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锐一点点将自己的幼平宝刀从刀鞘中拔出,正想轻轻下床出去察看,就听见旁边房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下一刻,墨玉青清脆的声音已经响在了院子里,“什么人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鸿锐心里一惊,来不及穿鞋,几乎是本能的,也大力推开房门,一纵身跳到了院子当中,与墨玉青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院子里,月华如水,静悄悄的,不仅没有半个人影,连琴音也没有了。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琴声隐去后没有再出现。
鸿锐看看墨玉青。
墨玉青提着剑,拧眉立目,抿紧了嘴唇,大眼睛炯炯有神,正在凝神听着什么。身上薄薄的单衣在夜风中微微鼓荡,鬓边碎发随风飞扬。
鸿锐正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就看见墨玉青猛然转过头来,闪电一样的目光射在自己脸上。
“不好,出事了!”墨玉青并没有注意到鸿锐的尴尬。话一出口翻身就冲向外院随从们的卧房。
鸿锐跟在墨玉青身后,一边跑一边暗骂自己大意。怎么自己就没有想到,那么大的琴声不可能只有两个人听到,这么半天都没有人出来察看动静,随从们定是凶多吉少了。
墨玉青推开房门之后,迅速向旁边闪身,同时一把把鸿锐拉到自己身后挡好。并用袖子掩住自己的口鼻。
鸿锐二话不说,也掩住自己的口鼻。
屋里没有动静,鸿锐从青儿身后伸头出来,就看见有诡异的紫色烟雾翻滚着从随从们的房间里弥漫出来,被院子里的夜风吹散。
“这是江湖迷药?”鸿锐小声问墨玉青。
“嗯,好像是岳冀国的招魂散!”墨玉青眯上眼,小心地察看着烟尘滚动的方向。拉鸿锐躲到墙角背风处。
“那琴声跟这招魂散又有什么关系?”鸿锐不是很了解江湖中的邪门歪道,但听青儿这么说,也猜到了七八。
“是友非敌,来救我们的。”墨玉青凭借自己有限的江湖经验已经推测出了大概。“此人内功极高,可以驾驭琴音,定位施功。江湖上有这种修为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待烟尘彻底散去,二人才小心地走进房间,察看伤情。看了一圈回来,舒口气,众人并没有受到外伤,重要的物品也没有丢失,显然对方还没有得手。岳冀国的招魂散是专门用来对付练武之人的,把人迷倒后就可以为所欲为。
当务之急是把昏迷的随从们救醒,鸿锐在墨玉青耳后嘀咕:“那位高人能救我们,是不是也能送点解药过来?”
墨玉青笑骂,“鸿锐你还真是贪得无厌啊!人家赶来把你叫醒已经够意思了。”
“那怎么办?这些人都这样,有没有危险啊!”鸿锐琢磨着迷药这事找大夫来管不管用。
墨玉青挨个摸了摸随从们的脉,起来告诉鸿锐,“这些人暂时死不了,只是在昏睡。”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看,到底是谁要招我们的魂。”鸿锐气呼呼地把宝刀收回腰间,抱起膀子看着门外。自己刚走到地界就遇到这样的事,这一方地面的乌烟瘴气可见一斑。
“别看了,人早跑了!”墨玉青点亮了油灯,在桌上茶壶里倒了大半碗凉水,兑了点驱毒醒脑的药粉进去,然后朝每人脸上喷了一口。
放下碗告诉鸿锐,来的一共三个人,弹琴的那位在南面,另外两个在西北方。估计应该就是来下药的人了。自己当时弄不清他们是不是一起的,所以没有出手。南面那人先走的,西北方那俩人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自己怕被人调虎离山,所以也就没有去追,让他们跑了。
鸿锐听着墨玉青的话,心里有些黯然,自己口口声声要保护青儿,结果还是自己拖累了他。
墨玉青的手掌拍在鸿锐肩上,用力推了推,“干什么你看起来象丢了魂似的?我们半夜被人暗算,那是治安问题,大不了去告官啊!”墨玉青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把尊贵的庆王世子给吓坏了,此刻故作轻松想说个笑话想逗鸿锐开心。
告官?对呀,鸿锐眼前一亮,自己这一行可是皇差。住在馆驿还要被人暗算,不用说也是地方官员保护不力,等天亮了就去见地方官,看他们怎么说。
身后众人被冷水药香刺激,渐渐转醒,一个个起来都说头痛恶心,浑身难受。
墨玉青和鸿锐去提了清凉的井水给众人喝下,不一会儿,众人呕的呕吐的吐,闹过一阵之后,总算缓解了毒性,感觉渐渐恢复了正常。
墨玉青和鸿锐忙碌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有外出公干的随从陆续回来。众人把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家都觉得危险在即越发警醒,互相鼓励着打起精神,提高了警惕。
看看天已经亮了,墨玉青和鸿锐无心补眠,回房去收拾了东西,就带上人去县衙找地方官。
本就一脸畏惧的县官听说昨夜馆驿被袭,两位办皇差的贵公子差点出了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两腿一软,趴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嚎。
鸿锐看狗一样看着他,端起庆王世子的架子,冷笑着发了话,责令县衙限期捉拿嫌犯,“如果捉不到,就自己顶罪,等死好了!”
