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下————端仱
端仱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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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者,由於他们兄弟曾全败在梅留云手上,於是卢文电直觉以为锦衣卫缇骑各个身手矫健。这会儿才想起孙隆参曾得意的告诉他说梅留云是武科殿试的一甲状元,本事在锦衣卫中数一数二,当然不同凡响。

  『师父,我真的不记得......』卢文电强迫自己回想,片段错离的画面闪过脑海,他似乎记忆起某些事情。随著记忆回溯,卢文电的脸色越发惨白,头冒冷汗、呼吸困难;突然双腿一软,支持不住几乎跪倒。梅留云立刻伸手扶住他,『卢四公子,还是先歇一会儿吧。』

  看卢文电的状况,显然尚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梅留云摇摇头,吩咐孙隆参照料卢文电,便自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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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事休息之後,卢文电又恢复了精神。发现梅留云已经离开,心中不禁暗叫一声糟,如果梅留云这时刚好进行什麽要事,那麽他该怎麽向丰四交代?卢文电越想越不安,於是立刻出去亡羊补牢。

  『傻小子,你去哪里?』孙隆参看见卢文电夺门而出,也随後跟上。『叫我傻小子?你才是蠢大个。』卢文电立刻回嘴,『我找我师父去,你别管。』

  『你以为我喜欢跟著你?如果不是梅千户把你交给我看管,谁管你死活?』孙隆参大声抱怨:『你快回去待著,别给我惹麻烦。』

  卢文电不理会孙隆参,自顾自的来到大街上。经过了草药铺子,卢文电突然停下脚步。他突然想起前一晚朱宸济气色不好,应该为他带一点补中益气的方子,既表现自己的关心,也趁机巴结。卢文电心下盘算,丰四曾说他和梅留云是旧识,而曾是武状元、现在又是五品的锦衣卫千户的梅留云对他十分礼遇;有此可见丰四在官场绝对也很有份量。

  『蠢大个,你知道丰四爷和我师父有什麽关系吗?』

  孙隆参呆了半晌,『寒山寺的丰四?是个极没礼貌的家伙。』偏头想了想,『他说自己是北方人,既没有功名又不是仕绅;和梅千户似乎是老朋友。不过,好像连东厂督头也对他相当忌讳。你问那麽多干什麽?』

  『我想多了解我师父一点,你管得著吗?』

  『我看你绝对没安好心。』孙隆参怀疑的看著卢文电,『该不会想巴结梅千户,好进锦衣卫衙门做事吧?告诉你,梅千户已经有最佳帮手了,就是我。』

  卢文电白了孙隆参一眼,懒得回答。他灵机一动,能让锦衣卫千户和东厂督头都敬畏有加的人物能有几个?丰四或许是个钦差大人!

  一想到这里,卢文电不禁心中大喜,立刻买了几帖药方孝敬丰四。

  离开草药铺,卢文电继续在大街上閒逛,同时找寻梅留云。来到转角的米铺门口,卢文电不经意的四处张望,突然间他停了下来,瞠目结舌的向後退了几步,倚在墙上动也不动,似乎是吓呆了。

  『傻小子?』孙隆参立刻走过来,看到卢文电脸色发青不断发抖,接著猛然弯下腰,吐了一地。『傻小子,你怎麽了?』

  卢文电靠著墙慢慢滑到地上,颤抖著伸出右手食指,遥指著前方的一扇窗,『他......就是他......』

  孙隆参顺著卢文电所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斜对街酒馆的一扇窗户,从窗户里可以看到梅留云正和一个人饮酒交谈。那个人的皮肤黝黑,菱角分明的脸上颇有风霜;孙隆参不曾见过此人,但以身为锦衣卫的直觉认为恐非善类。

  『傻小子,咱们走。』孙隆参心生警戒,回身挡在卢文电面前,伸手想拉他起来;整只手臂却被浑身发抖的卢文电紧紧抱住不放,『救我......』他轻喊了一声,接著便昏了过去。

  『傻小子!』孙隆参立刻焦急的抱起卢文电,快步赶回锦衣卫衙门。

  窗里的两对眼睛都看到了发生的状况,却彼此都假装没事,一句话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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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留云老弟!』

