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青赫儿[上]
青赫儿[上]  发于:2009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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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儿,你要学会忍受。这个世界是残忍的、现实的,你要变成强者,懂吗?
可是……凌儿怕……
我就在这里等着。凌儿,去把它捡起来。
爹……
于是文晟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他不能这样依靠他一辈子。是人,总要学会慢慢长大,他对他充满了希望。
凌晰就在父亲的压力下,不得不走向那只已经染红的东西。他小心翼翼的向他靠近,一步几回头的看他的父亲。然而他的父亲没有任何表示,冷漠的看着他一步步向前走。终于,他走到那只垂死的兔子的跟前,闭上眼睛拎起了它,他讨厌这股血腥的味道,却又很熟悉,似乎在很久以前就接触过了。

正当他想回过头朝父亲微笑的时候,一双强有力的手抱住他往空中一带,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父亲快马带回了心月堡。攥在手里的野兔终究是掉了,他回过头去看,看那只掉在地上的兔子,直到它在他的视野里消失。凌晰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可能知道为什么。他看到父亲向来阳光四溢的脸竟惨的像一张白纸,他的眉头皱得像一个核桃。他还看到那件浅绿色的猎袍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凌晰伸出手去。凌晰想抚平他皱紧的眉头。凌晰想减轻他的痛苦。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他,脑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奶娘怀里,身上染血的衣服已经换下了,有清新的香味。
爹爹呢?他怎么了?为什么会红了一大片?为什么他的脸色这么难看?他出了什么事?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他?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
凌晰在寒枝的怀抱中。凌晰不停的询问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尽管他有时候不能理解她忧虑的甚至怪异的眼神,但是他感觉得到她对他的爱,几乎是从第一眼便开始的深沉的爱,寒枝给予他的,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爱、疼惜。而凌晰给她的,则是比亲生儿子更为深刻的尊敬和崇拜。

凌儿,你要听奶娘的话。堡主没事,他病了,这两个月都别去打扰他。
可是他为什么会病?他刚才还那么健康。
这个奶娘也说不清,他突然就病了。寒枝支吾着,她想起把昏倒的凌晰抱回来时,堡主交待的事情,她不能告诉他,她不能让他对这里产生不安。难道说有人将暗箭射向他,堡主为了救他受了伤吗?不,她不能说。凌晰太善良了,他会责怪自己的。

那我想见他了怎么办?
凌儿,你要听话,不能任性,懂吗?
你乱说,凌儿从来都不任性,凌儿要爹爹,凌儿想见爹爹,凌儿不要去书房,凌儿不要奶娘,凌儿只要和爹爹在一起!
凌儿,别哭,你最乖了,爹爹病一好就来看你了,好吗?
不好!凌儿就要爹爹!刚才爹爹还要凌儿去捡野兔,爹爹不会病!野兔……野兔呢?我捡到的野兔呢?
他推开毫无准备的寒枝,赤着脚就要往外走。寒枝被固执的凌晰吓坏了,她一把抱住这个哭泣的孩子,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凌晰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几个月见不到父亲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可是她没办法,她既不能告诉凌晰真相,也不能带凌晰去找堡主,她夹在两个人的中间,就像馅饼那样左右为难,她能做的只是陪着凌晰一起哭。

凌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说,抱住不停挥动拳头的凌晰,用身体承受凌晰失控的捶打。让堡主看见会难过的。疼,是疼。六岁的男孩已经有一些力量,可是比起凌晰心灵的伤害,她知道这是微不足道的,他压抑的太久了,才六岁的孩子,他怎么可以如此压抑自己呢?从这个角度来讲,寒枝觉得自己不了解凌晰,一点也不。她只被他乖驯的外表骗了,他在想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就像这个心月堡一样,她一点也不懂。

毕竟,凌晰还是个乖巧的孩子,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把怒气发泄在奶娘身上,她是他最最喜欢的奶娘,而且这些事情本来就不是奶娘可以控制的。于是他停止了哭闹。奶娘,他说,用他柔软的小手抹她脸上的泪。我错了,我以后会乖的,你不要生气,奶娘,是我的错。

