缈缈江湖何所归 下——金银花花
金银花花  发于:2010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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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喘吁吁中忍不住骂了声:“小王八蛋。”

他嘿嘿的笑,眼圈却红了。然后低声道:“你一定……等我。”话音落罢,他放开手大

步转身离去,路过月门下的许寄言时顿了顿脚,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对着门外边一

干垂着头的黑衣人道:“走吧。”

我抹抹脸,望着那个身影直到消失,这才失魂落魄叹口气,搔了搔头喃喃:“哎呀,这

下可赔了,白白给这么多人看了一场好戏……”

月门那儿许寄言静静望着我,淡淡的表情深邃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对他笑了

笑,转身往屋里走去。

当天晚上,风清月明,我与许寄言在一棵月桂树下对坐饮酒,浅酌慢饮,虽无言,却是

这段日子以来最祥和平静的一次。

月过中天,酒意正好,许寄言带着熏熏醉色低声回忆起了清凉山上那段日子。许是因为

喝了酒,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如水的月华,于夜色中飘飘渺渺。

“……那段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安心的日子……”

微风拂动青丝,他微微仰着脸,两汪碧潭带着柔波遥望一轮弯月,眼角眉梢一抹温柔神

色,嘴角噙着笑意,似是讲给我听,又似是讲给月亮听。

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没见他醉过,这种样子倒是第一次。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时不时

给他酒杯中添着酒,偶尔搭上一两句话,低低应一声。

喝到最后,酒壶也空了,他轻轻伏在桌子上,一头墨发如流瀑散开,映着他碧色的薄衫

白玉的手臂,一层清冷银辉下,竟让人心中生了怜惜。

起先他静静的,像是睡了过去,然后他的背开始微微起伏,肩膀轻轻耸动,细细的啜泣

声从他的臂弯中传出来,轻轻缓缓弱弱,恍惚还以为是园子里的什么花精在月夜中寂寞

的偷偷哭泣。

我伸出手,慢慢抚上他的肩,最后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一动不动,只是微微发着

抖,半晌儿静了下去,迷蒙的醉眼闭着,脸上神色舒展,如同婴孩般醉倒在我肩头。

我一手轻轻环着他,三分醉意上头,又忆起了些许旧事,忍不住开口轻声哼唱小时候从

族人那学来的曲子。

花正好,月正明,浮生红尘意,指月笑倚窗,不如蕙带荷衣醉歌长。

那夜之后,许寄言再也没出现在我面前过。而顾墨岚的离开像是从没发生,日子和往常

一样平静,只是我开始变得有些奇怪。首先是嗜睡,没日没夜,连饭都不想吃。柔柔以

为我病了,找来缪机,但实际证明,我的身体不但没问题,反而在迅速恢复。缪机惊讶

了半天,最后将原因归结于我猪一样除了吃就是睡的生活。但我总觉的,这应该和我的

心情有些关系,现在我的脑袋里什么都不想,心中像是存了一片澄净的湖水,慢慢扩散

,包裹住我整个人,平静悠然,风过无波。

然后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我开始每天做很长很长的梦,梦中都是君白崖。那些零散

的片段,一个复一个,没完没了,却清晰无比。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六十年前那些旧

事重演,无声无息,如卷轴一样缓缓打开,为我展现了自己的欢喜忧愁,生离死别,最

后像天上的银星一样淡淡化去。

有一天清晨我从梦中醒来,静静躺在床上望着窗外依稀的晨光,仍有些恍惚。我刚刚看

完了这部冗长陈旧戏文的最后一出,只不过这次是换成了君白崖携着我纵身跳下了白水

崖。那种感觉……我淡淡的回想着,最后发现,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觉着,一

切终于都结束了。

真是奇怪。

我笑了笑,又闭着眼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今天精神很好,我应该起床去外面走一走,

或许吃碗漂着葱花的清汤面.想到这儿,我再也坐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正想

叫柔柔,门突然被推开,柔柔急匆匆进来,我叫了一声:“柔柔你来得正好,我好想吃

你做的面汤,你帮我……你怎么了?”她眼睛里竟然闪着泪花。

我赶忙走过去,她怔怔看了我一下,然后扑哧笑出声:“吃什么吃,要吃回家吃去。”

我愣了下,手脚突然僵住,喉头上下滚了滚,心里无端端紧张起来,直直盯着她看。

柔柔拍了我一下,欢声道:“还傻愣着干什么?收拾东西,凤公子要赶你走呢,车都备

好了,赶紧着。”说罢便在屋里打着转开始忙活起来。

我呆了一会儿,突然拔脚直直推门走了出去,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大门口看见一辆小马

车,我这才恍然,原来这不是梦呀,轻轻“啊……”了一声,我突然有些无措。赶忙掀

了帘子便想上车,身后却忽的有人揪住我,心里突一下,猛然转头,却见是柔柔,她呼

哧呼哧喘着气,瞪我一眼:“怎么也不等等我,我不说了给你收拾包袱吗,你这没良心

的。”

