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番外(出书版)——公子欢喜
公子欢喜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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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半句才是重点,看她一张血盆大嘴快咧到耳朵根。当日是谁把桌子拍得震天响让他结帐走人,前两天能放他进来也是看着同来的宁怀璟、徐客秋的颜面,也亏她还有脸装得一脸若如无其事,笑得花枝乱颤。

  崔铭旭默然不语,春风嬷嬷也不尴尬,一径说得兴高采烈,仿佛眼前的崔铭已经把状元袍穿上身了。更烦!

  宁怀璟将手中的扇子「唰「地展开,递到徐客秋面前,道:「你看看这字如何?」

  「翩若惊鸿,气象不凡。」徐客秋由衷称赞。

  「写这字的是荆州沈家的二公子,他们家的字是一绝。」宁怀璟收了扇子,顿了一顿,慢慢说道,「这回他也来京城了。还有琼州大儒庞先生家的公子,家学渊源着实深厚了得。青州有位姓张的举人,身世倒是没什么,不过听说文章写得很好,很得翰林院里那几位老学究的喜欢……」

  他说的都是来京城参加会试的士子中的出众人物:「本次会试可算是强手如林了。宁瑶那丫头不是这么好娶的。」

  当今皇上早已张了皇榜,要将先帝之妹永安公主的独女宁瑶郡主许配给本次的状元郎,惹得天下轰动,众士子莫不摩拳擦掌踌躇满志,誓要鱼跃龙门一步登天。

  宁怀璟表面上是对着徐客秋说话,实则是说给崔铭旭听,岂知崔铭旭无动于衷:「郡主又怎样?」

  斟了杯酒饮下,仍是一脸冷漠又阴郁的表情。

  会试,无论谁见了他,张嘴第一句都是会试,烦透了!娶个郡主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

  宁怀璟和徐客秋见他连日来时而沉静而是怨懑,似有难言的心事,正要询问,日前去江南采办货物,刚刚才姗姗来迟的江晚樵忽然道:「对了,来这儿的路上,我好像看到小齐大人在楼下,也不知是经过还是……」

  崔铭旭顿时一怔,酒盅倾斜,满满一盅酒都泼到了桌上。

  「铭旭?」徐客秋就坐在他身旁,冷不丁一件月白的长衫被泼出的酒液滴个正着,「你晃什么?」

  「没、没有。」崔铭旭被他唤回神,强自安定下心神,忙起身为众人斟酒掩饰方才的失态。

  齐嘉,他找来了。怎么不进来?难道还要他崔铭旭亲自去找他认错不成?凭什么?明明错的不是他。傲气又开始作祟,强压下想奔下楼的冲动。

  人却坐不住了,一双眼睛管不住一样时不时地往墙壁上瞄,墙上挂的那副富贵牡丹真是难看,大红大绿,如同春风嬷嬷脸上的浓妆,瞄了好几眼,连那牡丹有多少花瓣都能数清了。椅上长了针,那针倏然一扎,脑中灵光一现,崔铭旭猛地跳起来,扇着手道:「热。」

  快步走去把窗打开,探出头迅速地往楼下扫了一眼,黑漆漆的,满街来来往往的人头,能认得出谁? 

  「不是这一边,是楼右手边那条巷子。」江晚樵在崔铭旭身后闲闲地说道,嘴角似翘非翘,「这边瞧不见。」

  「我开窗吹吹风。」兜头一桶冷水浇下,崔铭旭生硬地辩解。

  徐客秋惊道:「这才开春啊,怎么会热?我还觉得冷,想让嬷嬷温两壶热酒来呢。」

  「……」崔铭旭语塞,归座后转头瞪他一眼,「我觉得热。」

  心底热得很,烦的。喝什么都没味,听什么都没趣。

  「呼呼──」一阵风响从敞开的窗边传来,吹得红烛摇晃,明灭不定。

  「哟,起风了。」江晚樵的声音陡地有些拔高。

  崔铭旭扭头去看窗外,火红得好似随时随地能烧起来的茜纱宫灯仿佛要被刮到天上。

  那个傻子在外面,他还在楼下守着。他出门时总是会忘了多加件衣裳,也不知道这回出门带了几个家丁。起风了,他也该回去了吧。不对,怎么能光凭江晚樵一句话就认定他在下面。

  崔铭旭狐疑地去看江晚樵的脸,江晚樵对他举了举杯,神情似笑非笑。

  心中疑窦丛生,江晚樵这人,表面上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顽劣起来,连徐客秋都及不上他。假的吧?齐嘉虽然傻了点,也不至于傻成这样。假的。

