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特的眸光牢牢的黏在白水晶簇最大的那个水晶柱上。那是一个约十人合抱才能抱住的棱柱形水晶柱。

水晶柱里有一个人。

——那人双眼紧闭，无色的唇似乎勾勒出一个欲扬未扬的弧度。完美的五官透露出一种让人心平气和的气息，那低眉闭目的神情与人一种慈悲宽怀的感觉。纯金色的波浪长发披散在身后，一眼看过去有如金色的海洋般让人迷醉不已。高大修长的身体包裹在一身金色的铠甲里面，铠甲上有着暗金色的底纹。

非常显眼的是，一把泛着青蓝色暗光的宽剑贯穿他的胸膛。胸膛处的铠甲出现了一片裂痕。此外，金色铠甲也有多处破损、碎裂。

由此不难推断，此人被封在水晶柱里面之前曾经经历了极为激烈的打斗，最后重伤而亡……是真的死了吗？

毕竟这人的神情温和得不像死亡，反而像在闭目小憩一般。似乎随时他都有可能睁开眼睛看着你……

就是不知道这水晶簇究竟是为了保护他的遗体还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出现的。

【伽路纳斯……】

埃斯特的声音，似呼唤，似叹息。有着惆怅，又有着怀念。

这就是当年诸神之战的最后结局吗？

埃斯特的记忆里自己似乎并没有参与那最后的一战，在诸神之战开始不久，他就已经进入了休眠空间等候下一次的召唤……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愕然，当年，他是因为什么原因耗尽了力量返回休眠空间的？他最后一战的对手是……谁？

空白，那段记忆一片空白。

在埃斯特苦苦思索那段记忆的时候，周围的空气似乎受到了某种感染般出现涟漪，一种古老又怆伤气慢慢的从岁月的夹缝里渗透出来。

有一段古老又遥远的记忆蓦地在埃斯特脑海里闪现：百花盛放的神之花园，沁人的馨香飘散在空气里，那时候……世界才刚刚形成，天空和大地似乎刚刚分开，黑夜和白昼仍然如孪生兄弟般粘在一起不分彼此，黑夜和白昼共存，日与夜模糊的界线将世界渲染成一个奇妙的色彩世界。天空上还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和星星，大地上还没有河川湖泊，也没有高山峡谷……然后、然后……

一个小小的光团诞生了。

那个光团里孕育着古尼亚第一位神灵——

光明神，伽路纳斯。

……

这是他的记忆？？

惘然的注视着自己的双手，埃斯特似乎还能记得看到伽路纳斯逐渐形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这双手似乎还残留着抱起伽路纳斯的感觉，耳边似乎还听到了那跨越了时间的洪流清晰的回荡着的笑声……

不对！

这不是他的记忆！

他记忆中的伽路纳斯不是这样的！

他记忆中的伽路纳斯和诸神在一起在神之花园里聚会，他们的欢声笑语里永远没有他的位置……这种聚会，他从未被允许踏进神之花园……无论是伽路纳斯还是其他神灵，对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又怎会拥抱伽路纳斯？

那不是他的记忆！

远远的站在一旁看着伽路纳斯他们才是他的记忆！

眼前蓦地闪过一个看不清五官的神灵的笑靥，一种强烈的渴求涌上心头。

抑制不住的想接近，控制不住的想亲近。

那是谁？

【……】

记忆一片混乱。

埃斯特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存在的记忆，哪些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记忆。

一步一步的接近水晶柱，埃斯特出神的将手贴在水晶柱上，温凉的感觉传递过来。

情绪一阵翻腾，似乎有某种感情在心里呼之欲出……却始终越不过最后的障碍。

那种明明应该知道，事实上却没有任何的相关记忆的无奈感觉让埃斯特觉得他似乎分裂成两个人一般。

突兀的，贴在水晶柱上的手穿过了水晶壁，陷入了水晶柱里面。

手似乎有了自主意识一般，缓缓的伸进去，直到握住宽剑的剑柄。有个声音叫埃斯特拔剑，但埃斯特却直觉的拒绝这个声音提议，潜意识的，他不愿意将宽剑从伽路纳斯的身上拔出来。

僵持了半响，理智压过了声音的诱惑，握着剑柄的手一根一根的松开手指，缓缓的将手收回来……蓦地，动作僵住了！

埃斯特微瞠的看着水晶柱里的伽路纳斯——睁开了眼睛。

柔和的金瞳里清晰的映照着埃斯特冷冽的面容。

伽路纳斯还没有死？！

这个念头刚刚在埃斯特脑海里闪现，异象突生。

巨大的水晶簇突然发光，封住伽路纳斯的水晶柱在光芒中消融。

停止的时间在一瞬间流逝，伽路纳斯的身体由实化虚扑向埃斯特。

既为神灵，本身就没有固定的形态，他们的身体就是纯粹的能量凝聚而成，虚实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

埃斯特潜意识的想躲开，但这一刻身体却违背了他的意志，硬生生的停下了躲闪的动作停留在原地。

就是这么一耽搁，伽路纳斯已经扑到埃斯特的面前，有如没入大海的川流般和埃斯特融为一体。

同一时间水晶簇光芒大乍，亮白的光芒迅速淹没了埃斯特的身影……

当慕天易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昏迷不醒的埃斯特，以及站在旁边的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垂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看着埃斯特。

