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风雨后——白日梦
白日梦  发于:2010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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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华定思是为研究项目前来要挟我,那林烈为何也要插上一脚。
说起林邵两家姻亲,倒与林烈并无多大关系。林烈的父亲林子豪娶了我母亲的姐姐,算起来我称他一声姨丈,他们的儿子林勋大我一岁,是我表哥。不过这林烈却非姨母所生,乃是庶出,因姨丈风流的缘故,以至带他回家扶养。
姨母性子冷苛,待他十分不好,倒是林勋很喜爱这个弟弟,与我玩耍时总将他带上,又怕他受人欺侮,极力维护。虽然林烈性子不讨人欢喜,但亦渐渐融入我们这群朋友中,才不致处处低人一等。
他身份特殊,在姨母那里受尽委屈,纵有兄长在侧,亦终于养成孤僻冷傲的性格,除了林勋无人能令他脾气和缓,与我的交情自然也不能算深,不过多年相交,纵然不是拜把兄弟,亦应有几分香火情,何以这样害我?想来想去,应是为着报仇之故。
那段时日,林勋摆脱家族束缚,投身考古队前往中东,一去杳无音信。姨母姨丈相继出现健康问题,不久病逝,林家大权落于林烈之手。他心胸不似林勋那般宽广,受压多时,终于不用看人脸色,自然一心想报复往日欺他之人。可姨母已逝,无人供他发泄怒火,寻来觅去,只我是姨母血亲,活该遭他毒手。可惜林勋不在,否则尚能拦阻几分,令他不致这样疯狂,亦或者幸亏林勋不在,万一林烈发起狂来连他也不放过,那才糟糕之极。
想通其中因由,我只觉万分冤屈,却申诉无门,只得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他明枪还是暗箭,只管挺身迎上。
时近晚上,空姐呈上食物,其中一份奶油焗龙虾的香气将宝宝的注意力自动画片上引开。
我问他,饿不饿?
宝宝点点头。
你不是同性恋吗,我还以为你一辈子不会有孩子,没想到你也能抱女人,还生了个儿子出来,宝贝得要命。
林烈自坐下后一直安静无语,这时突起发难,一出口便恶语伤人。
华定思闻言脸色一沉,低喝一声林烈,欲阻止他胡言乱语,却已不及。
我正将龙虾剥皮,实不想理会这等无聊话语,倒不料宝宝很是好奇,递给他的虾肉也不及吃,问我,爹地,什么是同性恋?为什么同性恋就不能有孩子?
宝宝求知欲强,我一向尽量满足他,此刻也不例外。我一边在心中将林烈祖宗问候数代,一边向宝宝解释,同性恋是指一个男人喜欢另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喜欢另一个女人而成为恋人,因为两人性别一样,所以不可能有共同的孩子。
宝宝想一想,道:我知道了,孩子是由精子和卵子结合才能生出来的,两个男人在一起只有精子,两个女人只有卵子,所以没办法,是不是?
宝宝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我,那爹地是同性恋吗?
是的,我是同性恋。
可是爹地和妈咪在一起生下我,妈咪是女人宝宝困惑无比,问:那爹地喜欢妈咪吗?
我放下刀叉,抱他进怀里。
是的,我喜欢男人,但并不妨碍我爱你妈咪,你妈咪美丽又高贵,值得任何人爱,我也爱她,所以一起生下你。
你爱她,还离婚?一记冷哼打断我们父子对话,林烈嗤笑,听说你前妻和另一个男人走了,是不是你根本无法满足她,所有任由她给你戴绿帽子?
这人心理变态,专揭人私隐为乐,与他生气,无异降低自己身份,况且事实并非如此。我与伊琳娜相互欣赏敬爱,彼此理解,绝非如他所想那般不堪,这些原不必说给他听,但宝宝关切他的父母,正凝神看我,却不能不做解释。
你妈咪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不止我一人爱他,有人对她的爱比我更深,也能让你妈咪更加幸福,我希望她快乐,所以选择放手。我亲亲宝宝额头,宝宝也爱妈咪,也希望她能更快乐幸福,对不对?