  半个时辰前梅留云离开锦衣卫衙门,突然听到後头有人叫住他。一回头,见到一个身穿青布短打衣著,似曾相识的面孔。他愣了一下,接著才猛然想起:『柳......柳愿宽兄?』

  『难得他乡遇故知。』被称为柳愿宽的男子朗声笑道:『几年不见,梅老弟一点也没变,不,看起来混得更好了,已经贵为锦衣卫千户。』

  梅留云淡淡的一笑。反观柳愿宽却颇见抑郁风霜,眉心也增了一条直纹;他比梅留云年长三岁,但现在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来得沧桑。『让柳兄笑话了。好些日子不曾听到柳兄的消息,现在看起来成熟世故,想必经过许多历练。』

  当年梅留云两袖清风的离开西苑,身上毫无分文,除了胸前的羊脂白玉佩之外,只有一身绫罗锦缎的衣服值钱。於是他将衣服典当,改换青布衣裳;等城门一开就立刻离开伤心地,虽然还不知道该往何处,总之走得越远越好。

  梅留云於是来到清河县。一进县境便看到县衙徵求巡捕衙役的告示,虽然被逐出西苑,但梅留云的武状元头衔并没有被剥夺。为了生活,梅留云便揭了告示到县衙应徵。

  『知县大人找的是衙役,偶尔也要担任大人的私人随扈。』县衙里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梅留云,『而不是徵求县丞或主簿,以阁下的样子......怕是不适合吧。』

  梅留云谦虚的表示自己曾参加武试夺魁,自信可以胜任衙役巡捕的工作,师爷半信半疑的进去请知县大人定夺。听到有「武状元」上门应徵,县衙里引起一阵讨论。当时的捕头柳愿宽瞄了一眼梅留云的模样,身材修长的确不是软弱猥琐之辈,但是气质温和文雅更像个中举的秀才,自称是武状元未免太夸张。

  『武状元?我看多半是欺世盗名之徒。』柳愿宽语带轻蔑,『如果知县大人允许的话,小人愿意试试他的斤两。』

  清河知县对这个自称武状元的人既期待又怀疑,正愁没办法验证,听到柳愿宽的提议自然高兴不已,立刻准许了他的提议。

  『清河县衙捕头。』柳愿宽从花厅走出来,朗声说道:『阁下自称是武状元?』

  『梅留云。』梅留云像对方抱拳作揖,『并非「自称」武状元,在下的确在武科殿试夺魁。』

  『正想领教,名门大派的武状元和我这个自学出师的小捕快倒底谁比较厉害!』柳愿宽将袖子卷起,咧嘴一笑,略带轻蔑的说:『只要阁下赢了,就能成为清河县衙的巡捕衙役!』

  梅留云淡淡一笑,侧身一站伸出右手。『请赐教。』

  『好!』柳愿宽大喝一声,立刻双拳疾出,虎虎生风的直取梅留云的檀中穴。梅留云立刻像旁边轻轻一闪,并且拍出左掌以四两拨千金之势砍向柳愿宽的手腕处。柳愿宽见状随即改变攻势,转而往梅留云的腰部劈去。

  柳愿宽的实力原本和梅留云在伯仲之间,如果专心对打或许有赢的机会;但是他心里已先认定梅留云只是草包,轻敌并且不太认真。而梅留云却毫无退路,只能胜不能败,意志坚定的用心应对。於是交手数回合之後,梅留云趁著柳愿宽的破绽而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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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身手!』柳愿宽败後认真的称赞梅留云,『钦佩!』

  『承让。』梅留云也拱手作揖回敬。隔天,梅留云便开始在清河县衙当差。

  梅留云的个性原本就平和朴实,加上被逐出西苑这件不算光彩的经历,使他的行事更为低调。而柳愿宽则豪迈大方,拳脚功夫又好,在地方上相当吃得开,基於如此,他身边经常围著一群跟班小弟。但是这群跟班大多都是不学无术之辈,於是在清河县境里对於柳愿宽的评价颇为两极。

