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之来自过去的人 上 by FOX^^
  发于:2010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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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停地说着,不停地重复,那强烈的哀伤让帕克斯勒不期然地想到吟游诗人们罗曼蒂克的句子,那都是关于爱和痛苦的——它从不真正清楚人类在追求什么,他们一向实际,但为了某些虚无飘渺的东西,却似乎又毫不在意危险。
塞壬之血是是贵族的公子小姐们私定终身的最佳礼品。夏普家历史悠久,说没几个私奔啦、殉情啦的年轻人简直有损它华丽的家谱,所以这块昂贵而危险的宝石,就这样被丢在湖中,不知孤独地唱了多少年的歌,那背后又有着怎样的历史。
但在这么久以后,一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的月份,宝石终于碎裂,放出里面带着强烈怨念的幽灵。
对于大部分人类来说,也许它只是一块带着悲凉和浪漫传说的宝石,将永远深在湖底,可是对于听力范围远远超过人类的夏夫来说,这是一块有着无穷吸引力的,会唱歌的宝石——现在是会杀人的幽灵了。
人鱼的一只爪子抚上夏夫的脖子,柔软但是冰冷,不容置疑地缓缓收紧。夏夫可以清楚感觉到,那冰凉的气息已渗入喉管和心脏,可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似乎只因为他多和它说了两句话,便注定再也无法挣脱了。
浑身都已被冰冷的触手缠绕,变成了这森冷湖泊的一部分,鼻端萦绕着腐败和甜蜜的气息。
湖水漆黑,天空却泛着暗暗的红,像刚刚痛饮了鲜血,不祥地压下来。
「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同伴?为什么我这么冷?为什么……」人鱼问,她整个灵魂似乎都浸满了这句话,偏执而痛苦地,不停地问下去。可永远不会有回答。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夏夫一只手紧紧抓住那只青色的爪子,想把它扯开,可它像一只饿得发疯的动物,死死拖住猎物不放,想把他拖下冰冷的水底。
他知道自己应该进入战斗状态,可是他浑身都没有力气,只是狼狈地跪在那里,和那痛苦的幽灵进行一场无声的角力。那些冰冷与潮气,幽怨与痛苦,一丝丝、一缕缕,缠上他的灵魂与身体。
「夏夫,你不能被它的情绪缠绕——」蝙蝠说,它突然停下后面的话,因为夏夫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湖水,它曾经看过他这样的眼神,在他杀死华恩时,在他杀死地行鱼时,在他杀死史蒂夫时,那浑身透出的让人窒息的强烈杀气。它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看到了,但它怎么会忘记呢。
夏夫的左手紧贴着地面,漆黑的物质顺着纸尖,缓缓滑入湖底。
「为什么?」那人鱼问,声音尖锐凄利,它的指尖掐入夏夫的皮肤,一丝鲜红的液体渗了出来,趁着白皙的皮肤,像恒久回荡的不甘的尖叫。它大叫:「告诉我,我为什么会——」
它的话没有说完。
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鱼从湖中一跃而起,猛地咬住那只人鱼!
