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传了三十九天之后,茶客们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对于宴客楼是有点好处的,毕竟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恶意捣乱。
而对于谣言中的主角——无名小二哥,夏午,则多了一份工作,就是宴客楼的护院。
3
最近白少东家的心情明显好了。
为什么?
不就是一向是酒楼同夜里众矢之的的宴客楼再也没有人敢来闹事,就算是喝醉酒的客人也懂得规规矩矩
不再借醉装疯。
客人多了自是不在话下,少了椅子桌子凳子碟子盘子杯子勺子筷子的损坏,自然也是另一笔可观的收入
。
纤美的手指在算盘上嘀嘀嗒嗒的飞快拨弄著,脸上迷惑人心的笑容也越来越浓厚了。
“很好很好,又有三百两进帐,呵呵……花十两银子请个武林高手,实在划算极了!呵呵……”
“允弟,你也未免太损了吧?”坐在一旁品尝着香茗的青衣男子无奈的叹气道。
仔细看去,脸部轮廓跟白允有那么几分相似。
“损?怎么会呢?我可是花了比平常仆役多五倍的工钱请他啊!如果不是我,他还得去当更夫!”白允
不屑地看了看他那个游手好闲的大哥,自从娶了个漂亮嫂子之后,这位美其名曰为兄长的男子就经常携
眷离家,到处游山玩水去了。
好不容易见到面,居然敢数落自己。
白家长子白许看着自己的么弟得意洋洋的样子,笑叹道:“我说允弟啊,你还真跟咱们老爹一起疯啊?
跟欧阳家,还有林家争什么临安二富的衔头,真是瞎起哄……”
“谁疯啊?”白允瞪了那个不长进的兄长一眼,“我就是看不过他们两家跟咱家摆阔!藏宝楼那些金银
首饰没事放在铺面晃荡个什么劲啊?还有那个林家卖那东西,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光顾!!”
白许真是被这个从小喜欢强词夺理的弟弟弄得哭笑不得:“金银首饰不摆出来展示谁还会买啊?人总免
不了一死,林家怎么可能没生意啊?”
“哼,就你说得有理!”
“话又说回来,你那个新请来的护院呢?我在铺面晃了一圈都没看见他啊?”
白允有点生气的一扫算盘,道:“那个家伙,大概是到后院劈柴了。”
“啊?劈柴?他不是护院吗?”护院不是坐在门房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吓走来闹事的无聊家伙的吗?白
许扫了自己弟弟一眼,怀疑的道:“是不是你又刻薄那个可怜的护院啊?”
“谁?我?刻薄他?!谁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白许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他一回,然后坚决肯定的点头道:“你是。”
忠言逆耳自古都是真理,听了这句“忠言”白允顿时七窍生烟,拍桌子踢板凳地跳起来大叫道:“不关
我的事!那个家伙是笨蛋,自己喜欢找活干!”
“仪态,允弟,仪态!”白许乐呵呵的摆着手中的书生折扇,提醒他什么叫做风流优雅。
“哧!”
“呵呵……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白允撅着嘴巴道:“我那有不高兴?我高兴死了。”
白许笑眯眯的托着下巴,调侃著他难得露出可爱表情的弟弟:“可是你的脸不是这么说的噢!”
“才怪!!我是怕他弄砸了其他人的工作!”
“呵呵……真的吗?”白许那双仿佛可以透视人心的眼睛扫得他一身冷汗。
“我到铺面巡视一下。大哥你慢慢坐啊!”躲过白许的捉弄,白允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小阁楼。
都怪那个讨厌的家伙,还自己被大哥嘲弄一番,真不明白夏午干嘛那么死心眼……
平常人不是一逮到机会都会偷懒不干活,推卸责任的吗?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
白允那精明刻薄的脑袋难得有一丝丝的困惑。
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下意识的,他的脚正带着他往后院走去。
一进后院顿时被他看见的东西吓了一大跳,居然有一座巨大的山出现在本来空荡荡的院子里。
看仔细了,居然是一座由柴薪堆积而成的小山!!
