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旁边的世界 下——空灯流远
空灯流远  发于:201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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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意。”楚鸿浩的指尖自下巴起在吴远川修长的脖子上划出一道弧线,神色黯然,下半句话化为一声叹息——况且真正救你的也不是我。

他的神色异常认真:“我会让你走,我只想你陪我到最后。”

“最后?”吴远川看着他:“最后是你和七夜亡?还是我亡?”

然而身体已经被压在锦衾之下,楚鸿浩冰凉的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紧得仿佛今生今世不愿再放开。

那一瞬间,像极了夏明若。小川,你就这么恨我,你就这么挚爱人类。命运何其残忍,生生把你从平凡的幸福中拉扯出来,打着芸芸众生的旗号,让你祭献。有些东西,一生一世背负就已足够,何必带到来生?

我多想明天的春天,曼珠沙华凋谢的时候,和你一起站在这片荒原之上,看大风吹过白色石楠花,干净一如你的灵魂。

“你这么恨我……”他猛然勾起吴远川的腰,欣赏身下人绝望的呻吟:“可惜我却如此清楚你的弱点。这里……会让你喘息,这里会让你难以抗拒的扭动身体,而这里……会让你射出来。”

大风灌进房间,吹得白纱帘哗啦哗啦扬起。深红的床幔满满的鼓起来,遮挡了里面淫靡之音。

吴远川脸上潮红未褪,一把枪抵着楚鸿浩眉心:“是你教我的,睡觉时枪一定要放在枕头下面。”

“我还教过你,我的弱点不是这里。”

吴远川挺身急转,枪响之后,哐当一声落在地板上,他慢慢睁大眼睛:“你为什么不躲?”

楚鸿浩滑下床,踉跄几步退到门边,捂着胸,大片大片的血自指缝中滴落:“没中心脏,你为什么不杀我?”

“很久没握枪,技术退步了。”

楚鸿浩似笑非笑的摇头:“有胆量拿枪没胆量杀人……机会只有这一次,过期不候。我现在还不能死。”

大而昏暗的房间,燃烧着熊熊炉火,白刃靠在正中间,面色灰白:“子弹擦着心脏过的,你身上还有一夜下的毒,是最衰弱的时候,怎么能?!……小心我去杀了那小子。”

楚鸿浩捂住胸咳血,星星点点血迹落满胸襟:“你敢。”

白刃半空中停手:“这样的身体小心被人看出破绽……大典在即。”

楚鸿浩眯着眼睛微笑,任白刃用尖刀剜除子弹,心思已经在其他地方:“擦着心脏过,差了不到一毫米,果然只有夏明若才做到到……只可惜最后没能吃到。”

与此同时,吴远川手扶着床柱,一阵猛烈的咳嗽。方才强动牵损经脉,毒素尚未全褪,可谓两败俱伤。

“铭老板,你可以出来了。”

话声为落,身子已经被温柔的扶住。铭色挂着惯常性嘲讽的笑容:“我一直在你身后,咳轻点,血要出来了。”

37.封印

小紫自黑暗中浮出来,如同幽灵,紫衣束袖,门口的侍卫无声无息的倒下。铭色颀长的身影劈开月光,拉着吴远川顺着长长的回廊一路奔跑,一直跑到头,吴远川才撑住膝盖喘气。

铭色扶住他的肩:“这是个附属于世界的独立空间,我在尽头开了扇门,送你出去。”

吴远川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永耀宫浮星殿的最顶层,方才一路曲曲折折的回廊皆是往上走的,低头脚下是万仞立壁,灯火通明。大风吹得衣袂翻飞。月光的清辉给远处曼珠沙华殿雉堞上未化的残雪染上莹蓝色,和灯火辉煌的大殿形成鲜明对比,仿佛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广场上钉逆反者的十字架已经取下,四周竖立着八跟笔直的汉白玉盘龙柱,柱间彩绸相连,隐隐衬托出庆典的庄严与喜庆。曼珠沙华殿前停满了天马,人类的车,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交通工具。托着金盘的侍从穿梭于人群中,井然有序。不断的有吸血鬼自金色广场尽头出现,黑衣斗篷,缓缓而行,最终融入曼珠沙华殿的暖色光华之中。

“楚鸿浩把永耀宫的中心转移到曼珠沙华殿,前任一夜的浮星殿几乎荒了……”铭色的声音安静如水:“明天就是继位典礼,那边正在举行晚宴,天亮前人还要来得更多。”

铭色停了会儿没说话,开始慢慢在地上画六芒星,声音轻得仿佛在跟自己说话:“你最终还是没有杀他……”

吴远川别过脸:“你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不高兴?”

