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个剧变还是个渐变的过程?对於在黑暗中挣扎日久的人们来说勿宁说是一场惨烈的,旷日持久的战斗,只有毫无犹疑的拿起武器才能知道输赢。
夜灯是否坏掉,连生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肩膀一抖挣开秦丰炽热的钳制,自回到学校後就没有安生过的心情蓦的坏透了,他并没有如秦丰所想那样鄙夷,也没有一丝兴奋,家里的剧变,银锁的婚事,计划已久不能如愿自然是一大打击,有些人骨子里的彻底多半是学来的,因为做事情不卯著劲就很难突出,其後的人生经验要不加强这种倾向要不就削弱它,直至......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男人和女人,如果不是这个时间和地点,连生或许有兴趣玩玩,就像和那个记者,然而今非昔比,无论是赌上什麽还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自己都不想承受,更兼没什麽心情。
情和欲,大多数男人都分得开,自然而然,大家心照不宣了吧,只要不是童子鸡都掀不起多大波澜。
所以大大吃惊过後,连生并没有多少同情心,平静下来後甚至有些好笑和恶毒的意味,脸上仍旧不动声色,面对颓然的秦丰,只是投以深深讽刺不快的一睇,就像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背过身抬脚先行了。
还是闷热狭窄的楼道,秦丰却突然觉得一阵发冷麻痹。
直到第二天,秦丰才笃定王连生是决定装傻充糊涂到底了,一般无二的态度和眼神,差点让秦丰也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王连生......我......"
"什麽?不好意思啊,昨完有点喝多了。"连生很哥们的拍拍秦丰肩
也许昨晚喝高的人是自己,若是真发生了什麽事,王连生也不可能这般若无其事,秦丰不会想到自己碰上了个什麽样的对手,高大俊朗的他是和连生不同类型的帅哥,喜欢摇滚和把妞,擅长组织团结,一呼百应很有存在感的人,如果秦丰是华丽的狮子,王连生就是一只斑斓的豹子。一个总穿著明亮的运动衫,一个只有一件一件的白衬衣,论阅历秦丰更广阔,可都是轻飘无根的,两军对垒,轻敌者输。
秦丰有些乱,他隐隐觉察到危险可也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那是一种很深的无聊,被浮於表面的玩世不恭遮掩,那就耗者著吧,他相信自己还玩得起,只是日後每每拥抱女朋友周玲玲总多了一份隐秘的心思,每每不经意触到那静水流光的眸子时总漏掉一拍陌生的悸动。
※※z※※y※※z※※z※※
第三学年上半学期,班上分到一个申请无利息助学贷款的名额。平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班主任决定特地为此召开一次班会。
申请这次助学贷款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班长王连生,一个是女生张春燕,一个是班长,学联副主席,年年拿特等奖学金的学生党员,另一个女生张春燕据宿舍里同学反映学习非常刻苦,每每天刚亮就离开寝室,晚上上自修到宿舍里人都洗漱休息才回来。只是性格有些孤僻,独来独往,也不大答理人。论人缘,班上谁都不太了解这个女孩子,加上人又长的不漂亮,更没有谁愿意和她做伴。
刚入学时张春燕的衣著打扮,体态长相被比较三八男生和比他们更毒辣的长舌妇们奚落嘲笑过,她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以沈默和不时爆发的粗悍无声对抗。一个班上总有一两个独行侠,时间长了,没有人再惹她也没有人再去关注她,仿佛被大家遗忘了。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班主任感到为难,很明显张春燕更需要集体的温暖,可把名额直接给她又是对另一个优秀学生的不公平,想来想去,决定让他们两把家里困难的情况说一说,再由全班投票决定。
这是班主任和其他班委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所以当团组织活动结束後,班主任突然出现让大家都留下时不止连生很吃惊,张春燕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大家发出一阵不满的抱怨声,本来嘛,大三了,集体活动还占用人那麽多时间,烦不烦,谈恋爱还嫌不够呢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投票只是走个过场为了显示民主罢了,恍不说王连生学业课外的完美记录,谁会投给那个阴沈的张春燕啊,那不是要晕倒了!
"班导,开什麽玩笑啊,很无聊耶,该给谁就给谁呗!"