宝宝很聪慧,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是艾蒙叔叔,他爱妈咪,也很爱我,经常寄礼物给我。
我笑一笑,放他回座位吃东西。
林烈本欲令我在孩子面前难堪,却不料我会与孩子这样交谈,吃惊过后反把自己闷住,真是枉做小人。
宝宝吃几口虾,忽然又对我道:爹地,我不介意你的伴侣是男人,你可以再找一个爹地给我。
林烈和华定思被这句话惊住,都停下进餐的动作看过来,我也吓一跳,惊讶地看着他,不知这孩子何出此言。
维尔叔叔问我愿不愿意他做我的第二个爹地。
我再一次意识到孩子太聪明太懂事真算不上一件好事,一时头大。
你的维尔叔叔永远是你的维尔叔叔,他不会是你第二个爹地。我认真道。
宝宝撇撇嘴,好吧,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不过,爹地,他郑重地望着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你喜欢,我都没问题。
我怔一下,忍不住笑,好的,我知道。谢谢你,儿子。
沟通到此结束,宝宝继续埋头吃龙虾,我亦心情大好,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林烈似是被我们父子气住,不知怎样再行挑衅,就此噤声。
华定思也一路无语,但每次看过来的眼神愈加深沉,挥之不去。
5 (上)
飞机在黑夜中飞行十数小时,绕过半个地球,抵达香港时仍是黑夜。自机场出来,一辆灰色劳斯莱斯已等在出口,载我们驶回居处。林烈并未同行,似是觉得我已回港,无需他来紧盯,自行离去。
宝宝在飞机上玩耍半夜,这时已经睡着,安静地躺在我怀里。华灯初上,车子穿梭在繁华的闹市中,霓虹灯火不时射进车窗,亦不能将他惊醒。
车子很快出了街市,驶向高尚住宅区,一个小时后抵达邵家祖宅。
哦,不,现在应称华宅才是,我望着那幽静的园子想。
我出生之日,恰是香港经济腾飞之时,邵家本就豪富,那日起更是如驾青云风生水起,连算命先生都说我命主富贵,有旺家之相,爷爷大喜之下命人在祖宅旁购置地皮建造此园,与老宅连成一片,以我为名。此园为我所有,直至邵家一夕破落,终于易手,不用说,新主自然是华定思无疑。时隔五年,我重又站在这里,却已然身为客卿,哪里还有一点昔日主人家的风光无限,不止如此,尚需装出一副漠然无畏之态,方不被人嗤笑看轻,做人如此,当真不易。
趁等待大门开启的时间,我透过车窗去看门牌,黑色大理石底座上,烫金的悠园二字被车头灯照到,反射出幽幽黯光。
呵,江山易主,尚留旧名,华定思竟然也没改个名字,真是懒惰到家。
车子停妥,我趁司机搬运行李的空挡打量园子景色,零散的几处灯光不甚明亮,照得树木花丛影影绰绰,依稀仍是旧时样子。
宝宝体重逐年增长,已近二十公斤,我抱了一路,渐觉手臂发酸,不再费神去看故园旧色,只想早些休息。
华定思看出我疲色,一只手托上宝宝身子,道:我来抱。
不必。
我疾走几步进了屋,躲开他伸向宝宝的手爪。即便知道他不会当众乱来,我亦不会让他碰宝宝一丝一毫。
我一路未曾给过华定思好脸色,他倒是毫不气馁,立刻又跟上来,温柔体贴,一如旧日光景,为着那研究项目,不遗余力讨我高兴,倒真委屈他。
你旧时卧房一直留着,不曾变过,仍是住那里好不好?宝宝的卧房今日来不及准备,我明日便叫人置一间儿童室给他。
我站在客厅,正犹豫往哪里走,听他这样说,立时直奔卧房。这厅堂里连只烟灰缸都未变过,满目皆是五年前的旧货,看着便觉难受。
这华定思,竟不肯请设计师来修饰重装一番,毫无一点改换山河的新气象。吝啬到此,让人无话可说。
宅子里虽然尽是些旧物,可仆佣倒都换了新的,这一路走来,提行李做杂事打扫卫生的均是新鲜面孔,无一人是我旧识,连站在卧房门口恭敬报告的管家亦换成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倒省去不少尴尬。
先生,一切都已按您的安排打点好。
这矮胖的管家语气恭谨,态度不卑不亢,倒似是英国管家学校培训出来。
罗伯特,邵先生是我合法妻子,以后在这里长住,他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
