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冲着我吼做什么?」锺辰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我又不是凶手。你不就是因为
肖然所拍摄的那组照片叫做第十二夜,所以始终觉得我与此有关?我跟郑琪儿和徐湄有什
么过节?我有必要要她们的命?」
「秦颜和施思跟你又有什么过节?你一样要她们死!」
程启思一急,也口不择言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了话。
果然,锺辰轩盯了他一眼,把门一摔就走出去了,程启思想叫住他,又颓然地坐了下来。
秦颜和施思都是在那次连环凶杀案里的牺牲者,都曾是程启思的女友。
门又轻轻一响,他抬起头,这次进来的却是君兰。
君兰看到一地的杯子碎片,没有说什么,弯下腰就开始捡了起来。
「没事,君兰,妳别管,我自己会收拾。」程启思按着头,烦恼地说。
君兰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忽然,她「哎哟」了一声,程启思抬头一看,她正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忙站了起来走到
她身边。「怎么了?手被划伤了?来,我看看。」
「……没事,启思。」君兰轻轻地说,程启思硬把她手拉了过来。
被碎片割伤的口子很长,还好不算深。
程启思在桌子里找出了一瓶碘酒,替她擦了一下,然后找了OK绷帮她把伤口贴好。
「我就叫妳不要碰了,看吧,这不弄伤了。」
君兰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她这表情让程启思心中微微一动,又微微地刺痛了一下。君兰
笑的时候,有一点像施思。
「没事,小伤口而已,我没那么娇气。」她扬起睫毛,默默地看着程启思,说,「琪儿的
事,我们都很难受。你不要自责了,这件事……或者真的是个意外?」
她的口气里带着疑虑,显然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
「不会是意外。哪有这样的意外?」他恼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真倒霉,偏偏我自己
又掺和进了这事情里,上司不肯让我办这案子。」
君兰正想说什么,锺辰轩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君兰在里面,略微怔了一下。
君兰识相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了过来。
锺辰轩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我跟上头说了,我们可以办这案子了。」
程启思吃了一惊。「什么?」
「我跟上面说了,让我们办这桩案子。」锺辰轩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不要再问我我有什么背景或者是什么身分了,我不是不愿意回答你,是现在不能回答你
。总之,现在我们可以着手调查了,亲力亲为,是你希望的吧?」
程启思有点尴尬地搓着手。「辰轩,对不起,我刚才是口不择言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
「那就是藏在你心底的想法。」锺辰轩打断了他的话头。
「什么叫口不择言?就是情急之下,来不及用别的谎言来伪装自己,就把真实的想法泄露
了出来。不过,没关系,在上次的事情里,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怀疑我也无可厚非。但
是,如果我们以后还想继续合作,你最好相信我。」
程启思还想说什么,锺辰轩已经把一大迭卷宗朝他丢了过来。「我把徐湄的案件资料都拿
过来了,快看吧。」
程启思看他没有跟自己说话的意思,也只得埋首在那堆数据里。
「郁容。」
郁容抬起了头。她正埋着头在修剪花枝,手上戴了一双大大的塑料手套。
她的头发用一只翠玉钗子挽了个髻,几缕散发落在耳边,皮肤如同白玉一般。「是你啊,
肖然,怎么不声不响就走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妳在干什么?」肖然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里剪下来的花枝。「这是铃兰?妳把铃兰剪
下来做什么?」
郁容手里拿着的,果然是一束白色的铃兰,一个个铃铛一样的小花苞,上面还带着露珠。
「剪下来放在屋里插瓶啊。」
肖然微笑了一下。「这花比百合更适合妳。」
郁容笑了一笑,把头靠在了肖然的肩头上。肖然轻轻拔下了她头上的翠玉钗,一头乌云样
的头发就流漾了下来。
肖然吻着她的发梢,说:「妳头发上的味道真好闻,就像是花香一样。我就喜欢妳这样没
有烫过也没有染过的天然乌黑的头发……」
郁容从他怀里转过了身,似笑不笑地看着他。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下看起来,如同吹弹
得破一般。「你不是常说你喜欢徐湄那头烫得蓬蓬松松的卷发么?」
肖然笑了。「她的发型很适合她,很漂亮,这我不否认。不过,那不代表我就喜欢了,是
不是,郁容?」
郁容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继续去剪铃兰,「你的嘴一直这么甜,对徐湄这样,对琪儿也
是一样。她们死了,你不伤心么?我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啊。」
