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爸爸内陷的眼眶和疲惫的神情,还有这件脏脏的校服。爸爸每日每日不知疲倦寻找我的身影浮现脑海。
当爸爸发现我不见的时候是怎样伤心失望,是怎样担心焦急的;爸爸是出动怎样的人力,使用怎样的物力,在大街小巷熙来攘往的街道寻找我的;发现我隐藏的东西时,爸爸又是怎样难过痛苦的;当找到我的校服时,爸爸又是怎样害怕恐惧的。每天每天爸爸是在怎样的思念中找寻我的,每夜每夜爸爸是怎样抱著我的衣服入睡的...
在我发呆的时候,爸爸冲了进来。头发滴著水滴,只用一条毛巾围住腰身,身上还有很多泡沫,显然是洗到一般时就冲了出来。
见我站在床前看著自己,爸爸放心的呼了口气,可是马上表情又变得恐惧。爸爸缓缓的伸出手,还带著颤抖,轻轻的扶上了我的脸。触碰到我脸颊的一瞬间,我便被爸爸拥进了怀里。
"太好了!小瀚,你真的回来了。"爸爸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还以为这又是我在做梦,又梦见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好高兴,觉得好幸福。梦一醒,你又不见了踪影,我又失去了你。洗澡的时候,我突然好怕,怕这又是我做的梦,梦见你回来了,我为了不臭著你去洗澡,就冲了出来。你不在玄关,我的心就像碎了一样,以为这真的是梦。冲进卧室看见你,我好高兴的,小瀚是真的回来了。但是我又怕了,怕我一碰你,你就又会消失不见。我好怕,好怕这一次又是我的妄想。"说到这里爸爸的声音已经带著哽咽。
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十分的对不起爸爸。自己完全不顾後果的逃开,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在了,爸爸会怎样。自己太过自私,一心只想到自己。但是爸爸下一句话,硬生生的把我打入了死牢。
"爸爸弄丢了小瀚一次,就不会再弄丢了。现在小瀚回来了,爸爸不会让小瀚离开身边了!"
爸爸说得激动,宣布了我的死刑。
回到家之後的一个星期,我都没有踏出过家门,爸爸也没有出去过。连工作都不顾,只是一直一直的盯著我,做什麽都必须在一起,不让我离开他的视线。上厕所洗澡都要事先报备,经得他同意才能行动。整个人就像被软禁一般。
虽然在这样的日子里压抑万分,但是我一直在寻找著出去的机会。
爸爸的手机倒是大大方方的随意摆放,不是我不知道去利用,而是键盘解锁的四个小小的数字轻轻松松的拦住了我的去路。
试过很多特殊的日子,我的生日,爸爸的生日,四岁的那天,十三岁的那天...就连节假日也都试过,没有一个是对的。
爸爸轻轻的拿过我手里的手机,把我紧紧拥进怀里。任我如何挣扎,他没有一点反应。
经过这一个这星期,爸爸的防备完美得令我找不出破绽,但是却有另外的发现。就是爸爸除了拥抱,就再也没有对我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就连早安的亲吻也没有。这样让我没有太大的思想负担。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爸爸拿了套新校服,在我身上比试著。
"小瀚,来看看你的新校服。"爸爸轻轻的唤著我的名,脸上是灿烂的笑,但是那笑里掩饰不了忧郁。
"小瀚出去了那麽久,都长高了好多。从前的校服都不合身了。"
看著爸爸手里的校服,镜中与爸爸并排的自己确实长高了。从前只是到爸爸的肩膀,现在已经快超过他下巴的高度了。那半年的时光已经在我身上刻上永久的烙印了。
爸爸看著镜中的我,幽幽叹口气,帮我穿上校服。
镜子中,一个体型修长的少年,一袭黑色服装,包裹出来年轻的味道。少年伸出的手掌都是漂亮的形状。
身後的爸爸使劲的盯著镜中的人儿看,目光是火热的,像是想将对方吞食入腹;但眉头却是紧缩的,带著浓浓的哀愁。
爸爸走上前,抚摸著我的发。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的盛满爱意,牵扯著我一下一下的疼。
"小瀚,明天去上学吧。爸爸已经联系好学校了。"
我看著爸爸,他脸上写满的是痛苦。打消心里冒出的算计,顺著爸爸的动作依进他的怀里。