不给你这县衙找点事做,岂不辜负了圣恩。休想假托江湖游匪之名蒙混过关,这种鸡鸣狗盗之徒,除掉一个是一个。
待收拾了前面那些个大鱼,再回来收拾你个杂碎。
众人出来,在街头随意吃了些早点,带上干粮,继续赶路。
东北部安吉郡属于山区,早春时节仍然寒意未退,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虽是辰时了,天色仍显昏暗。
一路走着,渐渐下起雪来。鸿锐和墨玉青并马而行。
“我思前想后,若是没猜错,弹琴那位应该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位神秘人物。”墨玉青轻笑。
啊?鸿锐惊喜得眉飞色舞,大着嗓门就叫:“你说他是魏……”
嘘!墨玉青赶紧竖起手指要鸿锐噤声。鸿锐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后面的话咽进肚子里。青儿的师傅说过,江湖上有些人因为一些原因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如果人家不肯露面,自己也不可以乱讲,免得给人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的神秘又仗义,真不愧是江湖豪杰呀,果然让人钦佩。鸿锐两眼骨碌乱转着透着兴奋。
走到下一个住宿地宝来镇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掌灯时分。雪时断时下,倒也不十分大,街道寂寂,绝少行人。
湿滑的街道上,一家不大的酒馆却十分的热闹。雪天寒地,正是饮酒闲谈的好时候。酒馆内摆着十几张方桌。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围了五个人。正眉飞色舞的高声谈论着些奇闻异事。周围的几张桌子也三三两两的坐了人,很感兴趣的竖着耳朵听。
鸿锐让随从们先去投宿,自己和墨玉青带了两个侍卫走了进去。几个人找个清静的地方坐下,点了些饭菜,并不打扰这里的客人。
下了雪,打尖歇脚的人反而更多。不一会儿,又来了几拨赶路的客人,酒馆里面热闹起来,吆喝着上酒上菜,显得人气极旺。
“听说了么,前天夜里,渠州城里出大事了!”有人故意大声喧哗卖弄,引来半屋子探寻的目光。
“总兵刘大人睡在自家被窝里,就叫人给“咔嚓”了,连同全家大小二十几口人,一个都没跑了。跟切菜似的。”
众人一阵惊愕之后,顿时议论纷纷,酒馆里一时乱哄哄的什么都听不清楚。
几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鸿锐不由皱起眉头。渠州总兵是自己这边的亲信,这次整顿地方最重要的帮手之一,将来想委以重任的人,竟然就在这个时候被人灭了门,想来绝对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抢劫仇杀。
第十九章
鸿锐看看擦剑的墨玉青,“我现在觉得最庆幸的,就是翟小公子他们没和我们一起走。否则若是真遇上点什么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这趟公差前后脚出行的除了鸿锐这支代表兵部吏部的人马外,还有一队刑部户部巡查地方的人马。其中就有翟小公子翟庆云。
那队人马早半个月就动身了,因为要沿途巡检普查各地的治安情况,所以走走停停,到现在反而落在了后面。差着好几天的路程。
