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昌托着轻飘飘没有一点分量的头颅,强迫自己一字一字决定。
就、这、样……
为什么哪怕连他,也要舍弃?
鼻息已经细不可闻,这具枯干的几乎没有生命的陌生的身体,就要死亡。
“皇上,你脸色怎么不好?”
“滚!”
“不就是国舅谋反的案子查实了么,你不是早就预见了,如今还难受什么。”
“再说一句我就杀了你。滚出去。”
“你为什么看不透,生死有命,成败在天。”
“你!”
“咯咳咳咳。皇、皇上,你现在,需要人陪。周州,怎么能走。”
不能走!
不要走!
不让走!
玄昌撬开了他的唇齿,灌药,托颚,顺喉。
完全忘了自己坐在地上,弄脏了他那高高在上的,尊贵无比的,盘龙黄袍。
此时如果周州醒着,他肯定会笑,笑自己的命大,笑帝王的挣扎,还有那泛滥的感情。
“那天赐你熟酒,你想和我说什么?”
“……皇上,办事的时候……能,专心点么?”周州气若游丝,仰着尖尖下巴,折在帝王怀里承欢。
“哼。”玄昌不再说话,此刻只想掐着周州做死。
终于医回来了,他的小人儿。
“今天早朝,我罢了你的官,赐你衣锦还乡。”玄昌趴在周州身上,咻咻喘气。“从今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哪也不要去了。”
“你们家人怎么都忽然感性了?”周州隔了好久,才匀了气说话,脸色是一片的尽白。
“哦?还有谁?”玄昌占有性地用手在周州身上游走。
“……养我府上的七皇子,那日见到我,竟哭鼻子了。”周州挑挑眉觉得有些好笑。
“他?哼。”玄昌揽了周州到胸口,不欲计较。
“皇上,再过几日焰使就要到了。”
“嗯,条约吏部已经写好,无非是割地赔款之类,等人到了签字就行。”玄昌闭目不语。
“皇上,今晚将军们的庆功宴我也想出席。可是,你刚罢了我的官……”周州一松一紧捏着拳头试力。
“哼。”不就是想在群臣面前显显势么,小人志短。“可以,不过只以侍妾的身份。”玄昌不怀好意地笑他,“坐在嫔妃们一起。”
“呵……好。”周州闭着眼睛突自笑。“我要给皇上,倒酒。”
第三十三章
“你确定他住在这里了?不会错?”石定气喘吁吁地揪着眼前伙计的衣领急问。
“不,不会错。”伙计忽然有些畏惧,话就如倒豆子一样哗哗往外蹦:“就和画像上一模一样!那人很古怪的,进屋二话不说把自己锁床上,还把钥匙交由我保管,说是明天一早还给他——”话没说完,刚摸出来的钥匙已经被来人抢了去,那人一阵风窜上二楼客房。
“哎~~~客官!那小子发疯,可注意安全哪!”
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的抽噎声和嗑啦嗑啦的挣扎声。石定一顿,只听见洛兔子的喃喃自语。
“呜……呜呜……呜呜呜……你们在哪里……呜呜呜呜……在哪里。”
石定破门而入。只见洛兔子蜷在床头,不停磨着锁自己的可恶铐子。手腕乌青乌青。满脸泪花。
“洛!”石定上前一步,拿钥匙解锁。
“坏人!”洛兔子不可置信地停下,盯住男人看,一秒,两秒,三秒!“哇!”一声大哭起来!
“坏人!哇——!哇——!哇——!哇——!你们到哪里去了!!哇~~~~~~~~~!”洛兔子委屈极了。
“你看看你!”石定无限心痛地揉着洛兔子腕上脸上的伤痕,真不敢相信这些都是洛兔子自己挣出来的!一股酸涩涌上心来,石定忍不住眼眶发红。“你干什么啊这是!看看都弄成什么样子!”
“你们都不要兔子了!都不要兔子了!呜呜呜呜呜~~~~~~”洛兔子抽抽搭搭无限伤心,委屈得像被遗弃的孩子。石定整个人似纸般被人揉碎了又浸到水里,再没有力气责怪。只是抱着洛洛不停安慰。
“好了好了,乖,别哭了,别哭了。乖……”
“坏人,你是坏人。呜呜呜,是坏人!呜呜呜呜呜呜~”洛兔子稍稍安心,簌地抬起头来,两只红眼睛带着满脸泪花,一声声似娇似怨地控诉。说了几句不知是又想起什么伤心事情,一眨巴眼泪断了线般颗颗落下来,又埋到石定胸口嘤嘤哭诉:“不要丢下我!坏人,我会乖乖的。”
连日连夜的赶路,马不停蹄的追踪,身心积累的伤心和愤怒,被这兔子的三言两语,悉数化为酸涩疲惫。石定抱着兔子,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无力地知道,被众人崇尚魔神在世的自己,在他面前,只是个窝囊无为的情人。
哎。哎。哎。
洛,真是狠。对自己都能这么狠,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拿你怎么办?
唉!唉!唉!
罢了,你想怎么就怎样吧!
