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江南 第二、三卷——书剑江南
书剑江南  发于:2010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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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九重深宫之内,又只闻得一声叹息,顾惊寒明净地眸子对上杜清明,良久,只说出

几个字:“为了,天下。”

“哦?为何如此说?”

“靖儿他,性子太过于柔弱,便是登极,最多亦只能做个仁君,却做不了明君——而

您,却已经是位明君。”顾惊寒仍是一脸清清淡淡的笑容,幽幽地将目光投落于远处

,温良如故。

“并且,皇上应该比在下更加明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个简单的道理罢——您

家的江山如何得来,不用在下多舌复述吧!”顾惊寒再次注视上杜清明的目光,变得

深邃、幽洌,定定然凝望着当朝天子,他一步、一步在逼近。

这句话里面的含义,莫说是当朝天子,便是酒楼茶乡里的普通百姓,闲散之人一听亦

是能明白。他杜氏江山得来本是谋篡,而今若还死死相逼一个流落于民间的前朝遗孤

,一旦此话传出,流言蜚语,自是会不绝如缕,到时候威胁的便又是自己的统治。

只是,他林靖书一日不除,自己仍是会一日不安,毕竟,那个人的存在,就像是长在

自己肉里的一颗钉,眼中的一根刺,总是要弄痛自己。

“卿既已说,选择了我大敬,选择了朕,那么,卿不会不明白一个统治者,必须要为

顾全大局,必须要为不断为巩固自身的统治,而将那些存在的威胁之处,都一一除去

的道理吧?”

顾惊寒再次微笑了,这次的声音很低很沉,失了原先的柔和。“几日之后临安要发生

之事,相信您的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您不是已经在为了您的统治而作出行动了么?

又何必一定要对林氏赶尽杀绝?不日之后,靖儿便要面对那样沉痛的打击,已是孤影

一个,孑然漂泊,您又何苦一定要赶尽杀绝?”

手微颤,剑气凛冽,堪堪便要割破杜清明的皮肤。

杜清明的身形几乎微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剑气更甚,而是因为顾惊

寒方才的话——这个人,究竟能做到怎样的地步?能够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自己的寝宫

,能够在三天之内解决一场动乱,能够将魔琴·甘齐都说服令其与之站到一边,共同

胁迫自己,还能够——完全将未来要发生之事算计到。

沉思着,抬眸,隐然浮起一丝笑意:“若是你不插手,不扰乱朕对临安白府设下之计

,那林靖书确实是从今以后,对朕再也构不成威胁。不过——眼下还有一个人,让朕

觉得甚为忧虑......”

“皇上对此大可放心——只要您一句金口玉言,笔下一方,顾某之命,自当奉上。”

顾惊寒风淡云轻地笑了,笑尽了功名荣辱,笑尽了爱恨情仇,笑尽了这一世风流。

一时间,静寂宁和。稀疏的空气里,只看得到那清逸绝尘的男子,一脸温煦淡雅的浅

笑,那笑容,亦是那般的清逸绝尘。

“不能用你——实在是朕的过失啊......”

良久,大敬天子终是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长叹,一卷密旨,深沉浑厚的笔下,是君子之

诺,无从反悔。玉玺,钤印,认真覆上。

林靖书不反,便还其一生宁静,不再诛杀。

 

第四十八章

 

轻沙随风,天际流云疏散。江南临安。

林靖书在三日之后抵达了旧乡,一路赶紧,未曾停下歇息片刻。辅一进城,他那颗一

直不曾松下半分的心,在见着临安此刻的萧条凄凉之景时,不由揪的更紧。

往日的江南繁盛之都,此际却是家家户户房门紧闭,酒楼茶庄甚至妓院勾栏亦是门可

罗雀,几乎见不到几许人影。“轩”字旗与“敬”字旗稀稀散散撒落了一地,一派萧

条,再也不复从前的繁华热闹。

心,颤得有些厉害。下了马,牵着缰绳缓缓行至临安白府时,却发现大门紧闭,见不

着丝毫人影。

空气,也显得有些过于凝重与沉郁,还隐隐有一股浓厚得散不开的味道——那种气息

,林靖书曾经在荆州沧江边便感受过一次,那是,纠缠他一生的梦魇。

一时间,心脏猛烈而狂乱地跃动,而血液,却几乎快要凝结,冰寒、刺骨。闭上眼,

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

再次睁开眼睛时,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在这个时刻,宛若已然失去了温度,跃动亦戛

然而止。

临安白府,富甲天下、极具盛名的江南贵族,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全族覆灭。府院之

内,汨汨鲜血蜿蜒而流,苍白、萧瑟。院落四角,府邸正中,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

尸体——失去温度的,故人的尸体。

一夜之间,白府上上下下,一百八十七口人,从少主、到仆役、无一幸免于难。而这

些人,绝大部分都颇通武学,防身护体是不成问题,能够在一夜之间尽数灭亡,那么

,只有一种可能性——地上,血剑零落,兵器杂陈,很明显的,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

