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迟疑地走过去,缓缓弯下身,拿起衣服闻了闻,上面有萧清的味道。
银蛇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四周查看一番,见不远处有一堆燃尽的柴火,他盯着那灰烬看了片刻,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过来,心脏顿时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全身血液逆流,萧清的衣服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抓在手中,瞬间“呼”地一下燃烧起来。
火光中映出青烟袅袅,直上云天,一袭月白长衫从远处缓缓飘来,落在面前,轻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你好……”
“怎么?你是……在找我?”黑蛇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佘佘……好像被人抓走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找他?”
“哦!”黑蛇挑眉一笑,“你是说他啊……”
“你知道他在哪里?”
黑蛇一把抖开扇子,遮着嘴角笑道:“我自然是知道。”
“他在哪里?”
黑蛇斜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那……”
黑蛇悠闲地看着扇面,半天终于笑道:“他被人抓起来啦。是很厉害的人哦!”
“那,那你可以救他吗?”
黑蛇沉吟良久,道:“救当然可以,但是不能白救。”黑蛇上下打量着,“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你,你想怎么样?只要,只要我能做到。”
“咳……”黑蛇佯叹了口气,道:“简单。只要你心甘情愿让我吃了你。”
……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换种方式。我,我很瘦的,再说,再说,我也是,是佘佘的救命恩人,你,你吃了我,不太好吧……”
救命恩人四个字出口,黑蛇勃然变色,愤然拂袖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
“……我,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要把佘佘救出来。”
黑蛇不耐烦地说道:“这个自然。”
……
“那,那你吃吧……”
“你是自愿的。”
“……我是自愿的。”
“你是自愿的,他不可以找我算账。”
“……我是自愿的,佘佘……不会怪你的。”
“好了,把多余的东西脱掉,我不吃那些东西……”
“啊!”萧清他爹好不容易爬上山来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条黑色的大蟒蛇张着血盆大口向自己扑来,吓得大叫出声,那大蟒蛇却一下子然消失了,站在面前的换成了银蛇,手心一团微弱的火焰跳动,渐渐熄灭。
“那,那条蛇……”萧清太爹惊魂未定。
银蛇没理他,甚至好像根本没看到他,面目表情地与他擦肩而过,腾空飞走。
17.夜雨萧萧
银蓝色的闪电一下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像天神沉郁威严的脚步声,走近了忽然猛烈炸开,“嘣”地一声震得地动山摇。雨“刷刷刷”就下起来,男人慌忙走到窗边关上窗,心中有些疑惑,眼下明明才是春天,怎么这雨的阵势竟跟夏天差不多。
男人的手停在窗棂上,忽然想到什么又推开窗子,夜色惨暗,伸手不辨五指,忽然一道闪电在面前亮起,照出惨白的树影,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棵树被拦腰劈断,树稍擦地,断裂处火光闪闪。
男人顿时手脚发软。那棵树是萧清五岁的时候两个人一起种的,当时萧清的娘刚走,萧清整天哭着跟在他后面要娘,他便带他种了那棵树,说是等这棵树开花,他娘就会回来,萧清当时便日日守在这棵树下,他没法说话,就不停地用小手摸着树干,好像以为这样,那树就会长得快一些。
可那棵树,是一棵不会开花的树。一棵,看起来满是希望其实充满绝望的树。
现在连这一点绝望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男人不再关窗,慢慢转回身坐到桌边,桌上躺着一双灰黄色的鞋子,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躺在那儿,原本是躺在萧家墓前的,下午被他领回来,像,领着迷路的孩子回家。
风携着雨泼进窗里,男人还未觉察出丝毫寒意,油灯已经剧烈摇曳着熄灭。夜又复成它原本的颜色。雨潇潇,风厉厉。
一袭银袍飘在半空,对着某个山洞的洞口,衣袂翻飞。
“你不是我的对手。”山洞里有声音传出。
银袍不进不退,固执地飘在洞口,任雨水滑过衣襟,不留一点痕迹。
沉默片刻,山洞里喝出一声暴怒:“你找死。”刹那间只见黑影撩动,一条巨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山洞里猛地蹿出,淬然向银蛇扑去。
银蛇不动如山,漠然任那巨蛇将自己缠住。
黑蛇一下盘上银蛇的身体,高高晃动头部,对着银蛇的脑袋张口就要咬下,却见银蛇不躲不闪,目光沉寂。黑蛇犹疑地停下动作,嘶嘶吐着杏子,上下审视着银蛇的表情,渐渐敛了杀气,银蛇却突然发力,趁黑蛇毫无防备突然发力撑开黑蛇的身子。
黑蛇吃痛,扭曲着从银蛇身上松开,游到半空恨声问道:“不就是个救命恩人,你上千年上万年的寿命,难道还缺什么救命恩人!”
