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晔————石眼
石眼  发于:2009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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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天亮呀。可为什么星星还是模糊掉了呢?

当我醒来,就看到毓放大的脸。轻颤的长睫毛,撅起的眉头,似乎正在做噩梦。他就睡在我身旁,和衣。搞什么,感染了风寒怎么办。想抬手,却顿时僵住。铺天盖地的剧痛。我咬牙,却不住地全身颤抖。

踏青 欢笑 掌风还有推开我不住地颤抖。
毓惊醒。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放大的瞳孔还有崩涌的泪水。毓的怀抱很温暖。我不再颤抖。
师父说,我中掌昏迷了九十四天。而毓从没离开过我的身旁。师父和风主因为有公事要处理不可能一天到晚守着我。我知道,师父在向我道歉,因为在我醒来时他没在身边。于是我很开心地笑,说“师父你怎么也这么不诚实,学毓就是不肯说对不起。”毓已经板着脸很久了,弄得人人见了他都以为有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不过我认为该板着脸,不,苦着脸的应该是那个欠他钱的,好借不借干嘛要借毓的,还一借这么多,弄火了毓,连我都不一定能逃出生天。他执拗起来就很没理由,就像我现在还没弄清他到底为什么不肯向我道歉。我并不是指他应该道歉,只不过要天天对着一个一见你就满脸对不住你还十分诚恳让人生不了气的人我绝对受不了。我知道他是在生气,气那天的掌风,那天的可蓝,还有那天没能保护我的他自己。其实大家对我好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所以我对他们每个人说:“大家不要自责了,你们看我不还英雄救美了一回吗?”除了一个人。风主。

我是在夜间醒来的,可醒来后没多久屋子里就挤满了人,整个院子灯火通明。痛哭的痛哭抽泣的抽泣,我觉得眼前开始有些不真实。我刚从阎王眼皮底下溜出来。身上带着的也许就是地狱的感觉。冰冷,疼痛。我把头搁在毓的肩上,背后还靠着个大垫子。看到师父欣慰的脸,可蓝哭红的眼,还有风主关切地在眼前。很暖。人间的味道。我说不出话,只能听着,他们却似乎不知如何开口,就这么僵持着。特别是可蓝。当欢喜过后,她就变得异常局促。我在心里轻笑,可蓝你怕什么呢,你不相信你自己也该相信我。无论你是什么原因,甚至只是一时情急,我都会原谅你。真的。气氛越来越僵,于是风主说让我先休息,明天再来。

我以眼神示意好,于是大队人马走掉。连同毓最后担心留恋的眼神。但我并不孤单。因为我对自己说,还有这么多人是关心你的,你再也不用害怕一个人了。
可第二天我就发现没这么简单。我的内功很好,醒来后虽只过了一夜但已能开口。我猜师父一定用了不知多少药材灌了我多少内力。有些感动,有些悲伤。当人陆陆续续地来齐,可还是无法开口时我就注意到了。一定有什么。风主说:“那个,掌风……”有什么在瞒着我却又不忍骗我。也许会伤害我可我还是想知道。

于是我说:“算了,我不想知道。”一如我平常懒散不问世事的样子。只因为我想知道更多。能知道更多的唯一方法就是告诉别人不想知道,特别在这个财势庞大的御风谷,掩灭一件事比制造一件事更容易的御风谷。我豁达地抬眼,看到众人惊愕的目光渐渐变为赞赏,我只能在心里低笑。还是无法相信别人呢。落寞地转头,看到毓皱眉的样子。却只是心痛。毓啊毓,为何你如此敏感?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了解并不比不了解好。摇头,再抬头。风主的眼。忧郁的眼。第一次映入眼帘。

我醒来的一个多月后,就不想再追查了。我越来越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可风主的眼神越来越忧郁。想知道真相我只会兴奋;可看到风主忧郁的眼我会心痛,很痛很痛。于是我放弃。
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在水池边无聊地扔石子时忽然想起今天是集市,于是义无返顾地决定要冒险溜出谷。起码我有能力保证可以安全地回来,而再不出去我想我就成活死人了
。小心翼翼地在九曲回廊间穿行,不敢经常地用轻功。因为这是个用轻功比用腿跑更令人起疑的地方。侍卫的听力都很好。虽然我如果用轻功他们绝对听不出来,但还是小心点好。而且我也不想看到他们一个个傻头呆脑地站着还以为天下太平,那样太伤人,无论对我还是对他们的自尊。还有,我会觉得不安全。我的不安全,他的不安全。所以我用腿跑。