有一秒钟,蝙蝠清楚看到了它层层叠叠的牙齿,尖利得仿佛无数刀片。它一口咬住那幽怨的人鱼,后者的手臂瞬间被咬断——即使那只是力量的幻影,可仍敌不过另一种力量锋利的牙齿——只留两只青色的手在夏夫的身上,整个身体消失在了空气中。
蝙蝠张大眼睛,那怪物看上去像只蛇,却有着怪异的巨头和尖利的牙齿,黑得像个噩梦,在点点奢华的星光中留下一个诡异的剪影。
然后它也消失在水面,只剩下激荡的波浪,不见一丝踪影。
一抹血迹顺着夏夫的腕上流下,流入他腕上那只镯子火焰般烧灼的红色宝石,什么也看不见了。
蝙蝠一时说不出话来,它知道自己应该欢呼一下,其实它是很想欢呼的。只是……有点震撼,它想,一直以来,它都知道这孩子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记得巴尔贝雷特家那堆家底,可是亲眼看到这么野蛮的一幕还是够吓人的。
夏夫狼狈地坐在地上,一把留在脖子上的爪子扯下来,丢到水里,立刻化成了绿色的烟。他用力咳嗽着,一向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去你他妈的『为什么』!」他对着湖面大叫。
「不要说脏话!」蝙蝠叫道。
它能看到湖面泛起一阵急速的涟漪,仿佛有无数黑色的食人鱼快速乱窜,一抹黑色的物质慢慢消失在夏夫的指尖,他的手指依然白皙纤细,好像刚才那场惨烈的吞噬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似的。
湖面渐渐平静了下来,帕克斯勒觉得经过这么番折腾,这湖里大概一只活口也没有留下,这些来自远古的凶猛生物可不是吃素的。
「你把那只鱼吞了?」它问。
「它想把我拖到水里,还不停地说话,」夏夫辩道,「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它没指望过你回答,夏夫,它问问题是想要迷惑你,然后趁机把你拖到水里。」蝙蝠说。
「你是说,它问那么多,并不是想要找到答案?」夏夫奇怪地问,「可是怎么会有人问问题,却不想要答案呢?」
「因为有时候问题是为了让人痛苦的,想太多总是容易痛苦。」蝙蝠回答,它不知道夏夫听不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它已经很多年没有当过老师了。它打量着那个孩子,注意到他的手正无意识地握紧,然后又松开,他的双眼仍死死盯着水面,好像指望里头再跳出一只鱼来似的。
这姿势很久以前,帕克斯勒在某些杀得兴起、以至于无法停止的家伙身上看到过,知道如果冒然靠近有这种眼神的家伙,迎接它的将是亢奋与毫不客气的杀戮……它挥开那些记忆。夏夫和他的先祖们是不一样的。
夏夫摆出一副小孩告状的样子,指着湖心,嚷嚷道:「怪不得它的问题这么讨厌呢,原来是这样。要嘛去找杀它的人算帐,要嘛找个办法解决,唧唧歪歪的不停的问什么啊!」
蝙蝠为他的表情笑起来,虽然他的话其实并不好笑。「人鱼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甘,它们被杀死,灵魂和血肉还被做成宝石,让人配戴,所以死了以后还在生气。」它说。
「它吵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只好杀了清静。」夏夫冷冷地说。
蝙蝠再一次感到悚然,有些生物从不真正地询问或为任何问题迷惑,某些东西他们灵魂的深处,早早已被定下。
那些关于黑暗和杀戮的直觉,即使在他还是个孩子时,仍会在偶然间显露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为了逃避追杀,夏夫一直打扮成一个小女孩,他长得又这么秀气,所以蝙蝠有时候也把他给当成小女孩了,会去读书和弹钢琴,对着雪丽露出羞涩的笑容,会不切实际地憧憬人类的生活。
不过,这一刻它突然意识到,这孩子是会长大的。然后他会变成一个男人,那时候,跟前这个小不点儿,会是一个巴尔贝雷特家冷酷傲慢的、睥睨一切的男人。
蝙蝠试图去回忆起曾见过的巴尔贝雷特家的男性,可记忆里没有一个是让人愉快的。
在它还很强大的时候,每当有类似的家伙路过,帕克斯勒都会磨尖它的牙齿和爪子,随时准备着一场血战。太古魔神们就是这么疏离和孤独,当两种同样强大生物碰上面时,根本不可能和平相处。
它用一种突如其来的忧郁看着眼前的人,希望自己只是想得太多了,夏夫长大以后,还是会像现在这个样子。这么的调皮,这么的坦白,有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怜悯和温柔。
而不是一个它一想起来,就浑身紧绷,脑中浮现出鲜血和黑暗的巴尔贝雷特家的男人。

湖边,七岁的男孩高高扬起下巴,杀气腾腾地盯着湖面。那里现在已是一片死寂,再没有一点动静。
「它已经不在了,好啦,我们回宴会上好吗?」蝙蝠用一副轻松的语调说。
「好吧。」夏夫被动地说,又看了眼湖水,转过脸。
