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原纯一的脸上一点生气都没有,也完全没有要恢复意识的迹象。近藤和彦只能无助地守在旁边,心急遽地跳着,他感到每一秒钟都是那么的漫长,他恨自己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早知道的话今天就不要去学校了,他真该死!竟然这么大意,他不应该离开他身边的。泽原纯一所受的伤痛,他有推卸不去的责任!
这时,他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他没去理会,但敲门的人似乎一点放弃的意思都没有,他终于忍不住烦躁地一把将门拉开。
"你......"近藤和彦声音顿时停住,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自己从未见过的斯文男人。
看着他惊讶又带些敌意的样子,男人只得先自我介绍。"你就是和彦吧?我是谷村浩司......"
近藤和彦立即明白他就是吉田所说的"谷村医生",于是不待他说完便一把将他拉入房内。
"你快看看纯一怎么样了!"
谷村浩司大概也听说了泽原纯一这次伤得比较严重,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立刻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没多久,吉田送来需要的一些药品。
看她熟练地帮助谷村浩司为泽原纯一处理伤口,近藤和彦可以确定这种事发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到这里,对她的厌恶也变得更为强烈。
近藤和彦僵硬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不动也不开口说话。直到谷村浩司终于站直身子,他才走过去问:"纯一他究竟怎么样了?"
"外伤倒是没什么,还好额上的伤并不是很深。但是左边的耳膜似乎破裂了,而且现在还不能确定有没有脑震荡。"见他一脸担忧,谷村浩司忍不住安慰道:
"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屋内的地毯非常厚且柔软,是我建议近藤先生换的,而从纯一现在的样子看来,应该并没有直接撞到头部。"
听了他的话,近藤和彦冷冷一笑,讽刺地说:"这么说来,你还挺有人性的嘛。"
谷村浩司顿时脸一红,只能装作没有听到。
"你的急救措施做得非常好,等他醒来很快就可以走动了。我会留一些药给吉田,至于他额头上的伤口......"
"那个我会做,还有别的事吗?"近藤和彦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
"没,没有了。"他摇头,明白近藤和彦的话是在赶他走的意思,于是连忙说:"那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就直接打电话给我,多晚都可以。"
近藤和彦只是坐在床旁,没有回话,连看也没看他。
谷村浩司愣了愣,没想到他的态度竟然这么绝。虽然对方是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小鬼,但他还是没来由的有一种压迫感,愧疚的话也脱口而出。
"和彦,其实我......"
"我不想听!"他看着泽原纯一苍白的脸,声音不带感情。
"请听我说完好吗?"谷村浩司显得相当的诚恳,"也许你会瞧不起我,有时候连我也瞧不起自己,吉田也是一样,一直责备着自己......"
"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没有任何意义,你们对不起的人也不是我,是纯一!"他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光是自责有什么用?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人性就早该阻止这一切!"
"对不起......"谷村浩司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阵教人难受的沉默之后,谷村浩司长长地叹了口气打算离去;刚走到门口时,却又突然被叫住。
"等等!"
"有什么事吗?"他转过身来。
近藤和彦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我问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那个人找来为纯一治伤的?"
谷村浩司低下头,非常不自在地小声回答:"从纯一小时候......也就是近藤先生一次对他施暴后,已经快九年了......"
"你!"近藤和彦震了震,眼睛里充斥着说不出来的愤怒。
九年,竟然已经九年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却连一次也没有主动向泽原纯一伸出援手。
近藤和彦今天总算是明白,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比人性更丑陋肮脏的东西了。
"对不起。"谷村浩司红着脸道歉,"当时的我还很年轻,当我察觉自己也成了帮凶之后......就已经无法脱身了......"
"你的事与我无关。"近藤和彦深吸了一口气,却控制不住自己目光透露出的嫌恶。"那么事情的原因你知道吗?为什么那个人会虐待纯一?"
他连提到近藤孝行的名字都感到厌恶不已,于是用"那个人"来代替。
"这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但似乎跟纯一的母亲有关。近藤先生非常爱纯一的母亲,当他在孤儿院第一次看到纯一的时候非常的惊讶,因为纯一跟她长得非常相像,调查之后才知道纯一真的是她的孩子,所以便将他领养了回来。"谷村浩司续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其实为了弥补纯一,我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找他母亲,虽然打听到她出国了,可是始终没有进一步关于她的消息。"
"她不是早就已经抛弃纯一了吗?你就算找到她又有什嚒用?"