爸爸叹出一口气,里面述说的悲伤教我承载不了。
第二天,准备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爸爸不慌不忙的穿好鞋才去开门。门口站了个和一个星期前分开我和米铠的人,打扮得一模一样的保镖。那身黑西装和遮住眼睛的墨镜,让我不寒而栗,不自觉的退後两步。
爸爸笑笑,拉住我的手,上了已经停在家门前的车子。坐上後座,黑衣的保镖紧接著坐上了驾驶座。
车门锁上那一刹那,我知道了,逃脱无路。
一路无语,爸爸的目光还是粘在我身上,里面的千言万语,我选择忽略。
宗北一高,一座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学校。
来到校长室,爸爸和校长寒暄了几句。就几句话的时间,我的手一直被爸爸握在手里,校长室门口,那个黑衣的保镖一直驻守著。
之後领书,到教室,爸爸都牵著我的手,还有一个人也一直跟在我们身後。
高二(一)班,从前的班级。虽然有半年没有上学,爸爸还是决定让我跟随大家一起就读二年级。
进了教室,不用自我介绍,都是熟悉的脸孔,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後,爸爸和保镖才离开。
正在暗自松一口气的时候,身旁的人和我攀谈起来。
我转头,那是一个戴著眼镜,斯文中带点张狂的味道,有点高大的男子。
"我叫张!,是这个班的班长,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没有微笑,冷冷的声音。
从前班上没有这个人。也没有多想,对他笑笑,就没有再理睬他了。
爸爸走了,我的思绪就开始漂浮,一直没有真切的感觉。直到刚才,爸爸还严防紧守著我,这一刻却毫无顾忌的把我扔进了学校。这样的毫无防备,好像故意给我逃脱的机会。
但是,一切都没有我想象的简单。
下了课,没有特别的迹象。同学们趁著课间聊天休息准备课业;任课老师在敬礼之後就出了教室,也没有什麽特别的人来看管我,一切平静如常。
忍耐了几节课,继续观察了一下状况,确定身旁没有爸爸派来的人监视我,才趁著下课混乱的时候出了教室。
走过回廊,绕过操场,张!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我身後。这隐约让我感觉不对劲。
来到校门时,校门和平时一样紧闭,不一样的是校门旁多了一辆汽车,车旁站著两个黑衣打扮的人。
这样的情形,我知道不可能从校门出去了。转身向著围墙走去。
找到一处比较低矮的地方正准备翻越时,被人抓住了手臂。
转身看,是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张!。我一下了然了──他就是爸爸派来的监视。
後来我就完全弄清楚了内幕。张!爸爸的公司一直依附我爸爸的公司,加之张!十分能干,爸爸就把他从其他学校转到了我现在的班级,在学校时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虽然早知道爸爸不可能这麽简单的就把我扔在学校就不管了,但是当真正了解爸爸的禁锢无坚不摧的时候,承受的打击和所受的挫败还是深深的摧残著内心渺小的希望。
那之後,每天来到学校,爸爸就像交班一样,亲手把我交到张!手上才离开。在学校里,无论我走到哪里张!都跟著我,观察著我的一举一动,只要我稍有逃跑或是与外界联系的征兆,就会被他拦下。放学後他会看管著我,在教室里等著爸爸或是爸爸派来的人来接我。我从来没有落单过。
这样的看顾,滴水不漏,密不透风。我木呐的每天接受著爸爸安排的一切,慢慢封闭起自己的内心,回到从前不问不听不看的自己,不再微笑不再说话,逆来顺受,等待著机会,伺机而动。
24
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波动,犹如一潭死水,慢慢的腐烂变质。
爸爸的防备依然未减分毫,从每一个角落压迫著我,没有伸展的空间,更没有自由的气息。
这样的日子里,我觉得自己的心在慢慢的死掉。慢慢的放弃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麻木到以为自己死去多年。
