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天，地，河水，影子，路。都不存在了。

不管怎么跑，都是漆黑一片。

这就是浴佛节之后的虚无吗？

离川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傻孩子，果然是这样的结果。”一个面目严峻的女子抱起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离川

，不禁看了眼远处浴佛节的记忆。

叹息。

连大母神都为之叹息。

当日正因为忘川对玖皇子心存怜悯，才默许离川潜入玖皇子的记忆。

事到如今，看着这般虚弱的离川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活力，凄怆地倒在玖皇子的记忆深处

，忘川大母神有些后悔了。

如果这位皇子会毁了她心爱的孩子，她会毫不犹豫地将离川的记忆封印，再次将玖皇子

囚禁在无人能接近的地方。

她不过是个自私的母亲。

冻结了神殿四周的水，她要把离川带在身边修养。

离开了记忆之渊，回到现实中。

新鲜的水（相对沉重的记忆而言吧）猛得涌进离川的鼻腔，他呛着醒来。

“母亲。”哭红的眼呆滞地看着忘川慈爱的眼。

“好孩子，休息一下就会没事的。”

离川一个劲地摇头，挣扎着要离开母亲的怀抱。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他才刚受了那样的苦啊！”

忘川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你看到的是三百年前的事，现在的他不是好端端的吗？

”

“那天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腿还没有长好，魅川他们也说过要去看祭典，母亲，因为这

样你从不允许我靠近浴佛节的神殿吗？”

“难道你不是情愿你永远都不知道吗？”大母神疑惑了。看着幼子澄澈的眼睛，她忍不

住想遮住自己的眼睛。

连她都不忍去看啊，在她目睹了魔界所有的惨剧之后！为什么那个面貌俊美的魔帝竟能

狠得下心呢？

“母亲，是不是命里注定了？我摆脱不了皇子殿下的。”离川凄凉一笑，为了玖皇子，

也为了自己可以预见的命运。

他的存在原本就是为了看守关在神殿里的玖皇子。

后来，寂寞的玖皇子将他当作朋友。每天一遍遍地低语渐渐唤醒了尚不成熟的灵魂。

在三百年前的浴佛节祭典里，他喝下了皇子的血。

甚至，在那之前，他的身体里就融合了皇子的泪。

于是，他开始有了意识，开始孕育自己的躯体。

真正醒来的那一天，虽然记忆一片荒凉，他依然本能地向往着神殿里的人。俊美的，凄

婉的，动人的，悲凉的人。

相应地，他快乐、活跃。

然而，这些特质终究敌不过玖皇子经年累月的寂寞和痛楚。

一探究竟之下，竟是如此惨痛、可怕的遭遇。

殿下啊，你曾爱过那个春神吧，他年轻的、充满活力的生命诱惑了你，满足了你的希望

。可惜，他始终不属于你。

你忘不了他吧，所以我的形貌中才会留下那个人的痕迹。

你为了他，也为了这个世界，无论自愿还是强迫着，留在湖底。终究，他们欠你太多却

不肯偿还什么，因为你绝不会要求。

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我的殿下？

我知道你绝不会给我答案，那么，能不能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飞蛾扑火也好，自投罗网也罢，我的殿下，只希望有一天，你的生命也会像繁花那样美

丽。

上课前一贴……自己也寒一下……

—————————————————————————————

第三章

一听到离川被大母神囚禁的消息，他的三个兄长和一个姐姐纷纷前来探监。

“你做了什么让母亲那么生气啊？”魅川在水狱门前探头探脑，小手不停地尝试着打破

狱门。

“母亲不是生气，她把我关在这里，只是希望我不要冒险。”冷静地思考了好几天，幼

稚的笑容从离川的脸上褪去，低沉的语调连鬼川都扬起了眉毛。

魅川圆睁起眼睛，咯咯笑着：“我的小弟弟长大了呢。”她右手一扬，托起一个水镜，

将收集起的点点微弱的月光投射到牢狱里，看清了离川的模样。

他的脸从前还有点圆润，如今消瘦了许多。胡渣子从下巴冒了出来，眼窝也陷下去。手

脚都长长了，连头发也变长了。

他站起来，随手撕下一块衣服把头发扎了起来。

魅川后退一步，似是被离川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了，旋即轻笑，道：“几天不见，我的

小弟弟长大了呢，竟会欺负我这个姐姐呢。”

渡川禁不住嗤笑一声，得来了魅川一个诱惑性的眼神。那是她即将发怒的暗示。渡川摸

摸鼻子，在一旁和迷川窃窃私语起来。

场中惟有鬼川冷眼旁观。他长年住在忘川里最冷的地方，早已养成了冷冰冰的性子。

离川单手便打开了牢门，看着惊讶地睁大眼睛的渡川和迷川，道：“魅川姐姐说过我是

最有魔力的小河神。关在这里的这几天，我仔细摸索。现在我学会使用自己的力量了。

”