铭色嘴角弯起个苍白的微笑:“不……你不杀他,我很高兴。我不想再逼你杀人。”

铭色身子晃了晃,吴远川迅速抓住他的肩膀:“你胡说什么,你脸色很难看……”

铭色侧着脸瞅着他笑:“那一瞬间你要不拔枪,我就冲出来了。死也要把楚鸿浩从你身边拉开。”

吴远川努力架起铭色,翩翩倒倒的摸索着走:“我以前在暗辰殿住过,知道哪里可以休息。我带你去……你这是怎么了?”

铭色笑了笑:“没事,中了点毒,已经解开了。”

唇忽然被柔软温暖的东西覆上,铭色抱住他身子的手臂温柔而坚定,措手不及。铭色勾起他的背,俯身吻得更深,吴远川愣住,满眼就看见天幕上银色的星星闪啊闪。铭色不像楚鸿浩,专注于挑起欲望,他的吻细腻绵长,像春天干净温柔的风。

脸颊碰到湿润的水,铭色修长的手指描过他脸的轮廓,嘶声道:“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送药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是你……”

吴远川踉跄两步推开,肩膀却被铭色死死抓住:“今天不告诉你,恐怕没机会了。你不知道看到你和楚鸿浩上床的时候我心里多难受,我差一点要从暗处冲出来把你拖走,忍了又忍……遇见你的日子里,我忍了又忍。”

铭色忽然轻笑:“我差点以为自己能忍一辈子。”

晴朗干燥的风里似乎有千万片雪花自胸中穿堂而过,吴远川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我很高兴你没有杀楚鸿浩。他必须死,但我不希望杀他的人是你。”铭色慢慢站直身子,遥指远处的曼珠沙华殿:“你看,那边人群之中有李哲和史宇文,光头陈搞来了火药……天一亮,这里就化为火海。我去杀楚鸿浩,你用这个六芒星做的门逃走。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前段时间中了毒,本来就活不了太久,小川川你不用伤心……”铭色惯常性的戏谑:“我可以把你这种难受的表情当做接受我的爱吗?”

“你喜欢我多久了?”

铭色挑起眉毛笑:“你真想知道?从上辈子就开始了。可惜你眼里只有楚鸿浩。”

铭色身子衬着夜空显得异常单薄,吴远川的声音很低声:“对不起。”

铭色摇摇修长的手指:“不要担心我。人偶师专门做人,很厉害的,哪个器官坏了拆下来重新换一个就是,一时死不了。”他的神色有些茫然:“我都不记得自己活了多长时间,遇到夏明若后我的容貌就没变过。”

一直在时光和人海中跌跌撞撞,直到遇到那片干净而美好的灵魂。

夏明若的笑容就像盛夏的阳光,刺痛了深暗房间里人偶师的眼睛。

曼珠沙华殿也有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只白猫悄无声息的叼来铜钥匙,李哲打开一扇尘封的旧门,门后一片黑暗。片刻后他回头挥手:“东西搬进来。”

脑后突然抵上冰凉的薄刃,有人冷笑:“你就是惯用手术刀的李哲。同行相见,请多指教。我是三夜白刃。”

李哲站得笔直的身子突然急速的顺着刀刃方向倒下,半空中一个急转,袖底滑出手术刀,堪堪避开劈下的寒光。白刃咂舌:“不错,竟然跟得上吸血鬼的速度,不愧是楚鸿浩当年调教过的人……”

李哲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的竟然也是手术刀。

白刃弯起嘴角:“……忘了说,我是七夜中唯一的一个医生。”

