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一章

清晨，天渐渐亮了，地上的惨貌也慢慢暴露无遗。因为昨夜的一场及时的大雨，

所以血腥味被冲淡了许多，大片房屋也因此呈现出火烧得半焦的狼狈样子。

昨天还有说有笑的人啊，今天就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已然冰凉，甚至脸上还是

惊恐的表情。昨天还其乐融融的家庭，今天就忽然支离破碎。

每一天的生活都阳光明媚的少女，直到这时才猛然明白，什么叫人世无常，浮生

若梦。而早已经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少年，则自始至终冷眼看着，只是眼底有什么

悲伤的将要融化的东西闪烁。

就在刚才，他亲手埋葬了他最后的亲人。

琰红果，据说出自一个果实的种子长成的植株，如何有一棵死去，其他的也会纷

纷枯萎，所以人们通常用它形容亲爱的兄弟。

阿雎已离去，他却还活着！更可怕的是，他还要孤独地活上千年时光！

少年痛苦疲惫地闭上眼睛……

活着的人们神情麻木，动作僵硬地打扫着。自从两年前古祭坛崩溃，南疆大地陷

入噩梦的那一天开始，似乎人们就已经随时在准备着灾难突然降临。

逝者已以，若在淡漠的血色中留下了微薄的笑影，也可供后来人凭吊。

而活着的人，总还要鼓起勇气寻找生存下去的理由。

百合的双眼红肿的像一对桃子，从昨夜她的泪水就一直没有止过，现在她搂在怀

里哭的那具冰冷的身体，还几乎是个孩子，竹简听见她一直在叫“阿达”。

那个阿达，凌晨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他艰难地拖着被打断的伤腿，正用

鲜血淋漓的十指挖掘着。百合一把拉住他的手，捧在胸前哭，竹简在一旁听到他

们的对话：

“阿达！你在挖什么？”

“是阿依……阿依，她被埋在下面了……”

“……我让别人来吧！……你的腿怎么伤的？”

“屋梁烧断了，掉下来……”……

现在阿达的痛苦已经永远结束了，他在百合怀中安静地睡去了，他的眉目虽然微

皱，可是嘴角却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因为他相信公主，一定会救活他的小

伙伴的。

阿达可以放心，然而百合与竹简却不能。那幢房子都已经坍塌到那步程度了，就

算挖出了埋在下面的人，只怕也……

几个武士浑身是血，听公主吩咐要把阿依挖出来，血污弄得衣服原来的颜色几乎

无法辩认。那些血，有他们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有敌人的也有在怀中断气的亲友

的。

来势汹汹的虎部众人，先是在竹简面前乱了阵脚，后来又在暴发的古祭坛前恐惧

得溃不成军。在狐部武士的反击下，他们更是七零八落，剩下的人哪敢再战，纷

纷逃回本部。

不复威风的虎列儿也在逃跑的人群中，但是他没能跑掉，竹简布下一个小结界困

住了他。竹简眼中射出足以灼伤人的怒火，打算活剐了虎列儿，是百合忍不住一

刀扎进了他的心脏。

杀了虎列儿后，百合丢下血淋淋的刀抱头痛哭，她告诉竹简，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因为刚刚，断气的狐王被抬了出来，狐王，大巫师，阿雎

，甚至阿依和阿达……对她好的人都走了，她再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世上再

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到她了。

听到她这样说，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竹简，忽然扭开脸，强忍眼中的酸楚。

“公主……”有武士抱着一句小小的，残破不堪的身体来到百合面前，哽咽道，

“阿依，已经……”

百合眼神直直的，一动不动。

“把她和阿达葬在一起吧！”竹简看她的样子怕不好了，便代替她说道，并且拍

了拍她的背。百合这才又再“哇”的一声哭出来，松手把阿达一并交给武士。

“啊！——阿布！阿布！！”不远处有女人凄厉的哭叫身响起，“你们放手啊！

还我阿布！还我阿布！”

二人赶紧过去一看，一个年轻女人披头散发地扒在一个死去的武士身上，武士胸

前插的箭给了她极大的刺激。她忽然拔起那支箭，捧在胸前哈哈大笑。

朱红色的箭，竹简的瞳孔刹那收缩

二十年前，击碎了他少年时代快乐阳光的箭，是朱红色的，从此偌大的幸福的家

就散了，与小菊天各一方。

就在昨夜，那已经长大成英俊温文的男人的小菊的身影在他的眼前倒下，胸前插

的箭，是朱红色的，从此他们将不止天各一方，还要生死茫茫，期许来世。

甚至现在，射穿狐部勇士心脏的箭，竟然还是朱红色的！

朱红色……

“阿布嫂！——”正走神时突然身旁的百合叫了一声，在看那女人，已将射死她

丈夫的那支箭插入了自己的咽喉。

观者无不掩面。

百合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公主，我肚子好饿，我们吃点酥炸丸子再走嘛！”阿达还孩子气的很，闻到美

