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春暖花开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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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都起来吧。”

没人动。

“好了,诸位都是我龙家忠臣良将,快起吧。”

还是没人动。

结晟喝了口茶,话音没变,只是带了点淡:“怎么?都没听见我说的话么?”

呼得一下子,十二个人都站了起来。

我看着龙结晟,变脸变得还真快。刹那间又看到那个黄鹤束手,逼走妙谛,群雄胆寒的海龙王。

燕云轻笑一声:“到底是帝王气度,规矩都跟常人不同。”

22.

这个凌晨给了我太多意外。

寂静的夜里,小偏厅灯火通明。结晟说出了龙家的秘密。

“三十年前,已经归天的先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诸王之间争储,斗得厉害。当时先帝最强的对手是四皇子敬王。一场夺储之战,先帝机缘巧合得了天下,棋差一着的敬王一怒之下,带着八千家将远走南海,指龙为姓,号称海龙王。不归王法,不纳皇粮,子子孙孙逍遥海上。这么些年来,朝廷跟龙家两不相犯,可终是哽骨在喉。可能这次得到消息,知道我在燕子山庄,终于有了机会。啧啧,说起来我跟当今皇上还是堂兄弟呢,这般辣手。”说到最后,龙结晟有点遗憾的样子,摸摸下巴。


老实说,他现在眼睛溜溜乱转,报告完毕又翘起二郎腿,真的不像天家血脉。

结晟也是为了我和燕云,才到的慕容府,露了身份,招来了官兵。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

我内疚极了。“对不起,结晟。是我害你从南海赶来,卷入祸端。还有我大哥也……”

“哎,迟早的事。我爹早年也遇过险,所以爹爹让我出入都带着十二近卫。”

燕云接口道:“这事按说你大哥也不知道内情,定是以为朝廷要剿了长扬会,作了个引路之力。真正的知情人,应该只有那个红袍的王爷。结晟,你知道他是谁吗?”


结晟摇摇头,“我哪认得啊,不过衬着那身乌沉沉的墨甲,倒是英俊得紧。一身强悍之气,应该是个真正上过沙场的。师兄,你这儿该有些什么密道之类的东西吧?咱们可以不走大门就出去吗?”


“不好意思。欠奉。”

“……我就知道。不过你门口的那个什么什么阵倒是蛮有用的,可能都吃过亏了,不敢进来。”

“那只是一时之计,要想办法出去才行。”燕云开始在屋里踱步,“庄前的迷踪阵都是天然巨石,跟山脉连为一体,我加了变化,设了机关,天底下能平安走过的没几个人。可是官兵胜在人数,多的是死力气,花些时间开山凿路,早晚搬走所有石头。所以他们有持无恐,用得是一字真经曰:困。只要我们出不去,迟早是他囊中之物。”


“难道坐等他们攻进来?”

“还有一个办法。”燕云皱着眉,看结晟满脸喜色。“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结晟笑嘻嘻地。“你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的,师兄快说。”

燕云踱着,看了我一眼。“我们这里的人,结晟,我,还有诸位,”他看看十二近卫,“凭武力强行出谷还是有可能的。大家往不同方向走,分散兵力,便是折损些也好过聚在山庄里让五千兵马和那些腻歪人的群雄全灭了。”结晟刚要说话,燕云拦了拦:“你不要跟我说五千庸人能耐你何,你便是一口真气两个时辰不倒,又能杀了多少人?再说你下得了手么?”


结晟默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你的伤还没好,你一口真气又能提多久?胜算太小。”

“所以我说有折损在所难免。”

“那其他人呢?”结晟咬咬唇,一指我:“慕容先生,明灭,小红小翠,还有躺在床上的长生,你要他们怎么办?”

