清除......"说到後来,他声音发抖,连保持声音的平和都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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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歌盘膝坐下,将手掌抵在顾天逸後心上,"这些话以後再说,我助你先将毒逼住。顾秀还等著你回去。"
"你不用白费力气,我是不成了。我逞强追击,没想到......"顾天逸苦笑,"我低估了银蛇娘子的厉害,我本以为能压得住这毒的......"
顾天逸正说著,忽觉一股浑厚的内力自後心灌入体内。那一股内息温暖明亮,浩浩荡荡如不息的江水,他中的是寒毒,正苦寒无奈,得这一股内息接济,寒暖相交,一时说不出的苦楚,咬紧了牙关默默承受。
行了盏茶功夫,楚狂歌只觉顾天逸的内息若有若无,那一股恶寒胶固在丹田中无论如何都逼不走,过分冲击反而徒增顾天逸的痛苦,只得助他将寒毒引出一部分,暂时压在奇经八脉之中以缓解丹田中的痛楚。
顾天逸疼出了一身的冷汗,筋疲力尽道:"多谢楚兄。"
楚狂歌道:"顾公子,再有七八天就是四大世家三年一度的比武会,按往年的惯例,四大世家都会提前十天赶到。四大世家的齐家武功虽然不怎麽样,医术却高明,他们定能解你身上的毒。今年的比武大会由苏州的楚家主持,齐世家的人想必已经在苏州。我与他们有些交情,我想他们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顾天逸听了却不言语。楚狂歌知道他是忌讳齐天然,因此道:"齐天然赶不及回去,我托人将解药送给顾秀,让燕正尘带他来扬州。燕正尘心性良善,决不会为难他。咱们走得快点,日夜兼程赶路去扬州。待解了你的毒,其它的事,以後再说。顾秀只有你一个亲人,性子太野了些,恐怕除了你也不会服别人管。"
顾天逸良久叹息一声,道:"如此,就麻烦楚兄了。"
楚狂歌心中莫名的一喜,道一声"得罪"将顾天逸背在背上,以轻身功夫往前奔去。前面有座村落,楚狂歌背著顾天逸入了村子,找来纸笔,修书一封,将信和一大锭银子交给一个年轻人,问道:"你可知四大世家中的燕家?"
此地是江南,四大世家在江南如日中天,哪有人不知,那年轻人连忙点头。
楚狂歌道:"你用最快的速度去金山寺,找一个叫燕正尘的人,将这封信和这丸药交给他。他会再给你这麽大一锭银子。此事关乎燕世家三条人命,你路上千万不要耽搁,否则,得罪了燕世家,会给你惹来大麻烦。"
那年轻人正为银子高兴,听到後来,吓了一跳,连忙诚惶诚恐地接了信,跳上马朝金山寺方向奔去。
楚狂歌见顾天逸朝他看来,苦笑道:"悲苦大师不懂武功,年纪又大,药送到也救不活他。就算是能救活,他也会让给顾秀,不如直接给顾秀。"顾天逸嗯了一声,不再言语。楚狂歌不敢多停留,牵了刚刚买来的马,将顾天逸抱上马,二人同乘一骑上了驿道,朝苏州方向狂奔而去。镇江到苏州,走驿道三百余里的路程,路上换了两次马,连夜赶路,天还未亮就赶到了苏州。
城中宵禁,城门未开。楚狂歌弃了马,背著顾天逸施展轻功越过城楼飞入城去。这里是楚狂歌故乡,少年时没少打架闯祸,哪家酒肆的酒不兑水最有味道、哪家的太湖酱鸭最有有咬劲儿、哪家的贵妃鸡最肥嫩、哪家卖酒的女孩儿最漂亮、何处是巷、何处是河、捉弄人时走哪一条跑路最近──他都无不一不知道得清楚。
轻车熟路,不多时来到一座园子前。楚狂歌不走正门,从旁边高墙上一掠而起,飞入园中。借著星月微光望去,只见园中亭、馆、楼、榭高低参差,曲廊蜿蜒相续,建筑巧妙,美不胜收。楚狂歌辗转走了片刻,来到一座小院子,他背著顾天逸刚从墙头跳进去,就听见有人惊呼一声。
楚狂歌六年未归,没想到这时自己的院子里竟然有人,也吃了一惊,扑过去捂住对方的嘴。那人的尖叫声被堵在嘴里,更加惊怖,拼了命的挣扎。楚狂歌看清对方相貌,不由一怔,失声道:"怎麽是你?"