鸿锐领着墨玉青单独赶路,一是目标只有一个,不需要在路程上耽误。二是有些受不了那些人做事的拖沓。想赶在他们前面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完。
而此刻看起来,那些人拖沓些反而更好,至少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墨玉青收起手中宝剑,有些好笑,“庆云才不怕呢,他要是知道我们昨夜的遭遇,肯定要说后悔没跟我们走。”
想想翟小公子的一贯表现,鸿锐也笑,“可不是,翟小公子只在户部担了一个闲差,根本不必出来的,肯定是:他爹受不了他的软磨硬泡才放他出来的。”
墨玉青把剑放到枕头下面,以备不时之需。“他出来,就是为了玩的。自然是热闹越多越好!他最喜欢看热闹了。”
“那他这回可有的看了。”鸿锐松了腰带,脱下外衣搭在椅背上。
两个人说着闲话,简单收拾洗漱了一下,看看时辰不早,都想早些上床休息。
这里地处偏远,民风质朴,物资简陋。连客房的床铺也让人费解。也不知道这店家怎么想的,房间里床铺的宽度刚好是一个人睡嫌宽,两个人睡又略窄。
墨玉青让鸿锐躺在里面先睡,自己盘腿在床沿上打坐。
两个周天运行完,缓缓收了功。扭头看看鸿锐,居然瞪着眼睛还没有睡。墨玉青侧身躺下来,鸿锐拉过被子给他搭在腰间。
夜阑人静,呼吸可闻。薄薄的被子竟然还让人觉得有些躁热。
“睡不着啊?想什么呢?”墨玉青面朝外,轻声问鸿锐。
“没什么!”鸿锐还在发愁,可又不想让青儿跟自己一起失眠。
“那我猜猜,是不是想沈家小姐了?”墨玉青打趣鸿锐。可话一出口自己就先瘪了嘴,不知道为什么这玩笑开得让自己心里反而很不好受。
这沈家小姐是自己提议给鸿锐的。鸿锐开始有点不满意,但大家都说“好”他也就同意了。以前自己跟爹去梅家花园的时候刚巧见过一次,真人比画像上更漂亮,年龄相当,家世不错,能诗能文,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怎么看都配得上鸿锐。
自己走的时候他们的事还没有定,想来自己走了这么久,回来后爹也没提起,估计他们的婚事应该是已经定了。这会儿鸿锐怕是正想得紧呢。
“青儿,”鸿锐伸手过来,揽住墨玉青的肩,“你觉得沈家小姐好么?”
“不错啊,怎么了你?”墨玉青觉得鸿锐的问题问得好奇怪,怎么听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不象是在想念姑娘,倒象是要变卦?
墨玉青翻个身想看看鸿锐。谁知道床太小,鸿锐贴得又近,墨玉青一翻身刚好就把自己整个儿翻进了鸿锐的怀里,鼻尖直接碰上了鸿锐的唇。
鸿锐“唔”的一声,好像是嗑痛了嘴唇。两个人摸到刺猬一样,慌乱躲闪。
柔软的接触带着温热的气息扫过面颊。墨玉青也吓了一跳,使劲往床边上挪。
鸿锐一惊之后回过神来,眼看墨玉青就快掉下床了,赶紧伸手勾住,不让他再往外挪。
待慌乱平定,两人重新躺好,继续刚才的话题。
鸿锐道:“青儿,你喜欢她是么?我听说你们认识!”鸿锐的语气说得好像很伤心似的,却让墨玉青觉得很糊涂。这怎么把自己扯进去了?还说自己喜欢她!
“青儿,我没跟她订亲!”鸿锐把嘴贴在墨玉青的肩头,小小声的说。象个做了错事的小孩。
墨玉青心里一惊,连呼吸都顿住了。
鸿锐竟然没跟她订亲,那是为什么呢?墨玉青再想想鸿锐说过的话,心里有了计较。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鸿锐这么专横,竟然会在意这种事。
听人说有一种男人就是这样,连别人看自己妻子一眼都受不了的,难道鸿锐也是这样?就因为自己也认识沈家小姐而不想娶人家了么?不行,自己得劝劝他!
