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 上————端仱
端仱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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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昆的语气明显的瞧不起人,梅留云不禁有些愠怒,『王公公,锦衣卫并非专为东厂使唤办事。』

  『哼,你们锦衣卫万户都指挥使见了咱们东厂厂主秉笔太监可是要下跪叩头的。』王昆语带威胁:『梅千户可得明白自己的身份。』

  梅留云怒而不语。王昆於是转头对铜茶翁说道:『卢庄主,久闻太湖碧螺的美名,福王想要贵庄向宫里进贡茗茶,好为郑贵妃娘娘祝寿。』

  卢阳庄人人怒瞪王昆,果然正如众人之前所担心的,福王强取了淮盐之後,又打茶叶的主意。说是说进贡,事实上根本是将强行收取茶叶,再以高价转卖。不料铜茶翁却平静的回答:『王公公,这事老汉一直搞不明白。已经进贡的东西怎麽再次进贡呢?』

  『什麽意思?』

  『卢阳庄做茶叶生意,除了自产茶叶,也从各产地购茶,经水路运送交易买卖,其实是小本生意。』铜茶翁说:『就老汉所知,从淮南信阳到苏杭等地的茶产全都已经成为皇室所有,卢阳庄卖茶但茶叶并非卢阳庄所有。福王想要茶,应该从宫里要才是。』

  王昆怒问:『是谁那麽大的胆子,敢先占了茶产?』众人互望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心想,福王都能占了淮盐,还有什麽资格指责别人?

  『王公公在内廷也不知情?』铜茶翁故作惊讶,略带挖苦的说:『是丰王。在一个多月前,刚好是二十四衙门密函到达的前几天,丰王府派人宣旨,说是奉皇上之命行事。』铜茶翁顿了一顿,『皇上圣旨还供奉在庄里的祠堂,王公公若是不信,请到寒舍一看便知。』

  9

  王昆越想越气愤,用力拍了一下茶几,『丰王?竟然是那个煞星!』

  在卢阳庄逮不到钦犯又收不成茶叶,锦衣卫只好无功而返。坐在指挥衙门的花厅里,『才猜想他怎麽会在这出现,原来是为了看好戏!』王昆喝了一口茶,继续抱怨:『哼,说什麽西湖龙井、太湖碧螺,现在可都是「丰王茶」了!』

  梅留云心里却想,丰王早就知道锦衣卫要来所以才在寒山寺和明吾住持大演双簧。那麽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梅千户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王昆转而数落梅留云,『任务不成,梅千户也是难辞其咎。我们明天再回寒山寺前,可要好好商议对策应付丰王,免得他再搞乱。』

  翌日早晨,王昆、梅留云轻装简从,只带著两个小太监和两个缇骑随行,再度前往寒山寺。来到半路突然有人闯出挡住他们的去路:『阁下可是税监王公公?』

  王昆眼神不屑的看著那个人:『你是什麽东西,也配问我是谁?』

  梅留云眯起眼睛,认出那是之前在太湖畔遇到的卢阳庄人之一。於是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该死的税监,借圣旨之名强行徵税荼毒百姓,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脑筋竟然动到卢阳庄的上头,我爹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我们可不会让你们那麽好过!』话一说完,从旁边又闪出几个人。铜茶翁膝下育有「风、雨、雷、电」四子,都是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对於前一天锦衣卫上卢阳庄找麻烦之事气愤在心,於是几个儿子和庄上的高手私下商量,偷袭税监报复,好一出心中郁闷之气。

  看著几个人怒气冲冲的一起围上来,两个随行小太监先畏缩的躲在後面,王昆看来者不善也向後退了一步,嘴里却大声骂道:『卢阳庄好大胆子,竟敢为难朝廷命官?如果不给你们一点教训,不知道东厂的厉害!』他左右看看,旁边的梅留云却像事不关己似一脸漠然。

  『梅千户,还不把他们拿下!』

  『...这用不著千户大人亲自动手吧?』两个缇骑听了立刻说道。再怎麽说千户也是五品官职,不该是东厂档头能随便使唤的。

  王昆却不理会,更语带威胁、近似命令的说:『梅千户...难道要我再说一次?』

  『梅千户,让我们出手就行。』一个缇骑小声对梅留云说。梅留云则一抬手,暗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瞪了王昆一眼,脸色铁青的走上前去。