洛洛恍惚着醒过来,疲惫地呻吟着折了个身,累。全身都累散架了,他伸手轻按自己肿胀的双眼,手腕辣花花的痛。……力气变大了真不是好事情啊……啊?不对!
他簌地张眼盯住活动自如的双手,一把掀开被子:自己竟然浑身赤裸!
谁?!
心底有警惕和愤怒,他环视房间,希望找出蛛丝马迹。
这时,门开了,石定托着早饭进屋,正看见洛警戒地盯住他,然后忽然放松下来。
“是你,石。”
“哼!”石定没好气地丢下碗筷,“还知道害怕!”如果是别人,你早就被——
石定越想越气,脸色又沉几分。
洛八成猜到石定木头脑袋里的想法,不由露出笑意:“你看我现在的样子:五大三粗一异族男人,还有病动不动发疯,整一珍惜生命远离之的危险品,是别人怕我才对,谁敢接近?”
“哼!那你刚才怕什!”石定睨眼示意洛过来吃饭。
洛笑嘻嘻地蹭他身边坐下,狼吞虎咽。“这不怕遇见小偷抢劫呢么。没饭吃可是大事。”
其实,洛终于能见到石定,心里很是开心。加之石定好像也不是很生气,口气听上去极有回转余地,洛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吃着饭眼睛一直没从石定身上移开,上上下下猛看。
石定当然被洛洛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影响,自己哗啦啦无端消着气。
洛狡捷地冲他咧嘴微笑,一口大白牙,只听他说,“想好和我说啦?”
石定看痴了半响,回神会意,咬牙切齿:“算你狠!哼。”
于是羹调碗筷的轻微碰撞声里响起了石定略微低缓的磁性嗓音,洛凝视他那因连日奔波显得有些厚重的皮肤,奇怪自己终于能知道执着已久的消息,思维却恍惚地沉迷在石定身上不可自拔。
“两年前我被玄昌召唤了。那是上任魔使和各国皇族的约定,实现他们的一个要求。那会儿你去了纳兰府,我气极了没地方发泄就奔过去了。化作虚体一弹指就到了,没想不要脸的玄昌身边竟然有个极像你的周州。……然后我才知道了苏欣他们这几年的谋划。……自从你静淑公主的身份死去,苏欣就一直无法释怀,发誓要让商国血债血偿。她以你母亲的身份,一直在努力实现你原来的梦想,创造新的社会形态,促进世界的发展。虽然有所偏离,但已经尽她所能了。紫廖,甚至各国,都在受你原来理念的影响。……她是个好母亲不是么?”
洛一时无话可说,他何尝想过苏欣她会……
“最重要的是,苏欣的报仇计划已经成熟:她用数年时间慢慢渗透,在全国伏下许多棋子,利用玄昌的野心怂动商焰大战,坐等两国战伤国力时,一击刺杀玄昌,辅助玄翊登基,开放门户,通商经贸……用经济的大手永远掐住世界的脖子。而如今时机成熟,只等最后一击。”讲到这里,石定的眼光闪了闪,不再说下去。
“你呢?”
“什么?”
“我说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报仇雪恨又能实现你的蓝图证明你的睿智,正合我意。所以我就插手帮了一把。”石定笑得有些调皮。 洛洛却一脸严肃,于是他又加了句解释。“呃,就是带着周州转一圈,让他方便处理……一些事情。你是在担心我?”石定这才后知后觉道。
“你坦率告诉我,会不会有事?上面,我是指你们的委员会,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处置你?你以前说过,你是不能杀人不能影响寄宿星球规律的。”
“洛,如果是为你,翻天覆地我也不在乎。”石定止住洛洛欲张的口,“我没事,不会有事。不要担心。”
洛提了两口气,又叹下,“你这样说,我更是担心。”
石定真挚地凝视洛洛,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洛我爱你。”
“你真的没事?”
“我这辈子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让你复活。委员会不会放弃对于这项罪行的追究。有事,也是因为这个。”
“那你为什么——!”洛洛卡住了,这种感觉,他甚至希望自己没有活过来,而石定也不会被判刑!哪怕他就是那样死去了!几曾何时,石定已经是他,难以承载的失去。
石定微笑着心想,也许这是最好的时机。“除非,你成为我永生的伴侣。”
“如果我不同意,你就会死掉,是么?从救我那时,你就知道,是么?你知道,那时,我们,几乎没有可能。”洛看着他痛苦皱眉。
“是。”
“……你是在拿生命开玩笑。”洛洛把石定拥在怀里,忽然无比心痛,“你真是傻子,你什么都不说,还让我走掉。如果我真不要你爱上别人了,你……”
“现在,你不会了。”石定把头枕在洛洛胸口,感受他砰砰心跳。“你愿意与我,嗯,白头偕老么?”