“离开埃斯特！”慕天易喝道，飞身上前的身影却在看到虚影转过来的脸时突兀的停下了：“你？！”

除了瞳色的不同，……这个虚影五官的轮廓再冷硬几分，面上的神情被冰冷取代，再收敛眼里外露的感情，眼前这个虚影活生生就是埃斯特的再版！！

“你是谁？埃斯特怎么了？”慕天易问道。担忧的看了一眼闭着双眼的埃斯特，眼里忧色忡忡。

【是汝破了外面的阵法】

和埃斯特一样的说话方式让慕天易在一瞬间明了这个虚影的身份——神灵！！

“你是哪个神灵？你对埃斯特做了什么？”从来没有问过埃斯特的往事，但是从埃斯特有时候流露出来的只字片语中，慕天易知道这所谓的诸神对埃斯特一直保持着极不友好的态度。有了这个认识，慕天易说话的语气不觉沉了几分，心里默默的估计着乾坤耳钉里的哪样法宝适用于现在这个情况。

【是汝破了外面的阵法】

“是。”慕天易心里微微一颤，这个神灵很虚弱！他能够“看到”这个神灵的力量正在溃散……不！不是溃散！是正在被……埃斯特吸收中？

怎么回事？！

慕天易肯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神灵的力量正在不断的进入埃斯特的体内，换言之，这个神灵很快就会消失。

【现出汝的真面目】

慕天易想了一下，总觉得眼前的情形透着几分古怪，不过貌似这个神灵对埃斯特没有恶意……听话的露出自己的獠牙、魔纹以及利爪：“然后呢？”

【亵神者……】

伽路纳斯的眼里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神色，刚刚融进埃斯特身体里的一刹那，伽路纳斯就已经感应到慕天易和埃斯特之间永恒之誓的存在。

甚至埃斯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呼唤了慕天易的名字……想到这里，伽路纳斯沉默了。

诸神和亵神者之间的瓜葛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的。留给伽路纳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埃斯特此刻处于觉醒的紧要关头……

“诛仙阵是困住你还是保护你？”慕天易忽然想到。

【这是吾和亵神者之间的协议，汝既为亵神者后裔，又带着……埃斯特到此破阵，理应知道当年协议的内容】

言下之意这诛仙阵是为了保护眼前这个神灵？！

慕天易轻轻皱眉，他又不是那啥啥亵神者后裔，鬼才知道那个协议的内容！

伽路纳斯还待再说，残留下来的虚影随着力量的流失又模糊了几分。伽路纳斯知道如果此刻再不走，他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到新的躯体那里。

侧首，垂目。

看向埃斯特的眼里流露着一抹难以抉择和担忧。

他希望埃斯特醒来的时候第一个见到的是他，但现在似乎……他所残留的神力比他想象中更少。

伽路纳斯深深的看了慕天易一眼。

【吾乃光明神】

说完，伽路纳斯的虚影彻底消失在慕天易眼前。

伽路纳斯一走，慕天易马上的冲到埃斯特身旁。扶起埃斯特一“看”，埃斯特体内的能量正在进行升华，能量会否增加不敢断言，但慕天易能够肯定埃斯特体内的能量经此之后会发生质的转变。

想不通这中间的关联，慕天易苦恼的说道：“这光明神到底是好是坏？”

94.到此一游

慢了慕天易一步的哥尼洛和娜娜因为“骑术”不佳，此时才飞到。

哥尼洛整个人倒挂在飞行扫帚上，如考拉抱树般抱着飞行扫帚，人未到声先到：“快跑快跑！坏蛋追来了！！”

埃斯特昏迷了，他现在算不算是羊入虎口？

慕天易只是想了一下心里马上有了主意，对着哥尼洛和娜娜说道：“你们想好了吧？跟我走，还是……”

“跟你走！！”哥尼洛头向下的大叫。

娜娜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倒挂的姿势不舒服还是怎样，反正她就是不吭声，等于默认了哥尼洛的话。事实上，她虽然对慕天易抱有戒心，但和光明教会那伙人相比，她也不得不承认，慕天易这个非人类的可信度高那么一点点。相信一个异族总比相信光明教会的人类强！

“跟着我的话，我先声明一点，必须听我的！不能有任何异议。办得到吗？办得到我们就走，办不到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丑话说在前面，虽然觉得这两个矮人挺好玩的，但攸关性命大事，这点必须明确。

“行！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哥尼洛一口答应下来。

“但是不能违背我们的原则！不能恶意遗弃我们！”娜娜飞快的补充一句。

恶意遗弃？

这话听着怎么显得那么别扭？

他和他们又不是XXOO的关系，哪来恶意遗弃一词？

慕天易满嘴答应：“行！我绝对不会恶意遗弃你们！”大不了出情况的时候他会善意的劝走他们……

将棺材拿出来，把埃斯特放进去，对哥尼洛和娜娜两人招手：“过来。你们这样挂着不难受吗？”他看着都觉得脑充血，这两个小家伙是怎么办到的？

“难受！谁说不难受！我头晕眼花，不不，是眼前满天星星……”说归说，哥尼洛却抱紧了飞行扫帚，像条刚刚孵出来的小蛇一样，扭着S形飞向慕天易：“但是不挂着怎么戏耍他们？我和娜娜没有翅膀不会飞，堂堂正正的赛跑的话那些坏蛋一定输给我们！但他们是坏蛋，他们从来不会光明正大的做事，他们只会玩弄诡计！！”

