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来捣乱的。不就非典吗?不就是一公益主题的访谈吗?咱
爷们儿好歹也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了,还能让一小小访谈给摆平?
心里慢慢让计划成了形,我在听见主持人"请出下一位嘉宾"的声音时迈开步子就从后
台上了前台。
我不想说主持人的表情,那铁定是惊讶万分的,但这次节目是直播,再惊讶也不能喊
停了,我在乎的是坐在主持人对面的周小川,他那神情好像是五雷轰顶了一半,一霎
那间就僵住了,我就在他僵住的眼神中走到他旁边,坐在那本应是六哥坐的椅子上。
那天,尴尬的气氛并未持续很长时间,这要靠我的缓解紧张天赋,大概两三分钟之后
,访谈就又顺利流畅起来,只是周小川更多的沉默了,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又似
乎原本准备好的现在都说不出来了,坐在我旁边,我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非典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做好防御措施就可以完全避免。"
"当然,还得锻炼一下身体,在家做做俯卧撑,跳跳绳什么的都有好处。"
"得勤着清扫房间,拿消毒水稀释之后擦地。"
"口罩啊,口罩二十七层的太厚了,不知道有没有超薄的......"
"中药?我不大信,要说预防有可能,根治的话还是悬。"
"什么专辑?哦,我们乐队的,对对,销量不错,承蒙大伙儿厚爱了。"
"唱歌啊......川川,咱唱个什么?"
在我说了一大堆之后,终于到了该我们露一手的时候,歌手上访谈节目,唱歌是一定
要的,侧过脸问着周小川,我等他回答。
"唱......什么都成。"他脱口而出,然后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抓了抓头发,
他站起身,"唱老歌吧,崔健的《一无所有》。"
那次节目,唱歌的是我,周小川站在我右后方,自始至终只是抱着贝斯认真的弹,我
挺感叹,我们的配合仍旧天衣无缝,原曲中高昂的唢呐声被高昂的吉他声取代,唱到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的水在流"时,我闭上了眼,我就想啊,周小川你什么时候才肯
跟我走呢?什么时候你才能"告诉我你爱我一无所有"?你知不知道没了你,我基本上
就算是一无所有了?
那回的节目挺成功,两个多钟头之后,终于画了圆满句号,周小川在结束时直接跑出
了录影棚,我没让他溜掉,跟在后头就追了过去。
"川川!你跑什么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拽住他,"连名儿都不给观众签?"
"......"他不说话,一阵沉默之后,他回过头看着我,"谁让你来的?"
"那什么......裴建军让我来的。"我嬉皮笑脸的话让他给打断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北京都封城了!你说你......"他挺急赤白脸,我却听
得心花怒放。
"怎么了?怕我传染非典呐?没事儿,我是金刚不坏之身。"我冲他笑,然后摆出一幅
耍赖到底的架势,"你甭光说我,那你干吗上节目来?你不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啊?我
还担心你呢你想过没有?"
他一下就愣了,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想转身逃跑却无奈我的束缚。
"......川川,那个,六哥出新专辑了,我愣不知道,这俩月公司放长假,在家闷的
,我都消息闭塞了,现在,咱几个可算都有个人专辑了......"好像自言自语一样,
我念叨着,眼看着他脸颊愈发通红,然后,我嗽了下嗓子,终于让语调认真了些,"
川川,我不怕非典,我是怕你传染上非典......我还想着,要是你真传染了,就赶紧
冲我吹口气儿,让我也得上,那样咱俩说不定能住一间病房,关键是这病不许人探望
,我可不想万一你翘了或者我翘了......连对方最后一面儿都见不着......"
我都有点胡说八道了,周小川听完,眼圈明显红了起来,他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一
下子挣脱了我的束缚,转身跑掉了。
我没能抓住他,也没有追上去,我知道这时候该让他冷静冷静,我不用再追问什么,
刚才那泛红的眼睛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我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一段时间。
事实上这段时间并不长,应该说比我想象的短的多,做完节目两天之后,我发烧了,
烧到三十九度,我有点紧张,有点惊慌,我尽量不往那两个字儿上靠拢,可还是有些
疑心生暗鬼,我想瞒着大伙偷偷去医院,可到最后还是没瞒住,周小川还是知道了,
因为我刚从医院回来当天,他就闯进了我家,用一直在他手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门,他
一直冲进了卧室,气喘吁吁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半天也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你别跟那儿戳着成吗?我又传染不了你。"从床上坐起来,我冲他安慰一样的笑,"
是疑似,就是普通发烧,大夫说我是夜里开空调冻的。"
我话没说完,他就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了,那样子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担。
"怎么这么担心我啊?还特意跑过来。"我冲他伸手,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而坐到了
床沿儿。
"我是来救慕慕的。"别过头去,他轻轻握住我的手。
"慕慕在我姐家呢。"我笑,反过来攥住他的手腕,我把他拉近了一些,盯着他的眼睛
开口,"川川,回来吧,你不是说......"