集市果然热闹,何况是江南四大城之一的柳烟城。买的买卖的卖吆喝的吆喝,讨价还价一片盛世繁景。我东逛逛西逛逛,觉得今天天气果然好。慢吞吞地在常去的酒楼品茶,看台上歌舞升平。然后没有目的地在人群里钻。虽然我并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但融入芸芸众生的感觉不错。不经意地抬眼,却看到了可蓝。她正在首饰店里仔细地挑。拿了支玉簪瞧了又瞧,一副决定生死存亡的表情。于是我走过去,突然出声:“今天这么有兴致?”

可蓝显然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到是我,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生气却笑着对我说:“干嘛吓我!”看我笑得开心,她又有些怪罪地责备我:“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养伤!”说着还拉拉我的袖口,放下了手中看了好一会儿的玉簪。我知道她要拖我回去了,就说:“好好好,回去养伤回去养伤!”一边还十分配合地往外走。可蓝有些迷惑,要知道我平常决不会轻易就范。但还是跟着我出了店门,只是问:“今天怎么了,这么听话?”我前脚已迈出了门槛,就皱着眉头说:“因为我今天很难受。”可蓝顿住,然后无比急切地拉住我不断地问:“哪里哪里,很严重吗,要不要去谷里看看?不行太远,这附近就有大夫我带你去吧!”说着转头就想带我走。于是我蹲下来,很痛苦地对她说:“不行了我不行了,可蓝你快去把大夫叫来,我在这里等你。”可蓝只想了很短的时间就重重地“恩”了一声,然后放开抓住我的手转身就慌张地跑,还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瞧。我在她身后无奈地叫:“可蓝你一定要快点,我等你。就算我等不到你──”成功地看到可蓝加快速度,“我也会在你身边一直看着你的!”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轰轰烈烈往前跑。等她气喘吁吁地拖着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头还背着一个大医药箱回来,我已经无比健康地站在那里冲他们微笑了。整个场面看上去有些怪,就像我是大夫,可蓝是家属,而老头是病人。那老大夫很有医德,不顾年老体衰,接过可蓝背着的医药箱,忙着问:“病人呢?”可蓝只是一脸惊异地看我,忘了回答。于是我说:“老先生真是麻烦你了,那个病人的病已自行好转,没有大碍。”于是大夫也惊异地看我,再惊异地看可蓝。我猜可蓝一定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告诉他我快死了之类的。只好笑笑对他说:“真的不骗你。不用担心。”看他还是有些疑虑地转身,我又觉得应该对他的医德有所表扬。所以末了我就告诉他一条养生药方,让他不至于下次发生这种情况先自己不支倒下。于是他又一脸惊异地看着我,回去时还一直默念“妙哉妙哉”。可蓝已经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有些生气了,只是不确定我到底有没有骗她而不能发作。我也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可蓝很着急很着急地为我着想。所以我一脸阳光地对她说:“作为对你力气的补偿,我决定陪你逛一整天。”可蓝的眉头平复,大概也觉得值。我知道就算不补偿,她也是心甘情愿为我跑这一趟的。然后她的眉头又皱起来,再笑出声,举手轻轻地打了一下我的背:“好啊你小子,是想要我放你一马吧!”还是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柳眉杏眼,还是倾国倾城。我也笑:“被你看出来了呀!”