  由於个性大相迳庭,梅、柳两人不但算不上挚友,私下甚至不太往来。然而在公事上两人相互配合得宜,为清河县解决了不少大案子,因此获得了「梅柳双捕」的封号。

  正如同应徵时师爷所说的,梅留云平时除了当衙役捕头之外,也必须偶尔担任清河县知县的私人随扈。一个正七品小知县会有什麽人身安危非得加强警戒?原来清河知县马菲才,除了官职之外,家里还经营赌场;虽然赌场老板名义上是知县的胞兄:马菲贤,但明白人都知道资金来源是知县。於是马菲才白天是知县大老爷,晚上摇身一变却成了经营赌场的马员外。

  梅留云才突然想起之前在西苑整理太子生母寿宴的礼物清单之中,马菲才挤破头越级托人孝敬了一顶东珠金丝冠;清河县不算富县,知县却如此阔绰大方,送这麽昂贵的东西,钱从何来、怎麽来?当时朱宸济还要他多加注意。

  想起朱宸济,梅留云的心头不禁一紧。他躲在清河县,表面上总是告诉自己不希望朱宸济找上门,然而在内心深处却时时注意西苑有无派人寻访的消息。从一开始满怀期待的躲藏、接著不死心的继续等待,直到最後已经心灰意冷。好一段时间过去,西苑方面根本毫无音讯,他才确信朱宸济真的对自己不闻不问。

  小时候他是供皇子取乐的狗、长大之後成为让王爷泄欲的枕头,梅留云不禁感叹自己的低贱和悲哀。

  在清河待了将近一年半之後,梅留云突然收到锦衣卫镇抚司发来的徵召令,命他进千户所办事。临行前县衙里的兄弟设宴为他饯行,宴後他私下语重心长的提醒柳愿宽必须小心知县。

  『柳兄,在下有幸与兄台共事,承蒙关照。你我虽称不上好友,但在下依然有一言相赠。』梅留云说:『马知县身为地方父母官却素行不良,官德不佳,在下猜测不久之後必然会惹祸上身。希望柳兄多加提防,以免遭受鱼池之殃。』

  柳愿宽却摇摇手,『我跟著马知县那麽多年,他的确贪财,但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梅老弟多心了。』接著斟了一杯酒,『祝梅老弟前途似锦,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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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留云离开清河县三个月不到,马菲才贪赃枉法的事情便东窗事发。从京城督察部派来了佥督御史协同刑部钦差一同调查,结果丢了乌纱帽并且北送刑部大牢。马菲才为了减轻罪刑,到处反咬身边亲信下狱;连柳愿宽也被陷害而被判充军,成为长生军远调西北。

  梅留云静静的听完对方的一席话,二话不说的为两人都斟了酒。长生军也就是恩军,是犯罪免死之徒,过的是极苦的日子;担任的都是伙夫、养马、戍守边陲的重工作,好一点的也只是驿吏或屯田兵。军馀出身的梅留云知道本朝正规军的日子已经不算好过,长生军更是凄惨,有些甚至与流民乞丐没有两样。编入长生军之後至少要十年不逃兵才能修成正果,获得大赦的机会;然而许多人根本等不到那麽久便已经丧命、或是受不了而逃兵。逃後如果再被捉回去罪加一等,於是逃兵只能沦为草寇。

  也难怪柳愿宽会显得如此风霜沧桑。

  『敬柳兄,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完,梅留云便将酒一饮而尽。

  柳愿宽也拿起酒杯,『只怪我当初不听梅老弟的金玉良言,才会遭小人诬陷。』

  梅留云又为对方斟了杯酒,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那麽,柳兄怎麽会到此地?』苏州地方富庶,在此驻军算是肥差,正规军彼此都挤破头了,怎麽可能轮到长生军的份?柳愿宽明白梅留云的言下之意,立刻略带防备的说:『梅兄弟大概怕我是逃兵吧,不愧是锦衣卫千户,事事以国家为重。』

  梅留云虽然面带微笑,眼神却转为严厉;一手拿著酒杯、另一只手则蓄势准备出招。柳愿宽哈哈大笑:『当梅兄弟是自己人,还是实话实说吧。我是领了「上级」密令出来执行机密任务将功赎罪。』

