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Nonsens
Nonsens  发于:2010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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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走不动了!”
哼,果然!我正等着这句话呢。我不理他,继续向前迈步。那句话在我耳边就象只是一阵不相干的风声。
“走不动了,我要背!”话音未落,一双细细柔柔的小手就攀上了我的胳膊。

 

岂有此理!虽说现在已是半夜一点钟,可这条摆满烧烤摊点的小街还是灯火通明,吃宵夜的夜猫子也不在少数。要不是有树影挡着,我想不少人都可以看见我脑门上青筋直爆。

看见我仍旧毫无反应,他干脆用两只手攀住我,整个人挂到我的胳膊上,一边用鼻子发出“嗯~~嗯~~”的撒娇声,一边抱着我的胳膊扭动身子使劲摇晃,东倒西歪地被我拖着向前走。

 


我暗暗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再一次放弃了。再这么纠缠下去,我肯定会被摇昏头的。我站定下来,半蹲下身子,没好气地说了声:“上来吧!”
“哇!小五我最喜欢你了!”他欢呼一声,刺溜一下窜到我的背上,然后迅速地在我的右脸颊上啵地香了一口。我敢跟全世界打赌,他做起这一连串动作来比猫还要敏捷。然后,不出一秒钟,他的脑袋就几乎垂到了我的胸口。跟以前每一次一样,他又以闪电般的速度睡着了。

 


妈的!我真是倒足了邪霉了!这种烂活宝凭什么非要赖在我身上!我看了看路边花坛边缘修剪得整整齐齐、长得郁郁葱葱的低矮的黄杨木丛,真想就那么把他扔进去,反正明天早上他醒了就会自己走回家。可是这种事我只干过一次,以后虽然有许多次重犯的冲动,可都不敢真的再来一次。

好在他一共也没几斤。这是我唯一可以找来安慰自己的话。

 

说起来,他刚来的时候,我还像中了头彩那样高兴过好一阵呢。

 

(1)

 

“小五,下班后来一下,我请喝酒!”
接到老三的电话,我真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毕业后,全班就我和老三留了下来。在寝室时我们就是割头换颈的好朋友,能够一起留在这个城市真是不错。可是不出半年,老三就变了心。我说他变了心没别的意思。大家都是男人,到这年龄开始重色轻友也是应该的。再说我相信这种重色轻友也是有阶段性的,等他把美眉套牢后自然又会每晚来找我聊天。比如,现在就是――

 


“哆来咪哆咪哆咪――”
这是老三家门铃的声音,我很熟悉。
“来了!”
怪了,这可不是老三的声音。
果然,门后面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孩子。长得倒是干净灵秀,一双大眼睛扑哧扑哧的。可是还没等我送上礼节性的笑脸……
“你就是今天要来吃饭的人吗?”他明目张胆地打量着我,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好象我是来要饭的一样!还有,什么叫“今天要来吃饭的人”?难道昨天和明天还安排了别的人不成?我没理他,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冲着厨房大叫了声“老三!”

 


老三全家移民澳大利亚,四室两厅的大房就他一个人住。一开始他还盛情邀请我住下来,可我明白这屋子里缺的不是男人。我不想到时候再让给他吞吞吐吐地“请”出去。不过老三这份情我可是领了。

 


说是老三亲自下厨,其实桌上摆的全是街上买来的熟食和餐馆叫送的热菜。我原以为老三今晚会把他的女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这可是我们老早就约好的,可是老三却什么也没说,只管招呼我吃东西。旁边坐着刚才替我开门的男孩子。他什么也不吃,只是抓着饮料猛灌。老三在他面前摆了四个易拉罐。

 


我开始觉得这顿饭不大对头,老感觉旁边的两个人好象在心怀鬼胎地算计我一样。可是哪里不对呢?我还是原来的我,老三也还是那个老三,那么问题肯定出在旁边的小子身上。我暗中憋足了劲,瞅准他又一杯雪碧见了底,伸手抢过他的杯子,哗的一下给他倒了杯啤酒,嘴上还说:“小朋友,几岁了?没喝过酒吧?这个比雪碧好喝!”

 


老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起身就要阻拦,只见那小孩眼睛一亮,嘴角一咧,双手抢过杯子,咕咚就吞下了一大口。老三隔着张桌子跳起身大声叫道:“小叶子,这个要慢慢地喝!”我也愣住了,真没想到居然被我说中了,这小孩真是第一次喝酒。稀奇!

 


我顿时觉得自己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忙打岔说:“你叫小叶子?这个名字……呵呵呵……”
老三连忙抢过话头:“这是我表弟,小名叫小叶子。”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我可从没听说过老三有什么表弟。小叶子?还一休呢!