  「现在是倒春寒,白天不觉得,晚上还是冰冷,被这夜风一吹,小心病倒。」江晚樵撇下崔铭旭,对宁怀璟问道,「听说前两天陛下就病了?」

  「听说是风寒,现在好了。」宁怀璟也是聪明人,立时会意,「这时候,就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了。堵什么也别堵身子,这一病指不定留下什么病根。我听说小齐大人的身子就不好,不过他平日没什么公务,也不会在这时候上街溜达吧?」

  话音未落,房门「哗」地一声被推开,崔铭旭转眼就没了人影。房中众人相视一笑。

  

  春风得意楼的右手边是条小巷,人烟稀少,与人声鼎沸的春风得意楼仿佛一天一地。

  崔铭旭站在巷口借着街边依稀的光亮朝巷子里看,那边的台阶下缩着小小一团黑影,光线太暗,看不清晰。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步云靴落地无声,耳边是自己「咚咚」的心跳。难道他真的在这里等他?傻子,有什么好等的?有什么隐隐浮上心头,崔铭旭不愿去细想,睁大眼睛看向阶下的黑影。是齐嘉还是……再跨近一步仔细看,是个药铺,谁把一只竹筐放在了门前?远看仿佛一个人影。

  不是齐嘉,心中的大石落地,崔铭旭想要长舒一口气。

  「崔兄?」身后传来小小的问话声。

  崔铭旭一口气哽在喉头,倏然转身,是齐嘉,坐在已经关门歇业的商铺门前。

  他穿得单薄,手臂紧紧环着身体,一张脸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你……」头脑经夜风的吹拂变得异常清醒,茫茫一片空白。

  「我给你看个东西。」齐嘉站起身,右手去掏自己的衣袖,再握成拳送到崔铭旭面前,笑容很狡猾,只是脸色依然苍白,「你猜是什么?」

  崔铭旭看着他黑亮的眼睛:「是什么?」

  「你看。」

  手掌摊开,跟脸色一样显得苍白的掌上红光流转,是一串手珠,红得鲜艳欲滴光华闪烁。

  「我一直想送飘飘样东西,以前送的那些都不好,不衬她。要不能太素,也不能太花哨,做工一定要好,精致,有灵性……」

  崔铭旭的酒后醉言,原来齐嘉一直记得。

  「喏,给你。」

  崔铭旭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颤,指尖触到他的手指,一股冰凉的寒意藉由指尖传递到自己身上,情潮激荡:「你、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在京城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好的,就托了我叔叔去找,他们生意做得大,都做到西域去了。」齐嘉答非所问,「崔兄?」

  感觉到贴在手掌上的手指没有拿走手珠,而是一点一点把整个手掌覆盖上来,手掌相扣,手臂也被整个贴住,再然后,人也被拥住,温暖铺天盖地而来。齐嘉的眼角瞥到地上的影子贴得很紧,毫无缝隙,交叠成了一个。

  抱在怀里的身躯很凉,隔着淡薄的衣衫能感觉到整个身躯都在颤动,于是手臂收得更用力,把他整个都按在自己怀里。崔铭旭低下头,和齐嘉脸挨着脸,熨贴,厮磨。然后找到他的唇,凑过去,轻轻地碰触,亲吻。

  齐嘉的唇很软,一如许多次受蛊惑时所想象的一般,好似三月初开的桃花瓣,让人忍不住攀折、抚弄、咬啮。舌头轻易地撬开他的牙关,探进去,在温热软滑的口中四处游弋戏弄,叼着他的舌含住吮吸,感觉怀中的人颤得更为厉害。味道太过美好,满心满眼都是齐嘉,恨不得就这么抱着亲着再不松开。

  再不松开,怎么会有这样的渴望?怎么会有闲心去教他走官步听他漫天胡扯,连答不上来时他张口结舌的样子也看得兴致勃勃?怎么会只因他与旁人走得亲近就大发雷霆,弄得满心不自在?齐嘉是崔铭旭的什么人?崔铭旭是齐嘉的什么人?根本不与他相关的事,怎么会如此在意,怎么会……怎么会?

