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他这样的笑声,心竟不自觉的揪紧。在这一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他的伤痛。
他缓缓举步向前,第一次他觉得,也许活得比别人还自由狂傲的他,也有着属于他的伤心往事。
人,都一样会有悲伤的,不是吗?
“辰……”站在依然狂笑的柳辰身后,楼昕月突然好想知道,究竟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羁绊,让他含辛茹苦的扶养自己长大的同时,却又不愿自己能够得到幸福。
悄悄以衣袖拭去脸颊的泪,柳辰停止笑,转身看着楼昕月,缓缓地道:
“你,楼昕月,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闻言,楼昕月震惊得只能呆立。
“我十二岁的时候,你母亲把年仅三岁的你交付给我,拜托我,无论如何要我一定要扶养你长大,因为你是楼家惟一承认的孩子。就在我接下抚养你的责任后,你母亲、所有的楼家人,全都被我的母亲逼迫至死。”
“那我为什么没死?”怀疑在所有人眼中残酷无情的他,为什么会照着一句请求,就这样照顾了自己长达十五年?“只因为这是我母亲的拜托吗?”
蓦然揭开的真相,让楼昕月的心好慌、好乱!
“你的存在,造成了我今生最大的伤害。”
“我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回想,柳辰干脆跃身坐上栏杆,低头面对近在咫尺的楼昕月。
“我曾对你母亲说过!我欠她一个承诺。在你出生以前,我因为是私生子的身份,所有人都用一种鄙视的态度对我,在这种环境下,我越来越显得封闭;就在这时候,只有你母亲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而且还待我如子……”
柳辰叹了口气后,又接着说:“对我而言,你母亲的存在,比我自己的亲生母亲还重要!”
“所以,你才会这样努力的照顾我、呵护我,把我扶养长大?”猜测的问着,楼昕月的心中还是有无数的问号。
柳辰点着头,伸手摸摸自己的下颚,“因为这一句承诺,我被迫活到了今日。”
楼昕月惊愕的瞠大眼,“被迫活……到今日!?”
柳辰不在乎的一笑,“我母亲为了要我放弃保护你,在我身上下了一种蛊,当你爱上我的时候,你的血会成为我所需要的解药!而我如果想活,就一定要杀了你!”
“我的血?”不明白的重复着,慢慢地,楼昕月才将所有一切事情串连起来,“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不允许我离开你,也不允许我和帆得到幸福,因为你……”
“因为,如果我得不到你的爱、你的血,如果我无法下定决心杀你,那我就一定会死!”嘴角微泛着凄凉笑意,他仰头看着尚有一丝残缺的月,他的心就像它一样不完全。
楼昕月震撼得退了一大步,“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明这一切!”
如果早知道他的存在居然对辰有这么大的伤害,那在爱上帆之前,他会选择用自己的命,去还清这一切的情!
“说,就有用吗?”他好笑的看着倍受打击的楼昕月,和惊慌失措的他比起来,他一点都不像是被下了蛊、死期已近的人。
“你……”愕然的无法回话,楼昕月明白,就算没有帆,他也绝不可能爱上这么深沉无心的辰。
柳辰跃下栏杆,“明天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说明了自己为何做这一切的原因后,他打算把事情全说清楚。
楼昕月不解的望着柳辰,“什么叫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他没有想起你,那你就会因为药效从此忘了一切过往,变得只爱我一个人。那时候,我不会好心的放过你,我会吸干你身上的血,好解除我身上的蛊。”
“那,如果他想起了我……”
“我会就此收手,任由你们双宿双飞!”其实,柳辰心里很清楚,自己输定了!
哑口无言的看着早就盘算好一切的辰,楼昕月这才发现,原来他从未曾脱离过他的掌控。
他是最懂自己,也最清楚自己的人。十五年的岁月里,他一直无法了解他是如何的一个人,可在这漫长的日子中,他的目光却总是停留在他身上。
“你如果没有我的血,就一定会死吗?”习惯了他的存在,不管是认识莫绍帆之前或之后,他一直都在他的身边。柳辰邪气的扬起笑容,“怎么,舍不得我死吗?”
楼昕月毫不迟疑的点头承认,“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不管我对你做了多少伤害你的事?”柳辰倒不愿他同情。
清楚的从他的回答中听出不屑,楼昕月迈步向前靠近他。“虽然你曾做过许多伤害我的事,可是,就如同你所说的,这一切本来就是我欠你的,既是如此,就当我偿还给你的吧!”