凌儿,不!你没有错。是奶娘不好!奶娘无法为你做什么。
不!是凌儿不好!凌儿太任性了。
不!凌儿,你不懂!她抱紧脸上还湿漉漉的凌晰,颤抖着声音说,凌儿是奶娘见过最乖的孩子。快睡吧!奶娘明天给你请假,在家里休息好吗?
她把凌晰抱起来放到床上,打着拍子哄他入睡。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偷偷想一下,如果凌晰是她的孩子……


那次并不愉快的狩猎并没有给凌晰留下太多回忆,他把它深埋在心里的一角,从此再也不去碰触它。在两个月后,凌晰重新见到健康挺拔的父亲,他脸上那种浅浅的却摄人心魄的笑容依旧让凌晰陶醉。他是那么的爱着他的父亲,那种说不清的情愫。

凌晰没有提起那次狩猎,文晟也没有,他们似乎都把那件事忘却了。实际上,凌晰不会知道的是,就在文晟来看他的前一天,他才杀了一大堆人,那次狩猎跟去负责保护他们安全的勇士,他不准他有这么愚弱的手下,更不准他们之中有谁再萌发杀凌晰的念头。那支箭就瞄准凌晰的胸口,那么准,那么快,如果不是他,凌晰只能一命呜呼了!他不能想象如果凌晰出事了该怎么办?他不能忍受凌晰在他的眼底下受伤。他是那么深刻的爱着这个纤细柔弱的生命,从他第一次开口叫他,甚至更早。他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养大了这个孩子,他不准任何人伤害他的至宝。

凌晰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他依旧快乐的成长,做他喜欢做的事,看他喜欢看的书,有他的奶娘陪伴着他,想见父亲的时候,他被特许到日辉堂坐一会,和文晟呆上一会儿。

这便是凌晰,在他健康成长的同时,他和那些同龄的孩子间的差距也越来越远。他们那些习武的孩子不明白凌晰每天捧在手里的,有着怪怪气味的东西到底有什么趣味,他们也曾捧起他,他们也曾试图了解凌晰,就像凌晰曾经尝试靠近他们一样。很快,凌晰就发现他们之间无法沟通,他们的脑里只有武功和打杀,于是他放弃了,继续沉浸在令他着迷的书卷中。

凌晰冷淡的,漠然的态度让那些孩子们怒火中烧,他们认为这个比他们普遍小一两岁的小鬼是个讨厌的家伙,他永远也加入不了他们的话题,他们永远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最让他们气恼的是,这个纤细的小鬼居然是他们的少堡主。他连短剑都不会拿,他连拳头都捻不紧,他简直被风一吹就飞了,这种家伙凭什么做少堡主?他们记得堡主是那么英俊,武功是那么的高强,那才是堡主,而不是他这种一副柔弱的样子。稍大一点的孩子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纤弱古怪的少堡主是堡主从外面抱回来的,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凌晰并不知道这些孩子都不喜欢他,他只是一如既往的读书,有时候和奶娘在花园里玩一会。

 

李善雨是个比凌晰大两三岁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心月堡已逝堡主的侄子,在几年前他死了,靠着这层关系,善雨很小就被文晟带在身边,他有文晟那种果断善良的性格,但是从凌晰来了以后就完全变了。文晟不再关注他,也不再亲自教他武功,甚至很少问起他。他被完完全全的冷落了。他亲眼看到文晟将才两岁的凌晰抱在怀里的慈爱,亲眼看到只因为凌晰叫了一声晟,文晟兴奋的几夜没睡好。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才五岁的心灵受到了打击,他觉得不公,凭什么堡主要对那个外人那么好,而他这个亲侄子却得不到一点一滴,他妒嫉那个得到文晟全部爱心和关怀的外来人。

善雨不会忘记,他十岁多第一次到书房读书的情景,那时侯凌晰才七岁。他像一株高傲的仙草,坐在离先生最近的桌子边,用手撑着脑袋,斜着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进书房。善雨不知道那是凌晰的习惯,他经常这样撑着头看东西,即使是一个人在书房里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懒懒的,像只没吃饱的猫咪。

