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归何处——千绫子
千绫子  发于:2010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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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子正是柳如安。
"这是这一带最好的茶楼。"
三人坐在馨香茶楼的阁楼上,柳如安一边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壶,亲自为乾隆与傅恒斟茶,一边道,"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宝少爷和傅六爷。"
乾隆展扇一笑:"我们原本是去拜访王左正的,不料却在门口遇见了你。怎么,你成了王少夫人?"
柳如安微微笑了笑,道:"我知道宝少爷想问我什么。以宝少爷对我的了解,必定会疑惑我为何嫁给一个不懂风雅的商人。实不相瞒,我不是因为爱他才嫁给他的,我只是为了能跟他来江南。若不是跟着他,我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从京城只身来到举目无亲的江南?"
傅恒不解:"你来江南有什么目的吗?"
"我找一个人。"柳如安答得干脆,"不找到那个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傅恒见她说得异常坚定,眼神中微微透露出一丝幽怨与负气,心下一叹,道:"你要找的那个人,是你爱的那个人吧?"
柳如安一怔,既而了然:"你是听那个丫头说的吧?"
傅恒点了点头:"我几个月前去了惠安居,听说了一些。"
柳如安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隐瞒了。两年前我爱上了一位姓杨的公子,我们俩情投意合,他也曾答应我会跟家里提我们的婚事。可没想到他竟突然不告而别,我怎么也找不到他的音讯,那时候我感到自己被抛弃了......"
乾隆道:"一个人怎么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可曾去他家里打探过?"
柳如安无奈一笑:"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随性,与人交往甚少打探对方家世。所以我除了知道他叫杨绰,家住京城,有一个为官的父亲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我柳如安爱的是他的人,其余的我一概不感兴趣。"
乾隆与傅恒对望一眼,这果然是柳如安的行事风格。
只听柳如安继续道:"之后我翻找出他失踪前赠给我的一首诗,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一首告别诗。每一句总结出来的意思都只有一个字--南。原来他是想暗示我,他去了南方。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当面向他问个清楚,他到底为什么要背弃当初的誓言,抛下我独自离开。"
傅恒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就因为那一首诗才决定嫁给王左正?你可知道你所赌上的可是你自己一辈子的婚姻。更何况,一个南字能代表什么?你怎么能确信你一定可以找到他?"
"王左正祖上传下的产业遍布江南各地,利用他的人际关系网去找,不怕找不到。"
"王左正心甘情愿帮你找?"
柳如安耸了耸肩,"我只说是找我的表兄,他并未怀疑。当初我答应嫁给他,只提了这么个要求,他只当他赚死了。"
乾隆噗嗤一笑:"都说宫里的女人都极具城府,我看宫外的女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柳如安眼神一闪:"这么说宝少爷对宫里的女人很了解了?"
乾隆一怔,尴尬地清咳一声道:"我也只是听说。"他顿了顿,道:"只不过,杨绰这个名字......似曾耳闻......"
柳如安忙道:"你有他的下落?"
乾隆皱着双眉想了一阵,道:"不太记得清了,似乎听谁提起过,当时没怎么留意,只是觉得这名字让人印象深刻。"
柳如安有些失落:"他父亲是官场的人,想必跟宝少爷多少有些交情吧。"
"那他父亲是谁?"
柳如安茫然地摇了要头。
"他父亲做的什么官?"
仍旧摇头。
乾隆无奈地叹气:"这可叫我如何帮你。"
柳如安也觉得自己有些离谱,凄凄一笑:"如安命该如此吧......"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道:"不知你们二位找王左正是为何事?"
乾隆想了想,道:"是这样的,我听人说,三年海禁回不了家的人,只要花些银子去向王左正买一块牌子,就能让官府放行,可确有这样的事?"
柳如安道:"我虽不太管他的营生,但是此事也多少知道一些。那牌子不是普通的牌子,而是刻有特殊印章的牌子,据说拥有这个牌子的人是代表朝廷出海办事,所以可以破例回来。但是这牌子价钱不低,三年者需一万,四年者两万,五年者三万,以此递增。真正买得起这牌子的,只有那些大户的商贾。"
"牌子能代表朝廷?"乾隆与傅恒对望一眼:"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等事?"
与柳如安告别之后,乾隆一路往回走一边想着心事。
傅恒道:"四爷,要不我花些银子去把响儿的父亲赎回来,一则让她父女团聚,一则,也好看看那到底是块什么样的牌子,竟然如此神通广大。"
乾隆点了点头,道:"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事就交给你办,他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切记不要暴露身份。"
傅恒足下一顿。乾隆感应到了什么,回头道:"怎么了?"
傅恒斟酌了片刻,道:"四爷,咱们这回扮的是商人,商人出手不可太过豪爽,所以这事,得反着来。"
乾隆一怔,既而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傅恒啊傅恒,我真是小看你了!"
