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人家中的情形,丝毫没有整理行李的样子。
“算了!没人陪我去。”
利人意兴阑珊的回答。刚要出国,快快乐乐的去玩,哪还会甩他!
“你表弟呢?”
“他早就预定要去美国两个月,哪会来陪我。”
“要我也会选出国,不会选陪你玩。你要把蛋糕打开来吃?那拜托帮我泡杯咖啡吧!黑的
、纯的,不加糖和奶精。”
利人瞪了安坐在自己位置上,摆明要别人替他服务的宋御擎一眼,但还是乖乖的走到厨房
去冲咖啡。
“我只有三合一的,喝不喝?”
虽然啧了一声,但宋御擎决定还是不要计较太多。
利人的房间不大,不过十来坪。饭厅和客厅合而为一,而坐在餐桌旁的宋御擎清楚听到大
门外突然有了喧闹声,接着象征性的敲了两下门,大门就被打开了。
“先按门铃吧?”一个温和的声音率先说着。
“拜托!也不想想你们都是见不得人的关系了!”
熟悉的声音出现,让宋御擎皱了眉头。那是一个让他很头痛的人的声音。
“少胡说八道!”
“利人哥!”
前者开口,被粗鲁的打断。接着是碰碰的脚步声。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走进门,看到安稳坐在桌旁的宋御擎,都是一愣。
“你在这里做什么?今天公司放假吗?”
林于城首先发难。整个出版社中他最讨厌的就是宋御擎,老是讲话带刺。
其实若此这一点,两个人在口齿方面不相上下,只是内容和恶意程度不同。
“不,小少爷,我来出公差。”
宋御擎冷笑着说。但“小少爷”这三个字让林于城对他更是气得牙痒痒的。
“谁是小少爷!?出公差还有闲情逸致吃蛋糕?”
“和作者打好关系是编辑的任务之一。”
见两个人针锋相对,刚连忙出来打圆场。
“你们别吵了。”
结果这句话让宋御擎话锋一转,绕到刚的身上。
“听说你要出国两个月?祝你玩得愉快。”
“谢谢。”他怎么知道的?虽然狐疑,但刚还是道了谢。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宋御擎,但说
话却是头一遭。
宋御擎长相太过精致,让人和他说话时产生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所以刚不自觉的低下头,
避免直视他的眼睛,而这个小动作却惹得宋御擎笑了起来。
利人在厨房就听到吵闹的声音,当他端着两杯咖啡出来时,就瞧见刚和俊美编辑一副和乐
融融的相处景象。
这让他莫名的不太爽,两杯咖啡狠狠的往桌上一放,说道:“我只泡两杯!又不知你们要
来,所以要喝自己去弄。”
利人才说完这句,就看见宋御擎和林于城自动的拿起咖啡就喝,让他呆了。
喂喂喂……再怎么说咖啡也是他泡的耶!
“我再去泡。”刚笑了一下,便往厨房走去。
厨房中,刚专心的搅拌三合一咖啡的粉末,让它们慢慢融入热水中。
“你干嘛脾气那么好?自动进来泡咖啡,你这样会被人欺负,知不知道?”
“我不会被欺负的,除了你,谁也不能欺负我。”刚笑道。
但这句话再度让利人紧皱眉头,最近的刚,随便说一、两句话,就会让利人觉得自己跟他
极度不合。
“我才没有欺负你!我是为你好!”
刚细心的拌匀粉末,随口答道:“只有你老把我当成要你照顾的孩子。事实上我早已比你
成熟了。”
“胡……胡说……”
利人其实心中早已隐约有点感觉,只是似乎一旦承认,刚就不是刚了。他会变得比自己跨
出好多步,跨到自己再也抓不住的地方。所以每当心中念及,便又马上压下,不肯承认。
刚又继续说:“你也只会对我凶而已,不是吗?你对其它人,什么都不敢说,总是私底下
来跟我抱怨。你为什么不像对我那样,直接的跟他们说出来?”
“你……”
利人无法置信的看着刚。
“我之所以都跟你说……是因为我相信你……因为跟你说我比较安心……”利人混乱的整
理思绪。“我不能跟其它人说,因为如果我说了……”
“说了会怎样?如果跟编辑说,他会把你列入不受欢迎名单?你的事业会出问题?”刚把
手上的咖啡杯放下,直视利人。
“我……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干嘛对你说这些。”有点自暴自弃,利人避开刚
的眼睛。
“真的不知道吗?还是避免去想?”
刚突然握住利人的手,小小的厨房溢满咖啡杳和一种暧昧的气氛。
“我……”
模模糊糊的,利人好像抓到了一种想法!为什么能安心跟刚抱怨的理由。
可惜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暴喝。
“你们两个!我们咖啡都快喝完了,你们还在里面磨蹭!”