“……我怎么还能拒绝?”洛洛长叹。
“洛,你的爱人是世界上最专情的种族。我的上一任,他因为失去爱人而死。”石定的表情,是骄傲。
“你们都是傻瓜。”
“是。”
“呵。遇到这样的傻瓜,是我的幸运。”
“嗯……那么,你现在同意了我的求婚,又知道了事情经过,会不会……”石定看洛洛挑了一条眉毛的表情,识趣折回舌头,“噢,你还是会去。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让大家乱成一团,互相屠杀。而且事情还是因你而起。有时候我觉得你才是众人心中兼爱世界的神。噢!谁说不是?天外来客,神使。我的爱人。”
洛洛被石定孩子气的嘟囔逗笑了,“你帮我。”
“我怎么还能拒绝?”石定学着洛洛的话,把他逼到墙角,唇贴着他的肌肤游走,手不安分地滑进他的裤裆。
“主人,该我伺候你。”洛洛换口气的空挡,揪住石定的头发,一把大力灌到地上。人压在石定身上,意乱情迷地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爱人。心里迸发出至痛的甜蜜。
“谁让你在我上面?”石定抓着洛洛的手臂,翻身。
“主人,我想你不会拒绝我难得的……主动。”洛洛扑下去,两个人纠缠着滚成一团。
相思骤雨,尽数发泄。
琉璃金樽,葡萄美酒。
当周州举着盛装醉红液体的酒杯,递到他面前时。帝王似乎锐利地感受到异样。
几乎一模一样。
与煜妃行刺的场景,一模一样。
心口钝凉,玄昌立刻抬手握住,摸到一把锐利的冷刀。
对方的手在他掌中发力,刀尖顺势没入一寸!在这时间停驻的一瞬,男人看着眼前更换的人,只有不可置信地呆傻表情。
就差一点!
四周忽然极静,似乎只徒留两人的空间里失去一切声音。
血液以极快的速度聚向胸口,玄昌脸色苍白,握着周州刀手的掌收紧,骨节颗颗突起,可刀尖仍旧滑进,最后抵在跳动的心脏上。
就差一毫。
每一次心脏的搏跳都似乎擦着冰冷的刀尖。他从没如此痛过。这痛毫不留情地豁开胸腔,穿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把他生生钉出身体。玄昌再度收紧手掌,往外挣扎。可这一寸,就怎么也挣不脱!他长啸一声,却像野兽的悲鸣。
“周、州——!”
声音犹如溢满的弓弦,嗡地在殿内肆意回响。急射而出的利箭在空气中震颤出微妙地破空声,在周州背后开出一丛绝美的血花。
咳。
玄昌看他轻咳一声,瞳孔舒散。如佛化舍利功德圆满露千年得一见的纯净。他笑,如九天一抹神光,羽化登天。这一秒,玄昌忘记一切加身的痛苦,只觉他要飞升而去。他原本另一只掐着周州脖子的手,一刹失去所有力量。
可转瞬,周州的眼神骤凝,似涅盘火凤,双目璀璨甚艳阳烈日。
最后一厘!
燃烧的生命让他满面红光,他催动刀尖,向前!
嗡——!
第二丛血花在他身后绽开。天旋地转,是玄昌揽着他转身。帝王的背脊拦住一切视线,胸前的衣衫湿透了,湮开的血自下摆滴答。
“不准死。”帝王开口却是这句。
一旁的太医冲过来,被帝王推到周州面前。
周州掸手,太医一凌,侧躲。他的目光却直直与玄昌流连。
“你不是,想听我说那天没完的话么,来,我现在说。”
“我不听!”可毫无生气的手指扶上他脸颊,一点点引他凑耳嘴边。没有声响,没有气息,周州在他身上用唇一点点烙印。沿着耳廓慢慢一路往下。张,合,合。
我走了,你怎么办——
帝王闪神,颈上立即剧痛。任他在齿间撕扯他的动脉,玄昌只是紧紧扎住徒留最后一丝气力的周州。“太医——!”
痛,不过慌,慌,不过感受颈间越来越弱的咬力。
太医哆嗦着聚拢,瞪着周州的背,无从下手。
颈间咬力,一松,再松。
“咬啊!还没断,继续给我使劲咬!”
肃静的大殿上,只有玄昌的呼吼。男人泪流满面。
颈上的脑袋早已静静伏下,头碰着头,脸贴着脸,胸靠着胸。如此亲密的姿势,却已永隔,天上人间。
“不准——!你死我就碎尸烹肉!我说到做到!”
“你给我继续咬——啊……”
再惊不动,闭眼的人。
几曾何时。
花开染春泥,眼前人盈盈明媚,风华流转。
到他面前,作蹑,低头如掬水捧荷。
“皇上,今日真是好天气,何不与微臣一道共享春赏?哦,微臣周州~”
第三十四章
抱歉我不写了大家,这个故事不符合逻辑。
结尾就还有两章,情节大概是洛和石来到商都发现,玄昌的儿子(煜妃的孩子,周州的养子)为报复把玄昌杀了。玄昌君无戏言真把“敢在他面前死去”的周州刮肉煮了,几天几夜,他孤身一人坐在空旷大殿里的皇座上看眼前大鼎滚滚沸腾。当愤怒绝望的儿子偷偷接近,用刀捅进他身体的那刻,他觉得一生苦心经营的生存和志业,也似乎一时间不再那样死死压着他。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纵身跳进了大鼎,忘情地去拥抱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