  『我不想伤你们,知趣的就快走。』梅留云冷冷的说。

  『千户大人,我们是找阉贼算帐,其实无意和锦衣卫过不去。不过,千户既然乐当东厂走狗,就别怪我们不客气!』说话的是铜茶翁的三子:卢文雷,他上下打量著梅留云,与其说是身怀绝技的高手,更像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於是态度更带轻蔑。接著他大喝一声:『领教了!』迅速的出手朝梅留云的胸口抓去。

  卢文雷刚出的一招叫「探芯手」,是由采茶人采茶的姿势中演化而成,出招迅速、准确,直取心口大穴,受招者无论向上跳、下蹲,或左右闪避,都无法逃出「探芯手」的攻击范围。他故意出狠招意在吓唬,想让对方挂彩,而并非真要取人性命,只想教梅留云知难而退。没想到梅留云向後一仰,右脚顺势踢起,使出一招「金钩倒挂」化去探芯手的攻势;接著身子一矮,双袖一抚,一招「大鹏展翅」扫过卢文雷的腰部。

  这一抚看似轻轻扫过,其实内含雄厚内力;卢文雷被内力一震又震回原本站立的地方,跌坐在地上。『承让!』梅留云看著跌坐在地的卢文雷说,脸上表情依然冷峻。

  卢文雷从地上爬站起稳,心中觉得十分狼狈;看见梅留云的表情,更认为是种侮辱,一气之下又要出手。这时,突然另一个穿著藏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冲出来怒道:『你敢伤我三哥!』银光一闪,手上的长剑向梅留云拦腰挥去。梅留云连忙向後一闪,剑锋扫到外衣划出一道开口。卢阳庄同行夥伴不禁大喜,纷纷喝采:『好啊!』『四公子好身手!』『教他跪地求饶!』在助阵之下他的气势更盛,平举长剑向梅留云喝道:『我卢文电如果在三招内打不赢你,就叫你师父!』

  10

  只见卢文电剑影闪动,攻势凌厉,彷佛一阵银光罩住梅留云的身影,四周围的草木纷纷应光而碎;而梅留云只是闪躲,并不反击。突然间,他接连向後翻腾三圈,卢文电喝道:『那里逃,接我第三招!』举剑一挑向梅留云门面刺去。

  忽然间,听大叫一声:『啊!』长剑竟然从卢文电手中飞出,嵌进几尺外的一颗大石头里。

  『会对师父动粗的徒弟我可不要。』梅留云拍拍身上的尘土,冷冷地说道。卢文电望著震飞的长剑,两眼发直,搞不清楚怎麽回事,旁边观战的众人个个瞠目结舌,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王昆嘴角微微透出笑意,半眯眼睛不断打量著梅留云。别人看不明白,他堂堂东厂裆头可是了然於心:梅留云趁後翻时拾起小石头弹得让卢文电手中长剑飞脱。果然是待过丰王府的人,他心想,就算被扫地出门,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看著两个弟弟连番落败,卢文风於是走上前拔出腰间大刀,怒喝道:『看招!』将刀插入土中,以内力将剑气灌入;土地竟像水面一般鼓起波浪状的土波,一阵阵的推向梅留云。

  梅留云赞道:『好内力!』接著提气,将真气凝剧左手,拍向地面;只见地面原有的土波一一爆开,扬起阵阵沙土;卢文风向後倒退数步,同时觉得喉头一阵铁腥,呕出了一口血。

  『我想就到此为止。』梅留云说,『几位还是尽快回去,如果再继续死缠的话,锦衣卫可不会手下留情。』

  卢文风瞪著梅留云,在他背後的天际泛起金色、红色灿烂而诡异的光芒,卢文风心中隐隐浮出阵阵不祥的感觉。『庄里可别发生什麽事才好......』他暗自担心,使了眼色,招回几个兄弟一起回庄。

  王昆看著他们离去的背影,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向後一招手,一个随侍小太监立刻跑到跟前。王昆在小太监耳边低语几句,小太监点点头,又退回原位。『这下子...』王昆心中暗自高兴,『对福王总算能有个交代!』

