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歌 上——小可
小可  发于:2010年1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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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游行队伍过来的时候黎刚正躺在床上边翻着《大学英语》边背单词,进大学快一年了,他还没有从高三的苦读模式中解脱出来,睡觉前不看两页书,躺在床上心里都不踏实。

“democracy 民主,民主,democracy;democratic民主的,民主的……”

“砰”的一声,板门被撞开了,心中一惊,他手里的书从上铺掉到了地上。

“嘿,我说,你个呆子还傻用功呐,”于波三步并两步的走到床边,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课本,“呵,还看英语呢,我说你也真沉的住气,这外头都闹翻天了你还能塌的下心学习?”

“游行还没结束?不是说就到今天晚上九点么?”黎刚翻身下了床,从窗户里往外看了看,果然是还没结束的样子,喧嚣的人声顺着风传进他的耳中。

 

B大有个莫名其妙的规矩,大一的文科学生必须在郊区的分部待一年才能回总校,前些天,一个分校的女孩子到总校参加考试,考试结束了,女孩子没赶上校车,她谢绝了朋友的挽留,自己回了分部。

一条出城的公路,带她到了生命尽头。

一天以后,在荒凉的郊区公路边,刑警发现了女孩冰凉的尸体。

很普通的一起刑事案件,却在B大掀起了轩然大波。

 

临上大学的时候,黎刚的妈妈就不止一次的嘱咐过他,上大学就是学本事,和自己没关系的事情少掺和。对现在这个闹得沸沸扬扬的纪念游行,黎刚也有自己的想法:学校设立分校虽然没什么道理,但这个姑娘出事主要还是因为她自己贪玩没赶上校车,不去找凶手说理却和学校斤斤计较,这让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我说,你还真是冷酷无情,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点都不上心?”于波猛地推他一把,“队伍一会儿就转回学校了,老大和老三都跟校门口等着呢,让我回来拉你。”

“算了吧,有什么劲啊。”黎刚转身又想往床上爬,“要我说你们也回来算了,又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就跟着起哄架秧子。”

“你……”于波气的提起拳头就要锤过去,可还是挺没底气的收了手。也许黎刚还真说对了,自己这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头,仔细想想还真是跟着凑热闹的情绪比较多,对他们这群大一新鲜人来说,B大的生活绝对算得上丰富多彩,要说不满,他们基本上是一点没有的。但毕竟游行示威这种事情,以前就只在电视里头看见过,现在发生在自己身边,不跟着搅和一把,那也说不过去啊。

“你真不想去看看啊,很热闹的,据说还惊动了……”

“算了吧,这种事情,你要是真想参与进去,就得时刻准备把自己的将来搭上,你要就想凑凑热闹,那不是亵渎么,还不如不去呢。”

“我……”

 

宿舍里忽然变得格外安静,黎刚于波两个人站在狭窄的宿舍里,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听,黎刚你听见了么,唱歌的声音。”

忽然,俩人不分彼此的跳起来,抢到窗户跟前推开了窗子,月光还是一样的明亮,薄雾笼罩的小路尽头,有人群缓慢的涌动:

“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时代;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光荣啊,中国共青团……共产主义为我们命名,我们开创新的世界……”

许久不曾听过的歌声,被无数速食爱情交织的低吟掩埋的歌声,压在记忆的最底层的泛黄起皱的歌声,穿破凌晨的迷雾,抵达了学生公寓2号楼339室的窄小的窗台。

 

“走,黎刚,为什么不去,就算凑热闹又如何,我听个歌都觉得挺有激情的,咱们就算不明白什么道理,掺和掺和怕什么?”

“算了吧,我……”说不激动是假的,毕竟也是十八岁的少年,胸中一捧血,总还是滚烫,可黎刚还是犹豫,“我妈也说,让我少跟着起哄。”

“我说,你是不是男人,都到大学了还张口闭口‘我妈说’,你还指望你妈管你一辈子啊,再说了,咱又不干吗,就跟着看看,只当长见识了,这也算积极参加学校活动啊。”

回头看看,见黎刚还木木怔怔的站在那里,于波也上了火:“得,你不去我去,你就老老实实做好学生吧。”甩甩头发,就要出门。

“等……等我一下。”

似乎都没有经过大脑,那个“等”字就顺口而出,黎刚又朝窗口望了望,队伍已经快到楼下了,长长的涌动的人流,风中摇曳的蜡烛,沉重的昂扬的歌声,一个个的宿舍都亮起了灯,人们纷纷涌下楼加入到了队伍当中,一生一次的大学生活,一生一次的热血青春……

“等等我,于波,我穿件衣服。”拎起床头的衬衫,两个少年奔出了门口。

这是1999年的5月20日

 

“怎么这么多人,老大他们呢?”

