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这才定下了心,握着他手缓缓摩挲,「嗯……我听你的。你也别多想,好好养伤吧
。」
两人同在这大夫家中休养了几日,石柱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李承翰也可稍稍移动
身子,不似之前非要静躺着一动不动的养伤,面色都逐渐红润起来。
想着那两人至今不知如何,李承翰自然头大如斗,为免多生事端,只托付那老大夫代替
他给家中写了封书信报平安,顺便通知他老子赶紧送来诊金。至于周天南,他仍是又怕
又怜,但自己也知没个完整交代定是不成的。回首细想昔年旧事,他多有惘然后悔之处
,偶与石柱说起过往辜负过的那些少年,说着说着便会陷入沉思。
石柱见他那副感慨迷茫之态,也并不开口多话,等他再与自己继续倾谈时,竟笑着对他
说道:「承翰,其实周家公子真的待你很好……他说的那些话,我也都想过。他说你因
为我变了,我很有些难过……我不想你为我而变得不开心。他不小心刺了你一剑,你也
还是不想李老爷伤了他,你是不是……跟他一起才最开心?我想了很久很久……你若最
喜爱的是他,伤好了便去找他吧。他肯定会很高兴……你们两人若能都开心了,我也就
开心了。」
李承翰心中一震,看着他苦笑道:「傻阿柱,你怎么会这般想?我若去跟别人在一起,
你当真会开心?」
石柱皱着脸再想了一会,仍是重重点头,「……嗯。我真的是这般想。你放心吧……我
会好好的过活,我那天便答应过你,不管怎样,我都不会食言。你那天为了护着我险些
死了,我……我很不该……」
他说至此处,脸渐渐红了起来,头也低低垂了下去,「你那样护着我,为我中了一剑,
我明明晓得你会死,可心里除了伤心之外,竟然也很开心……其实我很坏……明知这念
头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我……我配下上你……你对我这么好,我却这样……我不知
怎么说,总之我对不住你……还是周家公子待你最好,他为了你,连掌门都不想做了…
…」
李承翰扳过他脸细细探看,伸指在他额上用力一弹,「傻阿柱!其实那日你为我抵挡父
亲的拳脚时,我也是这般想的……明明看着你在受苦,可你是为了我心甘情愿的受苦,
你这样待我……我又是伤心又是开心,却不知怎么做才好……所以再也不想看见你,只
想把你远远的送走,让你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再不会被我所害。」
石柱抚着额头痛叫一声,脸上神色总算轻松了些,「啊……你也这么想过?我还以为…
…只有我这么坏……」
李承翰笑了几声,又将他紧紧抱住亲了一口,「阿柱……你确实很傻,那日你被我爹打
伤之后,我也曾偷偷去看过你。你昏迷着胡言乱语,说了好些不着边的话,可我一点都
笑不出来,我还跟你一般傻了……想着那种日子倒也不错。」
石柱面红耳赤的惊叫道,「啊!你听到了?我那天……我以为在做梦,才说了那些胡话
……」
李承翰嘿嘿而笑,「这可不是听到了吗?你真是个小傻蛋……我李承翰风流潇洒,人见
人爱,你竟敢不屑一顾,叫我去跟别人在一起,你还真是大方!你自己说,我该怎么罚
你才好?」
石柱慌慌忙忙的辩解道:「我不是……不是叫你去找别人,我只是看你说起周家公子,
好像很想念他……我无论哪里都比不上他……你为我挡了那一剑,我这辈子也够了……
你若再跟我一起……周家公子怎么办?我不要你再为我挡剑……你……你若跟他在一起
,他会待你很好的!比跟我一起更开心得多!」
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倒让李承翰听出了一点门道,皱眉盯着他缓缓摇头,「阿柱,你
既然这么傻,便不要学人胡思乱想,你连为人着想也是这般笨拙……你的意思是,怕天
南还要来杀你,怕我再为你冒性命之险,不如让我去跟天南在一起,只要我能好好的活
着?」
石柱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混乱半晌才颓然垮下脸来,「我……我太笨了,承翰,我是真
的配不上你。我知道不该骗你……可是……」
「我既然肯为了你挡那一剑,便肯为你再挡十剑、一百剑,你待我也是这般。阿柱,你
我心意相通,你无须再学着我从前那般作伪……如此便是矫情了。经此再世为人,我已
经想通了,人生苦短,要怕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你我都不要再怕,好不好?我不怕日后
对你负心薄幸时你会如何伤心,你也别怕我日后或会为你而死,我们痛痛快快活在当下
,有得一日开心便开心一日,有得一刻开心也可开心一刻!」
石柱呆呆看着眼前人坚毅俊朗的笑容,与初遇时那精致邪气的笑容,已是大大不同,但
无论如何,这人都是他心中所爱,他本就单纯愚笨,这几日想得太多,整颗脑袋都已纠
