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右安门外 上——viburnum
viburnum  发于:2010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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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院子当间儿,我拧开水龙头。
水冰凉,浇在手上连骨头都冻得发疼,我把香皂递给他,然后在他把泡沫搓出来之后

接回香皂。
"哎,舒服吗?"我问他。
"......还成。"半天,他才应了一声。
"不会吧,那你还叫得那么好听?"我逗他,但很快遭到了反唇相讥。
"你不也叫出来了?"他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我在无言以对的同时接了一捧水就

朝他甩了过去。
"我是说事实啊,你声儿那么细,比我可动听多了。"灵巧的多过水滴,他越说越来劲


"你别臭美,等我哪天好好折磨折磨你。"我咬牙切齿。
周小川不语,只是笑,我不理他,只顾洗手,察觉到我的沉默,他终于问。
"生气了?"
"哪儿敢啊,我一奴隶,哪儿有权生气。"我大声叹气。
"真没有?"他追问。
"没有。"我摇头,然后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川川,你跟我说句实话,我问你

一问题......"
"嗯?"他应着。
"那什么......"把手上的水甩了甩,我半天才问出口,"你,就是说吧......你喜欢

我吗?"
"啊?"一下子愣了,周小川连声音都有点发抖,我打赌他肯定心跳加速了。
"喜欢吗?你说实话。"
默默地冲掉手上的泡沫,默默的关掉水龙头,周小川转身往屋门口走:
"......啊。"
"什么?到底喜不喜欢哪?"
"......"
"川川,你说呀。"我紧追不舍,"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你烦不烦?"他终于开口了,"我但凡要不待见你,也就不会像刚才那样吧?你脑子

让狗吃了?!"
扔下这句话之后,他转脸就进屋了,然后咣当甩上门。
我站在院子里,有点儿发愣。
然后,差不多十几秒钟之后,我才醒过味儿来。当时我就觉得胸口发烫,得发泄发泄

,要不然非人体自燃不可。
我想大喊大叫,于是我扯开嗓子就爆了一句: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一声惊醒了东西厢房的强子和小九,俩人慌里慌张的跑出来,一个问我是不是撒呓

挣了,一个骂我是吃饱了撑的,我笑而不答,然后迈着方步走向我和周小川那屋的门

口。
那一刻,我穿着一身睡衣,在数九严寒的冬夜站在外头,却觉得浑身上下如沐春风。
"裴建军,你丫忒幸福了!"止不住脸上的笑,我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林强在"桥"的日子一直就只是打鼓,他几乎从不参与歌曲创作,从他加入,到他离开

的七年中,只有两首歌是他写的,一首是《太阳光金亮亮》,一首是《莲子》,说实

话,在写曲子方面他不够天赋,但这仅有的两首歌却有着格外充沛的情感,我不知道

是因为音调偏重,还是因为小九八个词写的太煽。
"当温暖透过白纱窗,我要看你熟睡的模样","剥掉苍白的外衣,只剩下一颗翡翠心

,也是苦涩,也是甜蜜",这样的歌词让我有点意外,我说九儿你怎么这么煽哪?他

说我一直这么煽你才发现?我说不对,你没煽得这么发自内心过,小九瞪着我,半天

才说了句"是吗"。
这就更让我意外了,以往若是和他斗嘴,小九就是扛不住了也会一直坚持到底,他从

来不跟我服软儿,但这回却一反常态,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他没再说别的。我心里有

点犯嘀咕,我说九儿你是不是觉得林强特爷们儿?小九憋得脸通红,然后说我怎么那

么三八。
行,我三八,我三八我承认,可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嘛,周小川没发现你苗头不对,我

这个发现了的就得及早进行关注,不仅得关注,还得及时通报上级领导。
"川川,你觉得九儿最近反常了吗?"我对着镜子边梳头边问。
"反常?哪方面?"他有点儿不明白我在问什么。
"他跟林强啊。"我朝他凑过去,压低了音量,"你觉不觉得他们俩有问题?"
"他们俩能有什么问题?"周小川似乎还是不大明白我的问题指向。
"嗯......我觉得这里头有点儿猫腻。"
"你行了啊,什么时候学得跟居委会老大妈似的。"他皱眉瞪我,"你干脆也戴上红箍

参加小脚侦缉队得了。"
"那照你那意思我就成天揣着一手电,趿拉着一双片儿铲满胡同溜达?"我不满,"那

也忒屈才了吧?"
"对对,委屈你了,你应该进派出所干户籍,偶尔再处理点儿邻里矛盾,婆媳关系不

和什么的。"他边说边笑,"说不定干得好到年终能多分一箱苹果。"
"你就损我吧,好歹我也得是一刑警吧?拿着抢到处逮嫌疑犯的那种。"我边说边从旁

边桌子上抄起一根儿香蕉顶在周小川后腰上,"别动,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这不是抗战片儿里八路军对日本鬼子说的台词嘛。"他侧脸瞪我,"别动我的储备粮

