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一阵桃香飘了过来,是白宛桃身上特有的味儿,颜子川心神不宁,对着面前的后脑勺轻轻喊了声:“宛桃?”
没有动静。
“睡了吗?”又问了一声,仍是没有动静。
看来真是睡了啊……还想再和他多聊几句,只能作罢。
颜子川叹了口气,面对白宛桃侧转身,静谧中闭上眼抛却杂念,一路上的疲惫劳累携着睡意一道涌现,不一会颜子川呼吸放缓变浅,睡着了。
这时,白宛桃动了动,一点一点悄悄翻过身,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夜幕中闪着光亮。
他静静地,出神地凝望着面前人的睡颜。
这是怎么了?白宛桃摸向胸口自问,只觉得那儿越跳越快,鼓动声越来越响,连带着还有一丝丝的痛楚。
他也说不清楚今儿个是怎么一回事。莫名间就会担心起道士,怕他饿了跟着不安心,看他累了又有些心疼,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有些话已经脱口而出,竟然说要和他同住一间屋……疯了,疯了!真是疯了!难道不是应该恨他的吗?可是,又好像不恨了……
一路上边注意边提防着道士,可渐渐地习惯于他的呵护备至,先前的恨意倒不那么明显了。心底的困惑不断加深,白宛桃知道,有些事情急于确认,问个明白,可是要他从何问起呢?
微弱的月光下,白宛桃看到熟睡中的道士蹙紧了眉头,惊异的念头冒了出来,居然鬼使神差地一点点靠过去,在眉心处落下一吻,附带着又用手将眉头抚平。
满意地一笑,往颜子川的胸前靠了过去。好像这样做就能安心许多。
白宛桃终于沉沉地入睡。
忽然,睡得正酣之时,耳边嘤嘤的声音传来,再仔细听,是谁在低低地呜咽。
颜子川猛然惊醒,声音正是来自胸前,低头一看搂住他瑟缩不停的不是白宛桃是谁!连忙扒开他,竟然是在啜泣,口里还喃喃着:“子川,子川……”
白宛桃眼睛紧闭,显然是梦魇缠身,颜子川当下边推他边喊:“宛桃!快醒醒!”
究竟是怎么了?
连喊几声,白宛桃总算醒了,睁开眼的一霎那,看清是颜子川,立刻飞扑到他怀里,嘴里还在不停呢喃:“子川,呜,子川……”
“怎么了?我在这里。”一遍一遍抚过白宛桃的背,“你是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止住泪水,抬头迎上目光。
仿佛惊雷劈过,颜子川从他眼里看到的是绝望和痛苦,无尽无止……
刚要开口问,令他更不可预料的事发生,白宛桃的脸瞬间拉近,毫无征兆,封住了颜子川的双唇……
第三十五章近情情怯
白宛桃的吻来得这般突然和仓惶,颜子川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就被封堵住了嘴,只觉得脑中有什么轰的一声炸响,撩人的邪火迅速烧遍全身,压抑的情愫便在这一刻爆发开来。
黑夜中,缠绵悱恻的湿润水声,交叠环抱的两具身体。
终于,结束了这样一个延长持久的吻,白宛桃喘着气呼吸,颜子川尚有一丝的理智跟着恢复了,尽管手中仍紧搂着对方,心里头却强硬地按捺下几欲更近一步的念头。
不对……如果在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强要了他,颜子川扪心自问,那和趁人之危有什么分别,而且又不能确认白宛桃眼下究竟是何状况。
白宛桃没说话,颜子川拍抚着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好像这样也能平伏自己的情绪。
颜子川耐心地等到两人都平静下来:“宛桃,你这是怎么了?梦见什么?”
“我,我……”白宛桃支支吾吾,缩着脑袋,埋藏了表情。
“你慢慢说,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不是……”
“那是什么?”