“吵什么!”刚也转头对外面出声,而利人愣愣的瞧着他,方才的想法一闪而逝,还没抓
出个大概又模糊了。
他拿起一杯咖啡放在利人手里,温柔的笑着。
“小心拿着。”然后便走出厨房。
林于城朝着他抗议。“你们两个到底在里面干什么!?做见不得人的事?”
“你的思想真淫秽。”
“我什么淫秽的话都没说啊!”
利人靠着流理台,轻啜一口杯中的咖啡色液体,这样好像回到小时候,林于城、刚、还有
自己三个人老是拌嘴的情况。
但眼睛一至,发现一个宋御擎微笑坐在桌边看着才坐下的刚。
妈的,就是多了一个人!
※ ※ ※
结果,宋御擎整个下午都赖在利人家,没回去上班,拉着刚和林于城东聊西扯。
甚至到了吃晚饭时间,他都不想回去,最后拉着大伙儿一起出门吃饭。奇怪的是,他谁都
不缠,只缠着刚,这让利人一股莫名酸味上心。
林于城知宋御擎只是故意欺负利人罢了,反正他也正希望利人别老是这么呆,能够对自己
的感情有自觉一点,所以不但不阻止,反而有推波助澜之意。
吃饭的时候百无聊赖,就连饭也变得不好吃了。
这是现在利人心情的写照,每个人都愉快的吃着、笑着,利人都不知道他们的那股亲热劲
儿到底是从哪来的了。
“利人,心情不好?”
刚凑过头,轻轻在他耳边问。
“才没有咧!”
利人带着刺开口,用力的用筷于插了一下自己眼前的烩饭。
这个举动惹得坐餐桌对面的林于城和宋御擎同时看他。
下一瞬宋御擎就脸色严肃的开口教训。
“利人,你小时候妈妈没教过你吗?筷子不可以插在饭上,又没礼貌又不吉利,而且也会
让同桌的人心情变得很不愉快哦……”
八拉八拉,啰唆个没完啦!你又不是我妈,也不是我爸,干嘛这样教训我,又跟我同桌吃
饭,还跟刚同桌吃饭……
心里虽这样想,利人还是不敢造次的把筷子放回桌上,又深深叹了口气,让刚用担心又关
切的眼神凝视他。
吃完饭,跟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利人觉得真是烦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烦,平常看到宋御擎虽然害怕,但并不到“讨厌”的地步,但今天
却觉得他真是有够碍眼。而刚又像是故意似的,和宋御擎谈得那么高兴。要谈,跟自己谈
也可以啊!何必找宋御擎?
四个人,两前两后,宋御擎和刚走在一起。
“你很喜欢Mr.J的小说?”
“你怎么又知道了?”刚笑着反问。
“利人说的。”宋御擎微扬嘴角,偷偷望了一眼利人那张皱成一团的脸。他的心事太好猜
了,越是这样,就越想捉弄他。
“他常谈到我?”
“你说呢?”
刚不好追问,他没有那个兴趣把自己爱表哥的事弄得全人类皆知。
“那么……你觉得这次的这本作品如何?Mr.J这次可是花比平需多一倍的时间在写,
他平常都一个月一本,这本却花了整整两个月。差点急死我那老哥了。”宋御擎指的是最
新出的“死尸宴会”。
“我不喜欢这本。毕竟我总认为活着丢爱远比快死掉时说我爱你来得幸福。”
“死可以凸显一个人的价值。”
“例如?”
宋御擎耸肩,张开手指捆数。
“梵谷、尼采、雅斯培、马克斯、史宾诺沙……”
“但那些对自己本身有何益处?”
“说得也是。”宋御擎难得真诚的笑了起来。“让我想到Marktlain的那个讽刺
寓言——证明死掉的画家硬是比活着的有价值。”
“你是说五个人其中一人假装死掉,然后由其它人去兜售他“死后遗作”的那个短篇故事
?”
“是啊!说不定死掉的作家也硬是比活着约有价值。”宋御擎意有所指,让刚不悦的板起
脸。
“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知道,开开玩笑,怎么那么容易生气?”宋御擎亲匿的拍着刚的肩膀。不知为什么,
明明差了五岁,但就是跟这个人谈得挺来。
身后五步距离的利人,瞧见这个动作,马上进入战斗状态。
“他……他干嘛拍刚的肩膀?”
他一紧张,便揪得身旁的林于城衣服都皱了。
“一见如故嘛!”
林于城打着呵欠,晚上还在街上散步、谈哲学未免太风雅了,风雅到不像他会做的事。
“一见如故?那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再见难忘啊!”