他向外跨出一步，光线射入屋内，依稀可以辨认出墙上受到强有力的冲击的痕迹。众人

对视一眼，终于相信眼前这个身形猛然拔高的少年不再是从前那个好欺负的孩子了。

离川指着渡川道：“就从你开始吧。”

“什么？”渡川臭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问道，“我是你的哥哥耶！你就是用这种口气跟

我说话的吗？”

离川眼也不眨一下，微微躬身，道：“请大哥陪我修炼魔力。”

渡川心中一惊，嘴上还强硬地说道：“你给我什么好处啊，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啊？”

离川站在他面前，目光直视着渡川和迷川拉在一起的手，直到迷川气呼呼地甩开手，才

道：“我虽是你的弟弟，但现在的我，魔力强过你，绝对可以轻而易举地击败你。”

“那，那又怎么样？”渡川不服气地重新拉起迷川的手。

“我缺乏经验，所以还是请你帮我修炼。”离川的目光还胶在他们的手上，看得那两人

头皮发麻。

迷川先沉不住气，清脆的声音忽地扬了起来，质问着：“你干吗一直盯着我们看啊！我

们不能这样拉手吗？你管得着吗？”

离川眼神一黯，别开去。

魅川呵呵笑着，道：“他那是触景伤情。好哥哥，别刺激他了。”

渡川又和迷川咬耳朵：“好象他是喜欢上了玖皇子。”

“啊？！喜欢上那种人会很惨的哪。”

“是啊，他也蛮可怜的。”

“恩。”

兄弟俩松开手，异口同声地说道：“喊我们哥哥，我们就帮你。”

离川绝不介意这些，正要开口，鬼川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我最强，我来。”

“多谢。”离川求之不得，立刻把精神全集中在鬼川身上。

“我们先走吧。”魅川招呼着另两个呆傻当场的，道：“在这里反而碍事呢。”连拉带

拖，硬是把那两个家伙拉走了。回头看了眼还在对峙中的两人，抿唇浅笑道：“真看不

出呢，他们这么手足情深呢。”

“我把你关在这里那么多年，你怨恨我吗？”成年女子的声音穿透了水壁，徘徊在空荡

荡的神殿里。

“何必问我呢？我的心思你都是一清二楚的。”分辨不出是慵懒还是无力的声音滑出玖

皇子苍白的唇。

“已经是新月了，你的身体好了吗？”幽幽的音调仿佛是水里浮游的生物，飘飘荡荡着

。

“如果不是离川闹了一场，大母神是不会关心我这个囚徒的吧。”俊美的面容上浮起一

丝讥笑。

“殿下，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明白平静无波的心态才是你度过漫长岁月唯一的方法

吗？”

“三百年了，我的身体已经遭受了三百次折磨，每一次的情形我都铭刻在心，想忘都忘

不掉，想平静亦是不能。”

“那么，为什么非要把离川卷进来呢？你这么做只会白白毁掉他。”大母神的声音有了

一丝波动，很快又恢复平静。

玖皇子沉默了，拿起身旁的一串念珠，闭目。

“忘川的水有五层，我一共有五个孩子。每个孩子的诞生都要我欣喜又痛苦。忘川的水

不比天上人间的甘泉。这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罪恶和苦难。同样是河神，我从不希望我

的孩子从出生之日起便承受着忘川的恶。

“我竭尽全力阻止每一个孩子出生。但来往忘川各层的魔兽和人多了，留下了各种各样

的情感，最终他们都违背我的意愿一一诞生。离川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因为他本就处在

魔界关押重大犯人的地方，承受的罪恶比他的哥哥姐姐都多。

“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永远都不会醒来。所以我将你与世隔绝，你心里是明白原因的。

没想到，他还是见到你了，还是迷恋着你。我无法阻止的一切都发生了。我是他的母亲

，终不忍见他为你丧命。他对你的好，你比我更明白，你忍心见他这样吗？”

“如果你能杀了我的话，你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吧。”玖皇子笑了，睁开眼睛看着那个浮

在神殿半空中有着一头深栗色头发的女子，道：“你是他的母亲，也是难免。不知道我

的母亲在天界是否也这样挂念着我。”

呵，这是说笑。

严格说起来，他只是天地间的灵气凝成的一位天神，被封为天界的皇子已然是天帝们格

外的眷顾了。

若说他的母亲是这片天地，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他的母亲吗？呵，他的

母亲与他同在，无时无刻。

忘川沉默着，空气里凝滞一片。

隔了许久，忘川说道：“他为了你正在拼命练习魔力，如今是伤痕累累了。但他还不是

鬼川的对手。”