白允危险的半眯上眼睛,曾经挨过他骂的仆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前的征兆,纷纷识相地有洞钻洞,无洞
挖坑往下钻,很不够义气的逃命去了。
“你们干什么啊?!那么多柴火?要放火啊?!”
在近乎狂暴的白允大声吼叫之下,从柴山一角出现了那个罪魁祸首的脑袋,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遗弃
,甚至陷入了暴风雨的中央位置,居然还不知死活地嘻嘻笑道:“少东家,我很努力砍了好多柴,足够
我们酒楼用一个月了!”
“你是笨蛋吗?”怒火中烧的白允一脚踹向还拿着斧头劈柴的夏午,“下雨淋湿了就不能用了!!砍多
了就是浪费!!”
“啊呀……说的也是啊!”夏午完全没有武林高手的自觉,任由宽阔的背部遭受白少东家惨无人道的鞋
底蹂躏,“那要怎么办好呢?”
“笨蛋,一会叫李子拿去市集便宜点卖出去算了。”白允觉得蹂躏够了,放下尊脚,问道:“你不是我
请回来的护院吗?怎么不坐在门房,后院干什么?”
夏午回答道:“我见没人来捣乱,所以我就自己找些事做咯!”
“你那么喜欢干活吗?”
“啊?可是只坐著不干活就要少东家给我工钱的话,实在太没道理了!”
看他义正词严的样子,好像不偷懒多干活就是真理,虽然每个当主子的都希望自己的仆役勤劳努力,但
眼前这个人也未免太勤劳,太努力了吧?
“真受不了你……”
虽然这个人能保护宴客楼,但同时也会让身为少东家的他短几年命。
看到白允秀美的眉头紧皱着,他知道自己的驽钝,不可能猜到眼前这个玲珑剔透的人的心意,但又觉得
不能让那眉峰继续堆积上去。于是他很努力很努力的想了好久,然后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块干净的
手帕,打开后原来里面包裹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宝贝了一个上午的冰糖葫芦塞到白允手中:“给你吃,不要皱眉头好吗?”
白允盯着眼前那晶莹可爱的冰糖葫芦串,身为宴客楼少东家,当然是吃尽山珍海味,这种难登大雅之堂
的街头小食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但看到赠与者一脸慷慨赴义,一边舍不得的死盯着冰糖葫芦不妨,一边
又期待着他做出的反应,白允实在狠不下心去拒绝他的好意。
他用纤细的手指拨了一个圆嘟嘟的山楂果儿丢到嘴里,脆生生,酸甜甜的感觉瞬间溢满了心田。
“好好吃!”从来品尝到好吃的菜淆也只是浅尝的他破例的连吃了五个冰糖葫芦,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
忽然注意到旁边那个家伙用一种羡慕得流口水的表情盯着他。
白允玩心大起,将最后一个冰糖葫芦在夏午眼前晃来晃去,诱惑地说:“你吃过了吗?”
“没……”
“没吃过啊?想吃吗?”
“恩!!”
当着拼命点头求他手下留葫芦的夏午面前一口咬住最后一个红球儿,三两口解决后做出时候满足舔嘴唇
的表情,眼角眯到被欺骗了的人哭丧着的脸,让他爆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虽然知道自己被戏弄了,但代价是看到那张美丽的脸肆无忌惮的轻松笑容,比之前见到的要好看不知道
多少倍,夏午忽然觉得如果能让少东家以后也这么快乐的话,自己会心甘情愿的被他戏弄。
自从尝过那串好吃的冰糖葫芦之后,白允几乎可以说是迷恋上那些坊间小吃了。
但他堂堂宴客楼少东,怎么可以去买别家的食物啊?