食诱人的香味就走不动了，几乎是流着口水在说，阿布为首，几个年轻武士偷偷

地笑了。

怎么大家都还在？真是太好了。

但真头人痛快的说：“我们也难得到中土来一次，现在要回去了，这边的食物我

们那里吃不到，干脆，我们到酒楼包一大桌，大家热热闹闹地吃一顿！”

大家顿时几乎是欢呼着冲进旁边一家看起来还满气派的酒楼里去的，引来路人一

片注目礼。

一下来了这么一大帮客人，掌柜的自然乐得献殷勤，百合公主一行可不缺钱，尽

管大方点菜，那小胡子掌柜的更喜得脸上开花，一叠声叫小二：“好酒好菜伺候

贵客！”

那是在幻云城中吧？酒酣人尽欢，觥畴交错，阿依和阿达争着给她夹菜。一旁的

阿布打趣道：“你们两个也给我夹一口啊……“一语未完，阿依立马一大口菜塞

到阿布嘴里，堵得他脸都通红，阿达的菜又立马赶到，阿布只好讨饶。

“怎么着？你又不想吃姐姐我夹的菜了？”阿依一贯牙尖嘴利，岂肯轻饶人呢，

说着她给阿达递去一个眼色，“哼，不吃也得吃！”一筷子又猛的送去。

阿达欢呼一声，连忙响应，两人玩性大起，只可怜了阿布。大家看着阿布被两个

孩子弄得东躲西躲，都大呼有趣。

最可气的是阿木，想帮阿布说话吧，可口吃的他一句话硬是说成了三句话，“你

你你们，这样期期期负人家，人家阿布，就就不怕阿布布嫂啊！”

但真头人自然也不愿放过这逗趣的机会，一掌拍在阿木的头上，“阿木你小子，

满脑袋除了金子和阿布嫂，可还有别的东西？！”

大家哄堂大笑，连邻桌的客人都被逗得看着他们直乐。

真好，真好。

“百合，你来了？”俊俏少年拉着她的手说，“你看这里多好，留在这里吧！”

“紫陌？！”百合高兴起来，“紫陌，真的是你么？我作了好吓人的一个梦啊！

我梦见你走了，再也不回来找我了，我还梦见……大家都死了……”

“傻瓜，你看大家不都好好的么？”紫陌微笑着括括她的鼻子。

百合点点头，破涕为笑。

意识越来越模糊，宁肯，就这样睡去……

……

“百合！快醒醒！百合！！”好像是竹简的声音。

然后有更多更多的声音在叫她，“公主，公主，你快醒醒啊！……”……

……亮光。

然后是一片欢呼。

“谢谢你。”见到的第一幕正是但真头人诚恳地向额前有蓝月牙的外族少年致谢

。

刚才差点再也不会醒来了，是竹简救了她吧？百合定定神，从生死边缘回来，她

冷静了许多。她仔细地看看竹简额前的月牙，问道：“我听大巫师说，你是魔界

灵巫？”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竹简见她跟刚才神色大不相同，端庄许多，于是也认真地回

答：“是的。”

犹豫了一下，百合又说：“以前大巫师说过我的眼睛是先知之眼，听说先知之眼

就是可以看透天地间秘密的眼睛……我想看，你帮帮我吧！”

先知之眼，不用碧穹御空坏掉一代星占也可以参透天地命数的眼睛！万年无一的

先知之眼！诱惑的确够大，但问题是，现在百合的身体状况……竹简呼吸急促起

来，为难地说：“先知之眼不是那么简单的，你原本没有修习过灵巫系的术法，

加上你现在气息虚弱，勉强的话，恐怕……”

“不行！”但真头人听出了竹简的意思，立刻出言反对，“公主，你现在就是我

们的王了啊！公主，你不能有事！你还要带领我们去报仇啊！！”说着跪了下去

。

眨眼便跪下了一片。“是啊！公主，带领我们去复仇吧！”一张张全是写满了悲

愤的脸。

“但真头人，从此刻起，你就是狐王了。”百合扶起他，平静地说，“但是永远

记住，你的武器不为仇恨而拔。现在世间正面临一场大灾难，每个人，每个部落

，都要团结起来，才能共同度过。”

“公主……”

“好了，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承认我这个王，那么这就是我下的唯一一个命令…

…大家，就拜托给你了。”然后她有转向竹简，“还记得大巫师跟我们说的话么

？他说我们都是命运之子，也许这就是我的使命，请你，告诉我应该怎么作！”