“别再想耍什么花招了,给我乖乖回去!”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眼里却是温柔。“好。”我又一口答应。可这回可蓝不肯轻易上当,当即起了疑心。于是我说:“别担心,你找车你找马你找人,我在你身后当跟班,好了吧?”可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好打住。警惕而不放心地看我,而我只顾一脸轻松地笑。

等到要上车了,我才说:“蓝,我为你驾车当补偿,可好?”可蓝迷惑地看了看我,还是放心地进了车棚。自然因为车蓬上有窗。于是我打发了原先请的车夫,抖缰。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不觉已经日暮时分。在谷前停下,我这才发现马的脚程很慢。来时我只记得用轻功飞了一小会儿。怪不得每次蓝要出门总会很早起床。“到了哦!”可蓝已掀开了帐子,我伸手扶下她。“好快哦!”可蓝一副惊奇的样子,眼睛水水地盯着我,又展开笑颜,“看来聊天真的容易让人忘时呢!”我不知该回答什么,总不能说我每次溜出来都比这样快很多吧!

于是只好还一个笑脸,拉过她的手,转头望了望落日谷的方向,说:“现在是黄昏哦,要不要去落日谷看夕阳?”蓝的眼睛带过震动,然后撇开脸,不自然地说:“还是……还是算了吧。”是的,落日谷。我受伤的地方。

没有坚持,我耸耸肩,接着笑道:“那我送你回去吧!”蓝的目光重新回到我的脸上,而我的目光从没有离开她的眼睛。迷离又迷离。我说过御风谷地方很大,仅仅是从谷口武将守谷的地方到弟子们就寝的屋舍就得用一柱香的时间。何况又是陪着可蓝走。不过我不急,不紧不慢。听可蓝说什么花又开了什么草又谢了;告诉可蓝说什么树伤心了什么水生气了。每当这时,可蓝总是歪着头很认真地听我讲,而不像其他人一样拿怀疑甚至有些嗤笑的眼光看我。不不,毓和师父还有风主除外。师父是一脸的包容;毓是一脸的赞同。

风主又是什么呢?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因为从没看到过。我不敢。
暮色四合,我们也来到了华园与住处的分岔口。相视而笑,一同迈上通往华园的小径。是该谈谈了。心照不宣。华园是谷中最大的花园了,也是谷中最幽静的地方。曲径幽香,满目苍翠。知名不知名的盛开的花。可蓝拨开面前低垂的柳枝,沿着潺潺流水缓缓踱步。我静静地跟在可蓝身后。昏昏暗暗的光卷着孤寂的叶子钻进半闭的花朵,溅了一地的金黄。就这样一直沉默,直到出了园子,直到进了那个我和蓝一同发现的洞府,直到完全的黑暗将我们从外面裹到里面。“可蓝。”我想我也该开口了。“啊!”她却突然叫了起来,“马车!”“什么?”马车?什么马车?马车怎么了?“马车!”可蓝又叫了一声。我在黑暗里看到她晶亮的眼。“那辆马车呀,我雇的马车呀!”她有些着急了,“我要怎么把它送回去?”“哦,呵呵。”我想起来了。是我把那车夫叫走的。“你还笑得出来!”变成生气了,“快想办法呀,总不能就这么抢来吧!”“不用担心,”我笑得欢,“就当是抢来好了。”“什么?”我清楚地看到清澈的晶亮放大,“别闹了,人家会担心的!”说着就打算出洞。的e49b8b

我伸手拉住她,说:“你再想想。”
“想什么?”可蓝真的有些动怒了,“我可蓝绝不是这种贪小便宜的人!”“不是不是,”我忙解释,“他们是生意人吧,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在眼皮底下把马车拱手让人?”
真是纯真的孩子,呵呵。而且要真贪了也该是大便宜才是。可蓝顿住,抬头直直地盯着我。“你做了什么?”
“不对不对,你又错了。”我慢吞吞地从袖口抽出戳了我一下午的东西,笑着递给可蓝,“应该加‘还’。”
迷惑地接过,可蓝低头摊开包裹着的丝绸。看来我的眼已经适应黑暗了呢,可蓝的眼可蓝的唇可蓝的发角眉梢。
都在笑。抬头,比朝阳更温暖的光。
“谢谢。”蓝将那支白天看了又看的玉簪紧紧地纂在手中,感激,“那,你把马车怎么了?”“自然也是和你的玉簪相同的命运,只是不同的价格。”我一脸的心疼,却仍笑得开心。“……谢谢。”蓝将玉簪交到我的手里,我明白,我该找个好点的位置把它插进蓝的发髻。我能看见蓝的脸,能看见蓝的发髻。