连生疑惑的望向团支书,女孩子无辜的睁大了漂亮的眼睛,再看副班长秦丰,也只是无奈的瞟了一眼背著手俯视下面东倒西歪状学生的班主任,意思说皇太後的意思我也没办法,本少爷对你还是深表同情的。
看到黑板上端端正正的写著自己和一个女生的名字,连生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班主任似乎笃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上一堂德育课。
土气的张春燕孤伶仃站在讲台上,面对台下行色各异的目光,久久不说话,连生的眉头拧起来了,几乎按捺不住要起身,他太熟悉这种感觉,高傲的城里人什麽都不懂,连庄稼怎麽长出来的都不知道,却逼得人扒光衣服将羞耻和伤疤一一展露让人品评,好让他们发挥泛滥的博爱和怜悯
不知者或可无罪,就是因为太理解了,连生比谁都更不喜欢看到这个场面。可是,他克制住自己,自己一动无非是发扬风格将贷款让给张春燕,可是这样做了自己怎麽办,所有的努力也无非是想帮那个人减轻一些负担,王连生啊王连生你没有那麽高尚,从来从来都是自私的人。
连生冷漠的凝视那个委琐的,恨不得钻到地缝的女孩子,仿佛被低低的议论声和窃笑淹没,酷刑只惩罚知情人,他等著,等著她自己放弃,自己下来。
很公平的办法,不说说家里的情况别人怎麽知道,班主任想不通张春燕为什麽不说话,她焦急的走上前
一滴眼泪从张春燕紧闭的眼睑渗出来,像开了闸门似的,讲台下一片哑雀无声,人人瞠大了眼睛,一盏未知世界的小窗在他们面前徐徐敞开
下面的事情发生了戏剧化的转变,谁也不知道最後一刻这个孤僻女孩子的心理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不再羞涩掩藏,突破了什麽似的,眼泪流的更多,软弱的抽泣著,呜咽的诉说著......
仿佛只发生在故事和电影里的贫困感动著每一个人,如果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谁又能不自卑?谁又能不孤僻?谁又能保证自己不发疯似的吝啬?
"俺爹跟俺说。燕子,你要好好读书,他为了供俺读书到处打工,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俺没什麽能报答他的,只有用功......"
真实沈重的气氛悄悄的笼罩了整个课室,连最轻浮的男生也收敛了嬉笑,将近一半的女生眼眶湿润了。
秦丰悄悄转过脸,连生如白玉浮雕一般侧面映入眼帘,头微微昂著,目光落在张春燕身上却没有在看她,下唇紧抿著,没有表情,没有生气。
不知为什麽,秦丰在张春燕悲哀乞怜泪水纵横的面孔间或,窥到至在必得的闪光,他想,这个女孩子,是个坚强的人。
张春燕下台後,一片沈寂。几秒锺後不知谁拍起了手,掌声雷鸣,幸运的孩子们唏嘘感叹中带著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满意足。
"王连生!"是班主任和蔼的声音 e
风云中心,每一个人都相信凭著连生竞选学生会的口才打败张春燕或许不是难事,毕竟关键不是在於凄惨程度如何,发挥个人魅力巧妙掌握人心才是演讲的真谛。只要连生肯示弱,会得到报偿。
连生站起来,平平静静,微笑的:"我没有什麽要说的,张春燕的家里更困难,我觉名额应该给她。"
班主任有些愕然,随後不出所料的露出笑脸:"那就这样吧,逆境是最好的大学,贫困让我们珍惜现在,我相信今天每一个人的收获都很大。"
放什麽狗屁!连生心里冷笑,已经明白是被人阴了,而且无话可说,一开始他的预感就是对的,无论自己做什麽结果都是一样,只是自己段数不够,还不够无耻,又太傲,这便是致命的短处。张春燕被逼示众,这样的表演已经踩到连生底线。
要依他的脾气,一准儿冲上去揣那女人几脚,为了达到一个目的,张春燕今天只是个棋子,该死的是那个导演,愤怒在血管蹿动,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早就知道这世上魑魅横行,自己或者也是一匹衣冠禽兽,清醇如银锁者再也没有,能让他彻底平静,放任身心。
可是连唯一的一个人都快要失去了,淡漠的思绪飘过连生脑海,只是一颗心已在跌打中变硬,干涩的眼中再无半点水意。
拧开水笼头,任哗哗的清泉流泻而出,连生鞠下身,从容的将水泼在面上,抑制住胃部传来的淡淡的反涌。沾湿了乌黑的刘海贴在前额。
不处,秦丰带这复杂热度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牢牢锁住水池边优美的身影,明明毫无缝隙的微笑,为何让他有种冲动去拥抱那寂寥清凉的身躯,撕开他完美的面皮,把藏在底下的东西统统挖出来。然而那夜酒後脆弱的表情一闪而逝,如同一抹嫣红,隐入苍穹,再也不见。
15
蓝莹莹的五月天,墙根子里的野栀子抽出洁白的花骨朵,香气扑鼻。
一岁半的银花,已经能扶著砖墙慢慢走路,院子里时常闻见小丫头扯著她祖母围裙哑哑学语。村里嫂子媳妇都说,这女伢真是集中了爹妈的缺点,要说哪里遗传了她爹的,就一个黑。
可女人们忘记了,银锁的肤色是这几年才起的变化,小夥子的时候可不是麦金麦金的,被太阳晒的又均匀又好看。就是进出煤窑子那几年,钻出来个黑人,五官轮廓也是挺拔妥帖的。
这几年石溪村景况逐渐好起来,陆续有女子嫁进,这一年到头的日子,浇完地、伺候好公婆、教训完孩子,已是夜半狗吠。虎狼般年纪的娘们,男人在外面挣命,被窝冰冷空荡,苦闷写在眼角。聚在一起就专爱讲些不正经的浑话。这一日,妇女们收苞谷回来
"祥子嫂,你手上拿地是个啥呀。"
祥子嫂故作端详一翻:"还能是啥,面杖呗!"