,给我放回去。"
"是是,我放回去,我缴枪不杀。"夸张的叹着气,我把周小川的"储备粮"又给他扔回

了塑料袋。
我们俩话音刚落,小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小九和林强。
"到半天了吧?"看见我们俩,小九抬手打招呼。
"也刚到没一会儿。"周小川应了一声,"你们俩刚才上哪儿去了?半道突然换车。"
"哦,我带他去见......"
"你爸妈?"林强的话让我给接过去了,但很明显我接错了,因为很快得到了否定。
"不是,是几个一块儿混过的哥们儿。"他解释,"我从打回北京还没跟他们碰过面儿

呢。"
"哎?那怎么不带我们俩一块儿去啊?"我故意挑他话里的毛病。
"当时你们聊得挺高兴的,就没好意思打断你们。"林强抬手拢了一把漆黑的长头发。
"而且当时也是临时决定要去的,就没跟你们说,再说又不是什么特正式的会面儿,

强子也无非就是想拽个人跟他一块儿去。"小九走到桌边坐下,边点烟边进一步解释


"哦--"我故作恍然大悟状,拉长了声音应着,同时用力点头,"这我就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小九抬脚踢我鞋跟。
"我明白什么了?"我装傻,"你觉得我明白什么了?"
"谁知道你又要犯什么坏。"他哼了一声,"你都快坏透了你。"
"我怎么坏透了?"故意对他下的定义表示极大的惊讶,我拽了拽周小川胳膊,"哎,

有人说我坏,你管不管?这可是大事儿,这种不良评价多影响安定团结啊。"
"你呀,你要是能管住你得嘴,再不安定的都安定了。"周小川无奈的笑着戳我胸口,

然后对小九和林强说,"赶紧准备准备,快该咱们了。"
两个人应声各自准备自己的事,我也就不再多说话,系紧了靴子的鞋带之后,我点了

根儿烟坐在椅子上看着周小川梳头。
他头发留得挺长,柔柔滑滑的垂在肩膀上,刘海稍稍挡住半张脸,这种发型放在他身

上显得挺媚,尤其是在他歪着头微微一笑的时候,不过他的媚并不女人气,而是一种

天然的,没有性别倾向的媚,他不像小九那样妖,冲谁一笑谁就酥了骨头,周小川的

媚让你最多就是停留在心潮涌动的阶段,这种涌动慢慢扩散开来,就成了蔓延全身的

温热。
其实周小川挺男人的,他的线条并不柔软,如果他穿紧绷在身上的衣服,肌肉线条就

会明显起来,若仔细比较的话,他实际上比我更显得结识,只是个子小,肩膀窄,让

他看起来还像个孩子。
"看什么呢?"一个声音突然从身边响起,是小九。
"别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我和那张脸拉开距离,同时收回放在周小川身上的视线


"你没做贼就不会心虚。"他笑的好像阴谋得逞,"又对着我嫂子浮想联翩呢?"
"去一边儿去,我这儿想点哲学问题。"我别过脸去。
"哲学问题?你是会考虑哲学问题的人吗?"他贼笑,"哎,别老盯着别人后背看个没

完,这叫‘意淫',也属于耍流氓。"
"哎--"我一下子抬高了音量,"你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啊,强子,你也不管管,你们

家这位都快上房揭瓦了。"
"我可不敢管,我打不过他。"林强叼着烟在旁边傻笑。
"行了,都别闹了。"周小川终于发话了,他红着脸回过头看着我和小九,像家长一样

发号施令,"都省点儿劲儿留到台上吧,别等关键时刻再给我掉链子,那我可跟你们

没完啊。"
"我反正绝对不会,我不像某人老神游。"小九斜着眼睛瞄我。
"甭管是谁,出了错一律杀无赦,斩立决,就地正法。"摆出一幅很严肃的样子,周小

川逐一下命令,"小九,你多喝两口水,别在台上唱劈了嗓子,嚼子,你可不许再在

台上乱跑了啊,上回摔那大跟头别不长记性,强子,鼓点别越来越快,我们仨跟不上

可不成,还有......你们都把烟掐了,呛死我了。"
这是上台前的最后叮嘱,如果说平时的话再严肃都可以当成开玩笑,那头上台这最后

几句话就算是开着玩笑说得也得特当真,于是,三个人慌着忙着掐了手里的香烟,然

后,我们在听见前台的音乐声停止时准备上场。
那时候我们就是在一些不大不小的地方演出,每次时间不长,唱不出三四首歌,因为

一个晚上会有不止一支乐队上台,而且每支乐队风格不同,并不是说一整夜的演出都

是摇滚,这种混杂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观众可以在一段固定时间内欣赏不同风格

的表演,至于坏处,不言而喻,太零散的安排会让人根本记不住你乐队的名字,可能

某一首歌吸引了某些观众,但如果不是在同一个地方留驻演出的乐队,很快就会被遗

忘,所以,周小川从一开始就一再强调一个原则:不许打游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成为某个场所的留驻乐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为此也