 

小叶子的脸刹那间一片通红,两眼发直,细细的脖子也好象支撑不住那颗大脑袋了,前后左右地乱晃。老三腾地跳起身跑进洗手间,大概是去拧毛巾。我转头一看,小叶子连坐都坐不稳了,我只好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脑袋靠到我的肩头上的一瞬间,我听见他很小声却很清晰对我说了一句:

“我的名字叫拉拉,不叫小叶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他。”

 

等老三拿着块湿毛巾从洗手间出来时,小叶子或者拉拉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了。老三心疼得什么似的,把那块湿乎乎的毛巾往我手里一扔,几乎是用抢的一样把小叶子从我怀中抱起来,直接进了卧室。

 


然后,我一个人在饭厅里枯坐了好久;再然后,我起身拂袖而去。
我愤怒了。我知道老三会重色轻友,可我不知道他重色轻友到这种地步。再说了,他他妈的真是怪得够可以,那个小叶子还是拉拉什么的再怎么漂亮可爱,可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生!

 


这事过后第三天,老三郑重其事地跑到我的公寓来了。我本来还一直在生气,可是从对讲机中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心花怒放起来。他肯定是来道歉的。算了,原谅他一回。

 


***

 

“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大得几乎把楼板都给掀翻了。老三扑上来直堵我的嘴。
“你要再大惊小怪的我就不说了!”他威胁道。
我自己用双手使劲按住嘴巴,从手指缝里辛苦地挤出几个字来:“你、你、你再说一遍!”

 

再说还是那样。老三告诉我的是,那个小叶子根本就不是人类!他是一*个*花*仙*!!
几个月前的一天,老三万般无奈地陪着离休的老领导去逛花市,结果老头儿什么也没买,他自己倒是抱了一株大大的米兰回了家。原因嘛,据他说是因为那棵花太香了,满枝都是金黄饱满的小花粒,一下子就把他给薰昏了头。

 


可是回家后只过了两天,花就都不见了,香气也没有了。老三正沮丧得要死以为遇见了奸商的时候,在夜里,他捉到了正从冰箱里偷饮料喝的小叶子。

 

“那两天公司刚分了一箱可乐和一箱椰奶。可是才过两个晚上就喝空了十六罐!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喝了多少心里还没数吗?除了饮料,家里什么都没丢,我就觉得奇怪。”

“所以你就半夜起来逮他是不是?可是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小偷呢?”
“我看见他时,他手里正抓着一罐可乐呢。人赃并获!他一见我,撒腿就往阳台上跑,我跟得紧紧的,亲眼看见他往大花钵里一跳,呼地就变成了那棵米兰。那半罐可乐还倒在花钵边上呢。”

 


天哪!我该不是做梦吧!活生生的花仙呢!老三竟遇到了这等好事,真真气死我也!我又羡又妒,一时醋意大发,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闹了半天是出老三遇仙记啊!所以,你这么久都不用理我了?”

老三头一垂,眼圈一红说道:“对不起。我是来求你的。你愿不愿意替我照顾小叶子?”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又在做梦?
老三哭丧着一张脸,告诉了我事情的原委。他姐姐替他联系了澳洲的一所大学,让他过去读书。他没有办法继续照顾他的宝贝米兰了。
“我不愿意把小叶子随便送人,所以这几天请了好几个同事和朋友到家里吃饭,让他自己挑选新主人。他说他喜欢你。”

 

这么说,我被挑中了?万岁――!我高兴得放开捂嘴的手一跳三尺高。等我落回地面,等待我的又是老三那张哭丧的脸。我拼命按捺自己,装出一副悲悲切切的腔调安慰老三,同时想起了一件事。

“你说他叫小叶子,那是他的名字吗?他自己说的?”
老三摇摇头:“那是我给他起的。他没名字。他的叶子很小漂亮,我就叫他小叶子。”
果然,只有这个老三才想得出这么没有想象力的名字来。

 

“我的名字叫拉拉,不叫小叶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别告诉他。”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来我的耳边竟一直回响着这句话。太奇怪了。我在想,等他搬来以后,我该叫他什么呢?