"不是的!"谷村浩司连忙解释,"不是她抛弃纯一。当初她要出国留学时将纯一交给她哥哥照顾,后来她哥哥破产才把纯一送到孤儿院,近藤先生并没有用自己的名义领养纯一,所以我想就算她回日本想找到纯一也一定不容易......"
"我知道了。"近藤和彦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什么纯一的母亲,他直觉那只是个会把泽原纯一从自己身边抢走的人而已。
谷村浩司又站了好一会儿,见近藤和彦都没再理自己,只好说:"那......我先走了,明天我会再来帮纯一检查一次。"
听着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近藤和彦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看着屋内一片狼藉,他大略收拾一下,接着脱下自己被沾上血迹的制服外套,疲惫地趴在床沿,一直凝视着泽原纯一沉睡的脸,他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像一对翅膀覆盖在眼下。
真是的!从昨天开始,自己就只能这样在旁边等着他醒来而已,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都阻止不了。近藤和彦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积极的想去做一件事情,不再是无所谓的心情--他想要保护泽原纯一。
吉田后来又来了好几次,问他要不要吃饭什么的,近藤和彦对她都冷漠地视而不见。泽原纯一一直没有醒过来,看着他沉睡的面容,近藤和彦也不知不觉地趴在床旁边睡着了。等到他因为觉得有些冷而清醒过来时,时钟已经指着十点。
灯是开着的,房间也被整理得很干净,应该是吉田做的。他竟然熟睡到别人出入房间都毫无感觉,这对近藤和彦来说还是第一次。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自己今天都还没有吃过东西,可是却一点也不觉得饿,也根本没有食欲。
视线从四周飘回眼前时,他才发现泽原纯一已经醒来,那黑白分明的双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点迷茫的样子。
"和彦?"
"你醒了啊。"近藤和彦听到他的声音才确定自己不是看错了,于是长长的吁了口气。已经醒很久了吗?为什么不叫醒我?"
"对不起......"泽原纯一说话的声音显得相当微弱,"因为看到你的脸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作梦,所以一直不敢说话。"
听他这么说,近藤和彦心里有些难受。"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泽原纯一轻轻摇了一下头,"我没事。"
虽然这么说,但那么虚弱的样子,近藤和彦怎么都不相信他是真的没事。"你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还是摇头,"我不饿。"
"那至少也要把药吃了吧。"近藤和彦把药放在自己的掌心里,然后再小心地将泽原纯一从床上扶起,一手搂着他的肩膀,一手将药送到他嘴边。
泽原纯一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好像不太敢相信。他用舌尖将近藤和彦掌心里的药舔去,然后接过近藤和彦递来的水杯,分好几次才将所有的药全部吞下去。
近藤和彦正想扶他躺下,他却在这时候按住他的手;近藤和彦愣了愣,语气有些担忧的间:"怎么了吗?"
泽原纯一垂着头,微长的发丝轻柔地搭在颈边,益发显得纤细。他把手按在近藤和彦的手掌上,用微颤的声音问:"你都知道了?"
近藤和彦静了一下,然后点头。"是的,我都知道了。"
"那么现在你是在担心我,也不会再讨厌我吧?"他又问。
"恩。"近藤和彦回握住他发凉的手,柔声的承诺:"再也不会了。"
"因为同情吗?"
"不是!"近藤和彦直觉地否认,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只是......"
"没关系的。"泽原纯一抬起头,深深地望着他,然后淡淡地笑。"就算是因为同情,但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不再讨厌我,我应该早些告诉你。"
"纯一......"
泽原纯一不待他把话说完,很快地又说道:"那么请你忘记我曾说过喜欢你的话好吗?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变得跟那时候一样了。要不然的话我会很可怜的,如果你不理我,今天这样的事情一定又会发生......"
"别说了。"近藤和彦受不了地打断他。泽原纯一想用博取他同情的方式把他留在身边,他知道,却不由得为这微小的期盼而感到难受不已。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近藤和彦想说,但喉咙却哽咽,再也挤不出更多的话来,感觉有什么东西正狠狠的啃噬着心脏。
"果然......还是不行啊......"泽原纯一拧起秀眉,喃喃自语地苦笑一下。
"不!"近藤和彦握紧拳头,艰难地开口。"以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我会保护你。"
他想保护他,是真的想保护他,用他的这双手。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过,心情好复杂,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完全不懂该怎样才能将它变成能说出口的语言。
闻言,泽原纯一身体明显地一颤,凝望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既幸福又哀伤。
"谢谢......和彦真是个好人。"
气氛就这么陷入沉默里......