"......我可能要结婚了。"他打断了我的话。
当时他的眼神挺悲哀,我能察觉到,我也觉得悲哀,却不知他是否能察觉到。
这太突然了,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我没有一丁点儿思想准备来接受这样的打击
,可我又必须接受,因为这已经成了从他口中亲自讲出的现实。
"吓着了?"收起眼中的悲哀,他嘴角挑起一个微笑,手指轻轻拂过我因为高烧余热还
有些刺痛的脸颊。
"......还成。"我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没那么严重......结
婚......就结婚吧......"
我喃喃自语,然后搂住他的肩膀,在他还没来得及再说出任何字句之前,就低头覆住
了他温热的嘴唇。
那天,我们并没有做爱。
我只是吻了他,吻得轻轻浅浅,周小川没有躲避,没有挣扎,他乖乖配合我结束了这
个吻,然后,他抬起水汽朦胧的眼睛看着我。
"回来给我接着当桥墩子吧。"他淡淡开口,纤细修长的指头拨弄我睡衣的纽扣,"年
底的时候,在工体,开个复活演唱会。"
复活演唱会,这几个字让我挺惊心动魄,我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场,那是鼓手由林强换
成六哥之后的第一次大场子,真所谓光阴荏苒,怎么这儿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过了
六年了,我挺感叹,这六年中我有三年没和周小川在一起,我和他的接触最多也就停
留在亲吻,我有点害怕更深入的接触,他的身体已经是别人的了,我知道这是男性可
悲的自私,但我真的不想在抱他的时候闻到不属于他的味道。
"你准备准备,病好了之后,就开始给‘桥'写新曲子。"叹了口气,他站起身,然后
朝卧室门口走,"再见。"
我没说话,就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二咪子窜上床来在我腿上轻轻蹭,我抱过已经肥胖
起来的毛球,觉得眼眶胀得发疼,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周小川的确说了让我回去的
话,他还说了演唱会,还说了让我准备写新曲子,这都是好事儿,可我没有想象中的
高兴,我觉得脑子里一团雾气缭绕,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我突然想,周小川就这么
放过我了?我千呼万唤都不肯回来的周小川就这么主动送上门来了?我做梦呢吧?后
来再仔细琢磨琢磨,我反应过来了,我没做梦,周小川的确要回来,可回来的仅仅是
他的人,或者说,他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他要结婚的消息,他没放过我,他折磨我
折磨得更深入了一层。
我照旧还是那锅干熬的汤,还是让太上老君捉去炼丹的孙猴子,周小川走上红毯,我
也就下了地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要玩儿完了,而且会完得很惨。
六月底,周小川向媒体宣布,他将在年底带着"桥"重新以完整乐队的姿态杀进工体,
然后紧跟着就会出张新专辑给大伙做新年礼物,那是一次访谈节目上他说的,这番话
第二天就见报了,然后就是各大媒体的争相报道,歌迷来信数量激增,我那时窝在家
里写曲子,外界的事情都是周小川来时告诉我的,他挺兴奋,看我交上曲谱时奖励般
的吻了吻我的脸颊。
"行,宝刀未老,回我让九儿填词去。"他笑着说,同时抬手摸上我的下巴,"刮刮胡
子吧,头发也该修理修理了,你瞅着都什么样儿了。"
"特落魄?"我攥住他的手。
"可不,都跟科学怪人一样了。"
"嗯,明儿我就理发去。"我应着,然后轻轻抱住周小川,试探性的在他耳边低语,"
川川......今儿晚上,别走了成吗?"
小小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挣扎,半天才答非所问的说了句:"你这么长时
间......就没找别人?"
"没有。"我摇头,"我自己解决。"
"真的假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我看,"你不老说自己解决伤身体吗?"
"嗯,要不我怎么就这么憔悴呢。"我傻笑。
"......其实,我的确打算今天不走了。"他抬起头,表情很认真,"我想好好跟你聊
聊,这么长时间,我有好多事儿都想跟你念叨念叨。"
我就觉着心里一沉,脑子挺热,可下半身却凉了。
"成,聊聊就聊聊。"我苦笑,松开他转身往厨房走,"我给你做饭去。"
那天晚上,我们仍旧什么都没做,吃了饭,洗了澡,就窝在床上哪儿也没去。他穿着
我的睡衣,头发柔软的垂在前额,瘦小的身体靠在我胸前,给我将这两年多以来他所
经历的种种,出唱片的过程,独立写曲的辛苦,中途几次几乎都要放弃了的心情,还
有成功之后的成就感。
"给我讲讲你是怎么遇上你女朋友的吧。"我搂着他,轻轻吻他耳垂,"现在是不是该
叫未婚妻了?"