善雨异常愤怒,他认为这个享尽一切宠爱的小鬼看不起他们这些同龄人。这是善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这个已经长到七岁的少堡主,他曾经无数次在堡主的怀里看到他,他曾经无数次看到寒枝带着他在花园里玩耍,但是单独看到他还是第一次。善雨觉得时间似乎停止了,若大的书房只剩下他和凌晰两个人,他听得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的声音,简直要从他的口里蹦出来。

突然,他看到那张无表情的脸如鲜花般灿烂的盛开了,像朵娇艳的玫瑰。善雨第一次看到凌晰笑,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才七岁的孩子真的很与众不同,他是那么的漂亮,并且有一种只可远观的脱俗气质。他只淡然一笑,却又让人感到如此温暖,似乎可以融化几千年的冰山。

然而,善雨很快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失礼,他竟然盯着凌晰看了那么久,那他的笑是朝着自己了?他觉得懊恼,他当然不会觉得凌晰的笑容是真心的,他更加不会认为凌晰只是在和他打招呼,正在怒火上的人看什么都不顺眼,他顺理成章的把凌晰友好的笑容当作是挑衅。他大胆的迎了上去,龇牙咧嘴的举起拳头,比划了一番。令他想不到的是,凌晰竟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善雨的敌意。他想,也许那是习武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吧?

善雨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猛地站起来,手用力的拍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雨儿,你怎么了?讲话的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房启横。
我不读了,太没意思了!!他愤愤的说,若有所指的看了凌晰一眼。
凌晰没有想过这个哥哥会看自己,他的桌子是和先生一样面向大家的,刹那间所有的眼睛一齐看向凌晰,包括他们的先生。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注视过,凌晰的面颊羞的通红。他低着头,不安的绞着手指。

雨儿,你一直在走神,又怎么知道无趣呢?凌儿,你来讲讲你平时是怎么读书的。
先生,凌儿不会讲。凌儿比在坐的哥哥们都小。
凌儿,你比他们都早来书房,从这一点来讲你比他们知道的多。要不,你来背背最喜欢的篇目。
是的,先生。
雨儿,你坐下,听凌儿背。
是!
显然,房启横是在挑动善雨与凌晰为敌,他轻易的看出这群孩子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即使不能杀他了,他也要让他无法在心月堡生存下去,只要他离开心月堡,要猎杀一个张家余孽就易如反掌了。他知道善雨在孩子们中间是有一定号召力的,他不喜欢凌晰,为他的计划又铺定了一条道路。那天晚上,房启横悄悄的找到了善雨,跟他讲了很多,他不会那么傻让他和凌晰为敌,却成功的让他对凌晰心生恨意。那个孩子就这样单纯的陷了下去,当他发现房启横的阴谋时,凌晰已经离开了心月堡。他注定要眼看着爱人离开,他注定要永远为自己的过错忏悔。当时他又怎么会想到那么遥远的将来呢?他是真的讨厌那个自命清高的小鬼。他所做的只是想为自己挽回一点面子。

 

凌晰多数的时候都是和奶娘在一起,虽然他已经七岁了。自从那次狩猎事件以后,文晟就不停的考虑要让凌晰习武,他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虽然他是他名义上的父亲,但是他不能永远保护他,他不能呆在他身边一辈子。寒枝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她不止一次来找他,每次都是眼泪汪汪的跪在地上求他。他深知这个奶娘的不一般,她给予凌晰的,是比他更多的关怀和疼爱。整整五年,那个孩子都是在她的保护下成长的。可是心月堡的事并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决定的,他也有太多的无奈和力不从心。他能做的只能是让寒枝无时无刻陪在凌晰的身边,寸步不离。

凌晰从未想过要习武,至少在七岁以前从来没有。他根本无法理解那是怎样一种怪异的世界,就像凌晰在他们眼里也很怪异,这是一致的。两种完全不同的人。凌晰虽然单纯,但他并不愚钝,很快他就从这一群孩子的眼中读到了一种叫敌对的东西,特别是那个叫善雨的哥哥,尽管他很喜欢他,他不只一次告诉奶娘他很想和他做朋友,但是他也只能说说而已,善雨根本不理他,要不就欺负他,在其他孩子面前说他的坏话。