「妳也是跟她们一起长大的,难道就不伤心么?」肖然盯着郁容的脸,在阳光下,郁容的
脸光洁而细致,看不出她有流过泪或者忧伤的表情。「妳看起来还真是容光焕发,郁容。
」
「你放心,警察来问话的时候,我会给自己画上黑眼圈的。」郁容整理着那束白色的铃兰
,「我如果这样子去见他们,那不是等于告诉他们,我对琪儿的死完全不感到难过?警察
又不是傻子,他们马上就会怀疑我的。」
肖然微笑着,把她的脸扳向自己,凝视着郁容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睛。
「妳也放心,他们不会找到什么的。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只有妳,我,还有死去的徐
湄和琪儿知道。」
郁容笑着,却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关于这次秀上发生的意外,媒体方面怎么
说?」
肖然说:「当然是竭尽所能地加以渲染,妳为此也大大地火了一把,郁容。」
郁容一笑。「你不是一样吗?你拍的照片,大概在所有的杂志和报纸上都占有一席之地吧
?」她朝肖然伸出了一只手,「给我一支烟。」
肖然打开烟盒给了她一支烟,然后把打火机凑到了她唇边。
郁容把烟点着了,吐出了一串串烟圈,看着它们在空气里消失,半天没有说话。
肖然打破了沉默。「妳为什么一直住在这里?回工作室不好么?」
「我在短短的时间里痛失了两位好友,我这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情回去工作?」郁容幽幽地
说,「我现在自然是应该待在这个空气很好,环境也很好的大花圃里,等到过一段时间,
心情回复了再回去啊。」
肖然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了不远处有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转过头望了一眼,「是警车,大约警察来找妳了。我还是先走的好。」
「你走什么?」郁容把烟掐灭了,「你的车就停在外面,他们如果看到了,岂不更显得你
做贼心虚?你来看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回身往花棚的方向走去,「走吧,我们就在那里接待他们吧,早也要来,晚也要来,还
不如一起来了痛快。哦对了,亏你提醒了,我看我还是上楼去补个妆的好。」
程启思和君兰已经等在了花棚里。锺辰轩没有来,他正埋头在一大堆数据里,其中包括厚
厚一迭的时尚杂志。
他只是要求程启思把问话的过程录一次音,程启思同意了。
「启思,你好。」郁容走了进来,肖然跟在她身旁,她看了一眼刚刚佣人送来、放在君兰
和程启思面前的杯子,就说:「我去帮你们换成茶吧,这咖啡不好。」
「不不,不用了。」程启思忙说,「我本来就不怎么懂这些,喝来也都是差不多的。」
郁容却坚持说:「好茶跟普通的茶,怎么都是不同的。我最近弄来了一些很不错的茶,我
去叫人弄,你们等我一下。」
她走了出去,肖然坐了下来,笑着说:「郁容是个客气的人,她既然要客气,你们就让她
客气吧。她的好茶,我平时也不轻易尝到的。」
他拿出烟盒,询问地望着程启思。程启思摇了摇头,肖然就给自己点了一支。「启思……
琪儿和徐湄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程启思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今天才得到通知,允许我来查这个案子的。惯例上我们是必须回避的,不过,我
实在是没办法对琪儿的事这么不管不顾的。」
他伸手去端咖啡杯,肖然把糖罐给他递了过来。程启思说:「我不用加糖。」
肖然便给君兰的杯子加了三块糖,君兰朝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她低下头,用小勺
搅动着咖啡。
肖然说:「那天你们都在场啊,我是指─琪儿生日宴会那天……」他的神情更黯然了,「
好好的一次生日宴会,怎么会变成那样?」
程启思说:「我正想问你,你那瓶红酒,是什么时候送给琪儿的?」
肖然想了一会,「是在我一个月前回国的时候。那天我不是说过吗,那是我在法国的一次
拍卖会上拍下来的,于是就带回来送给琪儿了,她跟郁容不一样。郁容喜欢茶─当然也是
因为她对酒精过敏─但琪儿很喜欢红酒。
「她特意留在了生日宴会上开这瓶酒……」他倒在了藤椅上,蒙住了脸,声音从指缝间模
糊地传了出来,「我真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程启思问:「那瓶酒直到宴会的时候,都没有打开过?」他知道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不
过,还是不得不问一下。
果然,肖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之前肯定是不会开的。琪儿也是当场打开的,大
家都看见了啊。」他想了一想,「你是不是怀疑酒里面有毒?这,不可能吧,我们人人喝
了那酒,但是只有徐湄她……」
「有一个人没有喝酒。」君兰开了口,她的声音温柔而动人,「就是郁容,她酒精过敏,
所以,琪儿给她倒的是果汁。」
肖然一怔,随后脸上微微泛起了怒意。「妳在暗示什么?我说过了,那酒是在餐桌上打开
的,而且我们每个人都喝了,郁容有没有喝,那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程启思心里浮上了一个想法,但这时他并没有时间去过多的思索。
「君兰也没有别的意思。我们职责所在,该问的都必须得问,你也得谅解一下。难道你不