难以言语的悲怆涌上心头。
要怎么说好……
白宛桃是做梦了。
梦里红妆喜字,灯笼高挂,人群簇拥,杯酒交错,白宛桃还在奇怪,是哪家人家要迎娶新人,这般欢庆热闹,于是,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才进门,目光投向高堂之上,新郎红袄夹身,新娘红盖罩头,一片喜气洋洋。
白宛桃却瞪着新郎的背影,忽然揪紧了心。
怎么会那么像?竟然那么像!
一声高喊“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侧转,迎面而立。
那张脸清晰地跃入眼帘,新郎竟然是!
周围的欢声,喝彩声,白宛桃充耳不闻,他只顾着推开人群飞跑上去。
“子川!不要拜!不要拜!”
冲过去刚跑了两步,身后许多不认识的人紧紧拉住他,将他团团围住。
“子川!子川……”白宛桃不顾一切地喊。
一定要阻止他们!
高堂上,颜子川神采飞扬,喜笑颜开,目光始终只对着头戴红盖的新娘,好像这边的哄闹不曾知晓,白宛桃声嘶力竭还在不断地喊,竟是换不来他的一个侧目,一个转头。
怎么会这样?
想不起曾几何时,好像耳鬓厮磨说过只对自己好……可是看他现在满脸欢笑,牵着别人的手,却是把那些信誓旦旦都忘了?
子川……
“宛桃!快醒醒!”
就在白宛桃伤心不已的时候,被从梦中唤醒,看清眼前的人正是颜子川,急忙狠狠地抓牢他,真怕他如梦里那样远去,心底不断有呐喊声鼓动、催促自己,白宛桃这时还陷在初醒的哀伤情绪中,想也没想凑过去,就那样献上了自己的吻。
只是这一吻便欲罢不能。
幸好,是颜子川及时分开了两人,没有发生更荒唐的事。
但是当颜子川追着问他是怎么回事,白宛桃又难以启齿,要怎么说好,这样一个梦,发生的莫名,总不能和颜子川说是他睡糊涂了……
“好吧,你不愿说没关系,”颜子川拍拍他的背,“你看,天有些亮了,你合上眼再睡一会儿吧。”
柔低的音色自然而然让人安定下来,白宛桃安心于这样的怀抱,真的又闭上了眼睛。
两人相拥而眠。
过去的记忆像始终笼罩的阴雨,但自做了这样一个梦开始,白宛桃有些事确定了。
对道士,是喜欢的吧?是吧?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啊……
喜爱,不舍,失落,烦忧……
小小的种子在心底萌芽。
白宛桃恍惚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上山,呆愣愣的,问什么话,他都是反应半天,吐出的话也是一字,两字,连不成句。
颜子川当他是纠葛于主动献吻的羞涩,越发觉得这样子呆呆的傻桃惹人心疼,每走两步就要回过头来看看跟在身后的白宛桃,深怕他没跟上。直到后来索性牵过手紧紧抓着,也没见白宛桃有什么异议。
按照薛掌柜所给的地图,岆屼山由一个洞口进入。他们俩绕着山脚徒步行了几里路,终于找到了这个山洞。
刚一踏入,呼呼的阴寒之风席卷而来。两人早有准备,在来的路上就换上了厚厚的棉衣,否则是受不住这样的寒冷的。
山洞不深,没走多久,就来到另一头。
在他们眼前出现的是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岆屼山整个银装素裹,仰头眺望,看不到山头。
风刮到脸上,像是刀子割开一般生疼,白宛桃打了个冷战。
“好冷……”
颜子川从包裹中拿出木匣,取出了火羽。
凝神幻化之间,俊逸的神采,夺目的红光,刹那之间火羽凤衣已然披在了颜子川身上。
眉目间飞扬自信的神情,令白宛桃看得痴了,待他回过神,颜子川已将他圈在胸前。
“这样还冷吗?”几乎是在耳边低语。
极近的距离,火羽凤衣的热度清晰地传达而至,白宛桃感到耳朵烧了起来,悄悄推开了些:“不,不冷了。”