"啥面杖,我看就像个鸡!"
哈哈哈......媳妇们哄笑起来,都知会是说祥子家夥小
"祥子嫂,你们家祥子该有五六年没回了吧,别说面仗,就是面条也成啊!"
祥子嫂臊得脸通红:"我呸!老娘先给你根槌插你那张骚嘴。"
那媳妇边躲边笑:"你能见过棒槌啥样?先求求二锁子媳妇,叫她男人解开裤子给你瞧瞧罢!"
玩笑开到自己头上,心骂著这些下流没臊的,崔二妹脸上讪笑,有苦说不出,结婚一年多,还没有和丈夫圆房,开始是生下银花後坐月子,後来银锁出门在外,一年到头也见不著两回面。
开始还觉得男人体贴,慢慢的就有些不是滋味起来,平时不言不语的男人,不经意间对人好时,女人又甜又疼,甜的是终於嫁了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的是实在得像个孩子,一是一,二是二。就是这样的人,总觉得隔著层什麽,崔二妹琢磨出原因,过去的经历自己心里都有疙瘩,何况男人?她是个有主意的女子,男人心眼实心肠却软,只盼著日子久了淡忘下来。
※※z※※y※※b※※g※※
汗水蚯蚓一样爬在男人黑油油的强健脊背,将背心浸的透湿,顺著经络凸起的小腿肚子滑下,一滴滴滴在地上,老天爷不顾惜,刚入三伏,顶在头顶的是铁打的熔炉,踩在脚下的是冒烟的刀板。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工地里打夯声,搅拌声,倾泻声,轰隆的机器声都一寂静下来,包玉蛟气急败坏的赶到的时候,倒在地上的汉子,紫乌乌的嘴角不断吐出血丝气泡,如同一条濒死的鱼
一根指粗的废锈钢筋末入喉咙,从肺叶斜斜穿出来,那事故发生前一秒锺还在进行氧气交换的呼吸器官因为巨大的惊诧抽搐著被迫暴露出来,还在运转的细胞得不到氧气,鼻孔条件反射的张大,在凹陷面部形成两个黑洞
一吨多重的废料砸下来,瓦砾堆中扒到强壮汉子,成了肉泥,没有了形状。
死寂的沈默蔓延著,包玉蛟不动如山的国子脸铁青铁青,剽悍的年轻汉子们傻了似的望著惨不忍睹的工友,没有人敢上前确定他是否还活著,包玉蛟默默的走上前,人群才如梦初醒的让出条路
"没气了。" 包玉蛟颓然的坐倒在地
短暂的空白过後,惊悸和恐怖的情绪第一次浮现在人们脸上,很多第一次出门打工的还在望著尸体发呆,不相信一个大活人就这麽生生的给砸成肉饼。
"为什麽要张嘴呢?"有人低声喃喃
"都一样,老天要收你,闭著嘴巴也得给砸死。"另一个民工嘀咕
不愧是走南闯北的人,包玉蛟强自镇定下命令道:"把场子收拾一下,停工一天。"当务之急是处理後事和稳定人心,他不能乱。
清理完废料,已经是傍晚,扒完小半碗饭,银锁回到住处,潮湿的大通铺散发出阵阵霉酸味,工舍的条件并没有包玉蛟夸耀的好,洗个澡还要花两毛钱,除了手上有几个闲钱的一般人都舍不得,宁愿这麽腌臢
著,或者把钱存著去嫖二十块一次的发廊妹,本来还沾沾自喜睡了城里女人的汉子,後来才晓得城里女人没有几个干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