他沉默,沉默了挺长时间之后才开口。
"你知道了吗?小九他老婆已经怀孕块五个月了。"他轻声说。
"......不知道。"我有点沮丧,他居然又转变话题。
"九儿头两天告诉我的,我当时都愣了。"
"要当爹了啊......"我叹气,"强子不知道怎么想。"
"应该不会太在乎。"周小川摇了摇头。
"嗯......可要是你,我就在乎。"我收紧了手臂,"你女朋友是真对你好吗?真像田
蕙对九儿那么好吗?"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侧脸看我,然后拉过杯子盖到肩膀,"男大当恋,女大当
爱......"
我没话可说了。
那天是八月二十三号,我印象很深,一九八五年的八月二十三号,是我第一次教周小
川弹吉他的日子,那时,我们都还只是小屁孩儿,如今算来已过了整整十八年,十八
年,单是数字就能让我感慨万千,当年那个追在我后头让我教他弹琴的周小川,十八
年后,已有足够的能力离开我,不需要我的支撑,不需要我的庇护,他完全羽化了,
只轻轻一拍翅膀,就能冲上九霄云外,我抓不住,也够不着。
我头一次有了沧海桑田的感叹。
夏天在最后的蝉鸣渐渐淡去时也跟着淡去了,秋天仍旧短暂,过了国庆节,天就越来
越凉,从十一到元旦前的那段日子忙得要死,"桥"在为年终演唱会作最后的准备,"
北京杂种"也一直忙着活动,非典解禁之后,以前堆积的工作都压缩进了后半年,忙
碌中没心思考虑别的。十一月,小九的儿子出生了,可爱得很,让我想起了我的慕慕
刚出生时的样子,林强并没有什么太在乎的表现,和周小川预想的一样。忙碌一直持
续,直到正式开场的前一个礼拜,才算有了点空闲。
十二月下旬,我带着二徽和林强,周小川带着小九和六哥,我们几个头一次,有了正
式的会面,那次是在公司的排练室里,气氛很融洽,二徽坐我右边,周小川坐我左边
,小九座对面,他旁边是林强,林强旁边是六哥,我们聊得挺开心,到最后小九根林
强嘀咕了两句什么,又跟周小川嘀咕了两句什么,他像个向大人要糖吃的孩子,眼神
可怜兮兮的,周小川倒是挺痛快的答应了,然后在我试图问出了所以然时摆出无可奉
告的架势。
不过他们的密谋并没有隐藏太久,到一个礼拜之后的年终演唱会上,一切就都真相大
白了。
那天是"桥"的专场,气氛火爆到极点,我觉得台下除了维持秩序的警察,已经没有几
个有理智的人了,我也特热血沸腾,我估计就算现在我扔了拨片空手弹琴也不会觉得
疼,音乐,灯光,鼓点,喝彩和尖叫,我耳膜发胀,太阳穴像被点着了一样,直到小
九唱过了一半的曲子,脑子里的轰鸣才渐渐平息了些。
微微气喘着拿着话筒,小九半天终于说了句:"下面,咱们换个鼓手。"
我一愣,然后在看见灯光打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在架子鼓后头的家伙时半句话也说不
出来了。
是林强。
我看林强,他冲我笑,我看周小川,他也冲我笑,我看小九,他正冲着林强笑,我半
天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他们的阴谋,鼓手换成林强,就好像回到了九七年之前的"桥"
,一刹那间,我觉得我升了仙了,那种又回到从前的感觉好到让我害怕,过去的种种
回忆全都堆积到心里,我能倾泻这种感情的途径就只有肩上背的这把吉他。
那天晚上,工体好像要爆裂了一般,林强大概也激动得不行,他那种华丽的鼓点带出
摇撼人灵魂的节奏,我觉得他也升仙了,能和小九再次同台,这一天,他等了六年,
他等苦了,小九也等苦了,苦大发了。
那天晚上,演出直到半夜才结束,谢幕,退场,我跟着周小川往后台走。
"川......"我叫他,可我没来得及叫全他的名字,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让他一个回身紧
紧抱住了,他双手搂着我脖子,小身子一纵,腿就跨在了我腰间,我完全愣了,都忘
了扶住他,几步没站稳,我一下子靠在过道儿的墙上。
"建军,咱又成功了!听见台下了吧?那些叫好都是给咱们的!"他激动的全身都有些
发抖,手指插进我的头发,他贴在我耳边兴奋的低喊。
"痛快了吧?"我扔下吉他,一手抱住他,一手拉过旁边的大幕帘子把我们俩裹在了里
头。
"痛快了,总算是痛快了。"他低声笑,然后挑逗一样的咬我耳朵。
"......那什么,川川。"我感觉有个地方让人放了把火,周小川就是纵火犯,他不光
放火,还往上浇油,浇的是汽油,那火苗子腾的就窜起了老高,烧过了我的忍耐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