温柔认真的语调,声声敲进柳辰心中早已冰寒的地带。
他勉强向后退了一步,背靠上栏杆,不习惯和人太过亲近,即使是楼昕月也不例外。
“就算我把我的快乐建筑在你的痛苦上,也一样?”冷冷的嘲讽着,柳辰不想面对这种令人温馨的场面。
“可是,我看不出你何时快乐过……”楼昕月仔细一想,每次见到他的笑时,总是皮笑肉不笑,他不曾在他的眼中看过一丝真心的笑意。
“哦!是吗?”不置可否的回话,柳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清楚的明白他在逃避,楼昕月退了一步。“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我只想告诉你,我不恨你!”留下自己最真心的话,他转身离开。
看着他消失在眼前,柳辰突然痛苦的咳出声。
捂住口的手,努力的想遮住咳嗽时的声响,但血却一点一滴的由指缝中溢下。
“还是,到达极限了吗?”他低头无所谓的笑着,就像是在嘲讽自己的所作所为。
“为了一个诺言,这样整整痛苦了十五年,是不是真的值得呢?”
他问着自己,虚弱的身子无力支撑,滑坐在地上,目光讶异地看向前方……
只见莫绍帆缓缓的走近。“你还好吗?”
柳辰突然了解的一笑,“我死不了!”
“你知道了”莫绍帆也在地上坐下,不想让虚弱的他起身。
柳辰轻轻颔首的笑了,连眼神也难得染上了笑,“你何时想起一切的”
“在和昕月单独相处的第三天。”
柳辰惊愕的眨着眼,“那你的演技还真好,竟舍得看昕月这般为你憔悴。”
“没办法,惟有如此,今天才有机会听你说出一切缘由,不是吗?”
轻笑一声,他又痛苦的咳着,“咳、咳……”
“你十五年来,都承受着这样的折磨吗?”
自己也曾濒临过死亡,明白病痛的难受,而听到他对昕月说的话,又看到他此刻的情形,莫绍帆真的很感动。只不过是为了一个承诺,他可以就这样忍受痛苦长达十五年?
又呛咳出血后,柳辰叹了口气,“十五年的痛苦日子我其实并不在乎,毕竟,我的人生永远只是为了别人而活。”
“这样的人生,不痛苦吗?”
“怎么不痛苦?夜深人静时,由心涌起的那种蚀痛人心的空虚,会让人几近崩溃!”随意以衣袖拭着唇角流下的血,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面对眼前拧紧眉头的柳辰,莫绍帆忍不住伸手入怀,拿出止痛药递上前。
柳辰推开了药,“没有用的,这个蛊毒如果这么简单就可以控制住,那我又何必要这样百般的阻扰你们?”
“那明天之后,你打算如何?”当他们离开后,他该如何生存?莫绍帆不由得为他担心。
原本他很痛恨这个总是阻碍自己爱情的人,可是,当他知道了所有缘由后,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恨他。因为,他的行为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算是非常宽厚了。
“昕月,就拜托你了。”岔开原本的话题,柳辰说出自己心中惟一的牵挂。
十五年的光阴,好漫长……
而这样长的岁月里,朝夕相处的昕月,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如果不是他的生命牵系起一切纠葛,那么,他又何尝愿意这样的伤害昕月呢?
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莫绍帆发现,眼前的柳辰似乎从不曾想过自己的事。
“你难道不曾想过要为自己而活吗?”
他认为眼前的柳辰真的令人敬服,如果是他自己,恐怕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自己惟一的解药。就算昕月不爱他,他也可以用药强迫达成一切。但柳辰却以十五年的时间,完成他许下的承诺,还给了昕月选择的权利与反抗的机会……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行为!
明显的看见莫绍帆眼中毫不隐藏的佩服,柳辰乐得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他这个全武林唾弃的残酷冷血神医,居然有一天也会赢得别人的佩服?
“你为什么甘愿这样居于黑暗?”莫绍帆有着许多疑问。
“你何必要知道呢?”柳辰忍受着剧烈的痛楚,勉强撑起身子。“呃……嗯!”才不过动了一下,那种撕裂身心的痛,让他又无力的坐回地上。
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帮他,莫绍帆只是无言的望着他。
柳辰挑眉一笑,喘着气道:“你现在带着昕月走吧!”
“现在?”为什么要挑这种时候?莫绍帆静静的注视着他。
柳辰开口:“现在不走,那么明天……昕月可能就走不了了。”
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懂他的心思呢?
莫绍帆了解的叹气,站起身,“你要怎么办,任自己这样痛苦下去吗?”
呵!真是有趣的关心。“就快中秋了,那时候,你再带着昕月回醉月居,如果我找到方法可以不死的话,你可以在那里看到活生生的我;如果我不幸死了,你也可以来帮我收尸。”从容的交代后事,柳辰话一说完,就闭上了眼。
“柳辰?”莫绍帆紧张的又蹲下身,颤抖的伸出手探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勉强放下悬挂的心,然后呆呆的凝视他好久。
半晌,他终于起身,离开凉亭。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合上眼的柳辰唇角轻轻的逸出笑容。
是生、是死,又有何遗憾呢?一直以来的痛苦,终于可以解脱了……
漫长的夜渐渐过去,日出的时刻来到。
抱着怀里沉睡的爱人,莫绍帆回首看着凉亭的方向。
“今生今世,不管你我是否有缘,我想,你永远都会是我钦佩的人!”