大规模的血战。

身后突闻人声影动,怔然回头时,看到的人是自己的大伯白惜权,步履错乱,蓬头垢

面下是一身血污的褴褛长衫,定定望着自己,却是咧开嘴,笑得狰狞。

“林、靖、书!哈哈,哈哈哈,你终于现身了,哈哈哈哈哈,我要封侯加爵了,哈哈

,我要做侯爷了!!”朗声大笑中,他的双眼通红,笑得极尽疯狂,一步一步逼近林

靖书,手中长枪随时可能会投出。

此刻,林靖书惨白的脸上透出一层空荡荡的青,双眼微红,亦是现出疯狂之态——事

实就摆在面前,再明白不过,这一家人,一直就因为利益的牵引而不和,如今又加上

敬朝皇帝的利诱,终至矛盾激化,互结成派,自相残杀。

林靖书也笑了,大笑出声,泪水,止不住地溢出滑落。“你——你——没想到,你们

竟会这般狠绝——连自己的亲手足、结发妻、甚至连亲子嗣都能置于一旁,不管不顾

......白、惜、权!!我爹呢?我爹在哪里???你们欲念深沉、相互算计手

足相残我不管,但是不要算计到我爹身上——我问你:白惜名在哪里???回答我!

他在哪里?!!”

“你爹?!白惜名?!白惜名是什么人?!!呵、林靖书你别想跑,皇上说了,不论

是谁,只要能取回你项上人头,就封谁为侯!!哈哈哈哈,白惜禄他输了——禄小子

他输给我了——他要不到,他没这种命!哈哈,林靖书你跑不了了,我就要做侯爷了

!!!哈哈哈,我就要做侯爷了!!!”

“白惜权,你疯了!!你这个疯子,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爹?为什么连我爹也

不放过??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林靖书在这一刻,双目突迸,泪水也染上

了淡淡的红,他爆发了,生平第一次,愤怒到真真想要杀死一个人。

不知从哪里使出的潜力,用极快极敏捷的身手躲过了空中疾驰而来的长枪。林靖书冲

上前去,将白惜权死死禁锢,紧紧揪住他的头发,张嘴便咬上他的脖颈,拼命咬着,

咬得牙齿都快断裂,只瞬间,血涌如注。

白惜权惨叫一声,吃痛间使出浑身力气来挣扎,却第一次发现,这个文弱小子在发起

狠来力气竟是如此之大,自己一时根本无法挣脱。晃动着,将手深入腰际,一把银色

匕首抽出,寒光闪耀,即刻便要刺入林靖书身体。

隐约中,如同有一道风过,极速轻幽,微不可感。白惜权几乎都未发出丝毫声音,便

如同沉石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上方,瞳孔扩大,再无呼吸。

半晌,林靖书才清醒过来,狠狠地一唾,将那人还残留与自己口中的肮脏血肉唾出,

狠狠吐着,不住伸腿去踢打身下之人,他觉得此刻的自己,真的快要疯了。

来人静默,淡淡的眸光幽幽看着林靖书泄愤般地不住踢打一具尸首,良久,才轻轻地

唤了一声:“靖儿——”

“滚——顾惊寒,你给我滚!!”林靖书沉沉地低吼了一句,神色狼狈疯狂,如同一

只受了伤的野兽。他也没有抬头去看来人,只是发疯一般的朝着惜名阁跑去。

“靖儿!”顾惊寒略施轻功,很快便追上了他,将他紧紧搂住,柔声道:“靖儿,此

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滚!不要你管,顾惊寒,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爹!”

“靖儿!!你听我说,不要再任性了,敬朝官兵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不能给他们发现

你,跟我走!快点!”紧紧拥住,任凭怀中之人如何挣扎反抗,亦不松手,他们已经

错过了太多次,所以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手。

林靖书笑了,凄切而哀婉的笑容,语近呢喃,幽幽说着:“呵呵,顾惊寒,你杀了我

吧...杀了我...你最好杀了我......杀了我,可以封侯加爵,荣华富贵

享之不尽...呵呵呵呵,杀了我......”