结混乱,委实是累得很了。
「……好。承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李承翰这才开怀而笑,抱住他连连亲吻,「好阿柱,以后再不许一个人胡思乱想,有什
么都这般老老实实的跟我说,我自会帮你想清楚。」
石柱红着脸回亲了几口,轻轻点头道:「嗯……啊,承翰,我又做错事了……我……我
要留在这医馆里,给大夫做仆役,之前你还晕着,我便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李承翰只管抱着他上下乱摸,嘴里含含糊糊的道:「那也没什么……你留在这里,我也
留下来便好。你到哪里,我自然也到哪里……」
两人正一阵意乱情迷,门口却响起一声重重的咳嗽,李承翰只得暂且放开怀中之人,石
柱早羞得低低垂头坐远了些。
老大夫慢慢踏进门来,双目看看李承翰,再看看石柱,竟弯下腰对着两人深深一躬,嘴
里十分诚恳的说道,「老夫有事相求二位!」
两人都不禁慌了手脚,石柱更冲上前扶着老大夫连声道:「您若有事只管知会我们一声
便好,万莫行此大礼!」
老大夫这才苦着脸对他们两人道:「老夫恳求二位,伤势养好便赶紧回家去吧……石柱
小兄弟,你也莫惦记着什么救命之恩,有空时来看看老夫就好,你们二位都要留在我的
医馆中,我还真不知如何安置……老夫先谢谢二位了,切莫存了长留此处的心思!」
石柱愣了一愣,又准备开口说出那番死心眼的话来,李承翰却含笑对老大夫抱拳施礼,
「小子遵命……此后每年都会带着阿柱前来探望您老人家。」
老大夫总算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走出了门去,石柱看着李承翰欲言又止,李承翰只笑着
在他脸上一刮,「这是教你不要以自身之想强加于人。老人家有妻有子,这医馆也小得
很,放着我们两个在此,反而打扰了他们一家清静。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前来探望,多带
些好礼相送即可。」
石柱歪着头想了一想,用力点头,「哦……你说得对。我们住在这里,他们确实挤得很
……我要帮着他们干活,他们便怪怪的看着我,说没什么多的事给我干,他们自己都很
清闲。」
李承翰揽他在怀,小声定着归家的日子,只待家中来人奉上诊金,便带着石柱一起回去
。石柱犹在想着李老爷和李夫人会不高兴见到自己,李承翰却不准他乱担心,道是不管
何处,两人同进同出,若父母不许,两人便慢慢行使那水磨功夫。
又待了一段时日,李承翰家中果然来人,李老爷亲自带了家丁和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接
儿子归家。
见到石柱跟在李承翰身侧,李老爷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石柱心中忐忑,只得偷
偷看着李承翰,李承翰自衣袖下伸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坐上马车后才撩开帘子看看在外
骑马跟着的老父,凑头对石柱耳语道:「我在信中跟爹说了,若不是你背着我去求医,
我早已死透了,他们也早已没了儿子。他们若能想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爹就要亲自
来接我们两个,还要收养你入我李家的籍,如此他们便有两个儿子。若他们不同意,只
须我爹不来,我便付了诊金独自回家。」
石柱受宠若惊的也掀开帘子看向车外,李老爷冷冷瞟了他一眼,他赶紧缩回头来,面上
却笑得开了花,「承翰……你们都待我这么好……我……我好开心……」
李承翰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既然知道我们都待你好,回去便要亲亲热热的叫爹和娘
,知不知道?」
石柱满心甜蜜的点头,「嗯!」
李承翰呵呵一笑,再不言语,只动作温柔的抱着他,其实心中还有一句话藏着没说出来
--他在那信中确然是那般写不假,只不过对石柱说的话漏掉了信上的最后一句:若他
爹娘不答应,他便挥刀自宫、削发为僧。
这句狠话他可不想跟石柱说,免得这死心眼的傻蛋跟他吵闹争辩,到得一切尘埃落定之
后,他自会选个合适的好时辰慢慢告诉石柱,他究竟是如何成功「说服」父母的。不过
,那时父母也该早就真心喜爱了石柱这个小傻蛋,从他府中下人和管家的反应来看,石
柱才是那个人人都怜惜喜爱的活宝。
李承翰怀里揽着喜爱之人,心中想着这人以后的快活幸福,脸上也不由自主泛起俊美清
朗的笑容来。马车却在此时停住前行的节奏,他爹的怒吼声也从车外传了进来,「狗贼
!你还想干什么?滚开,别缠着我儿子!」
李承翰吓了一跳,赶紧掀开帘子往外探看,车外白衣胜雪的那人虽然清减憔悴,那痴痴
望着他的眼神与往日仍是相同。