“我哪知道,靠,平常上课都没见这么热闹。”

随着拥挤的人流缓慢的移动,黎刚心中的惊慌不安渐渐的烟消云散,但涌动在胸臆中的一股激情也慢慢的消退了,真是的,这有什么意思啊,他算明白啦,感情大家伙儿就是趁着月黑风高的发泄一下,也难怪,国家制定的游行示威法,不也规定说公民有机会游行的权力么,只不过是在行使权力前先要经过国家机关的报批,说不定,这次活动就是或批的呢,大家晚上转转圈消耗消耗,正好回去睡个踏实觉。

已经是后半夜了,风吹透薄薄的衬衫,黎刚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看看旁边同样没什么精神的于波,小声道:“好像也没什么东西可看,回去算了,明天英语课要点名的。”

“也是。”于波伸手揉揉眼睛,“怎么这么没劲啊,感情就是唱歌遛弯,我还以为得撒点传单什么的呢。”

“你傻逼啊,现在都网络时代了,谁还费那劲。”

“也对,是没什么意思。”于波看看身边的人流,“据说是要到礼堂前头那个小广场集会的,要不咱跟去看看,没劲就撤。”

黎刚也不多话,跟着队伍,大家就到了那个曾经吸引过无数人驻足的中心广场。

 

“哎,你看,那有人在讲话诶,怎站那么高?”于波努力的踮起脚尖,越过黑压压的人头往前看,“黎刚你个子高,快看看。”

黎刚漫不经心的抬眼望去,广场上只有一盏灯,昏暗的灯光打在那个人身上,略瘦的修长的身材,落拓的汗衫配牛仔裤打扮,很普通的一个人,融进人群,就是一滴水。

但现在,他在人群之外。

 

“看清了,他站的个垃圾箱上,自然高。”

“那你能听清他说什么?”

“这不废话么,你要是听不清,我肯定也听不清楚啊。”黎刚拉拉于波的衣襟,“看也看了,回去吧,都快一点了。”

“走,走,往前挤挤,咱听听再回去,别白出来一趟。”

无可奈何的拽着于波的衣服,俩人一起往前走,人群分得很开,前进并不困难。真没劲,黎刚无奈的想,在这儿说顶什么用啊,有本事跟校长说去啊,在这里嚷嚷,还不是哗众取宠。

 

“……确实,我们在这里所说的话,也许根本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我还是要说,因为我认为,我,我们每一个人,都拥有思考的自由,同时也拥有表达我们思想的自由,我们有权力表述我们的想法,传达我们的意见,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的话有谁可以听到呢?说了不还等于没说么?我要告诉他,首先,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良知的听众,我相信,每一种思想,都可以放到阳光下,让人们自由的评判……”

“这是谁啊?说得真好。”

“我……我也不知道。”黎刚头也不回的轻轻接了一句,拼命的扬起头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人,头脑中一阵一阵灼热的眩晕。

“嘿,哥们儿,打听下啊,那人谁呀,就是上头讲话的那个。”于波杵杵前头两个男生的腰眼,满脸涨红的询问着。听到他们的对话,黎刚也小心翼翼的支起了耳朵。

“他都不认识?新来的吧,他呀,国关大三的,学校的风云人物,瞿晓东。”

 

2、

回到宿舍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同寝的陈正宏和苏文也是刚回来,老大陈正宏满脸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比划着说个不停。

“嘿,黎刚老四你们也回来了,靠,太帅了,咱他妈的也游行过了,还是B大爽,到底是还留着点民主自由的底子。

“民主个屁,”正洗漱着的苏文抬起湿漉漉的脸,“凭着咱们瞎折腾也没人管,自由是自由了,管什么用,做给谁看啊?”

“说到民主自由,哦,你们听说过没有?”陈正宏神秘兮兮的眨眨眼睛,“就是咱们班女生楼前头那个民主与科学的雕塑的典故?”

那个雕塑吗?黎刚偏着头回忆了一下它的样子,青铜塑造的扭曲的曲线,据说是D和S两个字母的变形,可惜他靠着自己仅存的一点外语底子和艺术底子欣赏了半天,也没能看到民主和科学到底在哪里。

“……就是今天游行的时候,我听旁边一个老生讲的,操,真贴切。”

“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啊。”于波急不可耐的凑过去,“我就一直看那东西奇怪呢,说是以前的校友送的,好看么,什么意思啊?”

“嗨,科学民主顶个球。有什么劲啊,老段子了。”

“不是,不是,老三你别打岔。”陈正宏一巴掌拍到苏文背上,“黎刚,上回是你吧,说那玩意儿像个顶球的海豚?”

黎刚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陈正宏哈哈笑的要断气:“今儿那个师兄跟我说的,,嘿嘿,科学还顶个球,民主连个球都不顶。”

“哈哈哈哈,牛,太他妈牛了。”

“操,高明,谁想出来的?”