能看见玉簪碰触发丝时蓝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
又是一闪而过的悲哀。我的心狠狠地纠结。
我抽回手,满意地看着玉簪更美。“对不起。”“不用谢……什么?”我楞住,随即释然。还是扯回正题了,绕了好大一圈呢,呵呵。
于是我静静地听。沉默。“那个,”蓝还是鼓起勇气,“我是说,那天,我,我推开你,真是很对不起!”
紧紧皱起的眉头。你还是第一个对我说对不起的人啊。心痛。我还是沉默。“我不想的,真的不想的!”蓝有些激动,“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啊!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宁可自己替你受那一掌!真的真的你相信我!”

真的真的我相信你啊。心好痛。可我还是沉默。看我没回应,蓝激动地伸手抓住我的双肩不住摇晃:“琰你不要这样,求你不要这样……”越说越小声,越摇越悲哀。然后她瘫坐在地上,冰冷的地上,碰出一串水石相击的声音。我知道快来了,我等的快来了啊。心越来越痛。但我仍然沉默,甚至没有试图扶起蓝。蓝抬起泪眼,光亮不断不断地滑落。“琰”蓝唤了我一声,我平静地看着她。于是她告诉我一切,我想从她口中听到的一切。“你一定听说过那个谣言吧,说你是父亲的儿子……我一直不相信。父亲是那么正直,他爱我的母亲,所以才会有我的存在……仅有的怀疑也在听到要和你成亲的消息后烟消云散。所以我很放心很专心很开心地和你在一起,我很快乐……直到……直到……”泪如泉涌,无声。她的,我的。“那天……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就突发奇想要去父亲房里看看。原本以为父亲已经睡了,谁知我却看到房里的灯亮着……于是我很高兴地想打开门,却见到窗上有人影晃动,不止一人。这么晚了还在讨论公事吗?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吧……正要转身,却听到一个尖尖细细又不像女声的嗓音:‘琰公子……’我当时真的很奇怪,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谁知,谁知……父亲说……‘是的……他是我的儿子。’……”蓝蜷缩着,颤抖着,落泪,落泪。心很痛很痛。我蹲下身,将蓝拥入怀中,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没事了,”我把蓝的头按在我的肩膀,轻拍她的背,“真的没事了。”

蓝哭累了,真的哭累了,因为她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我轻轻地把她躺好,出去找干草生火,否则蓝会着凉。
于是我走出山洞,不敢太远,就在洞口周围捡拾。周围好安静。我听不见风声,水声。只听见蓝瘫在地上,一遍一遍伤心地哭泣。于是我坐下来,伤心地哭泣一遍一遍。我多么想要告诉蓝说:“不对不对你搞错了不用担心那不可能。”可我不能。我恨,为什么连我自己都深信不疑。

 

 

 

第2章

我听过那个谣言。
这是自然。因为,就是我放出的。而目的,就是为了要证实它。
可蓝的话很合我的逻辑,除了一处。我知道风主在十七年前掌门死后就自废武功,以示对不能救出掌门的惩戒。所以现在只负责谷中的大小事宜。他的武功曾傲绝武林。毫无疑问。废掉武功并不会影响敏锐的听力。

他是故意的。毫无疑问。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始至终,他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明知道我和可蓝是兄妹,当初为什么还要同意这门亲事?为什么还要亲手毁掉?如果没有那场偷袭,他是否会在婚礼前一天直接跑来告诉我们真相?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有,可蓝,对不起。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因为我一直在利用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所以我选择出逃。
我现在就在柳烟城,离御风谷不足五十里的柳烟城。我不逃得更远是因为我喜欢这里,熟悉这里,习惯这里。反正,如果他们想追,我也绝对逃不掉。而且,不想再流浪一次了。
摊开一张纸,我坐在客栈房间的桌前,提笔写信。或许现在我已经可以放心地称之为家书了。的d07e
我要告诉他我已经知道真相了,所以不必瞒我;而且现在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不必担心;还有我要走了,不必来寻。我很懒,所以这些“已经”与“不必”我只用了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他让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接下来,我要告诉他一些知道与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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