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下————端仱
端仱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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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寒山寺,还好,白二叔还没送米过来。渡能来到火房里等著,心想除了能帮白二叔开门之外,也要把米收藏好才行;不然让老鼠们拿走可就糟了。此外,渡能其实对这个老鼠说法大会很好奇。虽然明吾大师说不希望有人影响法会,但是他只是个小和尚,相信老鼠不会介意才对。

  等了半天,白二还是没来,渡能不禁有些疑惑。白二通常都是在中午以前送米送菜,还会陪他说一点话,有时候就顺便在寺里吃中饭了。他等不及了,於是走到门边张望。

  『小师父!』

  渡能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立刻回答:『施主。』

  『小师父,你怎麽还在这里?快跟我来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渡能心想自己恐怕又闯祸了,急忙跟著那个人的脚步离开。

  在锦衣卫衙门的书房中,梅留云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右手臂上的两枚尖锐的瓷碎片取下来。碎片绝大部分刺入肌肉中,所幸面积不大,没有早成多大的损伤;只留下两个黑色的痕迹。梅留云对於手臂上的伤痕并不在意;他介意的是射瓷器的人。以当时的距离,瓷碎片竟能如此深入,那个人的功夫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如此说来,「杨柳叶」的确不容小觑:梅留云知道柳愿宽的功夫底子,加上发射暗器的这个人,就算第三个人功夫稍弱,倘若其中任两人联手,梅留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更麻烦的一点是目标不明。

  杨柳叶如果以声东击西或调虎离山的计谋出招,便能使他疲於奔命,而一般的缇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将能轻易达成目的。前晚的状况不正是如此?瑞王的突然出现使得原本便已经不明朗的情况变得更为混乱。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决定留下来以喝酒之名保护瑞王。

  至於朱宸济,梅留云感慨的摇摇头,自己一时心急,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一个功夫比他高的人还会需要他的保护吗?

  的确,他不过是多管閒事。

  梅留云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该浪费时间在一些无谓琐事上。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详加计划:包围寒山寺一事。但是梅留云此刻心绪混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於是他站起来,摊开书案上的纸,注水研墨之後,开始提笔挥毫。

  写字向来能帮助梅留云冷静思考,於是他什麽都没有多想,直觉振笔疾书。当他回过神,发觉写的是《凤栖梧》

  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天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梅留云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当他正要换纸另写,注意到白纸黑字之中,竟点缀著点点朱红。他不禁疑惑,没用朱砂,怎麽会有朱红色点?而且色点还越来越多。

  『怎麽会......』梅留云心脏狂跳不已。他感觉上唇湿润温热,伸手一摸,看到手上沾染了血迹。是自己的鼻血,梅留云急忙找出铜镜一照,看见两道红色血迹从鼻孔不断流出。他往後跌坐在椅子上,左手颤抖著掐住鼻梁企图止血。怎麽可能,比预期毒发的时间还早。

  太快了,而他来不及做的事还那麽多。梅留云心想始自己恐怕没命完成该完成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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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千户?』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叫唤,梅留云连忙尽力将鼻血全部擦掉之後才强装镇静的将门打开,发现是一个未曾见过的东厂番役。『千户大人。』番役行了礼,态度恭敬的说:『东厂督公有请。将为寒山寺起事进行最後的沙盘推演。』

  『知道了。』梅留云说:『请转告厂督,我稍後就到......』

  『不。请梅千户现在立刻跟小的一起过去。』番役说:『寒山寺计画有变,事关紧急,还请梅千户包涵。』

  梅留云轻皱了一下眉头,计画有变?他约略沉吟之後便跟著番役脚步前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心想,不论庞保有什麽计画,都得探探才知道。他得在所剩无几的贱命终结之前,力尽人事才行。

  庞保坐在四人抬著的座舆上,气定神閒的指挥著东厂与锦衣卫的大队人马前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古运河口,离寒山寺还有十馀哩的距离,却发现沿路尽是漕运军卫的身影。