“牛逼吧,据说是九八一个师兄琢磨的。”

“呵呵,准确,太准确了,操,黎刚,咱学校还真是藏龙卧虎。诶,我说你怎么不说话?”

黎刚靠在床头,挺不屑的撇撇嘴,一句俏皮话而已,有什么可拽的,你看人家瞿晓东,说的话才叫掷地有声:

“我们必须思考,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们真实地活着。”

 

窗外已经泛起了清白的晨雾,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的几个人却还处在清醒状态中,黎刚平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思绪联翩。

“……你们说,咱们这么折腾有用么?我看学校一点反应都没有,”苏文嘟囔着翻了个身,“还说下午要在萍园草坪静坐,还有人去么?”

“我不管,爱谁谁,反正我去。”

“干吗不去,”陈正宏翻个身坐起来,“管他有用没有,咱们把想干的干了,心里就不憋屈,再说了,我还不信了,哦,这么大的学校,中国有名的高等学府,闹出这大事情来会没人管?”

“是啊,到时候折腾大了,别的不说,给你个处分就够喝一壶的,你再横,你横的过……别忘了十年前。”

寝室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十年前,他们还只是懵懂的孩子,但是,透过父母师长严肃的眼神,还是看懂了禁忌。

“黎刚,”于波又抬脚踢了踢床板,“你也说句话,别整天跟个闷嘴葫芦似的。”

“我?我去。”

“听听,苏文你也听听,连二哥这种正面典型都说要去了,你小子还撤什么劲!”于波一个猛子也做起来,“有你的,二哥,好样的。”

仿佛没有听见,黎刚缓慢的接着往下说:“我还是要去,昨天我就是图个新鲜,可现在,我觉得这事情值,咱们做的对,那为什么不做到底?”

 

下午四点的萍园草坪,到处的人,成群结伙的坐着,大喇叭里面不停的放着校长的讲话:

“……同学们请回去,请安心学习,这次事件学校会妥善解决,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呸!”黎刚身边的一个人光火的一挥手,“当我们学生是傻子啊,怎么解决,分部出了这么多问题,都压了多少年了,现在又想和稀泥。”

周围几个人听了,都起劲儿的凑上去,一个个眼巴巴的看着他,企盼多听到点秘闻。

“大一的吧?看你们就像。”

于波眼巴巴点点头:“嗯,什么问题啊,说出来听听。”

“咳咳,”咳嗽两声,摆出一幅长辈的架势,一串非官方的小道消息喷涌而出,直把几个人听得目瞪口呆。

老天,原来天并不是像他们想象得那么蓝,原来庄严肃穆的校园里还有这样多的阴霾,原来出了两点一线的课堂宿舍,还有一片他样的世界。

“……你有理,你跟谁说去,B大的人个个牛逼,出了学校就他妈只能当孙子……”当这个男生第三次甩出这句话的时候,黎刚无奈的笑笑站起身,四处看了看,换到了另一个圈子。

四处散落的人群,凑过去打个招呼,就开始了彼此的信息交换,他激动的倾听着一切真实的非真实的消息,感悟着一切崇高的虚无的理想。算了吧,老妈,他在心底默默的念着,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实在是有一种东西,他的力量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天渐渐的黑上来,风再吹到身上的时候,就有了点淡淡的凉意,广播里校长还是在喋喋不休的讲着各种各样的道理,草地上大小的群落还在探讨着各种各样济世救国的抱负。黎刚看看身边陌生的面孔,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兄弟,抽烟么?”

他抬起头,想都没想得就接过了那只递到眼前的香烟,似乎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一种叫做“规矩”的东西,缭绕的烟雾熏的他眼睛酸痛,胸中一片盲目的火热,烧的心痛。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凝思,抬起头,一个瘦高的身影就在不远的一个台子上晃动:“同学们,校长和其他几个领导对我们提出的问题一直没有正面答复,也拒绝和我们的学生代表对话,因此,我们决定把静坐的地点改在校办公楼前,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想要退出的同学,我们谢谢你的支持,那些想要继续为我们的权力而争的人,我们还要继续努力。”

黎刚站起身,掐灭手里的烟头,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3、

午夜时分,仍是云淡风轻的好景致,办公楼外面的林荫路却失了往日的平静。

几个学生代表已经进去多时了,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学生的情绪渐渐失控:

“指望学校,呸,校长就是应声虫,当年如果……”

“民主?你别跟我谈民主,我们现在是解决问题,不要上纲上线。”

“走,在这儿静坐有什么用,我们也去天安门!”

“你以为就B大学生的命值钱,这么折腾,公安的压力也得大,谁倒霉,还不是被屈打成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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