那小丫头一双杏核儿眼瞪得大大的,这时也看清楚狂歌相貌,她眼中露出犹豫之色,渐渐确定起来,楚狂歌缓缓放开手,低笑道:"宝珠,好呀,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大......大少爷......"宝珠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难怪她不信。楚狂歌离家时她才十二岁,一别六年杳无音信,四更天忽然跳出个大活人,谁能信?
楚狂歌笑道:"你夜里不睡觉,怎麽在这里,难道是私会情郎?"
宝珠飞红了脸,急道:"少爷你还是那麽坏。昨天太阳好,我给少爷你晒衣服和书,睡到半夜忽然想起忘了收,怕被露水打湿,这才跑来收东西。才刚收好,你就跳进来吓我一跳,还说我......说我......少爷你没良心!"
楚狂歌微微一笑,"你再做件好事,帮我准备两套衣裳,然後把老孙头揪起来,叫他帮我烧些热水送来,一桶温热的,一桶要滚水。我跑了几千里的路,又脏又臭,要洗个澡。"
宝珠看见楚狂歌背上背了一个人,虽是黑暗中,也不敢细看。慌忙答应了,匆匆跑开。
此时天已将亮,府中做粗活的仆役已经开始干活。四大世家比武盛会不是小事,热水诸物准备得十分齐全。楚狂歌吩咐了不许宣扬,片刻功夫,老孙头带著几个小厮抬了热水和浴桶送过来。见了楚狂歌,老孙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直流眼泪,嘴里翻来覆去地说:"少爷可回来了,可回来了,可回来了。"
楚狂歌叹息道:"你们都不高兴我回来呀,一个见了我说我没良心,一个见了我就哭。看来我以前惹祸太多,罪过罪过。"
老孙头破涕为笑,抹著眼泪说:"少爷还是那麽爱讲笑话。"说著又哭起来,"少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夫人在世时,提起少爷就流眼泪,二少爷也长大了,和少爷小时候一样顽皮,夫人看到二少爷就想起大少爷,说要是大少爷在家,还能管教管教他......"
楚狂歌一阵黯然,挥了挥手,令他们退下。
"热水对你有好处。"楚狂歌以手试了试温水桶的热度,向顾天逸道,"我喜欢洗冷水澡,这院子里有一眼泉,小时候夏天出去疯完回来,每天都要洗的。等你身子好了,可以试一试,凉爽得很。"说著,走到院子角落处的小水潭旁,三下五去二脱掉衣裳,赤条条地跳进潭中,笑道,"哇,这水还是这麽凉,爽死了!"
隔得远,顾天逸仍能看见楚狂歌脸上的爽朗笑容。顾天逸阅人无数,从未见过有人在露出那样黯然的神色後能仍能笑得这麽懒怠惬意,带著说不出的轻松快意,叫人看了他的笑容,仿佛什麽心事都能跟著放下。
淡淡一笑,顾天逸解开衣带,脱去衣衫,赤身站在月光下。
楚狂歌无意中一回头,微微吃了一惊。顾天逸身材修长,穿著衣服时只觉得清瘦,脱了衣服才知他竟是这样的瘦。形销骨立大约也就是这个样子。他的锁骨挺得有些高,显得有些突兀,他的腰很细,手和腿很长,叫人担心那麽瘦窄的腰身会不会断,奇怪那麽瘦长的手臂是如何一抬手就把燕正甫的手斩下来的。
顾天逸顺手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似乎感觉到什麽,朝楚狂歌缓缓转过脸。星月清辉下,好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不是少年的青涩,亦没有成年男子的刚硬,更不是女子的娇柔,仿佛是月下一枝临水的梅花,疏淡洒脱,却自铁骨铮铮、风流绝代。