“要怎么办?阶下囚罢了。”燕云又轻轻扫了我一眼,像沾着花粉的蝶,我能感到他的颤动。“他们要的只是你,结晟。只要你走了,他们不会把山庄里的人杀掉。人质有更大的用处。下一步,他们会想方设法地引你上钩,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大家,尽你所能,救出每一个还活着的。中原势力我比你强些,等会儿把长扬令给你,会中上万儿郎听你差遣,仔细行事,别伤得太多。”


“我不要!”结晟腾地站起来,“这是什么办法!从小到大,你的主意算这次的最笨!”

“始知兵为凶器,圣人不得以而为之。所谓下下策,就不免有所得,有所失。”

一时偏厅里静悄悄地,无人说话。

结晟平静了许多,眉宇间已看不出怒气:“再想想有没有万全之策,好在时间上还有富余。我去问问明灭,看看可有效力强大的药物。”说着,一摆袍角出了门。

见他走远,燕云挥挥手让十二近卫散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结晟说得对,不急在一时。”

那年长的似乎是十二近卫的首领,跟身边人交换一下眼色,说道:“不如等少主回来。神药门的本领匪夷所思,也许就有解决之道。”

“刚才出门时,我已问过明灭了。他说神药门以医见长,毒物研究得虽多,可从不以此物制人。此刻他能办到的,也就是二三百人的样子,杯水车薪。”

“啊……”角落里的倚红忍不住叫出了声,随即又捂住自己的嘴,脸上却是掩不住的失望。偎翠没说话,轻轻揽了一下妹妹的腰。

“既然如此……我等先回去,随时听候命令。”

近卫们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厅里空荡荡地,燕云扶住我的肩头,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恩。去看看长生。”

“好。”说话间已推着我出门。“刚才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燕云问我。

“我在想……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想到了么?”

我点点头:“有一点头绪,还不完整,所以刚才没提出来,省得大家白紧张一场。”

燕云停了下来,绕到我近前,暗夜中微笑依稀:“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会让我很惊讶?来,我们说说你的计划。”

“没什么计划,说出来不过三句古人的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恩,有道理。先探出那个王爷到底是谁,是否有五千兵马,伏于何处,朝廷要生擒还是灭口……最好看看那道圣旨……”燕云接口道,一边微微沉吟,想来已有一二三步骤。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听到这里,燕云的眼睛亮了一下,我们相视一笑,同时说出第三句话:

“辖天子以令诸侯。”

四周很安静,连风也没有一丝。也许是风吹不进这鬼斧神工的奇门遁甲之阵。

燕云听从了我的建议,先看看庄外的情况如何,毕竟我们两都没亲眼见到。山庄门前的天然壁垒,一片雾气弥漫,我坐在木椅上,燕云推着我穿行。

感觉不到地热,我问道:“这片雾气是天然的么?”

“不,附近有个温水泉,我把热气引了过来。”

“原来如此。看不清生死门,再简单的阵也困得住人。”

“哦?你懂得这是什么阵么?”

我摇摇头。想起可能他也看不见,赶紧道:“不懂。不过天下阵法不外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继而千变万化,不离其宗。”

“有道理。不过我在变化间设了金石机关,便是精通阵法的人也讨不了好去。”

“好计谋。”

“恩。再夸两句听听。”

“呵呵,谦受益。”

谈笑间,到了阵外。

视野豁然清晰,只见皓月当空,光华洗练,密匝匝的林子镀了层银子般,山风过处,光影摇动,干燥的枝叶哗哗轻响。

观察了一会,没有动静。我轻声对燕云说道:“可能这附近没有埋伏。你进林子看看,如有暗哨就带回来问问。”

“好。你不要出声,也不要动。这个位置谁也瞧不见你。”

我点点头,燕云在我肩上拍拍,便悄无声息的潜入林中,刹那间就不见了。

我靠在背后石块上,闭上了眼睛。阵阵寒意从身后传来,脑海中的记忆却愈发鲜明了。

是你么?