  11

  『爱哭的胆小鬼!』渡能又慌张的跑向寒山寺後门,脸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後面依旧追这那条龇牙咧嘴吠叫不停的黄狗。在後方稍远处,一个穿著土黄衣裳的牧童正抱著肚子大声取笑渡能。

  『快出去、快出去!』渡能手忙脚乱的打开後门、闪进门里,正要急急忙忙的把门关上,但是动作不够快,黄狗的鼻子已经半钻进门内。渡能想把黄狗轰出去、又不敢,只好顶著门。

  看到渡能的模样,牧童笑的更厉害了。

  突然一声口哨转移了黄狗的注意,渡能转头一看,又是朱宸济。『丰施主...』朱宸济手上拿著一段小骨头,在黄狗面前晃了晃,接著用力一丢,黄狗立刻像上次一样飞冲出去。

  朱宸济轻轻关上後门。『谢谢丰施主。』渡能说。朱宸济拍拍渡能的头,笑著说:『别告诉明吾大师我在寺里开荤戒。』渡能用手背抹掉鼻涕眼泪,点点头。

  『小师父,那麽早出去干什麽?』朱宸济故意逗他,『难道小师父也偷吃荤?』

  渡能连忙摇头用力否认,『不,我才不像丰施主。是大师父派我出去多叫一些青菜,寺里又有人来投宿修禅。啊,梅施主。』

  朱宸济有些惊讶,慢慢的回头,看到梅留云僵站在不远处。他似乎只是不小心路过却被渡能叫住,显得有些尴尬。

  朱宸济转回头,脸上淡淡微笑。『小师父,追你的黄狗是那个牧童的吧?』朱宸济转移话题。

  渡能点点头,『他是为村里放牛的牧童,老是欺负我,很坏,附近的孩子都不愿意跟他玩。』

  朱宸济突然心中一楞,『小师父,他会欺负你,其实只是因为他很寂寞。』渡能一脸不解,朱宸济又说:『他以为欺负你,你就会跟他玩了。』

  『为什麽只欺负我?真倒楣!』渡能小声的埋怨。朱宸济拍拍渡能的肩膀,『去问问梅施主,他最会对付这种人了。』

  渡能偷偷的看著梅留云,『真的吗?』梅留云轻皱眉头,瞪了朱宸济一眼。

  『小师父,别看梅施主现在是威风八面的千户大人,他小时候可是个倒楣鬼。』

  渡能不相信,认真的问:『那麽好看的人小时候也很倒楣吗?』

  朱宸济看著梅留云,眼神含情:『是啊,倒楣透了,没人像他那麽倒楣。』

  『那是因为遇到了一个很坏的煞星。』梅留云冷冷的说,然後别过头快步离开。

  「倒楣鬼」这个名字一直萦绕梅留云的心头。已经有多久不曾听到人这麽叫他。

  12

  毓德宫里,皇上召见大学士申时行、高存之等人,将几个四岁以上的儿子正式引见介绍。『皇长子该是时候出阁读书了。』申时行说,『看皇长子仪表堂堂,是内藏美玉之材,得要早点琢磨才行。』

  由於皇后无子,皇太子的储位一直悬而未定。皇长子朱宸洛是宫女所生,一直不受皇上宠爱;皇上所疼爱的三、四子,却碍於不是长子,不好立储。於是看似和谐的後宫,其实却为了争夺太子储位而明争暗斗。

  『嗯,美玉的确早琢磨早成器。』皇上似乎也非常认同。

  『皇上五岁时就已出阁读书。』另一名大学士赵志邵也附和:『皇长子已经九岁,算晚了。』

  皇上则拉过另一个身材富泰的儿子,『这个老三,宸洵,和朕当初即位的时候一样大,现在却还离不开他母亲郑贵妃,吃饭还要人喂呢。』边说边摸著朱宸洵的头,一脸慈祥。

  几个大学士彼此对望了一眼,皇上故意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又是使出「拖」字诀。『倒是这个老四...』四皇子朱宸济虽然年纪小,个头却已经比三哥高;眼神晶亮锐利,看起来相当机伶。『已经会背《论语》了不是?』

  听父亲一说,朱宸济立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的大声背诵起来。几个大学士听了都点点头,皇上又说:『朕看...就让他先念书吧。』