  答案呼之欲出。

  猛地推开紧紧拥住的人,呼吸急促,夜色下,崔铭旭看到齐嘉瞪得溜圆的眼睛。

  痴了,傻了,疯了,混乱了。

  崔铭旭落荒而逃。

  

  「既然回了家,就安心读书,准备会试吧。你大哥嘴上不说,见你肯回来,心里终是高兴的。」柳氏温言道。

  自婢女手中接过一盅参汤端到崔铭旭的书桌前仔细端看他的脸色:「回来了就该高兴些,怎么还是愁眉不展的?」

  崔铭旭在书桌后埋头写字,停了笔,道:「大嫂放心,我没事。」

  嘴角生硬地牵起,笑容说不出的勉强。

  柳氏知他藏了事不肯说,便道:「如今天大地大也大不过考试,有什么事都暂且放下吧,待考完了再去仔仔细细地思量也不迟。」

  崔铭旭颔首应下,柳氏见他执意要隐瞒,也不再询问,跨出房反手关上门离去。

  一室寂然,手里的笔再也点不下去,案头空了一块,那里原先摆着一方砚台,荷叶舒展,碧波生辉。于是,心也掉了一角,崔铭旭看着半开的窗子怔怔出神。

  疯了,好端端地怎么会去亲他?他是崔铭旭啊,崔铭旭是要金榜题名,娶天下第一美人玉飘飘的。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傻子,迟钝木讷,不通人事,稀里糊涂生出一场纠葛。

  乱了,乱了,一切预计在一吻中崩裂倾倒,二十年的得意人生,横空里杀出个齐嘉,康庄大道上凭空多出一个岔口,措手不及,崔铭旭站在岔道边,脑中乱成一团乱麻。

  齐府是再也不敢回去了,春风得意楼也不是久留之地,崔铭旭回到了崔府。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的崔铭堂只是扫了他一眼就不再有任何表示,兄弟二人脸上都是一片阴霾笼罩。吓得周遭的下人们也噤若寒蝉,实在摸不透主子的意思。

  柳氏柔声道:「回来就好。」

  崔铭堂冷哼一声,以后即使下朝回了府也不再过问崔铭旭的功课。

  崔铭旭也是一反常态,谢绝了宁怀璟等等的邀约,终日窝在书房里看书写字,倒真有一派赶考书生的刻苦样子。

  府中的下人们窃窃交谈:「三少爷总算懂些事了,知道读书了。」

  他哪里是想读书?不过是有个借口挡住找上门来的齐嘉。心里总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不能见了,再也不能见了,要是再见面就指不定生出什么事了。」

  能出什么事呢?不知道。满心都是惶恐。人已站到了悬崖边,再往前半步,就是万劫不复。不应见,不能见,不敢见。

  既然大家都说,如今天大的事也大不过会试,那就……那就等过了会试再想吧。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崔铭旭退缩了。一团乱麻迫不及待地远远抛到脑后,心神俱安。

  宁怀璟啜着茶水说:「看你这样子,是有十成把握了?」

  崔铭旭昂首道:「当然。」

  视线往下躲,书桌上空着的那块已经补上了,心中悄悄钻出一点烦忧,上扬的眼角有一点点下挫。

  

  千不想见,万不想见,会试当日还是碰个正着。

  贡院门前人头攒动,你挤我,我挤你,好似谁第一个进了那门,谁就能中状元似的,可笑。

  崔铭旭摇着扇子在人群外气定神闲地等,眼角瞥到一个人影站在人群外,水蓝色的衣衫,一张娃娃脸,看侧脸就知道是齐嘉。

  心口一跳,眼看齐嘉的脸就要往这边转来,心底一虚,崔铭旭摇扇的手赶紧上移,用扇子挡住脸,横刺里跨出一步,挤进了推搡的人群里。

  人群的推挤中,崔铭旭偷偷回过头,看到齐嘉正同一个穿杏黄袍子的青年说话。那人玉冠束发,一双凤眼炯炯有神,神色举止皆是不凡。他们的身边还伴着两个人,崔铭旭都认识,正是万世为相的陆府的两位公子,长公子陆恒修,二公子陆恒俭。能让当朝陆相陪伴,又有齐嘉在侧,黄衣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说不清泛上胸口的情绪是什么滋味,思及自己那天把齐嘉一个人丢在小巷里的作为也实在不应该,崔铭旭想回首再瞟一眼,身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把他跌跌撞撞地推进了贡院里。