“有你这么疼爱他的母亲在，那点伤不必担心。”玖皇子神定气闲地说着。

神殿四周的水传递着摧毁的欲望。忘川瞪着玖皇子，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的阴谋

得逞。如果就这样冲垮神殿，让玖皇子在废墟下残喘苟延，只会顺了他的心意，更加刺

激她可怜的离川。

“如果他来找你，请你留住他，别让他冒险。”深吸口气，忘川维持着冷静，说完转身

便走。

她甚至等不及听玖皇子的回答了，离川受了鬼川狠狠一击，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放下念珠，玖皇子望着窗外。现在，没有一个生物会从这里经过了，就连尸体也不会漂

到这附近。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清净就在他的眼前。

他轻笑，嘴角弯成优美的弧形。

离川，你会怨恨我吗？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以人间的时间来计，该是初春了吧。天庭上正在热烈庆祝春天的到

来百花的盛开吧。若是花神们穿上一身华贵的衣裙，会是怎么样的美丽呢？身为春神的

勾芒，一定会在妃子的身边欣赏绝美的舞姿吧。

阳光永远到达不了魔界的湖底，他永远也见不到天界的盛况。

甚至，他的身边，依然是一个活物也没有。

漫长的岁月里，无论是爱是恨，是愁是怨，都早已被时间消磨殆尽。他早已忘却自己的

初衷，只是无谓地坚持着，不愿向重华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

于是，他在此品尝孤独，和一年一次的痛楚。

忘川大母神啊，你若是想以这种方法来惩罚我，那么你成功了，如愿以偿了。

没有了那个小魔兽、小河神，他的生活更加寂寞了。

这样的寂寞，连喃喃自语的愿望也渐渐消失了。

你在哪里呢，离川？

到我身边来吧，我很想你。

“殿下。”男孩间于青涩和成熟间的声音传到了他空旷的领域。

乍见到离川的心情如此地雀跃，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正襟危坐，克制住想拥抱他的欲望。

离川身上结实的肌肉里蕴藏着力量，眸光里内敛着神采，掌心因为长久地握着手杖生出

了茧。

此刻，他就像个迅速成长的男人，充满了阳刚之气，全然不似自己这孱弱无能的躯体。

“还差一点点。”玖皇子喃喃着。就差一点，离川就能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拥有健康

强壮的体魄、英俊的外表。在他的眼里，那就是完美，是他这被岁月无情折损的躯体无

法到达的完美。

“殿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自从上次被他以沉默拒绝，离川总以为时间已经过去很

久了。为了这一次见面，他击败了鬼川，说服了母亲，几乎耗尽他的精力。

“你要去哪里？”心里明明知道离川会为了他冲动行事，玖皇子依然假作不知，状似关

切地问道。

等了很长时间，还是等不到答案。

一抬头，便对上离川沉痛的双眼。

一惊，冷然回视。

离川挪开眼，看向别处，道：“我身体里有你的血，母亲为了我请求过天帝，天帝允许

我进入天界修行。”

猛然听到天界的名字，玖皇子的心震动了一下。勾芒居住的天界，还有他的妃子，眼前

的这个人就是要去那里，见那个人吗？

离川苦笑一下，道：“那么，我走了。”

他倾身向前，道：“在我走之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玖皇子的心渐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暇去听离川说了什么。

离川默叹，张开双臂拥抱了玖皇子。他，已经比皇子殿下高大了。

熟悉的感觉笼罩全身，玖皇子有些不舍：“你也要离开我吗？”

“我想去天界生活看看。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那里的一切。”沉沉地承诺着，离川小

心翼翼地松开臂膀。

拥抱的感觉还在臂弯中，近在咫尺的人却是如此地遥远。

“那么，离川，好好保重。”

“如果十年之后我还不回来，我就再也不会回来了。”离川转过身，说道。

玖皇子眼皮忽地一跳，彻底从思念天界的虚幻的喜悦中醒来，若有所悟的盯着他的背影

。

从那宽阔的肩投来一缕目光：“最后，给你我的名字。请你收下。”

玖皇子只瞥了一眼那目光，立刻躲开，再度沉默。

离川不以为意，继续说道：“离为我，川为你。天界的人总是喜欢洁净的水。”

还是无言。

“殿下，告辞。”收回目光，仿佛壮士断腕一般迈开步子，留下身后满满的沉默。

一路上御水而行，默默嘱咐：“魔界的河水，请照顾我的川。”

一层层飞跃哥哥姐姐的领地，他们报以惋惜和珍重的目光。

终究，他们有同一个母亲。

不是故意要沉默，只是当他忽然明了离川真正的目的，他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数

百年来的心思尽数涌了上来，他已经不知道对错，只能选择无语。

离川哪里是要去天界，他永远都是魔界的小河神，即使拥有皇子的血液，也无法在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