一个金红色头发的孩子站在对面,直直地看着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夏夫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这也同样把蝙蝠都吓了一跳——它刚才太注意夏夫的动静,一点也没注意到这孩子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那是个和夏夫差不多大的男孩,穿着一身骑士系的礼服,金红色的发丝束在脑后,虽然脸庞仍很稚嫩,但也看得出些许独属于骑士严肃和强悍的气质了。
夏夫谨慎地看了他一会儿,指尖的力量无意识地聚集和流动着。对方死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用的是宫廷特有的正式介绍时的语气。
他说:「请容我自我绍一下,敝姓齐恩克。」
夏夫张了下唇,没有说出话来,看上去仍是一副茫然和无害的样子。可他的拳头无意识地攥了一下,蝙蝠感到整个城堡的空间在瞬间传递着一种微妙的波动,它知道人类不会去注意那种微小波动的——但在很久以前,这是一个严重的警戒信号。
夏夫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孩子。
他很早以前就听过这个姓氏了——至少对他晚到的人生来说,是够早了——那是一个在他最后通往自由的路上,即使死了、即使他的时代早已过去,也挥着剑想要阻止他的亡灵骑士;那是帕克斯勒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他背叛了它,让它在五百年后,在被单里伤心地缩成一团。
这些,对夏夫来说,可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努力让自己站直,瞪着对面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如临大敌,远胜于刚才对人鱼的紧张。
叫齐恩克的男孩严肃地看着夏夫,声音笃定坚决,「请记住我的名字,因为有一天,我会变得很厉害。到时我会来找你。」
夏夫觉得呼吸都停了,他迅速点点头,希望他快点说完然后走掉。他还没有预备以后的生活,会惹上这么个天敌。
齐恩克死死盯着他,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你该走了,小子。」蝙蝠小声说,大部分骑士们下完战书,应该很酷地离开,可是这位一点也没有走人的意思,只是绷着脸看着夏夫。
齐恩克看也没看理会蝙蝠,就这样,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挤出一句话:「那个,你、你长得真好看。」
「啊?」夏夫发出声音,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照这孩子一贯的做风,不知所措时他会摆出一副格外无辜的样子,表示自己实在太弱小,不足以应付这种复杂的问题。他张大眼睛看着齐恩克,然后迅速移开眼神,咬住下唇,盯着自己的脚尖。
小号齐恩克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走到夏夫跟前,一把把他推到水里。
蝙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比它看过任何夏夫大发神威的场面都令人震惊和摸不着头脑——只听到扑通一声,夏夫毫无抵抗力地摔到了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虽然这里几分钟前,才刚被他来过一场屠杀。
会场不远处传来几声惊呼,像烧沸的粥一样翻滚了起来,男男女女朝湖边跑来,一边有人大叫着:「天哪,有人掉到湖里了——」
蝙蝠长了这么大,还真没见次碰到这么不知所措的局面,它茫然地停在空中,看着几个人跳到湖里,试图把夏夫捞上来,雪丽从会场的一角冲过来,脸都变白了。
湖边,那位年轻凶手的表情紧紧绷着,瞪着漆黑的湖面,那线条像是有无数紧拉缆绳组成,转眼就是会被看不见的力量扯碎。
「你到底在干嘛,姓齐恩克的混蛋!」蝙蝠终于大吼出来。
「你又干了什么,小艾——」一个尖锐的声音盖过了他,齐恩克的身边冲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仿佛这可以挽回什么的。蝙蝠这才发现,他就是那位抱怨孩子炸了阁楼的圣骑士长。
「我把她推到水里去了。」小齐恩克坚定地说,那语调像在说「我杀了个魔鬼」似的。
雪丽猛地转过头,杀气腾腾地看着他,小齐恩克迅速把紧定的眼神移开。「你说你干了什么?」雪丽问,危险地眯着眼睛。