吹牛也要看情况好不好？

明明就是逃跑，哥尼洛偏要说是戏耍。

分明就是人矮腿短跑不快却要说成……这理由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慕天易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指指棺材：“我们坐这个离开！”

“我还没死啊！我不要睡棺材！！我还有大好矮人人生……”虽然眼冒星星，但是飞近了，哥尼洛还是清楚的分辨出眼前这个是棺材。

“如果你们认为你们这样能够飞出去的话，也可以拒绝。”慕天易凉凉的说道，拿出飞毯铺在棺材上，这样既可以使用棺材的速度，又可以利用飞毯本身的防御罩。就算是来了禁咒魔法也不担心。

这次是娜娜率先作出回应了，降低飞行扫帚的高度，背脊已经贴在地面之后，双手一松，噗的一下背朝天的降落在地上。

晕乎乎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张饮醉酒般的酡红苹果脸，大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个螺旋圈圈，头上似乎有很多星星在飞啊飞的。迈着醉步两三步跨到哥尼洛边上，伸手，准确无误的落在哥尼洛的耳朵上，一拧一扯一拉。

“哎哟！”哥尼洛痛呼一声，松开手，跌在地上，耳朵被娜娜一扯，还弄不清东南西北的他连忙手脚并用跟着娜娜走：“娜娜娜娜，耳朵痛！别扯！我跟你走！”

走到棺材旁的时候，慕天易才忽然发现，这棺材的高度也忒高了。娜娜还比棺材矮三五厘米左右，哥尼洛好一点点，站直后，勉强还能看到他的头顶。

这一刻，慕天易的恶趣味也不管后有追兵的“危险”情况突兀的窜了出来，让他袖手旁观，想看看这对活宝怎样应对。

“娜娜来！”哥尼洛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道：“我们来骑高高。”

娜娜骑上哥尼洛的肩膀，然后踩着哥尼洛的肩膀，顺利的爬上了棺材盖上。坐稳后向哥尼洛伸手：“来。”

“别。我比你重，一会儿把你拉下来怎么办？看我的！”说罢后退一段距离。迈着短腿助跑几步，临近棺材的时候用力一跳，上半身勉强勾上棺材盖，两只短腿却悬挂在半空，踢啊踢的。

娜娜眼明手快的双手抓住哥尼洛的裤头，用力的把他扯上来。

矮人热爱锻造，简单来说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喜欢打铁，既然能挥动那和他们身体差不多高度的大锤，他们的力气自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甭看娜娜个子小小的，这力气可是比得上三四个成年人族的。这用力一拉可是非同小可。

“过了过了过了！”哥尼洛哇哇大叫，脚是拉上来了，但头部却从另一边往地面滑下去。

娜娜双手一松，小身板急急转向，伸长手一把抓住哥尼洛背部的衣服，用力往上提。

哥尼洛的双脚踢啊踢，蓦地被他钩住棺材盖的边缘，总算是稳住了下滑的趋势：“稳住了！”

但问题来了，总不能就这样不上不下的卡着吧？

“怎么办？”娜娜问道。

“让我想想……”哥尼洛是真的吊在那儿用手托着下巴想到。

“你要快点。一会儿坏蛋就来了。”娜娜紧紧的抓着哥尼洛的衣服说道。

“放心，我是庞多拉村最聪明的哥尼洛，没有什么事能够难住我。”

在一旁看戏看了老半天的慕天易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不过他很有分寸，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无声的暗笑。

终于觉得看戏已经看够了，慕天易走过来，伸手叉住哥尼洛的双臂将他提起来，安好的放在棺材盖上。

“啊。谢谢。”哥尼洛很真诚的向慕天易致谢，下一刻就对娜娜说道：“娜娜你看，我说了他不是坏蛋！坏蛋是不会出手帮我们的！”

娜娜巴眨几下那双大眼睛，似乎很惊讶，也似乎很不解，眼里仍然保留着防备，不过她还是很小声的喏喏的说了一声“谢谢”。

慕天易很认真的看着两人，发现他们是真心诚意的向他道谢，丝毫没有察觉他刚才的故意袖手旁观。蓦地偏头，用手捂着嘴巴，狠狠的无声笑了几声——天啊，好可爱！！

笑完后，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换上一副童叟无欺的和善笑容：“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很恶劣的样子啊。

这么一磨蹭，光明教会的追兵自是追过来了。

“哎哟！来了来了来了！坏蛋来了！”哥尼洛呱呱叫。

娜娜紧张的盯着那伙显然显得很狼狈，但是仍然让她觉得凶神恶煞的坏蛋。悄悄的握紧了哥尼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