银蛇不答话,现出原形,闪电一样向黑蛇扑去。
黑蛇立刻扭身躲开,他深知银蛇惯用些无耻伎俩,如今性命攸关,更是半点松懈不得。他旋身成漩,瞬间鼓起一阵飓风向银蛇扫去,所到之处一片骤雨腥风,飞沙走石。
银蛇也跟着旋起风漩,极快地向黑风涡冲去。两漩相遇,风势大盛,一时遮天蔽地,只听见狼嚎虎啸,草木喝喝,群山黑不可见。
啸声中渐渐风弱雨稀,银蛇黑蛇半空对峙,俱是衣不沾水,发丝齐整。
突然,黑蛇身子一颤,血水顺着嘴角流下,他伸出拇指干脆利落地擦去,苦笑道:“这一次,真要决出生死吗?”
银蛇远远看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黑蛇惨然一笑:“我跟你,五百年的情分,你跟他,不过五个月。”
银蛇定定看他,紧闭的嘴唇终于张开,吐出一句话来:“你比不过他。”
黑蛇闻言怒极反笑,双目圆睁:“赫!你也比不过他。”他们原就是率性妄为的蛇,无情无义的蛇,睚眦必报的蛇,不管什么人情,不管什么后果,只管当下痛快淋漓纵情纵意的蛇。 救命恩人又怎么样?五百年的你追我打又怎么样?
“纳命来吧。”黑蛇大喊一声奋然跃起,周身散出一股黑雾,伴着浓烈的腥臭向银蛇蔓去,银蛇早有防备,倏然俯身下沉,旋起飓风向黑蛇冲去,毒雾顿时随风转向,直面向黑蛇扑来,黑蛇竟是毫不理睬,原地站定,扇子挥出一道道如镰白光向风漩射去,那风旋竟也毫不偏移,越发加快了速度向黑蛇冲来,两个人竟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只攻不守,半点不留情。
那一刻,死生忽然变得遥远,杀红的眼里只有攻击,攻击,不断攻击,用尽全力地攻击,歇斯底里地攻击,快意纵横的攻击。死?或者生?那都是攻击以后的事。
什么都没有想,黑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湿毒反噬回来,面前一黑,霎时就从半空砸落。银蛇一口气松掉,竟也紧跟着同时落下。
眼看着两人的头就要一起砸到地上,银蛇勉力翻了个身,拖住黑蛇,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地上泥泞狼藉,泥花溅得他们全身都是,银蛇趴在黑蛇身上,挣扎着坐起来,气喘吁吁地低头看着黑蛇。那个人面满泥浆昏在地上,手脚扒拉着地面,气势全无。
银蛇略略恢复元气,凝神灌力,伸出双指按住那个人的印堂,令他化出蛇形。
黑色的巨蟒横陈在地,银蛇着魔似地来回摩挲着它的腹部,忽然右手一张,变出一把利刃,握住匕柄翻腕对着黑蛇的肚子来回比划着,忽然眸中闪过一抹狠色,举起匕首就向黑蛇刺去。
“住手!”一个声音厉声喝道,银蛇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手上的匕首已经被弹开。
风雨里一个人出现在银蛇面前,踩着缓慢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到此为止吧。”
银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影。
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近到银蛇面前,悠悠蹲下来,蹲在黑蛇旁边,不甚感叹地抚过黑蛇的鳞片,道:“我跟他说过,你一定会杀了他,他执意不信。”
“你一直在?”银蛇尚在震惊中还未恢复。
那人点点头,视线扫过银蛇的伤口,不甚赞同地摇摇头:“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银蛇咬着牙问道:“你,你怎么……为什么……”
“我?”那个人叹了口气,轻轻抚着银蛇的伤口,“我玩腻了,不想再玩了。”
18.并蒂花开
见银蛇还愣在原处,那个人站起身,伸出单手拂过黑蛇的身体,将他恢复成人形,对银蛇笑道:“兄弟一场,你也别跟他计较了,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资质差,做事从来不经过脑子,就算经过也是白经过,脑子里什么也没有,空的。”那人说着弯下腰手敲敲黑蛇的脑袋,笑道,“你听听,这么大声音,你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是吧。”
那人一边说一边托着黑蛇的双腿将他抱起,对银蛇道:“你从小就让着他,他现在这么任性,也都是你给惯出来的,只肯赢不肯输,脾气差得很。其实这么打打他也挺好,也就你能下得了手,让他清醒清醒,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谁才是最疼他的。”
那人呵呵笑着,见银蛇只木着张脸一句话不接,又道:“我这么老抱着他,其实还挺重的,虽然我还有点法力吧,不过也已经不当神仙很多天了,不如这样,你呢,打也打累了,回去歇着,什么事睡起来再说,我呢,我也把他抱回去,大下雨天的,我们这么站着说话也不是个事,对吧啊?”