近藤和彦为了化解这沉重的气氛,故意避开他的视线说道:"你还是吃点东西吧,要不然身体不会恢复的。我去楼下看看,你想吃些什么呢?"
"吃什么都可以。"泽原纯一躺回床上,"我也不是很饿。"
"那你先等等。"
近藤和彦勉强笑了一下,起身离开。当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的脚步因为悸动不已的心跳而变得不稳。
接下来好几天近藤和彦都没有去学校,虽然近藤孝行不在家,但他终始无法放心泽原纯一一个人待在家。也因为他跟泽原纯一两个人同时请假,所以在电话里级任老师还很怀疑地问个不停,后来似乎是近藤孝行的助理亲自去学校一趟才得以解决。
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近藤孝行看在眼里,近藤和彦的内心也因此觉得极不舒服。
在帮泽原纯一换绷带的时候,近藤和彦看着他额上的伤口,轻叹一声,"虽然谷村说伤口不是很深,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泽原纯一的脸已经差不多消肿,虽然还有些瘀青,不过只要不仔细看就不会发现,因此近藤和彦才更觉得要是在这张白净无暇的脸上留下伤痕就太可惜了。
泽原纯一却一点也不以为意,"那也没什么,用头发挡住就可以了啊!"反正他对疤痕什么的,早就已经没有感觉了。"而且我本来也不太喜欢自己的脸,以前还曾经想过要是出一次意外,这张脸完全毁掉说不定还比较好。"
"为什么?"近藤和彦听得直皱眉,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偏激的想法。
泽原纯一的神色顿时黯然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装出自然的样子。"因为叔叔说我跟我的母亲长得很像,所以才把我从孤儿院里带出来。"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泽原纯一点头。
于是,近藤和彦干脆放下手中的绷带与药水,坐在他身旁陪他说话。
"那关于你母亲的呢?"
"全都记得。"泽原纯一说着,"当然她长什么样子已经不太清楚了,不过其他的事情我都没忘。她是为了去留学才将我交给舅舅照顾,刚开始还经常打电话回来,不过后来好像是没钱了,电话也就渐渐的变少。
舅舅经营一家小工厂,本来还算不错,但是跟朋友合作投资,被骗了一大笔钱,工厂就这么倒闭,舅母也带着孩子跟他离婚。他受不了打击,每天都喝得烂醉,那时候讨债的人每天都上门来骚扰,他为了躲债根本就不敢回家,最后连去哪里也没人知道,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那个家里。当时我才六岁,连出门向人求救都不晓得,就这么关在房间里饿了两天;本来以为自己就快要死掉了,没想到被来讨债的那些流氓发现,把我送到了警察局。"
"后来你才被送去孤儿院吗?"虽然这些事他已经听谷村说过一次,但现在听泽原纯一亲口说出来,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他觉得心疼,真不敢想像他究竟受了多少苦,
"嗯,我在警察局待了三天,因为他们完全联系不到我的亲人,又没有人肯认领我,所以才去了孤儿院,接着就被叔叔带到东京来了。"
泽原纯一说话时一直带着微笑,直到提起近藤孝行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才消退。
对他来说,那简直就是灾难的开始吧!近藤和彦暗自想着。
"那个人......跟你母亲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告诉过你吗?"
泽原纯一摇头,"这个我也搞不懂,他心情时好时坏,有时候会很生气地骂她,骂得非常难听,有时候又会突然不停的说着很喜欢她之类的话,也许他们曾经是恋人吧。"
对于他的假设,近藤和彦不置可否,换了任何人可能都会这么想,但他隐约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一定还有着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叔叔每次对我暴力相向之后,都不敢面对我,总是要等到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之后才会出现,然后拼命地向我道歉,要我原谅他。这样的事总是一再重复,刚开始只是一年一、两次而已,到了最近就逐渐变得频繁。我也慢慢习惯任他发泄怒气,虽然很痛,但只要忍耐一下就过去了。"
说完这一切,泽原纯一看着近藤和彦皱起眉沉默不语的样子,小心地问他:
"我很可怜吗?"
近藤和彦一愣,"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没关系的,我说了这么多,本来也只是想让你再多同情我一点而已。"他把脸别到一旁,又缓缓的开口:"可能你已经不记得了吧?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把伞给了我,自己却淋湿了。"
"记得。"不过那天应该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我很少注意身边的人和事,所以虽然知道叔叔的儿子来了东京,也和他擦身而过几次,却完全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泽原纯一慢慢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