“鸿锐,你听我说!我认识沈家小姐的时候,你不是还没说要招亲呢么。我也只是跟她说了会儿话,旁边没有人,谁都没看见!……”天啊,怎么感觉是越描越黑啊,这话到底该怎么说呢!
墨玉青急得汗都出来了,说话就要坐起来。
“行了,青儿!”鸿锐手臂一使劲把墨玉青的肩头按住,抬起一条腿横压在墨玉青的下腹处。”别乱动,你听我说!”
墨玉青不动,也动不了,鸿锐的半个身子压在身上,太沉了。
黑暗中,鸿锐跟墨玉青脸对着脸,鼻子贴着鼻子,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口。“青儿,我本来也觉得沈家小姐挺好的。可是,……你知道么,越说要跟她谈婚论嫁,我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让我跟她做朋友,谈谈天,喝喝茶还可以,可是一想到要在一个床上睡一辈子,……我就觉得受不了!”
啊?墨玉青睁大了眼,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鸿锐居然也是这么个混蛋?怎么自己早就没看出来呢!墨玉青张口结舌想了好半天,也不知道是生鸿锐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墨玉青没好气地数落鸿锐:“你既然这么为难,那我看你还是别娶沈家小姐了。”别糟蹋了人家那么好的女孩子。墨玉青决定自己以后也不再帮鸿锐挑姑娘了。
“就是啊,你爹也这么说。”鸿锐把头埋进墨玉青的发间,撒娇似的蹭蹭。
墨玉青又被鸿锐的话吓了一跳,在黑暗中使劲眨眼,“我爹也这么说?你把这种事都告诉我爹啦?”虽说鸿锐从小怕庆王爷不怕自己的爹,可是也没亲到会跟爹这么交心的地步吧。
“不是,是你爹猜出来的。”鸿锐把脑袋枕到墨玉青肩上,小狗似的老实。“你爹跟我父亲说了,我父亲来问我,我一想,可不就是这样么。……你爹还说,我心里是因为有别人了,所以才不想跟她成亲的!……所以我父亲就说没想好就别定亲,免得将来后悔,弄得大家都麻烦。……”
墨玉青在心里埋怨自己的爹,这不是多管闲事么。
“青儿,你知道我心里头的人是谁吗?”鸿锐玩着墨玉青胸前的盘扣,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似的。“我想了好久才知道的。”
墨玉青不耐烦地扒开鸿锐的手,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花心了。居然想个人也要想好久,那他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个人啊。
真觉得自己此刻跟鸿锐睡在一个床上都是丢人。
“我知道,知道,你心里头那人,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先骂两句替沈家小姐出口恶气吧。以前还以为鸿锐重情,不会负心。可你看,原来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专会惹人伤心。真象爹说的,不愧是袁家血脉,祖传的寡情薄幸。
“青儿!”鸿锐满腔怪怨使劲在墨玉青胸口上揉了一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音里似乎有老大的不满,搡得墨玉青肋骨都痛。
墨玉青才不管他又发什么骚,不耐烦的搬开鸿锐压在自己身上的大腿和手臂。“去去去,你爱想谁想谁,我不听你说了,我要睡觉!”翻个身背对着鸿锐闭上眼睡觉。
鸿锐的话堵在舌头尖上出不了口,郁闷得不行。听着青儿渐渐舒缓的呼吸,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上,天还没亮,众人就起来收拾东西整装上路。
春寒未去,万木萧萧,山路上被碎石覆盖,车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中午时分走到一处破庙,众人停下脚步,休息用餐。
这里离郡府渠州城地界已经不远了,有随从开始从车上卸下号旗展开。准备赶路时亮明身份。
亮明身份有两个好处,一是光明正大,二是也会安全得多,通常山匪路霸预见兵部官旗都是不敢拦的,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之前为了赶路,免得那些一心攀爬的地方官吏纠缠,这一行人都身着便装偃旗息鼓地走来。此刻到了地界,也到了亮明身份的时候。
大家正忙碌着,忽然有人大叫起来,“响马!有响马!”
呼啸声传来,震落树梢的败叶,听在耳中,格外的尖利。几十个彪形大汉,骑着包了蹄的快马将破庙层层包围。强弓硬弩对准了院里众人,凶神恶煞一样咧开嘴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