他心中一片怜惜惘然,便要起身下车对这人做个交代,那人却远远看着他露出微笑,运
起真气将口中言语清晰传至近前:「承翰,你真的没死,我好开心!我以后若想你了,
还是会来看望你的,你可别再躲起来!」
李老爷仍是一阵乱骂,李承翰倒是探出头伸出身子大叫回应对方,「天南!我不会再躲
了!我会备好酒菜等你!我愿一世以你为友,你可别嫌弃我!」
周天南骑在马上的身影轻轻点头,随后挥起长鞭策马而去,临去时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
:「我要多带个人一起来!你也不许嫌弃他!」
目送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李承翰笑着收回了头,对石柱眨眨眼睛,「阿柱,你放心了
?」
石柱只知道一脸傻笑,「我觉得……像在做梦……这个梦真好……」
李承翰一把摸上他身子某个隐秘之处,坏笑着低声问道:「真的是做梦?」
「啊……青天白日的……承翰……你爹还在外面……好多人……」
「哈哈!什么你爹我爹……那是咱们爹!」
--正文完--
番外--天为谁春
他的名字叫周天南,他出身武林世家,也是一派掌门。
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敢于斜眼看他的人恐怕一个都没有,就连敢于正眼瞧他的,整个
武林中也没剩下几人。
这种俯瞰天下的滋味,他其实从小就已习惯,只是到了十五六岁时,不知为何觉得寂寞
起来,无论是父母师傅的喜爱夸赞,还是身边师兄弟们的崇拜讨好,都不能再取悦他。
他不缺追随之人,却唯独没有朋友,每看到贩夫走卒亦有一二知己,勾肩搭背的混在一
起,他虽然瞧不起,心底也隐隐有一丝失落之感。但若要他主动放下身段去与那些凡俗
之辈交朋友,他自己想着都要吐了。
十七岁那年的春天,他给给师傅留书一封便独自下了山。
他并不打算回家,只是毫无目的地四处漫行,纵使春光大好,心中的寂寞仍然无法排遣
半分。对着所见到的无数陌生面孔,他始终吝于给出一个笑容,因为那些人都跟他没有
关系,来自他人的善意或者恶意根本惊不起他心中的涟漪。
若是讨厌的就一剑杀了,不那么讨厌的就看上一眼,那一眼过后,也再想不起对方是何
模样。可是当他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同时感到了愤怒、羞恼与好奇。
那人当时身染重病,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唯有那双邪气风流的眼极富神采。那人见到
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便足以让他杀死对方十次。
那人一边重重的咳嗽,一边斜睨着他的脸,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好……好标致的人
物。若我……还站得起来……定要跟你……好好亲热一番。」
他从未被人如此下流的调笑过,竟然气得忘记拔剑,那人又接着笑道:「你生气的样子
更……更是销魂……不如过来……让我香一口……」
他怒到极处反而不气了,只冷笑着拔出剑来走至那人身边,想着慢慢把对方剌穿十几个
窟窿。
那人却挣扎着坐起身来,一双凤眼兀自在他身上逡巡,「你这等美人……何必动手杀人
……你只需对我笑上一笑,我便死了。」
他忍不住大感好奇,凑近对方接了一句,「为何?」
那人见他靠近,竟真的凑头亲了过来,一股陌生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浓浓的药味,他
却并不觉得讨厌,只瞬间红透了面颊。
「只要你肯让我亲热,我便会高兴死了……」那人眯眼微笑的样子简直万分该死,他却
因为那人的大胆当场愣住。
须臾之后他才勃然变色,提起手掌正待一掌劈下,那人又接着说道:「果然很香,跟我
想的一样……我横竖都要病死,能在临死前见到你这样的美人,也算死得其所了,哈哈
。」
便是最后那声大笑让他放下了手掌,那好色到连死都不怕的风流浪子,那一刻在他心里
生了根,远胜过其他自诩英雄却时时惧怕讨好他的人。
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眼前的一切都变了颜色,春天的景色终于变得美丽起来。他非
但没有杀了那人,还将那人一路护送回家,甚至亲自衣不解带的照顾对方,在对方向他
求欢时也不曾拒绝。
他终于可以对一个人露出笑容,并醉在对方的甜言蜜语之中。那人的声音、面容都似有
了某种奇特的魔力,让整个世界处处散发出春的香气。
那人武功并不算太高,只是脸上总带着一种漫不在乎的神气,彷佛全天下谁也不能胜过
他;那人随时随地都不正经,嬉皮笑脸之中却自有一股气度,纵然刀剑加身也不能让他
皱一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