想早日抓到杀害徐湄和琪儿的凶手吗?」
肖然低下了头。「……我明白了。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下,琪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她真的
是被毒蛇咬死的?」
程启思和君兰对视了一眼。君兰回答:「对,初步的检验结果是这样。」
她也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是一种很毒的毒蛇,也许是眼镜蛇,或者是竹叶青之类的。否
则,毒性不会发作得这么快。」
肖然挥了挥手,有点激动地说:「可是,我们之后把水抽干了,也根本没有看到蛇的影子
!」
程启思说:「我也看到了,那水池的水是活水,有通道通到别的地方。蛇大概已经顺着通
道溜走了,不会乖乖地待在那里等着我们去捉的。」
他叹了一口气,对君兰说:「等会我们再去案发的现场看一下。」
肖然说:「之前也有警察来看过了,他们说是有一朵王莲的莲叶承重能力比较差,所以一
下子就断了,琪儿才会摔下去。」
程启思疑惑地问:「你们既然都知道琪儿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她来表演这场秀?就不怕
对她造成生命威胁吗?」
肖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看到了,那水池其实并不深,琪儿是吓慌了才会在里面乱扑
腾,其实连两米都不到。我们事前当然也排练过好几次,都没有出过问题,我们想都没想
到会出这种事。」
这时候,郁容端着一个漆盘走了进来,里面放着四杯茶。肖然勉强地笑:「嗳哟,今天我
也是跟着沾光了。」
郁容把茶放在程启思和君兰的面前,又递了一杯给肖然。她啜了一口茶,对程启思说:「
你有什么尽管问。」
程启思也喝了一口茶,他对茶懂得不太多,但留在口齿间那股奇特的香味让他不禁在心里
暗赞了一下。
打量了几眼郁容,她还是穿了一袭旗袍,只不过是黑色的,披了件白色的披肩,头发披了
下来,不像平时那样梳得整整齐齐。眼眶微红,没有化浓妆,只抹了一点淡淡的唇膏。
「两次我都在现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也是都看到了的。所以妳要问我想问什么,我还真
想不出来。」程启思说,「我想问妳,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郁容想了半天,说,「我当时一直在忙着督促模特儿换装和化妆,根本
没有时间去注意别的事。就连接待客人的事都是琪儿在帮我做……我完全没有留意别的。
不过,那件被剪破的衣服算是特别的事吗?」
程启思问:「衣服在哪里?」
郁容说:「还在我这里,上次来问话的警官并不知道这件衣服的事,我也忘了告诉他。事
实上,我也不知道这跟琪儿的事有什么联系没有。」
她走到花棚一侧的一个漆工艺的五斗柜旁,把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子拿了出来,「我那天也
急急慌慌的,就放在这里了。」
君兰接过了袋子,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衣服拿了出来。
程启思说:「不用那么小心,那天那个环境,不知道多少个人碰过这件衣服,不可能还有
什么证据留下了。」
君兰把那件衣服摊开了。这也是一袭纯白的长裙,只是质地很厚实下坠,程启思还记得那
天郑琪儿穿过的白纱裙,是飘逸而清雅的。
而这袭长裙虽然是纯白色,但它的设计给人一种极端华丽繁复的感觉,也许是因为长裙下
襬密密地镶着细小的珍珠的缘故。君兰赞叹了一句:「好美的衣服。」紧接着又叹了口气
,「真可惜,怎么会被剪成这样?」
郁容也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件衣服还是我亲手做的。」
她的手在柔软厚实的长裙上抚过,「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又急又气。主秀
的衣服,根本没有备用的。」
程启思问:「妳本来把这衣服放在哪里的?」
郁容说:「你还记得吧,那天在花棚的后面,还另外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用布围着,那
就是后台,这套衣服跟别的衣服一样,都是挂在架子上的。我亲自去拿,拿到手一看,就
发现已经被剪得支离破碎了。」
「把这件衣服给我好吗?我想拿回去再检查一下。」程启思说。
郁容点了点头:「你拿去吧,现在这样子,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真不明白,那天琪儿在地上画出来的那个Z,究竟是什么意思
。」
程启思也为此头痛了很久了。郑琪儿最后的眼神是清醒的,她分明是急切地想表达什么,
可是,一个Z,实在是让程启思不知所措。
想请教锺辰轩,但锺辰轩对他爱理不理的,程启思也只得把话又吞了回去。
「肖然,你那天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特别的事?」程启思又转向了肖然。肖然想了好一会,
摇了摇头。
「我想没有,我那天一直在忙着拍照,还帮着琪儿去接待客人,应付媒体。我忙得团团转
,没有什么东西引起我注意的。」
程启思有点失望,这时候,君兰问了一句:「那天来的客人,有没有跟郁小姐有过节的?
」
郁容愣了愣。「什么意思?」
君兰微笑,「我觉得,剪坏那件衣服的人,未必是跟琪儿的死有关。很可能,是有人对郁
小姐妳心怀不满,才做出那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