于是他每天都给夏午少许银两,让他来上工的时候都要买一种坊间美食回来喂饱他的胃,这当然是秘密
进行的,他威胁夏午说如果泄漏了就丢他出宴客楼。
可怜的夏午不知道自己在宴客楼的重要地位,唯唯诺诺的点头应允后,真的每天悄悄的买一种他觉得很
好吃的美食交给白允。
每天到了辰时,便是白允一天里最期待的时辰,新的惊喜居然比傍晚盘点账目更为吸引他。
看着刚刚被清水浇洒过的石板路,白允有点出神的猜测著今天的惊喜是什么。
嘬嘬嘴巴,回忆着昨天层酥叠起,油润香,盖了一层甜绵白糖的蓑衣饼,虽然宴客楼也有这种美食,用
料更用最细致的精白面来做,但在他觉得,还是应该用粗糙的粟子粉更能突出其大众化的味道。毕竟众
人肯可的味道才是最好的。
今天,会是什么呢?
是葱苞桧儿,还是干炸响铃呢?说不定是慕名已久的宋五嫂鱼羹!
呵呵……
但凡路过门廊的跑堂仆役都纷纷识相地绕道而行,原因?不就是坐在柜台地少东家莫名其妙的诡异笑容
咯!
可是过了半个时辰了,还不见那个出了名守时的夏午。
白允拉住跑堂的李子,问道:“夏午呢?怎么不见他?”
“小午?昨晚我看见他匆匆忙忙的敲了回春堂的门,把大夫拉了去,兴许是家里有人病了吧?少东家莫
要怪罪,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偷懒不上工的。”
“你去忙吧。”不耐烦的挥退了李子,他当然深知夏午是个连偷懒打盹都不会的笨蛋,自然是家里有事
或者什么急事,才会无故缺工。
发生了什么事呢?
自己竟然对一个笨蛋怀有担心的情绪?!
不不不,那只是因为可惜了今天没有好吃的东西送来而已!
一定是这样没错!!
本来暖暖的天气不知咋的就突然冷了起来,还下起了毛毛细雨。
因为天气的关系让宴客楼的生意清冷了不少,因为人们宁愿躲在家里烤火也不愿走出来领受寒风的亲近
,连预约了的宴席也有些退了定。白允坐在柜台,无聊的用手指拨弄了随身携带的算盘,心中暗自考虑
着今日锐减的银两要从哪里挖回来才成。
“少东家,客人已经走光了。”张掌柜有点发抖的走过来向白允报告。
这天公还真爱捉弄人啊,早上暖洋洋骗他少穿衣,晚上就冷得透心凉,可怜他那副老骨头经不起这般折
腾的啊!
白允扫了一下四周呈现冷清的桌椅,点了点头,道:“张掌柜,今儿你们早些关铺吧。”
“是!少东家!”少东家虽然平时比较势利,但还是很关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推辞掉城东酒楼的挖角
果然是正确的!
几乎要欢呼的表情跳跃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张掌柜招呼其他人去张罗了。
托着下巴,沉思状的白允盯着摇摇摆摆的蜡烛。
反正没客人,硬要继续的话反而浪费了灯油火蜡,那更不划算了,还不如早点关铺。
铺面很快就被木板封好了,桌子椅子比平常更快的擦干净了,掌柜们跟跑堂杂工纷纷回家了。
诺大的宴客楼,仅剩下白允一个人。
寂静的几乎听到苍蝇飞过的声音,真让人想象不到这就是人声鼎沸的著名酒楼。
白允深知,如果没有那些八面玲珑的掌柜,没有乖巧聪明的小二,没有烹调了得的厨师,这个宴客楼就
只能是现在看到的样子。也可以说,让宴客楼成为业界翘楚的并不是他白允,而是这里所有的工人。
但他又不知道怎么样去酬谢这群劳心劳力的仆役啊……
外面的风雨撞击在紧密的木板门上,发出嘈杂的声响。
白允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精神都很不好。
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跟平时一样的坐柜台,跟平时一样的算账,跟平时一样的听掌柜们的报告……忙忙碌碌的跟平常一模一
样。
但在昏头转向的同时,却总觉得有什么漏掉了做,心里头,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一点点什么呢?