第11章
巡抚衙门口围了很多的百姓,因为听说是太后命审的案子,大家都想知道这个惊扰了老佛爷的犯人到底长了怎样的三头六臂。
被带上来的鲁卢生虽然蓬头垢面,身上却没有被用刑的迹象,想必鄂善也不敢擅自拿捏分寸。
一声惊堂木拍下,鄂善道:"犯人鲁卢生,你与孙嘉淦到底是什么关系?"
鲁卢生眨着眼睛道:"什么关系?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你为什么要伪造他的奏折辱骂朝廷?"
"好玩呗。"鲁卢生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把鄂善噎个够戗。这鲁卢生三十岁不到,虽是文人的打扮,却举止轻浮语言轻佻,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能够写出洋洋万字结构严密的奏折。
乾隆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习惯性地敲打着手中的折扇,道:"该不会是被拉来做垫背的吧?"他顿了顿,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应,不禁脱口道:"傅恒--"身边哪有傅恒的影子。他怔了怔,才恍然忆起傅恒早上就被他差遣去向王左正买牌子去了。
倒是身边的小丫头响儿接了口道:"我看哪,这鄂大人也是个没啥用的官。"
乾隆愕然:"怎么说?"
"这案子从早上一直审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鄂大人来来去去只会问你跟孙嘉淦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伪造他的奏折'这类问题,这犯人摆明了耍赖嘛,跟这种赖皮的人用君子方法是行不通的。"
"哦?"乾隆抱起双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么你说,该怎么审?"
响儿眼珠子一转,道:"我小时候在家乡海边,时常跟伙伴们玩一个游戏,叫做真心话大冒险。但是这个游戏只能玩一次哦。"说着便附在乾隆耳边嘀咕了一番。
乾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你这小妮子还会这种阴着!"
他踏上一步,道:"鄂大人,我有话说。"
鄂善打量了他一番,觉得此人举止有些傲慢无礼,板着脸道:"堂下何人?"
乾隆从袖间抽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手谕,上前一步,呈给鄂善道:"大人请过目。"
鄂善展开一看,手抖了抖,低声问:"你就那个太后派来监审的人?"
乾隆微微一笑。
他不敢再怠慢,忙问:"请问您......如何称呼?"
"在下澹台宝,是太后娘家的远亲。"
"啊,澹台先生,您刚才说您有话说......"
"鄂大人,这案子似乎有些棘手,在下可献一计。"于是便将刚才响儿说的方法原原本本告诉鄂善。
鄂善听后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脸上肌肉的抽搐,竖起大拇指道:"好计!"然而脸色却极为难看。他一拍惊堂木,道:"本案暂停,隔曰再审。"
回客栈的路上,响儿一直追着乾隆问:"你刚才到底跟那鄂大人嘀咕些什么呀,为什么你说了几句话那鄂大人就乖乖停审了?"
乾隆被他问得无可招架,最后只得撒谎道:"因为我给他银子了。"
响儿恍然大悟:"原来银子果真是万能的!想想也是,如果我家能有很多银子,我爹爹也就不会......"她说了一半,突然不说了。
乾隆知她又想起了伤心事,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安慰,却见她突然喜上眉梢,指着客栈门口道:"看,六爷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呢!"说着飞快地奔过去。
乾隆像是被蒙头敲了一棒,眼睁睁地看着响儿毫无顾忌地扑了过去,傅恒站在廊檐下,一把接住她,然后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乾隆笑。
乾隆越发摆起了架子,放慢脚步,悠悠地踱过去。
傅恒微微躬了躬身,道:"四爷您回来了。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乾隆刚要开口,响儿便唧唧喳喳地把早上的情形大致叙述了一番,还模仿那鄂善的表情,学得有模有样,引得傅恒哈哈大笑。
乾隆心里更加憋闷,沉着声道:"都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响儿第一次见他板着脸说话,吐了吐舌头,嘀咕了一句:"是你自己要走这么慢的......"却被傅恒一把捂住了嘴巴。
乾隆进了屋子,在太师椅上躺下,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响儿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扯了扯傅恒的袖子道:"四爷生气了?生谁的气了?"
傅恒摸摸她的头道:"四爷只是累了。响儿,壶里的茶冷了,你去重沏一杯吧。"
"好!"响儿一听有活干,便又来了精神,捧着茶壶跑了出去。
屋子里静了片刻,乾隆道:"把门关上吧,外面太吵。"
"是。"傅恒依言合上了门。见乾隆仍旧闭着眼睛,道:"四爷,您若是想歇着,我先退下了。"
乾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悠悠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房顶,语气有些和缓:"傅恒,你觉得我在生气么?"
傅恒怔了怔,道:"四爷,是不是案子审得不顺利?"
"虽不算顺利,目前看来倒也并不觉得十分棘手。响儿那丫头挺聪明,就看明天她的办法是否可行了。"他顿了顿,又道:"傅恒,你觉得......你觉得响儿那丫头怎么样?"