这管家修养好到极处,一丝惊诧也无,微笑道:很高兴为邵先生服务。
我头皮发炸,未料想华定思在自己地盘上如此肆无忌惮,欲反驳,然事实如此,兼人微言轻,人家未必理我。抗议声在舌头上转几转,又咽回肚去。
管家躬身退下,我进了卧房,将宝宝放进床上,安顿他卧好,转头看华定思,一言不发。
华定思看出我将发作,及时撤身,我们明日再作详谈,我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叫我。说罢退出门去。
我将房门上锁,确定华定思不会进来,终于撑不住,掩面苦笑。
热水没过肩头,泡得久了,头脑有些发昏。在飞机上睡得一点也不沉,这时更困倦得眼皮发涩。
还是快些躺下的好,我从浴缸中出来,起身冲淋。擦干身子,才想起换洗衣物还没从行李中找出,连浴袍都放在洗手池旁没有拿到里面来。
走到盥洗室外间,我正要披上浴袍,却见华定思推门进来,彼此均是一愣。
你怎么进来?我怒叫。
你忘拿行李进来,想必没有换洗衣服。华定思举举手上衣物,一双眼直勾勾盯住我裸体,灼热的视线中似要伸出只手来。
这身体他看过千八百遍,狂热时候,裸裎相对三天三夜我也不会红一下脸,只是现下我不欲和他再有瓜葛,这样眼神便着实让人厌恶。
你还是那么美华定思正喃喃赞叹,突然间脸色一变,这伤疤是怎么回事?以前没有的。
我正将浴袍披上,被他一把拦住,指着小腹右侧上一道十厘米长的疤痕问。
我挥开他手,系好浴袍带子,阑尾手术的刀口。
解释完毕,赶他出去。
出去前把我房间的钥匙交出来,以后不准再进这里。
我们是夫妻,进出彼此卧室有什么不妥?况且本就不应分房睡。
对我怒气视若无睹,华定思揽住我,一把扯开刚系好的腰带,摸上那道伤痕,当时一定很痛吧?!对不起,我应陪在你身边才是。
我浑身涌上一阵恶寒,又听他道,悠然,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可知道?
说完,开始上下其手,吻将上来。
我侧头避开,欲行挣扎,无奈力气不如人家。
我们一般身高,只他更加健硕,又是习空手道出身,我怎挣得开他。
眼看袍子大敞,我正想打他耳光,忽听外面宝宝叫我,爹地,你在哪里?
华定思亦听见,动作顿时一僵,我趁机推开他,拽紧浴袍夺门而逃。
宝宝睡醒一觉,正坐在床上焦急地四处望,看见我,扑过来。
爹地,这是哪里?你去哪儿了,我找不到你。
小孩子初到陌生地方难免害怕,最是离不得父母,我抱住哄他,这是我们在香港落脚的地方,以后一段时间要住在这里。
宝宝情绪平稳下来,掀开被子,爹地,我要上厕所。
我赶紧抱他下床。
华定思这时已自盥洗室出来,看见小孩子,亦不好再有动作,停一停,道,你累了,且先休息。
转身离去。
我服侍完宝宝如厕,一同躺进床上,临入睡前忧虑,说不定日后还有这等场面。然再一想,有宝宝在侧,他再无耻,亦不会当孩子面这般下作,遂放心入睡,纵有不安,也等过了今夜再说。
5(下)
重回故居,我本以为必定旧梦联翩,谁知累过头,一觉昏睡过去,别说做梦,连翻身也无,一张眼已是晨光满屋。
宝宝更早醒来,正扒着床头向窗外张望,见我醒了,似只小青蛙蹦达过来,压在我身上。
爹地,我饿。
民以食为天,这话用在我儿子身上再贴切不过。不敢怠慢那咕咕叫的小肚子,我即刻起床。
床脚旁放着我那只行李箱,是华定思昨夜拿进来,我翻出几件衣物,领宝宝去洗漱。
走廊中静悄悄,从两侧窗子向外看,只一两个佣人在打理花园,看样子我父子起得太早,想叫佣人送饭来似是不大可能,也罢,做惯单身爸爸,厨艺早就不在话下,自己去做就是。
厨房在宅子西北角,我领着宝宝前往,将至时嗅到一股咸香。
爹地,好香!宝宝叫起来。
我抽抽鼻子,仔细辨认,嗯,是鱼片粥,还有水晶饺。
不由拉住宝宝加快脚步。
冲到厨房门口,我向里望,器物陈设一如厅堂卧房,丝毫未变,宽敞的空间里只得一名老妪,炉灶上正熬着一锅粥。
我望着她背影,不禁怔忡。矮小身形,黑裤白褂,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脑后整整齐齐绾个老式发髻,用一根银簪别住。那簪子式样古朴,是我十余年前自古董店淘来,送她做六十岁生日礼物。
我只觉眼眶发热,一时说不出话,那老妪似觉出有人,转过身来,看清我样貌,哎呀一声,手里的汤勺掉到地上也不去管,几步过来抓住我手臂叫,可真是然官儿回来了?!
