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冷兢的話，不知為什麼，老李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開心。
他抬起頭來，看到遠處的住宅區，那裏，有一盞燈，是屬於森林的。
林森看著鏡中的自己。
不，不是自己。
是另外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伸出手，抓住了頭髮，淚水，流了滿臉。
鏡中，出現了另外一個人。
一個男人。
很英俊的男人。
"你還好吧。"
他靜靜依在門邊，看著林森。
林森轉過身來，"是你。"冷冷的聲音，似乎不帶一絲感情。
"是我。"
"我們找遍了整個城市都沒有找到你，你藏在哪里。"
"這個城市那麼大，終有你們找不到的地方，而我，就藏在你們找不到的地方。"
他笑了笑，走近林森。
"他睡著了麼？所以，你跑了出來，還是，他也覺察到了什麼。"
林森沒有看他，半晌，他答，"他睡著了……也許，我會讓他永遠都不要醒來。"
"燕子呢？"他忽然問男人。
"那個女人？我去過醫院了，她早已經離開這個城市，我想，那段記憶，只是那一瞬間出
現在她的腦海中。"
"喔……"
林森忽然笑了，"你記起來了，我也記起來，甚至嫣紫，都有一瞬間的記憶，惟獨他，忘
記了一切。"
"那麼，你想怎麼辦？"
"……你先走吧，再過一會兒，員警就要來了。"
男人深深的看他，然後開口，"你考慮清楚沒有？"
"清楚了……"
林森抬頭看他，"我是員警，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人是我殺的，我當然要伏法。"
"你殺他們的時候，為什麼不這樣想。"
"我殺他們的時候，我不記得自己叫做林森，是個員警……"
男人走出了林森的家。
他站在夜晚的風中，很久很久，然後他轉過身，坐上了車。
車子，在寂靜的公路上，與載著老李的計程車擦身而過。
門鈴響的時候，森林剛好洗完澡。
他擦著頭髮，開了門。
"表哥？"
看清門外的人後，森林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表哥？
竟然是表哥！
男人笑著，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看著浴衣下，森林露出的胸。
"小森森，你又在誘惑我……"
就是這個聲音。
就是這個人。
在森林少年時代的記憶中，劃下一筆他無法抹去的痕跡。
森林裹緊浴衣，冷下臉來，"你還沒死啊。"
表哥跨進門來，"你很希望我死麼？"
"當然，我沒有一刻不希望你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有一陣奇異的悸動。
"這麼無情啊……"
"小時候我是多麼的疼愛你，沒想到……唉……"
"就是因為你太過疼愛我，所以，我才會這麼想。"
表哥伸出手去，攬住了森林的腰。
於是，森林的臉，與他相對。
"見不到我的日子裏，你真的，沒有想過我？"
"沒有。"
森林淡淡的回答。
"那麼，你想過誰麼？"
"沒有。"
森林依然淡淡的回答，
沒有，我沒有想過誰。
從來沒有。
表哥在沙發上坐下。
"這幾天你去哪里了？還有，那些人，是不是你殺的。"
森林倒酒給他。
"你覺得呢？我是說，你認為那些人是不是我殺的。"
"不是。可是除了你，我想不出來是誰。"
"小森森，你真的很低估你的魅力啊……"
森林站起來，一杯酒，潑過去，淋了表哥一頭一臉。
"我恨你。"他說，"為什麼，你沒有死。"
表哥抬起頭來，笑著看他。
"小森森，你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麼？"
古時候，有個皇帝，他愛上了一個男人。
他真的很愛他。
而他，也很愛他。
可是，他是個好皇帝，而他，也是個人人都尊敬的讀書人，所以，他和他，不可以有任
何交集。
後來，皇帝讓自己最疼的妹妹嫁給了那個人。
後來，那個人和皇帝的妹妹生下來一個兒子，皇帝封他做，"憐玉王"。
皇帝的妻子終於發現了皇帝的秘密。
恰好，公主和駙馬生了病，於是她派人在他們的藥裏下了毒，害死了他們。
留下孤零零的憐玉王，被帶到了宮中。
在宮裏，憐玉王見到了太子。
太子一見小小的，美麗的憐玉王，便愛上了他。
憐玉王長大了，太子也長大了。
而皇帝，老了，死了。
於是太子做了皇帝，然後，賜死自己的母親，當朝的太后。
憐玉王並不是很清楚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皇帝在抱著他的時候，對他說，這些，