  『慢。』一个举著「到此下马卸甲」牌子的官兵挡下他们的去路,『无论何人到此都不准再乘马坐舆,一律步行禁声快速通过,不得停留。』

  队伍受到阻挡,一个番役立刻快步上前,指著官兵的鼻子说:『你是什麽东西?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座舆大驾?竟然也敢挡?』

  『什麽人都一样。叫後面那个人立刻下来,违者休怪法令无情。』

  番役立刻赏了官兵一巴掌。『放肆!东厂督公是你可以乱指的吗?不怕督公问罪,立刻让你充配恩军!』

  官兵摸著脸颊,挥手招来几个下属士兵,『拿下。』士兵立刻架住番役,强押在地上。

  庞保远远的瞄著官兵,看他们想搞什麽名堂。

  『参见厂督。』官兵对庞保行了军礼,『我等奉漕运总兵之令在此驻守,閒人勿近,还请海涵。诸位还是回府吧。』

  『江总兵想挡路?』庞保冷冷的说,『东厂和锦衣卫奉旨到此办事,漕运衙门为何阻扰?不怕抗旨治罪吗?』就算是一等侯的漕运总兵,庞保也不相信有熊心豹胆敢对抗司礼监秉笔太监。

  『启秉厂督,总兵大人也是奉旨行事。』官兵说:『不然......厂督不用下座舆,只要绕道就行。』

  『绕道?我就是要去寒山寺。』

  『恐怕不行。要不,请厂督稍待让小的去请示总兵大人。』

  『请示?我还没听过堂堂东厂督公去什麽地方竟需要一介总兵允许。』庞保越来越恼怒。

  『厂督息怒。这不是总兵大人的意思。』官兵说:『是因为王爷正在寒山寺里参拜,閒人严禁惊扰大驾。』

  庞保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哪位王爷?』

  『两位王爷:丰王和瑞王。』

  庞保咬著牙,气得嘴角肌肉颤抖。丰王竟然在这个时候亮出王爷身份,分明是要逼他摊牌了,庞保心想,不过他也做了万全准备,不到最後,这盘险棋谁输谁赢还不清楚。至於瑞王......庞保深吸了一口气,这种时候,瑞王来搅和什麽?难道想来个渔翁得利?

  当庞保正在心中盘算所有部署,又有一个漕运官兵走出来。『厂督,王爷有请。』那个人先向庞保行礼,接著朗声宣布:『王爷有令:虽然人有南北但佛无贵贱,佛禅道法雨露均沾。诸位远道而来,适逢寒山寺进行法会,既来之则是有缘,所以举凡从五品以上官员可以进寺庙一同参予法会;其他人等请在此遥拜参禅,稍後将赏赐斋饭。但佛门是清净和平之地,入寒山寺不得携带刀剑武器,必须一路双手合十参拜步行进寺。』

  接著出来一队士兵监视从五品以上的人员卸下身上武器。庞保看著这番景象,虽然不甘愿但还是下了座舆;同时招来一个人,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的吩咐一番之後,便随著官兵前往寒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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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该是佛门宝刹的寒山寺,此时此刻却见不到半个僧人沙弥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身著军装手提长棍的士兵。庞保谨慎的注意一路的状况,发现士兵们并不特别警戒,彷佛只是一次例行的驻守,别无其他。

  庞保抬头看著不远处偌大的佛殿,内头只见依稀几个人影,他不禁心下疑惑。才踏进佛殿,眼前的景象便教庞保大吃一惊:明吾大师在禅座上盘腿打坐,双手在胸前结说法印,似乎正在说法。而明吾大师面前有一个铁笼,笼中有一只黑沟鼠和一个法轮。沟鼠的身上披著袈裟,前肢正不断的迅速拍动,随著沟鼠的动作,法轮也不断转动。

  这算为老鼠说法?庞保好奇的准备更上前几步看清楚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该来的总算来了。庞公公终於赶上「劝鼠皈依法会」。』

  庞保一转头,看到丰、瑞二王正在佛殿的一角坐著下棋。『丰王、瑞王两位殿下......』庞保立刻请安。话还没说完,朱宸济便开口了:『明吾大师正在说法,不得惊扰。庞公公就率番役就地在标的处参拜。』