「我、我很抱歉,夏普小姐,这、这孩子……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天哪,你把夏普家的孩子推到水里去干什么——她只是个小女孩,不是你假想的那些魔鬼和妖怪——」那位父亲绝望地说。
「我才没有假想!」小齐恩克提高声音。
「你为什么要把她推到水里?」雪丽严厉地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刚才还神气十足地小齐恩克转过脸,开始了沉默的不合作政策。
他的父亲瞪了他一会儿,脸色从刚开始的震惊变得严厉起来,「你最好像个男人一样承担起责任,艾迪,从今天以后的一个月,就在地牢里待着吧!」他说。在这和平的时代,贵族们的地牢大部分已经废弃,齐恩克家现在看来找到了一个新用处。
雪丽迟疑了一下,一般情况下,没有人会在血月期间,让一个孩子在阴气过重的地牢里待上一整个月的,可这时候夏夫被人从湖里抱了上来,这孩子浑身都湿透了,长发不停地往下滴水,脸色像冬日的月色一样苍白。
雪丽连忙接过仆人递过来的毯子,裹在夏夫身上,紧紧抱住他。叫艾迪的男孩严肃地站在那里,转头不去看狼狈的夏夫。
不过蝙蝠发现他在偷偷瞟他。它突然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如果早个几百年,他没有认识夏夫,知道那些孩子欲盖弥彰行动的意义,可能它死都不会知道这些莫名其妙的意义。
「你、你这是在欺负他吗,齐恩克?」它结结巴巴地说,「就像那些往喜欢的小女孩身上丢毛虫,揪她的辫子之类的——」
它的声音停了下来,刚才盯着空气发呆的艾迪猛地转头看它,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他的眼神有刀锋一般的尖利。「你管不着!」他恶狠狠地说:「你再叫的话,我就把你的翅膀削下来,用棍子把你对穿过来,放在火上烧成烤蝙蝠,再丢到河里喂鱼!」
他说完,还朝它挥了一下拳头,蝙蝠吓得忽的一声飞开。
这是什么一种鬼情况啊,它不可置信地想,它不知道如果换上一个时代,姓齐恩克的人和姓巴尔贝雷特的人见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想必既惨烈又壮观——至少会显得理智得多——但现在,他们都还不到十岁,所以情况很明显就不那么华丽好看了。
老齐恩克严肃地说:「道歉,艾迪,一个骑士不能这样欺侮一位姑娘!」
艾迪瞟了一眼不停发抖的夏夫,一声不吭,脚尖不停地蹭着地面,把那里刨出一个小坑。
「向夏芙小姐道歉。」她的父亲再次重复。
艾迪右脚刨完了坑,开始换左脚。场面尴尬的一塌糊涂。
「对不起,这孩子完全的缺乏家教,我惯这小子惯得太厉害了。」圣骑士长感叹,就算他有多厉害,对唯一的儿子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闭嘴!」艾迪恶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他的父亲大吼,「现在是在夏普家里,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回到家有你好看的!现在向夏普小姐道歉!」
「我才不道歉!」艾迪叫道。
老天,这么多年以后,齐恩克家小孩的个性一点也没有变好,蝙蝠想,而且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看来人界还是有不少东西在死皮赖脸地对抗着时光,不肯做出改变的……这念头让它有些奇怪的欣慰。
「我、我不要道歉了,我、我能回家吗……」后头的夏夫结结巴巴地说,想终止这场闹剧。
「我才不要你求情呢。」艾迪像被踩了一脚的猫一样叫了起来。
「我才没有替你求情呢。」夏夫叫道。
「闭嘴,混蛋!」他的父亲大吼,已经一点也没有骑士风范了。
艾迪继续用脚刨坑。
「你整个冬天就在地牢里过吧,艾迪,既然你决定成为一名骑士,那就必须学会负起责任。夏普小姐只是个小姑娘,而一个骑士是不会去伤害一个小姑娘的!别做出一副你死也不准备道歉的样子,这套不管用,这件责任你也逃避不了!」老齐恩克严厉的训斥。
他旁边那位小少爷又开始专注地盯着湖面,好像那里凭空长出了一颗碗豆树,让他神往,以至于没功夫理会凡间的俗事。
「我不需要……」夏夫说。
「请原谅,夏普小姐,这不只是道歉,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老齐恩克回答,又转头去看艾迪,表情严肃地继续唠叨:「我一直纵容你,孩子,也许就像他们说的,当父亲的总是容易过于纵容女儿,但这件事情上不行。齐恩克家不会容忍一个继承人是个欺负小女孩的家伙,你必须对你的行为负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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