“那,总不能这样抱着走路吧,你变回原身如何?我方便带着你。”
也对,说变就变,腾地变成了桃子,安然落在颜子川的手心之上,又连带着桃子面上被摸了两把。
臭道士!白宛桃忿忿地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颜子川笑笑,把桃儿收入胸口的衣襟里,用手护在心口。
脚下忙不迭地踏雪飞奔,一袭红衣在满是积雪的山中分外惹眼。
他是在往山腰上不断赶路,身后来时的山洞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另一边,白宛桃变作的桃子正在感受着胸前一方温热,还有跳动不歇的心跳声,这回是真的需要倚靠道士。白宛桃安然平静,默默地想,不舍得打断此刻的美好。
离山腰渐渐近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密布的云层越来越厚,几乎压倒在头顶。
颜子川暗叫不好,看上去是快要变天了。
果然,疾风骤起,紧随而至点点冰雨砸了下来。
雨点豆大而密集,打在雪地上即刻变成了雪珠子。
颜子川感到脸上刺痛,只是雨点又不是什么尖锐的东西,怎么会痛呢?当下仔细一看,原来不知何时,下落的雨点在半空中凝固,变作一把把尖刺从天而降。
颜子川急忙护住脸,挥袖将落在面前的冰刃甩开,这样分了心只顾着眼前,脚下突然踢到硬物,一时不备,踉跄着单腿跪在雪地上。
“没事吧?”白宛桃感觉到颠簸。
“拌到石头了,没事。”
幸好积雪厚实,摔在上面并不觉得疼。
只是烦人的冰雨还在不停地下。
颜子川保持跪姿,合眼屏气,转瞬间,周身浮现出淡淡的光圈。那些冰刃打在光圈上,还未触到衣服便被弹开。
这样就能不受制于冰雨,继续赶路。
但体力消耗的极快,又要变幻火羽凤衣,又要维持光圈,疲累之感一点点加重。
幸好,冰雨落了一阵,消失了,天空略有放亮,颜子川收起身上的光圈,真要这样一路走下去,铁定吃不消。
“到哪儿了?还要多久?”怀里冒出声音,是白宛桃。
“我看看,”颜子川摊开地图,“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路,应当不远了吧……”
“挺快啊!都三分之一的路过去了?”
图上再往前面走点的地方,画了三道弯弯曲曲的线,颜子川想是溪流河川一类的水流吧。
颜子川对着手上呵口气,搓了两下,打起精神,向着地图所绘之处进发。
白宛桃自然是不知外边发生何事,百无聊赖地缩在衣服里,暖意熏得他迷迷糊糊,有些瞌睡……
第三十六章山行奇险
颜子川停下脚步,一条纵长宽阔、绵延不止的冰川横在面前,冰川里不时浮出的碎冰与积雪混杂,湍流而过,水流经过几个陡峭的山崖,覆没了石壁,垂下一根根冰柱。
颜子川往冰川对岸眺望,隐约看见一个山洞口,和地图上所画的方向一致。
但是,要去到对岸,必需先过了这条冰川。想要绕路是不可能的。
他轻功确实不错,若是平静的湖水,可以直接踏着水面飞掠过去,不曾溅起一朵水花。可是,眼前的冰川碎冰浮动,其中险境未知,极容易绊倒滑跤,这可有失翩翩风度,颜子川是决计不会在白宛桃面前丢这个脸的。
也不用苦思多想,不如就乖乖涉着水过去吧。
水流应当不深,颜子川这样判断,取下背上的桃木剑,探入水中,立刻就戳到坚硬的地面,于是跨出一步,又往前方继续探路。
一步一步,行得缓慢,刺骨的寒意直钻入关节里,从脚踝一直到小腿全都埋在水中,水流渐深,寒意渐重,冻得发疼。
颜子川咬咬牙,对岸已不远了,这时候决不能停下。
踏上岸边之时,膝盖以下已经冻得失去知觉,摇摇晃晃地迈了几步,颜子川一个没站稳,就要倒下,身上的火羽也因为法力不稳,一下子变回了羽毛,鲜红的一根落在雪地上。
“子川!”白宛桃瞬间冒了出来,恢复成人形,正正好抱住了要跪倒的道士。
“你的脚怎么了?”