  标的处?庞保还疑惑著,只见朱宸济从棋碗里拾起一枚白子,随手一挥,棋子在庞保前方几寸处落下,并且深深嵌入地上的青石砖里。

  盯著青石砖里的那枚白子,庞保吞了一口口水。朱宸济鲜少在人前显露武功,让人摸不清他的实力。而这一挥看似轻松,里面蕴藏多少内力,光凭这一手就能了解;庞保当然有些忌惮。

  『虽然是说法大会,但也不需要如此拘谨。』瑞王面露笑容,举手从外面招人进来,『快给厂督看座。』

  『还是五弟周到。』朱宸济故作佩服,『快,也给厂督一个法轮,念经诵佛时转动才好让诚意上达天听。』

  门外很快搬来一张四出玫瑰椅和法轮,庞保只好坐下。他斜看了朱宸济一眼,要他拿法轮,意思当他是鼠辈?

  『两位王爷的好意,下官感激涕泣。』庞保说:『不过,东厂锦衣卫造访寒山寺并非为了法会,而是为了奉旨缉拿钦犯。』

  『尽忠职守啊。』朱宸济说:『不过,这会儿寺里只剩明吾大师和漕运军卫,庞公公所谓的钦犯是指谁?难道是我们两兄弟?』他转头询问朱宸浩,『五弟,你看到什麽钦犯了吗?』朱宸浩摇摇头。

  『或许情报有误?即使如此,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请王爷准许,让番役缇骑搜索一番为佳。现在寺里有两位王爷大驾,若有任何差错,谁能担待得起?』不等丰、瑞两王回答,庞保便一个手势指示手下进内厢搜寻。

  不一会儿之後得到回报:没有见到任何人。庞保的嘴角整个往下拉,斜眼瞪著再度专心在棋局上的朱宸济,接下来又要走哪一步。

  『一个钦犯能劳动东厂厂督亲自缉拿,想必是个棘手人物。』朱宸浩突然开口,『请问厂督,钦犯是谁?』

  『前大汉将军卢文雨。』庞保说突然灵机一动,『相信丰王也对此人知之甚深。』

  『怎麽说?』朱宸济抬起头,平静的看著庞保。

  『卢文雨是十二年前内廷毒杀案的反叛逆贼啊!』庞保故作惊讶,『他和黄贵妃的侍女:妙娟两人私通,因为事迹败露而串谋犯下这件骇人听闻的毒杀案;之後两人潜逃,现在终於有消息。不将此人追捕到案,怎麽对得起黄贵妃在天之灵呢!』

  庞保露出微笑,轮到他逆手一执反将对方死棋了。

  听到庞保颠倒是非却先声夺人,朱宸济的眉头皱了一下,之後又很快恢复平静。

  『十二年前的悬案终於能够水落石出,受害者在天之灵也总算能瞑目。』朱宸浩欣慰的看著朱宸济,『如果能抓到这个卢文雨就太好了。四哥,这真是好消息。』

  朱宸济对著他淡淡一笑,『的确。』接著又转头问庞保:『厂督如何知道这个消息?』

  『查访谋逆妖言大奸大恶者是东厂职责所在,消息自然灵通。』

  『说来奇怪,厂督的情报和我从锦衣卫所得到的消息颇有出入。』朱宸济在棋盘上下了一枚白子。『就我所知,卢文雨的确与毒杀案有重要关系。不过,他是证人、而非凶手。厂督恐怕白忙一场。』

  朱宸济看著庞保。既然对手尖棋走险,他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庞保心中一凛,『丰王的意思是?』

  『我已经找到他了。』朱宸济说话的同时,手招江洵走进佛殿。『正因为这个人的关系重大,所以我先将他交与漕运总督署保护。』江洵一见看到庞保随即点头致意。

  庞保露出牵强笑容。卢文雨原本该是人人明争暗抢的底牌,现在朱宸济将这张隐藏底牌正大光明的摊开,反而叫各家不敢轻举妄动,根本是扮庄家通吃,想要他血本无归?