  『上级?』梅留云眉头一皱,『指挥司?千户所?』

  柳愿宽摇摇头,压低声音:『兵部密令。』

  当卢文电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锦衣卫衙门里,梅留云正在门口命人送大夫离去。接著他回到卢文电身边,温和的说:『卢四公子,觉得好些了吗?大夫说你是失心惊吓,只要休息安神,没有大碍。』

  『师父......』卢文电心情一激动,又有些呼吸不顺。梅留云连忙安抚他:『慢慢说,别急。』

  卢文电遭逢父兄惨死的冲击才几天的时间,表现却非常平静,梅留云才在心中佩服他的镇静,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假象,他其实下意识的强压著恐惧不安,所以才会记不起当时发生的事。然而他会突然惊吓过度,必然是看见了什麽勾起当时回忆的关键所导致。

  『卢四公子。』梅留云正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卢文电神色不宁,偷偷的左右张望似乎正找著什麽东西。『你在找这个吗?』

  梅留云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包东西。卢文电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那是给丰......』

  『真能干。』梅留云笑著说,『不过这些草药现在正好为你自己派上用场。』

  卢文电沉默不语。梅留云决定不逗他,神色严肃的接续之前的问题:『卢四公子,你为何突然失心惊吓?到底看到了什麽?』

  64

  回想起先前的画面,卢文电忍不住又开始颤抖。梅留云握著他的手,『是因为先前和我在酒馆对饮的人?』

  卢文电点点头,想说话却断断续续的说不出来。『他......是他......』

  『是他捉走卢庄主?为难你们兄弟?是他杀了你的家人?』梅留云双眉紧皱,『若是他......这也难怪。他的功夫的确高於你们兄弟。』

  卢文电点点头又摇摇头,接著深呼吸一口气,才吃力而缓慢的说:『是他和另一个人在路上埋伏,将我们兄弟捉到破庙里。至於拷打......』卢文电想起两个哥哥惨死、父亲吐血身亡的情景,忍不住泪如雨下。『拷......拷打和杀死我哥哥的又是另一个。他、他们总共三个,和东、东厂的人一起......』

  『三个人?』梅留云相当惊讶,连忙问道:『你确定?』

  卢文电点点头,想张口却说不出话。

  其中必然另有蹊窍,梅留云心想。柳愿宽的突然出现绝非偶然,他说自己领兵部密令执行任务好将功折罪,却隐瞒他和另外两人一起行动的事实。而兵部掌管全国军务,麾下有多少可用之才,为什麽偏偏得密令带罪的长生军执行任务?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是个见不得光的肮脏任务,一旦事迹败露或失败,兵部可以全盘否认,并藉口处决出任务的长生军;就算任务成功,恐怕也将杀人灭口。

  梅留云心中一懔,掌管兵部的人是丰王朱宸济,对於兵部密令的事不可能不知情。他既然有意加害卢阳庄,为什麽又要假惺惺的解救卢文电?难道一切都是为了引出卢文雨的诡计?

  而昨夜朱宸济来找他,口口声声的说坦承一切,结果根本是为了圆一个更大的谎言。而他竟然相信了朱宸济的虚情假意,差点又真的动了心。梅留云自责又惭愧的摇摇头。

  『卢四公子。』梅留云看著卢文电,语重心长的说:『你叫我师父,有一件事......我想站在师父的立场提醒你:要小心丰四......』

  话还没说完,卢文电却抬起头,断断续续的说:『师、师父,丰、丰四爷可没有说过你一句坏话。』

  梅留云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朱宸济如果有心加害,哪会需要说坏话。『总之,丰四不是你所想像的人。』

  卢文电早就怀疑丰四的身份,现在梅留云等於间接证实了他的想法。『师父,你和丰四爷到底是什麽关系?』卢文电试探的问,语气中带著微微的敌意。

  『卢四公子,不管丰四说了甚麽,千万不能完全相信。』梅留云回避对方的问题,『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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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日上三竿朱宸济才从梦中清醒,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麽香甜。盥洗之後他神清气爽的散步到寒山寺的後院,看到渡能正帮著白二卸下白米蔬果。後门半敞开著,由於外头经常有一条小黄狗出没的关系,於是平时门总是被渡能小心闩上的。朱宸济於是好奇的问道:『渡能小师父,後门打开著,你不怕黄狗闯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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