我将已经登上车的一只脚收回来,心里忽然有些清明了,于是笑了笑,接过包袱,然后

轻轻抱了抱她:“谢谢你,柔柔。”

她“呸”了一声,笑骂道:“都要走了还吃我豆腐,遇见你我可算是倒了霉。”她这么

说着,却没推开我,我微微一笑,放开她,道:“有机会帮我向缪先生他们说一声,不

能亲口道别了。”

“缪老头最近不知又忙着研究什么东西,才没工夫理你呢。你不记恨他就算了,还道别

,傻了么?赶紧走吧,顾墨岚才走了三天,脚程快一点,或许能前后脚到家。”

三天?原来才三天呀,大概是那旧梦的原因,总感觉好像过了一生那么长。我轻轻呼了

口气,抬头望了望面前这栋庭深院阔的大宅子,流云悠悠,它似是死水一般的沉静孤寂

。许寄言就在那里。

马车吱吱呀呀行在路上,我掀着车帘子静静望着外面的风景,车一侧是护送我的家丁打

扮的侍卫。他们好像是受了什么尽快送我回去的指令,到了晚上都不肯歇息还要不停赶

路,反倒是我一点都不急,见他们觉都没得睡更觉得不好意思了,好说歹说才劝服了那

个沉默的首领杨大哥慢慢走。这样一来,走了大概五六日,我们才到了两国交界处。

因为辛齐国与天越国是以山川与江河为分界,所以这一带山险水恶,但风光却是真的醉

人。我们沿着沧澜江岸往东走,两岸高山夹峙,重岩叠嶂,悬崖绝壁,陡立如斧,偶有

飞鸟猿鸣,空谷绝响,沧澜江就是顺着地势由天越国往东入辛齐,汹涌奔腾,水流湍急

,其雄奇秀丽之姿,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又忍不住心驰神往。

我怔怔看着,只觉的心胸忽的无限开阔,回想自己这大半生,爱恨纠缠,倒觉得像是一

场笑话。

心里蓦地一动,我叫道:“停车!杨大哥,休息一下好么?”

63.

马车嘎吱停住,我跳下车,往前走了两步停住,隔着一道缓坡和一大片荒草,十丈开外

往下,沧澜江奔涌而过,气势磅礴水泱漭,带着水汽的清风拂动头发衣角,猎猎作响。

撩起衣袍席地而坐,头上清风朗日,眼前苍山碧水,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安详,闭上

眼,往事如耳边呼啸的风猖狂而过,恰如无边夜色中一点微弱荧光,瞬间闪过,不留痕

迹,最终戛然而止在那个晴日的一句谎话:信我。

忍不住想笑,顾墨岚那么单纯天真,必定是全心全意信我的。但他一定不知道,当下那

一刻,我内心的歉意与绝望。带给老和尚那句话,尽力而为,他一定明白我,我要他尽

力去恢复顾墨岚的武功,要他重还世间一个意气风发的顾少侠。而我自己呢……

仰身躺倒在草地上,我静静望着碧空如洗的蓝天,心里依旧有犹豫悄悄滑过。我从小生

在远离世俗的偏僻山林中,并不是什么有强烈贞操观念的人,但监牢那晚的事,我想大

概一辈子我都无法释怀。我知道顾墨岚一定不会在意,他就像一块清透莹澈的璞玉,永

远都带着温润的光泽,温暖耀眼,让人忍不住靠近,又害怕自己的黑暗会污了这一方澄

净。我本来想着,或者就这样分开,也许他会不甘心的跑来找我,却发现我大概已经死

掉了,然后伤心一场便相忘于江湖,他仍旧做他的顾少侠,我则终于一身轻松的消散于

天地——多好。

想到以前在山上无聊翻佛经,看到的这么一句话——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我当时虽不明白,但也觉得它对极了,我与君白崖,不正是如

此么?

活了大半辈子,我一直搞不明白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君白崖死了以后,我以为自

己也活不了了,但最终却没心没肺好好的过了六十年。可要说多自在,也不见得,六十

年里,我不去想君白崖,晚上他也极少入梦,但我知道,君白崖三个字恰如入骨之毒,

溶进我的血液骨髓毛发,痴缠深埋,以为终生无解。

可是就连我自己都没料到,几十年的思念,却抵不住与顾墨岚相识的短短几天。

于是我又以为,经过六十年岁月的清苦,这一次我必定不会放手,是要紧紧抓牢的。可

任我怎么想来想去,许寄言随意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轻易让所有一切都成了笑话。

唉,由此可见,情之一字,实在弄人。便如我对顾墨岚,许寄言对我,大概连我们自己

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从头到尾,也只有顾墨岚的情谊,浓烈单纯,坚定澄澈,让人

无法忽视。

甚至就连许寄言,他都明白过我。因为他最终还是正视了自己的心,放开了我。之前种

种,如云烟过眼,只要肯放手,便没有忍不了的痛。这一切,虽然有些迟了,至少还来

得及。

好在在这几天里,我也想明白了很多。于是悄无声息的,心中某一处就像冰封的湖水忽

的嗅到了一丝春天的气息,忍不住贪婪的又生起了些微的希望。我开始隐隐想着,或许

,我可以打起精神,去做一件很认真的、很需要勇气的事——

——我要找到顾墨岚,携着他的手,五湖四海也好,归隐江湖也罢,总是有一个人,可

以并肩,可以同行,可以一起面对艰难阻挠,一起坐在红云寺里桂花树下共饮梅子酒,

然后一起,踏着清清月色,回家。

犹疑仍在,伤痛仍在,但只要肯努力,大概便能得到幸福罢。

我久久的躺着,耳中是磅礴的水声,气势雄壮,似是千军万马踏岸而来。正想起身,却

听到马车旁杨大哥高声叫我:“夏公子快过来,有人来了。”