但他又说不上来。
“嘭、嘭、嘭!!”敲门声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兴许是来买夜宵的客人吧,通常这个时间宴客楼还是开铺中的。
白允凑到门边,大声对外喊道:“客官抱歉了,今儿本店提早关门,明日请早!”
正想转身去灭了蜡烛然后回府,却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叫唤声:“少东家?!你还没走吗?太好了!”
夏午?那家伙不是家里有事不来上工吗?
白允走去大门边上的小门打开了探出头去,果然看见穿这一身蓑衣的夏午在刺骨的风雨中站着。
“笨蛋!快进来!”
把他拉离了冰冷的雨夜,进入到尚算温暖的楼内,白允问那个正在脱下水淋淋蓑衣的夏午:“什么事啊
?”
夏午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兴冲冲的说道:“这个,就是这个了!”
然后拉着白允坐到最近的桌子边,将油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
油纸包里面还有一层白布,打开之后居然还有一层油纸,看得出包扎的人有多小心避免被雨水淋湿里面
的东西。白允不禁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得这么保护。
里面是几个大大的、暗红色大枣子,腌制成脯的表面在烛光下亮晶晶的十分诱人。
夏午指着这几个珍而重之的枣儿果脯,兴奋的诉说着:“这些大枣是最好吃的果脯,虽然不是什么出名
的东西,但你一吃过马上就会喜欢上!”
没有注意到白允越来越臭的脸,夏午还一个劲的“黄婆卖瓜”:“这是我们屋后的枣树结的枣子,一成
熟我就爬上去摘下来,然后隔壁的陈嫂子用好多好多的佐料腌过……”
“笨蛋!!你这个大笨蛋!!”
突然被白允的怒骂吓住了的夏午顿时愣在那里。
“你不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吗?”
“啊?啊……对不起,”夏午以为白允责怪自己太晚才送小吃过来,慌忙解释,“因为我娘病了,所以
这么晚才来……我下次不会了……”
没有因为他诚心道歉而缓和脸色,白允似乎越来越生气:“你以为我是在为这个生气?”
眼角瞄了一下怒火冲天的俊颜,在那双锐利的好像能刺人的眼睛瞪视下慌忙收回视线,夏午挖空心思的
用力思考到底自己是做错了什么。
终于,他一拍大腿。
随即歉意地说道:“少东家,我知道错了。”
“知道了吗?”白允缓和了一下脸色,“说来听听!”
“嗯。”夏午低着头,反省道:“我不该随便拿家里吃的东西来应付少东家。以后我不敢了。”
“……”
“其实我有去买,但因为今天很冷,大家都早早收铺了所以我什么都买不到。所以只好把家里我觉得很
好吃的东西拿来,少东家你原谅我好吗?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感觉到空气突然变冷了的夏午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烛光也忽然晃动了起来。他忍不住抬起头去看……
呜,他后悔了,如果早知道抬起头会看到恐怖的东西,他就不要那么好奇了……
少东家好凶,好恐怖哦……好像要一口把他吞掉的样子……
难道他觉得枣儿不好吃,所以要吃掉他……呜,不要……
夏午颤颤巍巍的小声乞求道:“少东家,我不好吃的……吃、吃枣……好吗?……”
“不好。”
呜,少东家虽然平时笑起来很漂亮,就像说书先生说的仙女那样漂亮,但是生气的时候……好可怕……
可怜的夏午,完全没有武林高手的自觉,更没有注意到自己一个指头就能让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弱公子
趴下的事实……
一个字形容的话。
钝!
两个字形容的话。
钝死!!
三个字形容的话。
钝死人!!!
4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啃咬着嘴巴里的大枣子,白允越来越有正在啖吃人肉的感觉。
一边站着的夏午汗流浃背的看着白少东家,越来越觉得他正在嚼的是自己的肉。
虽然已经是晴朗无比的清晨,但夏午无论站在那个地方都有阴风吹袭。
昨天晚上到了最后,少东家都没有告诉他生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