的确做了不少努力,就包括在白天玩儿了命的练习。我曾经笑着调侃:"咱们都快成

练习机器了。"那时候周小川一愣,然后说:"我知道你们都特累,我也挺不落忍,可

咱们只能这样。"我当时看他那种表情,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说川川你还记得小时候

咱们在天桥乐茶园儿说过的话吗?我们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没二话。小九也跟着点

头说累点儿怎么了?累还能减肥呢,要不我一天吃五顿饭早就胖得没人样了。
周小川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揉眼睛。
他没哭出来,这纯属下意识动作,他每次想掉眼泪之前都会先抬手揉眼睛,似乎是想

趁眼泪没掉下来就先擦掉,他想表现出他的坚强,但每次这种坚强都表现得不够成功

。尤其是在因为感动而心潮翻涌的时候。周小川吃软不吃硬,对他采取强制性手段是

没用的,而如果你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或者对他施展温柔,那他一定就会掉

进感动或是同情的陷阱。
他就是这么个人,可爱之处就在这儿了,他让你惦记着,又不会让你觉得惦记他是一

件特沉重的事,而最主要的是,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就是让你不得不惦记。
"又犯愣哪?你丫是不是真对川而动了情了?"小就凑到我耳边低语。
"留神脚下吧,小冬瓜,别让电线绊一跟头。"我冷笑着讽刺他。
"你他妈说谁呢?谁是冬瓜?"他立刻抬手打我。
"说你呢,说你呢,你怎么着?"我更猖狂的挑衅。
"都给我闭嘴,再闹,今天晚上的钱统统没收。"周小川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和小九可以说是队里的一对儿活宝,川川说我们俩是哼哈二将,说我们一点儿正经

的都没有,成天除了斗就是斗,说我们俩上辈子是斗鸡,见面儿就干仗。我说小九那

咱俩可真是孽缘,你认命吧。
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来的,斗嘴的好处是能让生活更充实,也能增进相互了解促进

安定团结,于是,大概和我有着同样信仰的小九就和我同样坚定贯彻着"斗嘴有百利

而无一害"的原则。
其实说到斗嘴,我和周小川也经常这样,但和小九之间的却完全不一样,这两种斗嘴

性质不同,后者是弟兄之间的,前者是夫妻之间的,这一种,你就是让他骂死了也觉

得特美。
那回演出挺成功,一到了台上,我们所有的不正经就都转化成了驾驭音乐的力量,除

了音乐,脑子里再也进不去别的东西,台下是挺疯狂的观众,台上是挺疯狂的我们,

音符与词句的完美结合就是一首首精心创作的歌,那些打着"桥制造"烙印的作品对我

们而言是那么重要,排除掉为了谋生而演出的成分,我们是真的在台上享受着属于我

们的幸福,那就是进行自己梦想中事业的幸福。
演出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刚要走却被酒吧老板叫住,周小川叫我们稍等,他则

进屋去和老板谈话,我们仨都有点儿蒙,原来都是拿了钱就走,像今天这样被叫住还

是头一回。三个人靠在酒吧后门外的墙上边抽烟边等,路过的行人都用挺惊异的眼光

看我们,有的还有点慌张,这让我们有点想笑,三个奇装异服,背着乐器的家伙怎么

看都让人觉得是不好惹的角色。
周小川大概在半个多钟头之后出来了,他表情挺平静,走到我们跟前,从小九肩上接

过自己的贝斯,他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冲我们仨一乐。
"久等了。"
"啊?"我先表示了惊异,"你说什么呢?"
"我说,政权终于落到人民手里了。"有点神秘的笑着,他从背后"变"出一张纸来,"

看看。"
借着路灯昏黄的光亮,我们凑过去,然后在看清这页纸的内容之后全都愣在那儿了。
"怎么了?都傻眼啦?"周小川终于笑出声来,"没想到吧?合同书,签了。老板说咱

们在观众中反响很好,可以留驻。"
我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可能那就叫喜出望外,我没想到,真没想到,那是一份由

周小川亲笔签了字的留驻合同。
"向成功迈进一大步了。"他收起合同,然后朝我们三个还有典犯愣的家伙一挥手,"

走,去庆祝,天不亮决不回家。"
几秒钟之后,窄窄的巷子里爆出了有点疯狂的欢呼声,我们冲上前去,把周小川举了

起来,三个人像抬着八抬大轿一样一直把他抬出了好远,直到他喊头晕才放他下来。
那天晚上我们真的挺疯狂,大伙都特激动,找了一家小酒馆,喝了两箱啤酒,又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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