 

 

(2)

 

终于盼到了老三走的那一天。一大早,我就去老三家里接小叶子。老三说什么也要把他亲自护送过来,在出租车里搂着那只大花盆哭了个稀里哗啦。直到到了我家里,老三蹲在花盆边叫了好久,那个小叶子也没现身,毫无反应地站在花盆里,就像一棵真正的米兰。我站在一旁心里直嘀咕是不是搬错了。

 


在我的催促下,老三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的家。在去火车站的路上,老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一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小叶子,每天用只毛笔替他一片一片洗叶子,还要多给他买饮料喝,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这个人情他领了。我心说你别光领情啊,也给留点冷饮费什么的。我小心翼翼地扶着老三,留神别让他把眼泪鼻涕蹭到我身上。反正他也不是为我而哭,我没理由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沾光。

 


等我回到家时已是筋疲力尽。一个哭哭啼啼男人其实比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还要难以安慰。不过我还是得到了补偿。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着从小到大看过的有关花仙的故事。最有名的当然是《秋翁遇仙记》了。再就是《镜花缘》了,整个故事就是一帮子花仙惹出来的。还有《聊斋》里面也有不少,我记得有个叫葛巾的牡丹花仙,还有个好象叫黄英的菊仙。不知道小叶子愿不愿意把他的姐姐妹妹介绍给我认识,那一定是美得死人的米兰仙子,看看小叶子就知道。

 


一进门儿,就看见客厅的地上已经躺着两只空饮料罐,冰箱的门也没关严。再看看那只硕大的花盆,里面只剩下了一盆黑土。我又气又喜,气的是这才是刚来第一天,一点客气都不讲,今后还不知得怎么闹翻天;喜的是早上没搬错,小叶子当真来了。

 


我走进卧屋,小叶子正躺在我的床上,用一种标准的小孩抱奶瓶的姿势双手抱着一罐雪碧,样子别提有多可笑。我住的是公司安排的单身公寓。一房一厅,虽然面积跟老三家里没法比,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于单身汉来说算得上是理想的房子了。

 


他一见我就一骨碌爬起来,开心地说:“你回来了。我没找到那天喝过的那个东西。我喜欢这个床!”
我想也没想就答道:“喜欢也白喜欢。你晚上只能蹲花盆。你在找什么?”话刚一出口我就明白过来了,他说的是啤酒。
想到啤酒,我顿时心里一乐,问他说:“小叶子,你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他爬到我身边,凑近我的耳朵说:“我的名字叫拉拉,不叫小叶子。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怎么又是这一句?我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早说过了。”
他似乎吃了一惊,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喝酒那天啊。”
他急了:“我没说过!我这还是第一次把我的名字告诉给一个人!”
“好好好你没说。”我心里说你小子喝醉了什么都说。不过看样子他还真的就告诉了我一个人。不然老三也不会还是口口声声地叫他小叶子。
“对了你名字叫拉拉,有没有姓呢?”
“我当然是姓米了。连这都不知道!”
“米拉拉?……”
“嗯。好听吗?”
“好听真好听!”我由衷地赞叹说。

 

“拉拉,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我喜欢你啊!”
我一听心花怒放。我这人从小到大就是招人喜欢,挡都挡不住。“早上老三走的时候你为什么出来不见他?”
“我不愿意!”
我脸色一沉,怎么这样?老三把你当心肝宝贝,你把人家当什么?看他一副小孩样儿想必也不太懂事,我耐着性子地对他说:“老三那么疼你,走的时候哭成那样,就算你再不愿意也应该跟他说声再见嘛。”

“我早就说过再见了。”
气死我了!什么东西,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不过他根本就不是人,跟他要的什么人情味儿!我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谁让老三鬼迷心窍地把你买回去呢!”
拉拉嘴一撅,不高兴地说:“他才没有买我呢。有谁会买我呀!”
我一听这话差点跳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他不买你你怎么到的他家?”

 

拉拉脸色一黯,低下头去,翻来覆去地抱着那只饮料罐玩儿了好半天,这才慢慢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

 

“那天我在花市里玩儿,又跟一棵发财树吵起来了。他们是刚从南宁来的,听说现在可红呢,骄傲得不得了。其实有什么呀,名字难听样子也怪。”
我一听这话没错儿。我们公司门口也放了两棵。也不知是什么树种,好好的三棵树扭在一起编得像根麻花,名字更是俗不可耐。当然真俗的是人而不是树。
“结果他们三个就一起跳出来围着我吵,后来还动了手。我打不过就跑了。爷爷说过一个星期最多让闯四回祸,超过四回就要在家里关一天。”
爷爷?敢情这些花儿也有家长看着的。我越听越觉有趣,忍不住插嘴问他:“你那个星期已经闯了四回祸了?你怕被关是不是?”
“我才不怕呢。我是不愿意让爷爷又生气。而且那天我刚刚出来不想马上又被关回去……”他说着说着,竟有些委屈起来。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在花市门口看见索索又回来了。”
“索索又是个什么花?”
“索索也是个米兰啊。他是我们这一班里学习最好的,已经被人买去十四回了。”
这都是乱扯的什么呀!我能听明白就是还有棵叫米索索的米兰。“什么学习?你们还要上课吗?”
“不学习谁会开花呀!”
哦,总算又明白了一点儿。我突然间记起了什么,心里一动,问道:“拉拉,你到底会不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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