你不用去管。
於是憐玉王閉上了眼睛。
閉上了心。
美麗的憐玉王，冷冷的憐玉王，無所事事的憐玉王……
他終於睜開眼睛打開心的時候，是為了一個姓林的書生。
事情的起因，是因為他搶了他的未婚妻。
然後林家公子來找他。
然後他開了一個玩笑，說她已經死了。
然後，發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想像範圍……
他愛上了他。
很愛很愛……
愛到，找不回了自己。
皇帝知道了這件事。
他自然很生氣，因為他認為，憐玉王，是屬於他的。
於是，他下令，殺了林公子一家人。
他要讓憐玉王喜歡的人，恨憐玉王，然後，憐玉王會死心，會回到他的身邊。
憐玉王沒有回到皇帝的身邊，他撕了所有他召他回去的聖旨，禁錮了林公子。
在房間中，他挑逗林公子，可是林公子閉上眼睛，不看他。
於是，他喂他吃了春藥。
林公子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把頭撞到牆壁上，血流了滿額。
他還是，不願意碰他。
憐玉王終於讓小太監帶出了林公子的未婚妻。
他說，她沒有死。
他說，若是他願意再抱他一次，他就讓他回去，讓他和她結婚，並且，厚葬他的父母。
於是那天夜晚，林公子抱了憐玉王。
近乎殘忍的做愛。
近乎悲淒的做愛。
憐玉王緊緊攀著那個身體，問他愛不愛他。
林公子緊緊抱著懷裏的人，說他愛他。
意亂情迷。
當兩個人肌膚緊貼，唇瓣廝磨時，身邊的一切，被他們遺忘了。
彼此的世界中，只剩了彼此。
可是……
熱情冷卻，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那一天，天空裏下著雪。
很大很大的雪。
皇帝來到了王府，因為，他已經不能再等了，他要憐玉王，立刻回到他的身邊。
林公子和他的未婚妻，那個叫做嫣紫的姑娘，從廳中步出。
憐玉王站在廳前，透過大雪，他看著林公子，慢慢的，走出他的視線。
有一種疼，象要撕裂自己的心一般，洶湧的，溢了出來。
等一等！
他出聲叫住了林公子。
林公子和嫣紫一起轉身，看著憐玉王。
憐玉王跑了過去。
他跑得很急。
他跑得很輕。
腳踏在雪上，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雪花落在了肩上，轉眼融成水。
冰水，是冰一般的水。
他撲進了林公子的懷中。
林公子看著他，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然後，林公子笑了。
兩個人，一起跌倒了雪地裏。
兩個人，交纏著，倒在了雪中。
我愛你。
我愛你阿……
我真的愛你……
所以，我要殺了你。
我不能看著你，和她一起離開我的視線。
我不能，鬆開手，放你走……
鮮紅的血流出來，滲進了雪中。
嫣紫慘叫著，退了開去。
皇帝愣在原地，仿佛所有的思緒，就此停止。
憐玉王撫上林公子的臉。
冰冷的臉，仿佛有人，奪去他的溫度。
對不起……
對不起……
他說，淚水滑落，轉眼，凍成了冰。
林公子笑了，他說，這一世，我不能愛你。
若有下一世，我再來愛你。
若你愛我一般，我不會允許你愛上任何人，也不能有人，愛上你。
若有下一世……
若在下一世，我見到你……
我會補償你，補償你這一世，給我的愛。
林公子閉上了眼。
止住呼吸。
在漫天的大雪中，憐玉王暈了過去。
憐玉王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皇宮中。
皇帝，正在看他。
皇帝說，你終於醒過來了。
憐玉王看著他，他說，你放過我吧，我不愛你，你放過我……
皇帝說，天下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
憐玉王閉上眼。
皇帝說，朕要你去死，你才能去死，而現在，我不許你死。
憐玉王不吃東西，皇帝命人往他嘴裏塞。
很多時候，食物都是和血一起，滑下憐玉王的喉嚨。
憐玉王的手和腳，被綁在龍床四圍。
他碰不到自己，卻時刻被皇帝碰觸。
憐玉王想咬舌自盡，皇帝卻先他一步，割下了他的舌頭。
他說，你不願意叫給朕聽，朕就要你，不能叫給任何人聽。
憐玉王笑了。
他的眼裏，分明在說這樣一句話--
我的心裏也不是你，為什麼，你不挖出我的心？
皇帝掐上了他的脖子，卻在他要窒息的一瞬間，放了開來。
我不要你死。
除了我，誰都不可以支配你。
皇帝終於出去了。
剩下憐玉王，想哭泣，卻已經流不出淚來的憐玉王。
一直照顧憐玉王的小兆觼砜磻z玉王。
他是偷跑進來的。
見到不成人形的憐玉王后，小兆邮曂纯蕖?