林中匆匆一见,楚狂歌平生第一次明白什麽叫"惊才绝豔",然而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他的长相,一时间竟然转不开眼。

顾天逸神态平和淡定的,眼神中却一片静寂萧索,带著石头一般的冷漠,仿佛对任何事都能无动於衷。与楚狂歌对视了片刻,他缓缓拔下头上的乌木簪,一头乌黑长发顿时披拂下来,直垂到腰际,乌漆般的黑更衬得他身上象牙般的白,一种说不出的锐冷风情陡然荡开。

楚狂歌心中一荡,几乎要倾倒於他脚下。陡然惊觉自己的心思,楚狂歌心中一阵冰寒,只觉惭愧到极点,再也无法迎视顾天逸的目光,极不自然地转开眼,脸颊上慢慢透出一抹血一般的红。那是个男人,是个男人......楚狂歌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他一个猛子扎进水潭里。

顾天逸微有些愕然地望著水面上一圈圈的水纹,眼中聚拢起的杀机缓缓散去,渐渐浮起一抹奇异的带著些许讶然的笑意。

楚狂歌被冰凉的水包围,肺里憋得难受,才发现刚才的呼吸竟然都停了。他心里更加羞愧,闭气良久才露出水面。顾天逸已经在浴桶里了,背对著他,只露出半个头顶。楚狂歌偷偷松了口气。就在刚才,那种极致的静里,他又感到了那种很静寂的隐忍的杀气和怒气。

树林中第一次窥见顾天逸时,怀月楼上燕正甫要取顾秀一只手时,银蛇娘子说出顾天逸身上带的是韩干的《照夜白图》时他都曾感到过这种只属於顾天逸的异样杀气。顾天逸外表淡定平和,骨子里却比任何人都偏激刚爆,他和顾秀一个邪气在外,一个邪气在内,倒真是一对好兄弟。

两人沈默著,连水声都没有,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楚狂歌忽道:"顾公子,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嗯?"

"你手里的《照夜白图》与四大世家关碍极大,你收藏好,不要给别人看见,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数百里奔波,顾天逸又困又倦,听到这句话,眼帘微微一抬,秀窄倦极的眼中闪过一道异光,半晌方道:"有人喜欢就给他好了,其实这图我也没什麽用处。"

楚狂歌心想,你为了胡素发和银蛇娘子夫妇夺图,将他们二人置於死地,还说你不在意这图?

顾天逸仿佛猜到他在想什麽,笑了笑,"虽然没什麽用,却是我挖了数十座坟挖来的,哪有轻易给人的道理?若是该得这图的人,给也就给了,可胡素发来和我抢。本来没什麽稀罕,他越是和我抢,我偏就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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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歌失声:"几十座坟?"

"你以为我是哪里得来的?"顾天逸悠悠道,"好好的画做了陪葬,再不能见天日,真是可惜。那些画和宝物若有灵性,一定会感谢我。"

楚狂歌心里隐隐觉得不对,这顾天逸......究竟是干什么的?

顾天逸转头望向楚狂歌,俊丽如诗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笑意,"似乎忘了告诉你,我是个挖墓贼,和胡素发这种强抢的家伙其实算是一路人物。"

淡极,始知花艳。诡极,始有妖色。

楚狂歌看得转不开眼睛,良久吐了口气,道:"下次掘墓时记得叫上我。"顾天逸眉尖微挑。楚狂歌微微一笑,"我什么坏事都干过了,似乎还没干过这种事,想来一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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