沉默片刻。“其他人请先出去。”竹简终于答应了她。

但真头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对上百合明亮清冷的目光，最后还是把溜到嘴边

的话咽了回去。“我们等公主的好消息。”然后最后一个离开，轻轻地合上了门

。

竹简指点着百合相对盘膝坐在席上，二人手掌对合，竹简说：“你要修习法门此

时也来不及了，只能我来引导你。你什么都不用管，闭上眼睛看就好了，但是一

定要注意，如果头疼的话，立刻就告诉我！我们就停止。”

“好，我知道了。”百合答应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竹简摇摇头，也集中了精力，他额前的蓝色月牙发出美丽的光华。

吟诵声中，有蓝色的六芒星形光环平地而起，将二人围在其中。

第二章

彼岸花，开彼岸，不见花，不见叶。

只在奈何桥畔绽放，因为太美，而糟天罚。只有花残，方才叶绽，无论千年万年

，花叶永不相见。

忘川的水，是荡涤尘世间眷恋的无情水，孕育出的血一般殷红的花，清苦的香味

，有风吹时，仿佛血海细碎缠绵的波澜。黛青色的忘川蝶流连其间，轻柔的翅翼

，逐血浪，或沉或浮，不时闪现。

常有亡魂为这美景迷失，忘记过奈何桥，甘愿长久在这花间飘游，直到消散，或

者成为忘川蝶的美餐。偶尔地，运气好的亡魂会看见一个乌发碧眸的年轻男子信

步忘川水边，俊美的脸庞没有一丝阴影。

飞扬拔扈的幽冥使者在他面前会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叫他“主人”。

那是天生的宠儿，是这黄泉境的主宰。很多年后，他成了魔界王者的义弟，从此

就越来越少在奈何桥畔见到他了，即使见到的，也是越来越消沉，越来越黯然的

他，坐在忘川水边静静看着如火如荼的彼岸花，痴痴的眼神，没有了时间，无所

谓惊喜，或者忧伤。

直到三百年前的某一天，魔界发生了巨大的变故，据说他的乌发在一夜间化作雪

白，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

回家了，修罗，你看这是哪里？红的彼岸花，青的忘川蝶，这是我们数千年前初

次相见的地方，还记得那个时候，你的眼睛里写满了挑衅，一招一式是个十足的

赌气的孩子。没想到，我们再一同回来，却变成了这种情况。

天人永隔，生死茫茫。

凡人死后，魂魄会通过奈何桥往生来世，然而作为黄泉境主人的你，死后魂魄会

在忘川水中修炼千年，直到忘记前尘种种，重掌黄泉。

修罗，你终于，也会忘记我了……

现在，焱皇设的四方封印已经尽数开启，月姬复苏，九星台重现于世，凡界早就

生灵涂炭，魔界与神界也动荡不安，这样危急的时刻，作为魔尊，永夜却在那座

掩盖在彼岸花海下的坟前，久久凝驻，专心只回忆那份逝去的音容笑貌。

大概这就是凡人说的情劫吧？正如倾城之于你，正如你之于我。……哥哥，如果

我现在与你告别，你是否会为我难过？

你实在太看轻自己了，修罗。倾城对我而言，的确是天下无双的。但是你对我而

言，同样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现在我何止是难过，我已经肝肠寸断了。

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好……

是的，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但是我真的太自私了。我既伤害我爱的人，又伤

害爱我的人，终于你们都离开了，我归根到底伤害到自己。

“死在你的怀里啊……”他七窍流血，最后眼睛已经被血蒙上看不见东西了，手

臂在距离永夜的脸庞只有一点点的地方停顿，只留下一声满足的叹息，“哥哥，

永……夜……”

好傻啊！修罗！……

真的累了，那个世界怎么样，不管它好了。晨曦，已经陌生了，倾城走了，连你

也走了，那个世界没有我牵挂的人了，我为什么还要守护那个世界呢？

永夜想起他在重华宫中抱着冰冷的修罗缓缓站起身时，眼光扫过地狱七君主与紫

陌御前。只有毒圣幽冥已经不见踪影，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的。

傀儡师苏摩抱着止杀魔颜，表情似是极力压抑着悲伤。苏摩是一个沉默寡言，极

度内敛的人，他这个样子的确很少见。永夜想起他与魔颜关系是很好的，于是对

他说：“我记得你有一个很美的花园，魔颜很喜欢吧？……把他葬在那里吧！”

苏摩愣了愣，大概没想到圣君陛下会亲自吩咐这个吧，轻轻点头。

止杀魔颜，曾经说过，如果眼睛没坏，他很想种个美丽的大花园。让他安息在绯

真园，就算是了他的心愿吧！对他，永夜不会没有怜惜的心情的，他和自己很像

。

“陛下，你要去哪里？……”永夜抱着修罗离开的时候，众人中显得最冷静的怠

堕公爵出言询问。也只有怠堕公爵，面对任何事，似乎都可以作到超然事外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