利人可没像林于城这么好兴致说笑话,他死盯着离自已有一段距离,走在自己前方的两人
。
“别那么紧张,你又不是不知刚对你痴心一片。”
“不是那个问题……”
刚痴不痴心和自己无关,最好不痴心……
“那是什么问题?看星星啦!难得良辰美景。”
林于城指指天空,又打了个呵欠。台北很难看到星星,即使看到了,也不过一颗、两颗,
实在不值得瞧,但只是为了要转移利人的注意力嘛!胡说八道也情有可原。
但利人已经跑到刚的身边,正好对上宋御擎的笑容。
笑得这么开心?利人跟宋御擎认识了一年多,只见过他嘲讽的笑容,倒不知他也能笑得毫
无心机。
好险的是,刚依然平常那副温和的微笑。
“你们在谈什么?”利人决心打进他们的圈子。
“刚刚谈完祈克果,现在准备谈马赛尔。”
宋御擎瞧见利人,马上恶作剧的心大起。果然,利人听到这句话,面露难色,但随即又一
副下定决心的表情。
“刚好我对这些也很有兴趣。”
“我怎么不知道?”
刚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却对上利人又恨又气的白眼,让刚一头雾水。他又哪里得罪他了
?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他刚刚才产生兴趣。”
宋御擎又恢复了那种欺负人的表情,接着对利人说:“我们刚刚正讨论Mr.J他这次书
的主题,也就是爱与性的分野、生命与死亡的界线、人存在的难题以及上帝对人的钳制。
”
“啊?”利人发出怪声。
“你是说:“上帝死了,尼采疯了”那句话?”刚兴奋的回话。
“啊啊?”
“对对对,所以如果就这个观点来看……”
两个人又陷入彼此热烈的讨论中,而利人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会在刚的言语间无足轻重。
刚宁愿跟那个讨厌的编辑讨论那种无聊的、对自己的生活毫无意义的东西而居然忽视自己
的存在?
意识到这点,利人默默的返到林于城的身边,任由那两人去高谈阔论。
“所以我就说,看星星比较好嘛!是不是?”
林于城又开始放马后炮,对他来说,好像什么都不会影响他似的。
“看星星有什么好。”
利人咕哝了一句,但还是抬起头望那个根本不会暗下来的天空,省得瞧正前方那两个人就
生气。
第四章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数着日子中,辛巳年的新年即将来临。
“门迎春夏秋冬福,户纳东西南北财。”利人在自家的大门口贴上里长刚送来的春联,就
真的有那么点年味了。
庚辰年对利人来说可真流年不利。细数下来,被宋御擎退了两次稿,还被长久豢养的可爱
小表弟反咬一口,不对,他已不是可爱小表弟了,他现在是成熟的表弟……
希望明年是个好年,大年初一千万要上庙里丢烧香拜佛呀……
谁叫自己命太差,丁已年五月十九戌时生,才二两二重,说有多差就有多差。
“此命劳碌一生穷,每逢困难事重重。凶祸频临陷苦境,终身大事谋不成。”
利人拿着农民历摇头晃脑的念自己的评命诗,这种八字,真可谓出门被车撞、在家被人抢
,连丢真个东西都会被狗咬的命。
那刚呢?
他连忙把农民历东翻西翻。
“民国六十九年十一月三日生……生肖猴……换成农历的话……”
利人努力拿纸笔算着。“应该是庚申年九月二十六日子时,哇!整整六两!”
那评命诗呢?翻到了那页,上面赫然写着。
“此人鹤立鸡群显祖荣宗之命也。鹤立鸡群最聪明,显祖荣宗大业成。衣禄定然无欠缺,
财帛高楼更丰盈。”
果然……真不公平。
自己跟刚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要不是彼此是表兄弟的关系,那自己就像路旁的野草,只
能看着刚这株名贵兰花随风颤动,不能亲近他。
那天走在刚和宋御擎的身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如果刚只能和男性谈恋爱,那宋御擎不是比自己更合适?看他们谈得你侬我侬,突然一阵
非常诡异的、非常不满的怪异感觉升起……
“妈啦!干我屁事。”利人丢下农民历,不再去想那些杂七杂八的,翻箱倒柜的把自己的
旅行袋找出来,开始收拾行李。
以往利人还没从父母家中搬出来时,都是全家一道返乡,回苗栗的祖母家。
但利人当完兵、开始写小说后就自己住了。
于是每逢年节便和父母各订各的火车票,然后预定于除夕夜在苗栗会合,一起度过整个年
假。
通常到了初二,利人跟刚就会一起到两人的外婆家相聚,然后刚就开始死命耍诡计留在苗
栗陪着自己。小时候用哭闹的,大了就找一堆理由,什么难得回外婆家啦!或是想做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