喃喃细语中,哀伤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绝望而幽茫,缓缓合上眼,忘记了疼痛、忘记

了憾恨,忘记了悲伤。

 

“靖儿,你醒了。”迷迷糊糊中,闻得一句低喃软语,柔情似水,虚幻得像是一个梦

幽幽地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那人温柔的目光,婉转流波,神情关切。林靖书不由再次

闭上了眼,好半天,才缓缓睁开来,看到的,还是这柔得似水的清眸,浓情蜜意地目

光,还有,那清逸温煦的浅浅笑容。

原来,不是做梦。林靖书心里隐隐然感觉到平静、也安宁。仍是有些疲倦,他很想再

这样安心无忧地好好地睡一会儿,却又在猛然间,看到有什么剪影一幅一幅浮现在自

己眼前,渺渺然看得不甚真切,但是,这种感觉,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猛然使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顾惊寒温和地拥住。

“放手。我要去找我爹。”平静的声线里,听不出丝毫起伏,但是却冰冷得让人的心

,无法抑制地生疼。

“靖儿,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做点粥给你。”顾惊寒只是拥住他,一如从前温润的声

音,轻声道:“你爹他,就在隔壁,一会我带你去见他。”

有些不敢置信地抬眸,眼神里,有着隐隐的期盼、与恐惧。他的身子,突然微微颤抖

起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靖儿......”

“我要见他!!马上!!”抬高好几度的音量,充斥着惶恐与焦虑。

 

第四十九章

小小的木屋之内,斯文温雅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色长衫,静静地倚在床栏边,嘴角噙

笑,眼神空茫地呆呆望着天花板,紧紧搂着床上锦被,一句一句低声唤着:“靖书.

..别怕,爹爹带你回家......”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紧紧地揪着。林靖书怔怔望着眼前之人,浑身颤抖

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蓝衫男子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转过头来,看到这两个人,却是再次痴痴地笑了起来,

轻轻伸出十指靠于自己唇边。“嘘——不要吵,靖书醒来看不到我,会害怕的...

...我去找他,我很快就会找到他,我带他回家...”

一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自林靖书脸颊滑落。

顾惊寒心里一痛,轻轻地靠过去,将他揽住。“我在惜名阁看到他时,他就是这个样

子了,浑身血污,紧紧地抱着死去的小柱子,不断唤着你的名字......”

“爹!靖书回来了!爹,不要怕,靖书回来了,靖书永远陪着你,再也不分开!”林

靖书不愿再多听一句,推开顾惊寒,便急切地冲向床边,想把白惜名抱在自己怀里。

“啊...你别过来,不要欺负我的靖书,你别过来......”白惜名被这突如

其来的举动吓到,慌乱地搂住被子,不断将身子往墙角缩。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林靖书

,身子越缩越紧。

“爹!我就是靖书啊!你仔细看看我,爹,靖书回来了!”林靖书心里的恐惧更甚,

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举止,俯身到床上,一把搂住缩在角落里的白惜名,拼命摇晃。

“你看清楚——看清楚,爹,靖书真的回来了,你看清楚......”

剧烈的挣扎中,白惜名开始惊慌恐惧地喊叫,僵持一番之后,那恐惧的喊叫声尽数化

作了幽幽的呜咽。“呜呜呜,不要杀靖书,求求你......”

“靖儿,你不要这样,冷静一点......”紧紧将林靖书搂住,顾惊寒温和安抚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坐于床边,许久,都未曾再说一句话。

一时间,往事浮转心间,从相遇,到初识,从相恋,到伤害,从明月抚琴,到山盟海

誓,从形影不离,到相互算计,一路走来,到了今天,回首往事,皆是哀怨,皆是错

乱,皆是、遗憾。

不知是过了多久,心智薄弱之人总是比较容易疲倦,白惜名靠于墙角,双眸已经合上

,头轻轻地、一点一点,像是已经熟睡。看到他一如从前宁静的容颜,便是在此刻,

依然还保留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只是一眼,林靖书便急急转过头不敢再看,这种感觉

,真的很令人窒闷而无助。

顾惊寒见林靖书已经起身,便悉心将床被整理好,扶住白惜名,好让他睡得安逸一些

“出去罢,我做点吃的给你。”顾惊寒温和地拍了拍林靖书的肩,像是安抚。

 

时已入夜,这里,是位于临安远郊的一处简陋木屋,隐秘清幽,不知顾惊寒是如何寻

得的此处。

自从见过白惜名之后,林靖书便再未说一句话,只是清和平静的面容上,捉摸不出他

的心思。

顾惊寒一直就站在他不远处,淡淡地注视着他,大抵是这样的环境沉静得有些抑郁,

顾惊寒只觉心中隐隐有一丝柔情在静静流淌,有些话,在这一刻他应该说出来。

“靖儿,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或许过些时日,白先生的情况会有好转的。不管怎么样

——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我......”爱你,至死方休。

“我恨不得你死——顾惊寒,你给我听着,我恨不得你死——你师傅杀死了我林家满

门还不够,又派你过来杀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让

我这么,离不开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要这天下,靖棋就不会死,我爹也不会疯

,白府的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顾惊寒,我真的,好恨你,好恨好恨你,我恨

不得你死......”林靖书突然打断顾惊寒未完之话,站起身来直视着他,眸中

红炎交织,咬牙恨恨道。

心下遽然一颤,顾惊寒一时哑然,不退不避地迎上这烈焰重生的眸,想要尽量,打探

出些什么:他说他恨自己,说恨不得自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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