虽然朝中好几位王爷都是武将,但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样貌,那样的气势,鲜红的战袍,还有那身铠甲……

不会错的……

没想到你我还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取出火折子,打着,缚在小弹弓上。手一松,我点燃了林边的一颗树。

现在是冬天,木叶干燥,燃得极快,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很快的,火从林子边烧开了,红彤彤地映着一片天。

隐隐有人语喧哗,脚步匆匆。

燕云此时也应察觉有变,赶着回来。

广文,你也该来了吧?

忽然有人拉着我向后退,一直退到几块大石中间:“怎么了?是你放的火?”一回头见看见燕云惊讶的眼。

唉,该说的还是得说。“是我放的火。其实我要你带我来,是想……”

“要放火你不会早说呀?你看看,”燕云一指三丈开外的火势,气极:“这么近,万一风向一变,向你这边烧过来怎么办?身边又没个人,你,你能往哪里退?”说着紧紧抱住我,力气大得让我一窒,“你要真有个什么,我……我……”


还以为气什么呢,没想到为这个……我强抑住心神,逗他:“好了,勒死我了……松手……我认罚还不行么?”

燕云讪讪的放开我,胸口还一起一伏的,恨恨地看着我。

居然灿若朝霞。

在心里踢了自己一脚。大敌当前还贼心不死的……不要胡思乱想的,“你武功恢复得差不多了?跑得真快。就是那个,心跳还不太真常……”

正说着,他又扑上来,狠狠地咬了我的脖子一口,“把我吓个半死,竟然还敢说三道四?恩?”恶人本色又露了出来,悻悻地说道:“为什么要放火?有什么事瞒着我?说!”


我一边摸着脖子一边坐起来,真疼。“我也不是有心瞒你什么,还不是怕你不答应。其实,我可能认得那个王爷,也许可以试试从他身上想办法。若不成,再用刚才商量的计策也不迟。”


燕云沉默了一会儿。“你认得?你在哪里认得的?在塞北?”

“恩。”

“一面之缘叫认得,朝夕相见也是认得。”燕云叹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我:“看样子不只是点头之交了。你还是有事瞒着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么?”

唉。说也是过,不说也是错。可他是真的伤心了。“我背弃祖先,断绝姓氏血脉,誓要与你生死相随,我们之间还谈什么所谓相信?有所隐瞒,也不过是些不愿提起的往事。”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也不用提起。


“可我想知道。等闲了,一桩桩,一年年的告诉我。”他握起我的手,轻轻摩挲。

一个好字还未说出口,潮水般的脚步声已到了近前。

23.

深夜的林间,分外热闹。

我和燕云隐在石后,在草丛中辨认对方来人。

果然,贵为王族是不会出现的。火光中,慕容掌门和一帮侠客指挥兵士抬水灭火,忙得脚不沾地。

几天不见,大哥的头发斑白了许多,从容的气势也有些匆忙,以前出了名的美髯大侠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笔直的脊背也弯了。

我下意识地摸摸身边人的背部,隐隐有个伤疤。我大哥的杰作。

燕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想来你那熟人在暗处看着,我们请他出来。”长身欲起。

我把他拉回身边:“小心点。”

“得令——”笑着答应,推着我从石后踱出。

我摸摸脸颊,又被湿嗒嗒地亲了一下……

“慕容掌门,金陵一别,好生记挂。还想着一定要去府上拜访,没曾想倒劳你大驾,亲自登门了。”燕云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地向大哥打招呼。

全力扑火的兵士和群雄也发现了我们,一时都楞住了,停了手,窃窃私语。

大哥虽不像别人熏黑了脸,可衣襟下摆也湿了一大片,愕然地看着我们,忽然明白过来,看看左右,一张白脸连怒带羞转眼变成枣红,张口便是:“畜生……”

我默然。果然还是这一句。

啪啪!