认真的说完话,莫绍帆毅然的转身,走向门外已备好的马车。
这一别之后,还有相见的机会吗?身为武林最出色的医毒专家,他都对自身的蛊毒束手无策,那下回见面时,他还能活着吗?
静默的夜,如同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也许黎明,可以让人忘却所有的不快。只是,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吧!
怎么,好像……床在晃动?楼昕月突然惊醒,发现他居然在马车上!
愕然地弹身坐起,一头长发飞扬的散在身后,美得令人赞叹不已。
楼昕月整理着凌乱的发丝,却发现最常用的发束不知何时不见了。
一手充当发束的抓住头发,他伸出另一手掀开车帘。
刺眼的阳光立时射进马车内,楼昕月微闭了下眼才缓缓睁开,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的背影。
感觉到身后的声响,莫绍帆缓下马儿的速度。
“你醒了吗?”他回道,温柔的凝视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爱人。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楼昕月想起今天是他的最后一天,可是,为什么他人不在莫家别院,而是在马车上?
“你明白了吗?”放开握住缰绳的其中一手,莫绍帆轻抚着爱人柔嫩的颊。
楼昕月摇首,悲伤的落下泪,“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知道你会做怎样的选择,而他其实只是希望你能快乐!”说着,他的心不自觉的泛起哀伤。
原来武林中传言无心无情的柳辰,其实是太过多情,才会显得薄情、绝情。
楼昕月啜泣的扑向莫绍帆的怀抱,“我不要他死!”
“我知道,”他干脆拉停马车,伸手揽住楼昕月的腰,“如果你和他只能活一个,他选择要你活下去……”
“可是……我希望我和他都能活下去!”
他虽然并没有那么伟大,可以为了他而牺牲生命;可是,如果真的有其他的方法,那他绝不会就这样袖手旁观,看着他死!
明白的一笑,莫绍帆安抚着怀里哭泣的爱人,“在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那半个月后……他真的就会活得好好的吗?”楼昕月的心中并不这么乐观。
避开楼昕月询问的眼神,莫绍帆点点头。
“骗人!”伸手扯着莫绍帆的衣袖,楼昕月的泪更加泛滥。
莫绍帆心疼的在爱人的红唇上落下一吻,“别哭了,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
“不是、不是!”推拒着他,楼昕月拒绝相信!一向没有医不好病的辰……居然会死,这一定不是真的,不是!
无奈的拥紧挣扎的人儿,莫绍帆只能陪着他伤心。
“半个月之后,我们就会知道他是否安好。”
这是他惟一能说的话。柳辰之所以会急着要他们离开,表示他的生存机会极微弱,连他自己也放弃了。
“我不相信!”楼昕月埋首在温暖的怀抱内,泪却是止不住的潸潸流下。
他……真的会死吗?
半个月后,在醉月居前。楼昕月害怕的不敢再踏出一步。
“也许,这世上真有奇迹!”莫绍帆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只是想让怀里的人儿能放开心。
紧张的深吸口气后,楼昕月点头。
“那我们进去吧!”莫绍帆小心的拥着楼昕月往前进,其实他心里也忐忑不安。
一别半个月,他还好吗?缓缓的推开门,两人看着像是久无人烟的醉月居。
杂草丛生、凌乱摆设,这里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人住了。
“不会的……”止不住发抖的身躯,楼昕月的身子向下滑。
莫绍帆体贴的将他拦腰抱起,心也逐渐下沉。
这儿有如废墟一般,莫绍帆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上心头。
楼昕月忍不住的落下泪。“辰……”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帆,放我下来!”
惊讶的看着他奇迹似的恢复力气,莫绍帆依言放下了他。
楼昕月快步的跑出大厅,转向一旁的花径。
“找到了!”他气喘吁吁的停步,寻到他所要找的目标。
“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莫绍帆,来到楼昕月的身后。
楼昕月回首开怀的笑着,指着花径的尽头,“那里原本有一株难得一见的‘芝瑞草’,可是现在不见了!”
“那又如何?”莫绍帆不解地望着雀跃的楼昕月。
“那株草很特殊的,只要辰活着的一天,他就不会放弃这株草。现在,辰不在醉月居,草也不见了,这就表示……辰一定还活着!”楼昕月充满喜悦的说着,只要没见到辰的尸体,他就不相信他会死!
微笑的颔首!莫绍帆也宁愿相信柳辰还在人间。
展臂搂回不再悒郁的爱人,他温柔的问:“那我们可以回京城了吗?”
“嗯!”绽放的灿烂笑颜,楼昕月终于不再难过。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辰会回到这里,而他们也会再次聚首。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相信,在将来,他们一定会再次遇见柳辰……
不管多久,他们一定会再次碰面!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