憐玉王笑著看他。
他說不出話來，他只能笑。
小兆用靼琢怂囊馑迹麚u搖頭，使勁的搖頭。
憐玉王仍然在笑，可是笑容裏，卻有了哀懇。
小兆咏K於下定了決心，他在房中轉了一圈，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
憐玉王看了看桌上的青瓷茶碗。
小兆釉宜榱四侵徊柰耄麚炱鹨黄榇桑模呓鼞z玉王。
憐玉王閉上眼睛，唇邊，儘是笑意。
碎瓷劃上比瓷還細比雪還白的手腕，一下，又一下，血湧了出來。
淚水，又再從小兆拥难壑袥皽ザ觥?
好疼啊……
真的好疼……
那一天，刀子插進你的心的時候，你也是這般的疼麼？
我終於知道了……
愛，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很疼。
可是，很甜。
我記得你的話，這一世，我們不能廝守。
下一世，希望你，不會忘記我。
13 故事的結局
老李敲開了林森的家門。
林森迎他進來，倒好了茶，放在他的面前。
然後，他坐在他的對面。
微笑著，看著他。
老李也看著林森。
半晌，他開口說，"你是誰？"
"我知道，你不是小林。"
林森笑了，"不愧是老警官……這個都可以看出來……"
老李也笑，"拍馬屁的工夫倒是差不多。"
林森靠在沙發中，似乎在想著什麼。
"我應該怎麼回答你呢……"
老李眨眨眼睛，"雙重人格？"
"呃，也算吧……這樣說好了，我是林森的前世，另外一個林森。"
老李摸摸頭，"奇怪的解釋……那今生的林森呢？"
林森笑笑，指指腦袋，"睡著了。"
"你殺人的時候，他都是睡著的？"
"是的。不過這一次，若是他醒過來，就會想起一切。"
"怎樣的一切？"
"從前的一切。"
"很冒昧的問，我可以知道這個故事麼？"
林森再笑，"李警官，你知道了有什麼用……你只要盡你做員警的義務就行。"
"殺人的動機，這是我們查案時必須要知道的。"
"動機？很簡單，不能有人喜歡他，這個世界上，只可以有我一個喜歡他。"
"所以你沒有殺冷兢，因為他沒有愛上森林。"
"這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
"是什麼？"
那個時候，今生的林森醒了過來。
兩個林森，面對面站著。
"你是誰？"
"我是你。"
"那我又是誰？"
"你是我。"
沈默……
"是那個夢麼……"
"是的……"
"可以告訴我完整的情節麼？"
"你先睡吧……等你醒過來以後就會知道……"
老李乾笑兩聲，"你是說，是小林阻止了你？"
"算是吧……"
……
"好吧，可以跟我說說這幾起案子的詳細經過麼。"
第一個，聶雨。
他打過電話給她的，讓她不要和森林見面。
可惜，她把他的話當作了耳旁風……
那一天，他只是過去看看，卻在電梯裏見到了她。
看她的樣子，他就知道她要去見那個人。
於是，他在微笑中，殺了她。
第二個，黎芳芳。
他在冷月無聲中認識她。
因為她是在那裏認識的森林。
其實，她是個美麗又善良的女孩，若不是因為她愛上了他。
他，不會殺她。
他記得把刀插進她的身體時，她的眼裏，是多麼的震驚……
第三個，那個跳舞的男孩。
他也是在冷月無聲中認識他。
他喝醉了，對他講了他喜歡森林的事。
他不能忘記他說起森林時那滿臉的欣喜，也不能原諒……
於是他去找他，他說他不可以喜歡他。
他讓他離開。
他轉過了身，殺了他。
第四個，柯以南。
那時，他們都在醫院。
那時，他已經知道柯以南喜歡森林。
於是，他製造了一個假像。
然後，在很多雙眼睛下，殺了他。
"就是這樣。"林森笑著，看著老李。
"關於柯以南……"老李遲疑著。
林森說，"和你推理的，基本一致。"
他是從隔壁空著的，同事暈倒的病室中跑出去的。
小護士當時一緊張，確實以為是他從林森住的那邊跑出來。
"只要你們那時有人過來一看，就會知道我不在裏面……"
"可是，我們也不會想到是你。"
就算把腦袋想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