李哲被带到楚鸿浩面前时,白刃右臂被细小的刀刃切得只剩下骨架,正一分一分自行愈合。楚鸿浩站在铺了红地毯的大厅正中间,俯身看李哲身上的血迹,单手端起一只高脚杯,赞许道:“能逼三夜至此,不枉自当年教你。”

李哲眼神凶狠:“枉自小川和宇文跟错了人。”

大厅那头却传来一声叹息,史宇文已被缚住,胸口被子弹穿透,浸着血:“他早猜透了我们今天的计划。”

楚鸿浩指着面前的东西,漫不经心:“火油,石棉,绳索……选了坤、艮、坎、震、巽、离、兑、乾八个方位,浸了油的绳索相连,暗合伏羲八卦图。这是要封印曼珠沙华殿啊。这个卦的确能克制血族,找到很不容易,铭色确实下了翻苦功夫。不过你想过没有,明天的大典是露台举行,大部分人都不在殿内,你们的封印可以被很快解开。”

李哲呆住,没想到楚鸿浩一语击中铭色的弱点。楚鸿浩像是在做以前特别事务科一次普通的战术分析,逻辑严密,大胆可行:“如果我是铭色,我会把这个封印搬到外面广场上去,用肉眼看不见的丝线摆阵——这样的线铭色多得是。然后在庆典的时候引燃八角烈火,完成封印。这样你、我、旁边的这位三夜、所有的人都会死。”

吸血鬼于人类不同,伤口愈和能力惊人。李哲的血还没止住,白刃的手臂已经长好新肉,完整如初。他笑得邪气:“我可以吸他的血么?”

楚鸿浩抿了口高脚杯里的血,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血腥气:“可以。李哲的血味道不错,白刃你可以尝尝。”

“谁?!”

铭色猛的伸手,尖利的白色丝线破空而去,要触碰到猎物时突然收手:“小白?”

小白浑身染上深色的血,已经结痂。听了片刻,铭色决然道:“计划败露了,你和小白用门离开,我要去找楚鸿浩。”

浮星殿的顶层很高,铭色却只是伸出十指,指尖飞出看不见的细线缠住虚空中的物体,纵身跃入下。小紫跟着他坠下,紫色衣衫在大风中哗啦作响。

吴远川喃喃的摇头:“我还没说我要走……”

楚鸿浩曾经允诺过他可以随意来这里找他,所以当吴远川穿过曼珠沙华殿杯光盏影的拱廊和大厅,竟然没有侍卫阻拦。他凭着直觉找楚鸿浩的气息,穿过一扇又一扇有金色大门的房间,闯进光亮华美的那间。

楚鸿浩没有在外面应酬宾客,斜斜的靠着一把檀香木高背椅,看白刃吸李哲的血。李哲躺在地上,毫无知觉。史宇文和光头陈堵住嘴扔在角落,看不清表情。

看到吴远川时,楚鸿浩眉毛微挑:“铭色放你出来的?”

吴远川沉默的举起银色装饰枪。白刃猛的自李哲身上抬头,眼露凶光,嘴角还滴着李哲的血。之后的记忆纷繁错乱。白刃刀若流星,每一刀刺向人体的薄弱之处。吴远川一枪击断了缚住史宇文的绳索,史宇文胸前还染血,挣扎着抱住昏迷不醒的李哲,神情痛苦,眼泪顺着扭曲的脸流下。那一瞬间他才恍然,原来在这个铁血的男人心里,终究有放不下的牵挂。搭档已久的战友,渐渐生出别的情愫。

吴远川哑声道:“带他跑!”

史宇文看看吴远川,抱紧李哲,道了声谢,毅然冲了出去。

白刃招招阴狠,直向要害,吴远川大病初愈,光抵挡已尽全力。楚鸿浩却自始至终坐在原地,不曾插手。只有当白刃的刀刺入吴远川的左腰,他退一步呕血那瞬间,才有个不为察觉的起身姿势。

“我跟随他几百年,为何抵不过你一个人类的区区两生?”

“夏明若,我恨你。”

“我不愿跟你呼吸同样的空气,不愿看见你和我行走在同样的世界里!”