凌晰默默的忍受孩子们对他的不理不睬,他也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流言蛮语,他从不生气,也不关注,良好的教养让他对这些无聊的东西不屑一顾,然而就是他的这种态度,更加僵化了他和孩子们的关系。凌晰从没有想过,他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会激化的那么快。

那不过是一个秋天的清晨。
你知不知道,少堡主不是堡主的孩子!
就是,也不知道他施了什么妖法。
我听说他们两家本来有仇的!
同样阳光明媚的上午,凌晰一走进书便听到两个比他大点的,经常和善雨在一起的孩子在墙角私语,凌晰从不知道,私语原来可以这么大声,生怕他听不到似的。他冷眼看了这几个学生一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大厅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几乎都围在那个角落里,谈论他和堡主的事。最后他们一致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心月堡的少堡主和堡主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个野种。然后一拍而散。

凌晰抬眼看了看正对他,满脸得意的善雨,一股恨意涌上心头。他可以容忍他们说他的任何坏话,像女孩,胆小,不懂武功,他都不会追究,但是他不容许任何人涂鸦他和父亲的血缘亲子关系。他那么爱他,如果他不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像是洞察了凌晰心里的疑问,善雨侧了侧身子,他对他那么好只是为了赎罪,当年血洗清云镇的罪孽。要知道少堡主姓张,而堡主是姓安的!
他大声说道,并不知道他的话对凌晰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一心只想报复他。
李善雨,你乱说。一向文静的凌晰终于忍受不住了,他把书卷重重的甩在桌子上,几步冲到善雨面前。所有的孩子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怒气冲冲的凌晰,一时都静了下来。

善雨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竟真的惹火了这只慵懒的猫,他以为像他这种清高的人是不会发火的。不可否认的是,他生气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不同寻常。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平静的看着脸颊涨得紫红的凌晰,一股报复的快感从心底滑过。我哪里乱说了?他眨了眨眼,一脸挑衅的看着凌晰。大人们都这么说。他大声的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凌晰怒不可歇的攥着他的衣领,用他粉红的尖尖的手指,居高临下的瞪着坐在椅子上的善雨。
我说你是野种那又怎么样?你来打我呀!连拳头都捻不紧的家伙还想充硬汉。他笑,站起来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凌晰,他只比他小二岁却矮那么多?和他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嘛!

李善雨……你要向我道歉,我要你向我道歉,向爹爹道歉!抓着他衣领的手不甘的松开了,凌晰不管在任何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都是绝对的知书达理,他知道他们不喜欢他,他不想把事情惹大。

凭什么?五年前我亲眼看到堡主把你抱回来的,你就是野种!
你……
我怎么了?这一次善雨抓住了凌晰的衣襟,轻松的将他拎了起来。
雨儿,你在干什么?还不放凌儿下来?
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学生把房先生找来了。没有人察觉到他走进来时眼角闪过的凶光,孩子们的注意力都在善雨和凌晰身上。对他们来讲,这也算是生活中的一点小乐子吧?毕竟每天练功读书太枯燥无味了。

没有。善雨笑了笑,放开了拎在半空中的凌晰。他没有注意凌晰是摔在地上再爬起来的,更加没有注意凌晰黯淡无光的眼神。直到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在身后响起,他看到的是凌晰头也不回的背影。他很坚强,一直没有哭。善雨怔怔看着凌晰的背影,看他踉跄的跑出大厅,在秋天的落叶中消失。这是善雨最后一次看到童年的凌晰。他并不为逼走凌晰而感到预想的快乐。相反,他觉得很压抑,像是被人用里的挤压透不过气来。

他无力的坐到椅子上,抬头看凌晰留在这里的书孤寂的躺在桌子上,空气中似乎还有他特有淡淡的香味。也许明天他就会回来坐在那里看他的书,依旧用手撑着脑袋看每一个人。他想,也许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书房里没有他简直就不成样子了。可是他想不到的是,从那以后,凌晰再也没有在书房出现过,他留下的那本书每天孤独的等待着主人的到来,一天天在寂寞中变得枯黄。他发现自己开始想他了,可是他还是讨厌他!讨厌他一声不吭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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