颜子川看看为他焦急的一张脸,皱紧的眉头仿佛温煦春风吹过,恍然舒展开来:“没什么要紧,脚冻僵了,过会儿就能好。”说完,将落下的火羽捏到手上。
“不要在雪地上坐着,来,我扶你进山洞,那里风小些。”
白宛桃搀扶他起身,长长的银发垂下,颜子川靠着那银丝满布的肩头,俯下身,倚靠了过去。
“还真沉。”被嘀咕一句。
颜子川闷闷地笑。
山洞内,寒风陡然消减,地上是干燥的,未受风雪浸湿,颜子川靠着墙坐下。
“怎么样?有知觉了吗?”白宛桃敲了他小腿两下,对颜子川问。
后者懒懒地摇头,脸上略显疲累:“别忙了,过会就会热和起来,倒是你,觉不觉得冷?”
白宛桃瞪他一眼:“都这样了你还装作轻巧,要是寒气侵到骨头里,以后有你好受!”
说完就抽掉了靴子,给他腿上慢慢地按捏起来。
“你这是……”颜子川一惊,原本靠着石壁懒懒散散,立刻坐直身体。
“别动,我给你揉揉。”
白宛桃没看到那瞬息万变的表情,只一门心思专注在手上,力道刚好,揉捏适度。
不一会功夫,经络舒畅,血液顺流,知觉亦恢复往常。
白宛桃仍在继续,忽然一只大手盖在他的手上,骨节分明,他抬头看去,那道士俊逸的脸颊柔和了棱角,温存有余:“宛桃,可以了,你也休息下吧。”
“等等,还没好。”捡起一边的靴子,“都湿透了!要怎么穿?”
说罢,作法弄干了那两只靴子,放到颜子川脚边。
颜子川突然轻笑两声,引得白宛桃回头看他,却听颜子川说道:“……你再帮我把靴子穿上,那就更好了。”
“好你个道士!别得寸进尺了!”白宛桃激怒中挥手就是一拳,被颜子川手刀一挡。
“说笑的。别忙活了,你过来坐会儿,看你额头渗出汗了。”
“是吗?”拿袖子抹了抹。
颜子川笑得更大声了。
“你又笑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激就怒,一说其他就分心,挥拳的招式没有长进,瞪眼的样子毫无威慑力,真正是笨笨的傻桃一只。
“宛桃,”颜子川收住笑脸,又换成深情脉脉,“你若是一直这样,也挺好……”
“什么?”白宛桃越听越糊涂,下一刻即被带到有力的臂膀中。
“谢谢。”
白宛桃想挣脱的,听他这样一说,安分地伏在胸口:“恩?就是按摩两下子,你不必谦礼。”
“呵呵,我谢的不是这个。”
“那是谢什么?”
颜子川覆上胸前的盈盈素手,慢慢收拢,将那一只手捏在自己手心里。
“……到如今,也不问你是否原谅是否计较,至少你还能给我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我就要谢你,真的。”
白宛桃抬起头,看向道士的眼睛,深紫色双眸里暗波流动。
他静静地听颜子川接着说:
“我以为再也不可能看到你,我给你下的咒一定把你害惨了,我是真的懊悔不迭。但你现在就在我的面前,能说能笑,我又觉得还是有希望的……你说呢?宛桃,你还恨我吗?”
静默无声。
白宛桃知道他在等着答案,偏偏垂眸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