刀刃刺入心脏时吴远川震了震,感觉到血滴落到地面的声音。背后突然多了个人,托住他顺势倒下的身子。吴远川姿势没变,抓住白刃持刀的手,迅速举枪,一枪打穿他的胸的正中。

“你的老大以前教过我,每个吸血鬼都有弱点,可以一枪毙命。我感觉得到你的‘气’集中于胸中,可惜移动速度太快,不好瞄准,只能这样固定住你。”

白刃的瞳仁缓慢放大,僵直的倒在地毯上,暗淡的眼光移向吴远川身后的楚鸿浩:“我以为你会救我……”

我为你做过那么多事情……

我究竟哪点比不上夏明若?

楚鸿浩没看地毯上渐渐僵硬的白刃,小心抱住吴远川的肩,嘴唇竟然有些颤抖:“给我看看你的伤。”

吴远川张开左臂,白刃的手术刀哐当落在地上:“撞到胸前扣子,斜插入腋下,擦伤而已。在心脏旁边的装饰一颗铜扣,也是你教我的。”

楚鸿浩舒了口气,把人转过来,手忙脚乱的找药给他敷上,急急道:“别动!腰上还有伤……”

楚鸿浩掀开他的衣服,脸色苍白,拿上好的止血膏药给他细细抹上,一圈一圈的缠好纱布:“痛……?”

“乖,坚持下,很快就好。”

吴远川疼得吸了口气,突然身子僵住:“楚鸿浩你这是做什么?”

楚鸿浩低头细细的舔掉他腰上的血迹,半抬起眼眸透过浓密的睫毛看他:“吸血鬼的唾液对伤口愈合有好处。”顿了顿笑了:“你的枪法有进步。”

吴远川别过脸:“刚才不插手,现在来疗伤,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鸿浩愣了愣:“我以为你想亲手杀他。毕竟他几乎杀了李哲。”

吴远川冷笑:“我想杀的是你。我只想要你死。”

两人之间忽然寂静无声,外面宴会上觥杯交错的喧闹声异常清晰。

楚鸿浩沉默而仔细的给他上药。药及为上层,触感冰凉,几乎立刻止血。纱布裹得极为轻柔,一圈一圈缠在腰上。最后他放下吴远川的衣摆站起来,拉起他的手,掌心向上,俯身吻了一下。

“如你所愿。”

他从颈项间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吴远川手上,瞟了眼天边的隐隐晨曦,嘴角挂了抹讥讽的笑容:“你最好快走,晚了就死路一条。我还有事忙,不陪你了。”

38.幸福

那个夜晚格外的长。

晨曦初上的时候,曼珠沙华殿外浓雾翻腾,殿内光华明亮,绅士打扮的吸血鬼们打着优雅的小白领结,玻璃杯叮当碰撞。吸血鬼女人都穿了正式的及地长裙,腰肢纤细,摇曳如花。暗香迷醉,舞曲缓慢悠扬,光影交错之间,楚鸿浩黯然闭目。

“七夜中数楚先生功居至伟,这次一夜的头衔真是名至实归!”

身边的人举杯赞美,口气郑重而拘谨,楚鸿浩微微睁眼,扫视大厅。白刃的死讯已近传出来了,人群有些略微不安和骚动。六夜离枭因为不服他的继位而被钉在十字架上挂了五天,尸体抛到郊外,七夜糖果只是被软禁,他还没有欺负女人的习惯。四夜深澈跟着铭色的间谍逃了,应当已经自由。七个人安好的只有樱水和白刃。白刃死了,独独留下樱水,应当是为了夏明若吧。

“恭喜一夜,可喜可贺!”

白刃一死,如同断他右臂。不过他也无所谓,死在他手下的血族和人类过多,不可能每个人都在意。他曾经仰望苍穹下巨大的十字架,看反抗他的族人血一点点染红白色支柱,流到雪地里。吸血鬼生命力顽强,血在白桦木基架上结痂,人还能再活三天。不像人类,美丽而脆弱,轻轻一折变断了羽翼,碎成千万片。偏偏人类又这么坚强,微小的灵魂组成浩大的洪流,生生世世维护自己脆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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