又是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张!面无表情的与我对坐在教室。看著他冰冷的脸,我打从心里害怕眼前的人。他冷酷无情,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只要和自己的利益沾上边的事物,包括人在内,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相反的,都入不了他的眼。
刚开始我还求过他放我走,可他非但没有心慈手软,还当著我的面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没有一点忌讳。
爸爸对张!赞赏有佳,说著会重用他的话。
这样明显的暗示,只为自己考虑的张!不会被判自己的前途。从他这里,没有逃脱的生路。
张!的手机响起,打断我的思路。
接通phone,张!冷冷的瞟我一眼,这一眼,冰寒切骨。爸爸找了个很好的帮手来看管我,这帮手心甘情愿沦为权势的奴隶。
简短的应答几个字後就挂了phone,然後就是一片沈默。
同学相继回家,教室寂静异常。看著窗外渐渐转黑,时锺滴答滴答的走著。
每次当教室里只剩我和张!时,无言名状的恐惧感就会向我袭来。
在以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时,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门的不是爸爸,而是许久未见的唐叔。
"啊,真是不好意思,公司的事务太忙,来晚了。"唐叔随和的道歉。
张!见唐叔进门,什麽话都没说,拿起书包就走了。
等张!出了教室,唐叔才拉著我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今天公司太忙了,你爸没空来接你,就让我先过来。好久没有见著你了,大概有半年了吧!"
见著是唐叔,我有点激动,如果是唐叔,或许还有机会。
拉住唐叔的衣袖,我恳求到:"唐叔,今天能让我自己回家吗?"
唐叔看看我,有点无奈的笑笑"小瀚呐,你和你爸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你爸他也不好过的,你要体谅他。"
说到这里,唐叔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而唯一的一线生机,说什麽都不会放弃。
我急切的抓住唐叔的手,更加迫切的央求:"唐叔,求你了,放我走!你看著我从小长大,我知道你是好人,心最软。求你!放了我吧!"
唐叔叹口气,缓缓的说:"小瀚呐,你也知道你爸在对你事上是绝不含糊的。我虽然跟了他多年,说好听一点是左右手,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依附你爸的职员。今天我如果放了你,只被你爸革职也就算了。但是我家老小,你爸会轻易放过吗?"
唐叔拭干我脸上的泪水:"小瀚,请你体谅唐叔的苦衷。唐叔没这个能力帮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能,你的任何请求,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低下头,我知道,爸爸是怎样的心狠手辣。自己再求下去只是为难唐叔。
眼看著自己唯一的出路也被斩断,我懊恼的哭了出来。压抑的声音溢出喉咙,轻轻的在漆黑的校园内飘散开来。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这麽无助,在爸爸修筑的世界里自己是这麽的无能,连追求自己的幸福都办不到。
唐叔也很愧疚,捏捏我的手表示安慰。然後拉著我继续往前走。
坐上车,车子缓缓的开动,街灯把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昼,多姿多彩的霓虹妆扮著城市。红红绿绿的光打在我低垂的脸上,掩映出悲哀的嘴脸。
一路上,没有谁再说过话,唐叔轻轻的拉著我的手,传递著安慰。
我抬起朦胧的泪眼,寄托无限希望的看著唐叔,开口说出自己的请求:"唐叔,能借用你的手机吗?"