"唔......挺活泼的一个小姑娘。"
"她跟你差不了几岁吧?"
"响儿比我小四岁。"
"哦。"乾隆顿了顿,喃喃道:"四岁啊......不是挺好么?"
傅恒被搞得手足无措起来:"四爷,您......您到底想说什么?"
乾隆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闭了闭眼,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转了话题,道:"今天见到王左正了么?"
傅恒心想:"我留在这儿就等您问这话呢,您倒是这会儿才想起这事。"口上却不敢怠慢,忙道:"总算是见到了,王左正似乎对响儿的爹有些印象,所以多盘问了几句,我说我们收了响儿做丫头,所以想替她赎爹,他便也没有多怀疑了。只是柳姑娘......呃不,王少夫人说得没错,银子是逐年累加的,以三年为底线,累加到现在是第五年了,所以他开价要三万两银子,我开了票据给他,才得了这块牌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银牌,递到乾隆面前。
乾隆瞟了一眼,道:"哼,三万两银子就换这么块破铁?"
傅恒道:"这牌子虽不值钱,但这牌子上的图案却非同小可。"
"哦?"乾隆听着,直起了身子,接过来细细一瞧,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只见这牌子的正面刻了满清皇家御赐印章,非皇族子孙不可能拥有这枚印章。
乾隆霍得站了起来,咆哮道:"反了不成?!一个小小的商贾竟然胆敢私刻我满清皇家印章,这天底下还不乱套了?!"
傅恒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忙按捺住他,低声道:"主子请息怒,这儿比不得皇宫,主子您可千万沉住气呀,我们微服私访来到江南,不是没有成效的,这眼见着就快要看到真相了,不可前功尽弃啊......"
乾隆的胸口起伏了一阵子,总算在傅恒的劝说下强压住了怒火,他将银牌往地上狠狠一丢,道:"这厮背后肯定有靠山,而且来头不小,就连那鄂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鲁卢生的案子了结了之后我再好好治他!"
"是是。"傅恒忙不迭地应着,"这事我们还得一步步来,主子您先顾好鲁卢生的案子,其他琐碎的事情我来打理就是了。"
乾隆这才稍稍缓了口气。
第12章
第二日开庭之时,鄂善命人将鲁卢生的眼睛蒙上,带着他赤脚走过一条米色的地毯,然后让他坐在木椅上,再扯去他的眼罩。
鲁卢生有些战战兢兢,道:"大人,您这是......"
鄂善看了一眼站在堂下人群中的乾隆,见对方朝他点了点头,他便亮起嗓门道:"昨日你不肯配合本官问案,今日本官只好用另一种方式逼你说出实话了。"
鲁卢生仍旧不明白,审问犯人还让犯人坐着的,恐怕这待遇前所未有吧?
鄂善道:"来人,请司刑者。"只见两名仵作牵了两条狗进来。狗并不高大,刚好够到人的膝盖,看上去也十分温顺。
围观的群众开始议论纷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司刑者"?
鄂善又道:"来人,起脚。"立即又有两名仵作一人一边将鲁卢生的双腿抬了起来,搁在面前的小矮凳上,然后用镣锁将他全身捆了个结实。
鲁卢生开始感到不安,眼见着那两条狗自发地朝他走过来,他开始慌乱地大叫:"我要控诉,我要控诉!这叫什么刑法?放狗来咬人?我好歹也是一介书生,可不是任你们为官者如此侮辱的!"
鄂善笑道:"你放心,这狗温顺地紧,从来不咬人,它只会与人亲近。你越是不说实话,它就越跟你亲近。"
说着,便见那两只狗凑到鲁卢生的脚掌前,嗅了嗅,然后用舌头舔他的掌底。鲁卢生全身动弹不得,脚底又奇痒无比,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感到疑惑,这狗怎会如此听话去舔他的脚掌?
鄂善解释道:"这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神狗,专门用来检验犯人是否说谎。如果犯人一直不说真话,它就会一直舔下去。"他顿了顿,阴森森加了一句,"以前曾经有冥顽不灵的犯人,就这样活活笑死了也是有的。"
众人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鲁卢生笑得眼泪飞溅,全身上下都似乎要抽筋了,忙讨饶:"大......大人问为什么,我......我回答就是了。"
"那好,"鄂善道,"那奏折是不是你亲笔所写?"
"是在下亲笔......"
"内容也是你自己起草的?"
"是......是的......啊啊,不是,不是,是有人唆使。那个人他说他很讨厌孙嘉淦,所以要报复他!他还说,如果我想出名,就按他拟的折子呈上去,保管我升官发财!"
"那个人是谁?"
"我......我忘了名字了......"
鄂善盯着他,两只狗仍在卖力地舔他的脚底。
他笑得快要断气了,忙道:"不不,我认得他。他曾经威胁我不准说出他的名字,否则就让我全家死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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