  这一眼没看着,心思就乱了。远远抛出去的乱麻又飞了回来。那夜的风,那夜的巷子,那夜的吻,那夜呼之欲出的感情,在脑海里围成一圈打着转。

  考场里人人屏气凝神,纵使考生众多,却悄然无声。于是,自己的心跳声就格外地听得清晰,「咚咚」、「咚咚」作响。崔铭旭颤巍巍地持着笔去蘸墨,定睛一看,带来的砚台居然是齐嘉送他的那一方。惊出一头热汗。

  这是崔铭旭算准了齐嘉上朝的时辰,特地起了个大早去取回来的。不然,看着书桌上空荡荡的那一块,心里就堵得慌。

  齐府的老管家一见崔铭旭上门,似乎早有预料,立刻从房里捧出了那方砚台:「少爷吩咐过了,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就不体面了。」

  一句话说得崔铭旭再也抬不起头,直至走出齐府时,「告辞」两个字也说得含含糊糊。

  「这砚台还是少爷做了官以后,老爷特地送他的。老爷教子严厉,少爷从小没少挨罚。得赏还是头一次,也只有这一次。」老管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两眼定定地看着崔铭旭,「所以,还请公子小心照料啊。」

  崔铭旭只觉手腕一重,好像捧的不是一方砚台而是颗鲜活淋漓的心,透过包在外头的布帛来烫痛他的手。一口气堵在胸腔,哽得眼眶酸涩,更说不出话来。回府后就把砚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却再也不敢去看。

  怎料到,替他收拾包裹的下人竟然把这方砚台也带来了。当真是老天在同他玩笑。心神愈加恍惚,过了许久,崔铭旭才勉力定下心来答题,却是把先前想好的答案也忘记了。

  这三天,时而镇定时而烦扰,过得浑浑噩噩,分不清先前在门前看到齐嘉是场梦,还是这所有都是场大梦。

  等跨出考场时,崔铭旭觉得仿佛浑身骨头都散了架,阳光刺得两眼发痛。他站在先前回头看齐嘉的地方环顾四周,人潮在身边川流不息,蓦然闪出一个水蓝色的身影,却不是那个傻子。

  

  发榜那天崔铭旭没有出门,他一直坐在书房里,竖起耳朵,等着欢快的鼓乐声慢慢地从远处一直敲敲打打地停在崔府门前。

  哪怕考场中确实有些小小的不如意,但是,以他的才学,做个状元是足够了。

  如果中了状元,他就要依旨娶宁瑶郡主为妻,齐嘉也是官场中人,他明白的。那个小傻子会第一个来登门道喜,他会笑着奉上诸多他费尽心思精心挑选的贺礼。他会说:「恭喜你,崔兄。」而不是「崔铭旭,我喜欢你。」

  崔铭旭就可以笑着还礼说:「同喜。」

  喜欢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大家谁也不知道,就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忘着忘着就真的忘记了。崔铭旭知道这是在逃避,可是,除了逃避又能怎样呢?他只筹划过如何高中状元娶玉飘飘。和齐嘉在一起,从未预想过的局面,太过惊心。什么都顾不上了,能躲一天是一天。

  书桌上的砚台静寂无声,阳光透过窗纸照过来,幽光流转,太过刺眼,随手取过一本书要将他罩住,书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他的大嫂柳氏。

  「可有消息了?」崔铭旭急急起身询问,手指在砚台上擦过,光滑细腻的触感,略微的凉意通过指尖流进心里,慢慢地转化成一股酸意。若真的中了,齐府中的种种就真的会成一场大梦。

  柳氏的嘴角翘了一翘,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不敢再往下说,撑在桌面上的臂膀有些发抖,崔铭旭殷殷地看着柳氏捉摸不定的面孔。

  「恭喜小叔。是二甲第六名。」不是状元。

  晴空一道霹雳打下,正中头顶。

  窗外春光明媚,柳絮飘飞,一枝桃花开得正艳。那边又是一丛什么花,红得夺目耀眼,状元袍一般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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