唐叔深深的看我一眼,静默的摸出手机递给了我。
"谢谢!"我感激的接过。
按著自己熟悉的号码,心里不能言表的激动,充斥著手指都在颤抖。
贴近耳朵,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心跳声,快速强劲的跳动声。
接著,平板的电脑录制声音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宛如晴天霹雳,心中满满的喜悦顿然无存──米铠的手机联系不上了。
眼泪不听使唤的再次流了下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内心的悲伤怎样都制止不了。
我扯出一摸惨淡的笑,告诉自己没有关系,还有韩书的手机可以打。
播出韩书的号,慢慢的把手机移向耳朵,手却颤抖的更厉害。心里害怕著,害怕韩书的手机也停了,那就谁也联系不上了。我想要对米铠说的话,想要告诉他们我被带走的来龙去脉就没处诉说了。
带著悲伤,害怕和紧张,等待著死刑的宣判,但奇迹的,手机里响起了"嘟──嘟──"声。这一声,就像是上帝赐下的福音,宣告著我的新生。
手机响了几声後被接了起来,韩书的声音也从手机那头传递了过来:"喂!谁啊?"
我激动到舌头打结,结巴了起来:"是,是我。"
听到我的声音,韩书也激动了起来:"杨浩?是你吗?杨浩?"
"嗯!是我!"这暌违以久的声音,让我感动得掉泪。
"我就知道是你,看看还是长途呢!对了,你现在在哪里?那天怎麽会有人绑架你的?你有没有被怎麽样?还有..."韩书激动的劈里啪啦就是一长串问题。
我擦干眼泪,等著他把所有问题问完,才再次出声:"米铠呢?他在吗?"简单的两句话。
"嘿,你还真是重色轻友..."韩书的话还没说完,听筒那边就沈默了,一声叹息後,韩书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他被退学了。"
"怎麽会?他现在怎麽样了?"我急急的问。
"那天你被人带走後,我们就被架著去了学校,米铠当即就被退了学。我见状,极力的撇清和你的关系才逃过一劫。被停学後,米铠试著去找工作,但是都没有找到。"
"是吗?"我喃喃的说。
"这是怎麽回事?能告诉我吗?"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才离家的吧!其实我是逃出来的。那天,只是爸爸把我带回家而已。"我简单的说出原因。
"有一件事,能麻烦你转告米铠吗?"提出这次打phone的目的。
"说吧!"
我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其实,我不叫杨浩,我的生日也不是3月9号,也没有满十八岁。我叫董宇瀚。我爸爸是董骋,瞑天电器是我爸爸的公司。我对不起米铠,我骗了他。我没有对他说实话。我害得他被退学,我对不起他。我不能请求他原谅我。但是,我爱他,这份感情是千真万确的的。"说到後面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去找你。当著你爸的面把事情说清楚!"韩书说得激动。
"不!你们别来。你们斗不过我爸爸的。"我抽泣著说,"我现在被爸爸看得紧,你们来了也见不著我。让我来想办法,我会想办法逃出去的。你们别来,我不想再害你们一次!"
收了线,把手机还给唐叔,微笑的向他道谢:"谢谢你,唐叔。"
唐叔摸摸我的头,无限感慨的看著我。在他眼里,年纪这麽小的我要背负如此承重的感情,或许是一种不幸。
汽车缓缓的驶近了家,远远的就能看见家里亮著灯光。
爸爸开门时,飘散出阵阵饭菜香味。
"小瀚,快来吃饭,饿了吧!"爸爸一脸笑意的把我领进了门。对唐叔点了点头就关上了门。说著:"今天有小瀚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番茄蛋汤。把书包放下,洗洗手就来吃饭。"就像唐叔说的一样,爸爸只把唐叔当做公司里万千职员中的一名,即使唐叔遵照他的指令把我送回家,他也对唐叔不闻不问。
我想,这样也好,以免爸爸问起什麽,自己不打自招。
第二天,爸爸一反常态的起了个大早,做了很丰盛的早餐後才叫我起床。
看著餐桌上满满的食物,原本就没什麽胃口,现在更是有反胃的冲动。爸爸也不管我,自顾自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