  朱宸济的母亲:黄贵妃来自书香门第,虽然体弱多病,对於儿子的教育却相当注意。但是让儿子提早就学却另有其他原因。

  『黄贵妃,四王爷又闹事了。』不久前,内监又气急败坏的跑到黄贵妃跟前告状,黄贵妃脸色一沉,『那个煞星这次是打伤什麽人了?』

  内监又气却又好笑的说:『哎,四王爷自称是「美猴王」,把御花园里的汉白玉石桌、石椅都给翻过来了!』

  黄贵妃无奈的摇摇头,才几岁的孩子就生了一身的蛮力,整天在後宫闹得不得安宁。四皇子的确是天资聪明,什麽都一学就会,但是好动暴戾;教他新东西是能获得暂时的安静,等他学会之後,腻了,又开始翻天作乱。已经打伤了几个小太监不说,连资深的内监们也被他整的哭笑不得。黄贵妃於是想出法子教他背《论语》、《诗经》,的确让他乖了十来天,现在背会了,丢了书,又故态复萌。

  黄贵妃紧皱双眉,胸口又隐隐作痛了起来。『我没那麽大的精力治那个煞星,请皇上找人治他!』於是请求皇上开例让四皇子提早念书,延请严格的大学士当老师,教他做人处世的道理。

  申时行听过四皇子恶行恶状的流言,在上课第一天,决定给他一个下马威。没想到朱宸济却出乎意料的乖巧,而且学习快又过目不忘,完全不像传言中的煞星模样。『多半是後宫故意造谣生事。』申时行心想,大概是有人不希望四皇子争太子宝座吧。

  过了将进一个月,申时行却发现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皇子读书有人伴读,一开始是内监派了小太监做为朱宸济的侍读。那天,申时行要朱宸济背诵《礼记》。只听到他朗朗的念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空」选「盐」与能讲信修「复」故人不独「惊」其亲...』

  申时行皱起眉头,一直到昨天为止都背得好好的,今天怎麽错了那麽多?『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他大声的纠正。朱宸济却也不怕,『申师傅,我错了该如何?』申时行一楞,『该罚。』

  『那麽,错一字打手板两下吧。』朱宸济说。

  申时行点点头。接著,掌罚的太监便把小侍读太监拉起来。根据规定,皇子出错得由侍读代替受罚。『我一共念错十个字,得打二十手板。』

  申时行看著朱宸济,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十个部分,代表他根本就是故意出错。罚完之後,侍读小太监苦著脸回到座位上。『继续复习。』朱宸济接著背下两篇,却背得流畅完整,一字无误,申时行满意的点点头。

  再背《大学》。『大学之道在「盟盟」德...』朱宸济又故意前後文句颠倒、错字。於是,掌罚太监只得再将小侍读拉出来受罚。听著霹雳啪啦打板子、伴随著阵阵哽噎哀嚎声,朱宸济却是面色不改。

  接下来两天,又是同样的戏码上演。终於小侍读受不了,逃走不干了,内监只好又派了一个新的小侍读给四皇子。有了新侍读,他安分了几天,然後又故计重施。或每当申时行教新的科目,朱宸济就会集中精神乖巧一阵子,但之後又会露出顽劣的面目。

  如此持续的一年,申时行辞去教导四皇子的工作,『四皇子的确天资聪明,但是冥顽不灵,难以受教。请贵妃另请高明。』

  几年下来,教导朱宸济的大学士不知道换了几个;小太监们更像是遇瘟神一样,听到他的名字就逃,而他也报复似的老是大闹内监。於是四皇子「煞星王爷」的绰号不迳而走。

  年幼的梅留云手上抱著一个青布包袱,坐在一辆黑螺车上来到一间平房前。他一出生母亲就因为难产而过世,和身为镇守辽东的边城参将的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那年辽东战发,明军虽然获胜,但梅留云的父亲却不幸为国捐驱。从那天起成为孤儿的梅留云於是被辗转送往姨母家。

  『苦命的孩子。』姨母疼惜的看著梅留云,但是家里已经有四个孩子嗷嗷待哺,『不是姨娘不要你...实在是没办法多供一张嘴吃饭。』和丈夫商量之後,姨母想起一个人:她姊姊─也就是梅留云的母亲─的乳母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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