我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身边的燕云闪了一下,没等我看见他到哪里去了,已然回来。站着的姿势也没变,衣角轻飘。

刚才的声音是……

大哥的脸上陡然多了两个掌攉的手印,红得紫涨。

刹那间哗然一片,众人都被燕云鬼魅般的身手惊住了。

“刚才是……”“是燕云!”“是他!”“好快的身法!”“我只看到人影一闪……”“手法好利落……”“他不是被废了武功么?”“是啊,我见到的,被穿了琵琶骨……”“……”


我也吃了一惊。“真是你做的?”

燕云不答我,沉着脸扬声道:“我听不得有人满嘴喷粪,忍不住就赏了两巴掌。再有谁不会说人话,我一定不把他当个人看。”

一时只听得火声烈烈,再无其他声响。

眼见火势越烧越大,很快便要波及林子里。毕竟这火是我放的,若是烧了整个山头,首罪在我。

众人慑于燕云之威,竟无人说话,自然更无人救火。我清清嗓子,说道:“各位,先控制住火情要紧。这会儿已漫延开来,请大家在火场外砍倒树木,挖土成壕,把大火围在当中,阻绝火源。单靠肩挑手提来回运水是不成的。”


众兵士面面相觑,犹犹疑疑地动起手。

大哥须发皆张,大喝了一声:“谁敢动手!这火就是他放的,安心要烧死我们!谁敢听他的!”

隔着火光重重,大哥已风度尽失,不复往日不怒自威的模样。衣裳划破,脸上指痕微凸,眼睛充血身子发抖,几近崩溃边缘。

面对这样的大哥,我恨不起来。虽然我不支持他的理想,但实际上他所追寻的道路,是所谓的世间正途。希望家大业大,希望洗去草莽飞黄腾达,希望一朝跃上枝头,世人称羡。


虽然他不认我,在我心里,并不想称呼他做“慕容掌门”。

“你别这样,大哥……”

“闭嘴!你这个……你这个……你我何曾有过半点干系?嘎?不过是路边的野种,天不睁眼,家门不幸,我就不明白怎么就多了个你?”

我紧紧拉住燕云的胳膊,不让他再上前。

啪!

一声脆响。

大哥楞楞地看着那个红色的人影。

所有人都看呆了。

晚上,他没穿铠甲,但鲜红的袍子没变,衬着没收回来的手,愈发雪白。

“你有什么资格侮辱他?”他声音并不高,但没的叫人齿冷。阴阴的恨。

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荣王千岁……”

我终于见到了他。果然是他。战功赫赫的荣王殿下,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嫡亲幺弟周广文。

好久不见,英俊了,也更像个男子汉了。

“你们楞着干什么?长手长脚的不会救火么?”

“啊——是!”参差不齐的应诺声。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抬起水来。

“干什么?你们刚才没听见么?按沐玉门说的办!”

一众兵士被他的指令闹糊涂了,有机灵的已小声嘱咐同袍:“快!拿斧子和铁锹来!砍树!先砍树!”顿时都分头行动起来。

人语声,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呼啦啦咆哮的火势,一切喧哗都不能影响他的视线,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眼睛不肯错开一瞬。

我微笑看着他:“荣王千岁。”

“真的……真的是你。”他咬着唇,露出一排糯米牙。一紧张就会出现的小动作。“刚才我一直在暗处看着,我不信世上会有人会如此相象。可是,纵然容貌相同,天下再也没第二个人有你的气度。”


说话间,他已来到我面前。这才看清楚,一路他忍着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鼻尖微红,唇角颤抖。

“别这样。当着你的部下,千军之帅怎么能哭?”

他根本听不进我说什么,只顾按着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其实我没想喊你的。我怕是上天跟我开了个玩笑。你明明已经死在狼山上,尸骨不全。陛下在京郊给你修了沐公祠,年年百姓香火不断。我只留下了你的战甲,穿着上沙场,就像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别说了……”

“可是刚才,你叫他们怎样怎样才能灭火……明明是那年,我们火烧胡杨林,生擒流寇沙蝎子,你教我的法子。”眼睛一眨,承载不住的泪滑落下来,湿了刀削般的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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