  『之後我会到淮安与江总兵一同将卢文雨北送回京,届时协同大理寺、北镇辅司和东厂一起将毒杀案的真相调查个水落石出。』朱宸济缓缓的说:『趁著厂督庞公公也在,重要关系人卢文雨的安全,大家都必须担待著点,如果有甚麽差错─』他转而盯著庞保,眼神中微露警告意味,『─谁都难辞其咎。』

  庞保假装十分认同的点点头。现在,这个恐怕将不利於自己的对象就在眼前却无法下手,不仅如此,还得维护此人的安危;朱宸济摆明要他自负刑架上法场就义。庞保一咬牙,他还有一步棋,能教朱宸济自断手臂,甚至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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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卢文雨一事终将和平收场,虽然中间历经许多转折......下官也差点误信了反间计谋,错把证人当凶手。』庞保摇摇头,满脸惭愧。『不过......厂卫同样领旨办案,为何其中却出现如此大的差错?......这一点,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朱宸济沉默的看著庞保,暗自琢磨他的言下之意。朱宸浩则神色有些担忧的开口问道:『厂督的意思是......厂卫之中有内奸,从中上下其手兴风作浪?』

  庞保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正是如此。这个内奸熟知内情,表面却是一派无辜单纯,要揭穿此人的真面目十分不易。经过我契而不舍的推敲试探,终於让这个内奸露出狐狸尾......』庞保顿了一顿,看著朱宸济,『现在立刻将内奸带上来,请丰王发落。』

  庞保站起来,右手轻轻向後一招。随即两个番役便从大殿之外拉著一个身上铐著铁叶长枷、扣著脚镣的人半跛半拐的走进来。一进佛殿,番役立刻由後头往那个人的膝盖上重踢几脚,让他跪在地上。

  朱宸济闭上眼睛,根本不敢看;只是紧咬著牙关,甚至依稀感到牙龈渗血。

  『梅......』朱宸浩「唰」的一声站起,目瞪口呆的看著地上的「内奸」。『梅留云......?』他立刻冲下去,细看发现梅留云除了狼狈之外,并没有受什麽皮肉损害,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庞保说:『厂督,这其中怕是有什麽误会......留云曾是四哥府上的门人部曲,不可能......』

  『正因为曾是丰王府上的门人,滥用王爷宠信,才更教人防不胜防。』

  情势急转,朱宸浩与江洵不约而同的望向朱宸济,看他如何反应;朱宸济却不为所动。

  『厂督,梅千户的为人操守在兵部颇有好评,我也认为其中必然有误会。』片刻之後,江洵也陪话打圆场。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场戏与捉内奸无关,显然是庞保意图与朱宸济较量。江洵原本就与庞保不合,在心中迅速的评估形势之後,决定为梅留云缓颊,间接表明对丰王的支持。最後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吃亏。

  因为身上铐著铁叶长枷,梅留云只能艰难的半抬起头看向朱宸济,发现他气定神閒的继续在棋盘上下了一枚白子,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梅留云明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自己竟然误入庞保的圈套,让朱宸济长久以来的布局险些毁於一旦,也难怪会如此反应。他对自己的疏失无用感到惭愧,而朱宸济的漠视,更让他的心头一绞。

  朱宸济尽所能的保持镇静,目不转睛的盯著棋盘,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再说,这或许正是放对方自由的时候。

  朱宸济深吸一口气,接著缓缓开口:『多劳庞公公费心为我清理门户。』他转而望向江洵,神情有些疑惑的问道:『江总兵,我有一事请教:司礼监秉笔太监什麽时候也兼管起锦衣卫事务了?』

  江洵摇摇头,『尚未听闻。司礼监秉笔太监向来掌理东厂事务,锦衣卫隶属兵部管......』 江洵随即意会,於是招手从门外叫来两个漕运士兵,『快,把梅千户身上的枷具脚镣都卸下。』

  江洵以一等侯身份任漕运总兵,参预兵部机要;虽然不是锦衣卫直属上司,却比内廷司礼监来得明正言顺。庞保看了朱宸济与江洵一眼,冷笑一声:『王爷若执意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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