陈妈!我喉咙哽咽,反抱住她。
陈妈拽住我看了又看,哭了又笑,待一阵糊味儿传来,才惊叫,我的粥!冲过去关掉火,又回过头来打量我,一眼瞥见宝宝,又是一阵惊讶。
哎呀呀,这可是你的儿子,我伺候邵家三代,可总算把第四代也盼到。长得好漂亮,叫什么名字?
说着去抱宝宝。
陈妈毕竟年老,已抱不动,我将宝宝抱到椅子上坐好,让她细细看,只见她看一下赞一声,直将宝宝夸得似朵花。
陈妈,你不是去了儿子家养老?
那粥只锅底糊些,上面还是喷香可口,陈妈盛出两碗给我们,我边吃边问。
这陈妈自年轻时便在邵家帮佣,不光服侍祖父母,姑姑及父亲亦是她带大,然后教养我,真正老臣子一名。五年前我带姑姑远走,临行前拿一笔养老金给她,嘱她好生安渡晚年,怎知今日重逢。
我自然去了儿子家。邵家待我不薄,食用均不花钱,那份薪水只管攒上几十年,还有大小姐教我买卖股票,节蓄真正不少,我往儿子家一住,花自己的钱,又不费他们柴米,亦不必看儿媳脸色,舒坦得很,只是时常想念你们姑侄两个。说到这里,陈妈猛地省起,问,大小姐没和你一同回来?
我哽住,顿一顿,道:姑姑一年前过世。
陈妈呆住,不一会儿,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都是那姓左的不好,当年我就劝你姑姑别嫁他,就是不听,如今倒好,我连一面都见不着。
我亦难过,不知怎样劝慰,倒是宝宝,左一声陈妈不苦,右一声眼睛会肿,止住陈妈泪水。
姑姑这几年很好,去时心中安宁,并无怨憎。
陈妈沉默半晌,叹一口气,将水晶虾饺端来夹给我和宝宝,道走得安稳便好。
我知她和姑姑感情甚好,怕她伤心,忙转移话题。
既是儿子家中很好,怎的又出来工作?
还不是为你。陈妈一瞪眼,姓华的前些时日找到我,要我回来工作,让我骂出门去,谁知他不肯死心,三番四次找我,说你近日回来,要我服侍,我只不信。直到昨晚,他派人拿你和宝宝照片过来,说你已经到家,我这才赶来,到这儿时你已休息,不及看你一面,倒是来得及为你做早饭。
我眼中雾蒙蒙的,眨一眨,才又看清,却不知怎地,鼻子总是发酸。
昨日回来,虽是旧时景物,我却只当客居,无甚感喟,只今日见了旧人,才知香港毕竟不同他地,这里生养我,纵然易主,此时此刻,亦觉回家。
6 (上)
边吃边谈间,走廊外已听得到人声,想是佣人开始工作,声音嘈杂,但与我们无关,只管在这方小天地中欢声笑谈。
我正说起宝宝成长趣事,管家一头扎进厨房,面色微带惊惶,见是我们三人,一怔,叫一声邵先生在这里,又急急退出去。不一会儿,华定思现身厨房。
我一早去找你,卧室里不见你们两个,四处找,原来是在这里。华定思拉张椅子坐我身边,拿副碗筷,去夹虾饺,好久没吃陈妈做的虾饺,上次品尝还是你拿来给我做午餐。
不凑巧,盘中只剩下一只,宝宝也正伸手,见状缩回来,我立时一怒,敢和我儿子抢东西吃,伸筷去夺,还未出手,只见陈妈一双筷子过去,半途截下,将这仅余的一只虾饺送入宝宝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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