心头一跳,我立起身往远处看去。

日头下,黑色的盔甲闪着冰凉的暗光,步调整齐,动作统一,如黑云压顶般迅速涌来。

当中一人,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竟是许久不见的段景词。

他来做什么?他怎么知道我被放了出来?啊对了,他是无所不能的段王爷,那么,是不

是也意味着,那些实验,还有心法,他也知道了呢?……怪不得这么巧,装备如此完整

的大部队,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脑袋里情不自禁开始胡思乱想,心慢慢沉下去,我

竟然开始有些惊慌。

当一个本来绝望的人心中燃起希冀时,任何一个小小的意外都能轻易将他击垮。经历了

这么多以后,我真的承受不了,再回到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中。

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微微的惊慌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水中,泛起无尽涟漪。我眼睁睁的

看着段景词行到眼前,优雅翻身下马,直直冲我走过来,在不远处站定,无视挡在我身

前杨大哥一众人,目光犀利,从头到尾直直盯住我。

他上上下下扫视我一眼,然后微笑伸手道:“我来接你了,酒眠,过来这儿。”

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都要动摇了。他的笑容熟悉明亮笃定,让我想到了以前在王府的

日子。其实那段时间我过的也没有不好,甚至是开心的。可是我还没有忘记,段景词,

是辛齐国权倾朝野的王爷,是逼迫我写心诀的那个人,他对长生不老仙药是势在必得的

,更何况现在许寄言已经抢先一步得到了,他怎么可能罢手……

我呆呆瞧着他,脑袋竟然有些眩晕,疲累,惶恐,不安,厌倦,种种滋味涌上心头翻腾

不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段景词见我不动,微微沉下脸,背过手去对杨大哥冷冷道:“在天越国我不能做什么,

到了这里,你以为还能随心所欲么?哼,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与我黑甲护卫对抗?乖

乖束手罢,本王心情好,也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段景词一直盯着我,倒像是说给我听的。

我心里慌乱,想着不能给杨大哥他们添麻烦,段景词是对的,即使抵抗也无用,最后还

是会被抓……我看着他,几欲提步要过去了,可是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也不动。

微微垂下头,无望阵阵涌上心头,我不想过去,这短短几步路,走过去,便不可收拾。

与我,与天下,都将是灾难。我……

正神思慌乱间,却听头上一声鹰啸,我怔怔抬眼看去,只见一只苍鹰正低低盘旋,又叫

了两声,便渐飞渐远。

身前一名侍卫惊喜低声叫道:“是主子!”

心头一震,我的手颤了一下,身后大路那一边,远远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哒哒逼近,一

声一声,像是震破了我的耳膜,天地间再无他响,只有恐惧绝望伴随而来,让人心凉。

回身望去,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人,正是许寄言。

他也来了,他也来了……他后悔了么?放我走确实不是正确的,只要我还活着,迟早都

会被段景词抓住,到那时候他天越国一样危险,这实在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脑袋里像是生了草,我头晕目眩,身子竟完全动弹不得,直想晕倒。如果说段景词的出

现让我开始惊慌,那许寄言的到来,便已彻底让我绝望了。

心中乱糟糟的,许寄言却已来到跟前飞身下马。众侍卫纷纷涌到他身侧抱拳行礼:“主

子。”“嗯。”许寄言淡淡应了声,将缰绳随手递给一人,看都没看我一眼,上前两步

对段景词微笑行礼道:“别来无恙啊,段王爷。不知王爷如此大驾所为何事?”

“凤蕴国师快马加鞭赶来,匆忙到连随侍都没带,又是为了何事?难不成是来觐见本王

的?”段景词嘲讽的冷笑一声。

许寄言收回手淡淡笑道:“段王爷误会了,第一,在下是来见故人的,第二么……”身

后山谷中传来阵阵马蹄声,段景词脸色一变,许寄言抿起唇,道:“在下并不是孤身前

来,看,随侍已经赶来了。”

64.

段景词抿着嘴不说话,面上却是怒气渐生,一时之间气氛绷紧,两方人马各自虎视眈眈

我瞧着他二人对峙,内心越发惊恐,一直深埋心中的那个最不愿面对最害怕的想法终于

毫无顾忌的展现在我眼前——只要我仍存在,他们二人,不,应该说是两国的争端便不

会停息,一旦长生仙药的事透漏出去,浩劫便不可避免,到时候即使我真的没有,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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