那人挑挑眉征求银蛇的意见。银蛇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人。
那人于是又拍拍银蛇的肩膀,笑道:“好了好了,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绪,脸绷得那么紧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多少颗蛇果呢。打了这么久,还非要硬撑着这么不自然表情,不如放松一点,嗯?”
银蛇伸出一只手臂挡在那人面前:“他欠我的。”
那人微微沉了脸:“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欠不欠的,你那个救命恩人那么不留情地砸了他一下子,这笔帐当然是要讨回来的。我以前不是教过你们吗,凡事都有因果报应,就算小黑不动手,也难保我会动手对不对?你想是我动手好呢还是小黑动手好呢?原本这个事情是小黑自己的事情,我当然是不应该插手的,但是你也知道,小黑他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一定要插手,那我当然也就只好插手了,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明白了吗?明白的话你就重复一遍给我听?嗯?”那人笑着挥开银蛇横在他面前的手。
银蛇本来跟黑蛇狠狠大战一场,已经元气大伤,刚刚举着一只手横在那人前面还觉得甚有气势,奈何那个人说起话来没完没了,银蛇那只手举着举着就渐渐酸软,现在被他这么一挥开,立刻就垂下去。只是口气依然强硬:“我不管。他敢吃了萧清,我要让他吐出来。”说着又恨意顿生,张开五指成爪,用尽全力向黑蛇抓去。
“放肆!”那人大喝一声,抱着黑蛇侧身躲开。那人只轻轻一个动作,就让银蛇看得眼光缭乱,一身耀眼的金黄,在夜色中点点闪亮,帽上腰间珠玉叮咚乱响,在夜里分外清脆。落定时那闪亮金黄和那珠玉之声又忽然齐齐静止,青衫玉腰纹风不动。
“不自量力。”那人没好气地骂道,“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颜色的屁,你还想来对付我!倒真是怪了,我以前怎么会以为只有小黑才是一根筋,原来我他妈教出来俩徒弟一个比一个傻,这要是传出去,我面子要往哪里搁!”
那人用极受伤的目光看着银蛇,银蛇嘴唇紧抿,忽然仰头自嘲一笑:“罢了罢了,杀了他,萧清也回不来。”
“对嘛对嘛。”那人听了这话甚为欢喜,“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嘛。”
银蛇冷眼盯着那人看了半天,看得那人略略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膝下一沉,双腿跪在地上,行礼道:“徒儿想下地府找人,还望师父成全一二。”
话一出口那人就脸色大变:“你疯了。地府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你师父有白素贞那么厉害的后台啊,你要敢下去了你就别想再上来。”
银蛇只昂着头,目光坚定,寸步不让。
“再说,你又何必非要下去?”那人朝银蛇努努脖子:“你往身后看看。”
银蛇愣了愣,半天回味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心头一跳,立刻扭头去看,但身后只有漆黑一片夜色,什么也没有,又愤然转回头来,身前也是漆黑一片,那人果然已经带着黑蛇溜走。
“孟——倪——”银蛇握紧双拳,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就要追去。
“佘……”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佘佘?”
银蛇顿时僵在原地,杀气全敛。
“佘佘。”那个声音越来越靠近。
银蛇深吸了一口气,上下牙齿磕磕碰碰,慢慢转回头,唯恐又是孟倪老头的一场玩笑,却果见身后立着个人,正双目含泪地看着他,那眉眼那身子,分明就是萧清。
银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萧清慢慢向他走来,试探着问道:“你,你没事吧。”
银蛇还不敢动,视线紧跟着萧清。
萧清走近了看到银蛇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吓了一跳,慌忙问道:“怎么会……怎么会……”
银蛇静默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拉过他的手腕,微凉的触感让他只觉得心如刀绞,银蛇哑声低低问道:“你,是人?是鬼?”
“我……”
不待萧清说完,银蛇就把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脑袋哽咽着说道:“没关系,是人是鬼都没关系。”
萧清闷在他怀里有些透不过气,正要挣扎着抬起头,银蛇已经放开他,摸着他的脸强笑道:“走,我们回家。”
“嗯。”萧清乖巧地点点头,任由银蛇带着他飞起。
回到茶寮萧清让银蛇躺到床上,自己去外面烧了热水,将毛巾打湿,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银蛇身上的衣服已经烂得不成样子,萧清解衣服的时候不敢太用力,生怕扯破皮。
屋子里安静得很,碍事的小白不在,银蛇可以听到萧清不稳定的呼吸声。
“没事,衣服是幻象。”
“嗯?”
银蛇目光灼灼地看着萧清,施法隐去全身衣物,露出一身狰狞伤口。
萧清倒抽了口冷气,动作越发谨慎,怕不小心碰到伤口,不停问着:“痛不痛?”
银蛇默不吭声,看萧清俯在他身上认真擦拭的样子,忽然道:“低下来一点。”
“嗯?”萧清略略低下身,被银蛇一把扯过与他唇舌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