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害死他们的凶手都已经死了……」萧子灵咬著牙,懊丧地说著。
谢卫国有点诧异地,望了萧子灵一眼,然后,轻轻叹了一声。
「心慈手软,怎么在江湖上生存。把你仇敌的亲友留下,就是替自己制造敌人,师兄没有教你吗?」
「……」萧子灵看著谢卫国,欲是无法回话。师父教他仁慈、教他宽恕,可是,如今师父又是如何的下场?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了……
云秀坊外,禁军依然在暗中站著岗。云秀坊内,又是一番乾坤。
一个女子朝门外站著的人点了点头,门外的人殷勤地领了她进门。一间古朴的书房里,舞动再也平常不过的桌椅。
「辛苦了。」女子淡淡说著。
「谢老板不用客气。」门外的人微微躬了身,便带上了门,依旧在门外把守著。
姓谢的女子在房内绕了几圈,眼神微扫,才拍开了一扇书架,闪身进了去。书架缓缓地合上。
「谢老板,你终于来了。」
「福州路远,叫大伙儿等了这许久,真是过意不去。」女子欠了欠身。
即使是个密室,欲是灯火通明。巨硕的蜡烛排了两排,贵重的紫木桌旁早已坐了四倜男人,再加上这个女子,一共就是五个人。
「不用这么生疏。来,快坐下,有事情要商量。」
「是他们两人的事吗?」女子坐了下来,缓缓说著。
「除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大事把我们都给叫了来。」
「……」
「你与他们较为熟识,所以我们等你来才做最后的决定。」
「还能做什么决定……人都死了,血从此也就断了,这江山挣来给谁呢?」女子说著,带著一丝丝的苦涩。
「……就是这一点,我们才想跟你商议商议……」
女子几乎可以说是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其余四名男子,尽管都已鸡皮鹤发,那满眼的野心以及对于旧王朝的愚忠却依然闪著灼灼的光芒。
赵飞英,你一走了之,却留下这堆烂摊子给我善后。而且,这份人情看来也得等到下辈子我才能讨了……女子无奈地想著。只是,中间卡了个冷雁智,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能讨得到……真是的,像赵飞英这样的男人,世上为什么不多生几个。叫她千挑晚选,自今依旧小姑独处……
不不不,她可不是替赵飞英守身喔,这么想,未免真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只是……唉……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遇上他,叫这世上的英雄豪杰尽皆失色……
男子站在陡峭的绝壁下,望著高耸人云的一小片竹林。
密密麻麻的绿竹,掩盖了深处其中的秘密。
男子微微一笑,把东西在背后缚了好,提起一股清气,便垂直上了天梯。
云雾缥渺间,只见一个身影轻飘飘地浮了上蜂,对面山岭上的樵夫,目瞪口呆地望著这一慕。
「仙……这不是仙人吗……」
「少来,这世上有什么神仙。」
「……」前者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后者的身子转了过来。
「……天啊……」
被认为是神仙的男子,一上了那片竹林,就解下了包袱拿在手上,带著淡淡的笑容走进一间十分雅致、由竹子搭成的小房舍里。
床上,一个面若冠玉的男子仍旧静静地睡著,就像平时一般。
「师兄,我回来了。」男子轻轻唤了一声。
没错,这个男子就是冷雁智,而赵飞英,仍旧没有回答。
冷雁智先是痴痴望著赵飞英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了近。
坐在了床沿,冷雁智缓缓抚著赵飞英的脸宠。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醒呢?」他轻轻拨开赵飞英额上的黑发,俯下了身,在他的额上印了一个吻。
然后,有些悽惨地,冷雁智笑了。
「如果你醒著,想必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吧。那么……与其让你醒来离开我,是不是就这样……让你一直陪我到老……」冷雁智抱著赵飞英的头,忍不住地,把脸贴了上去。
也许,有那么一个瞬间,是真想让赵飞英就这样睡到永远。如此一来,不用忌妒、不用心伤,也不用一再地揣测他的心意。
「喂,师兄,你说,我们在这里养老好不好?」冷雁智微微笑著,尽管赵飞英依旧没有回答。
城西的荒宅,矗立在一片荒烟漫草之间,四周苍绿的、高大的、欣欣向荣的树林围绕著这个不祥的庄院。
萧子灵才刚走近,那令人心伤的回忆仿佛在眼前又再现了。
「就是适里?」谢卫国沉著声。
「是的。」萧子灵往里头一指。「那女子将我绑来这儿,然后师父就来了。」
「我们进去看看。」谢卫国缓缓走入庄里,而萧子灵眼神微敛,也跟著进了去。
庄内荒草叢生,仿佛已轻很久都没人居住。
「这名女子的武功很高吗?」突然问,拨开野草、大跨步走去的谢卫国,低声问著。
萧子灵微微回想,轻轻点了头。「她的武功很高。」
「比赵师兄还高?」
「不,跟师父比起来还差得远。」萧子灵轻轻一叹。
「那么,为什么赵师兄……啧。」语声一顿、眼光一个流转,谢卫国随手拔起一把野草,一甩手,便往一处屋簷掷去。
草屑破空之声像雷鸣一般响起,萧子灵目光一转,伏身在屋簷处的一条人影,登时向后飞去。
「哪里走,」
谢卫国大喝之后,一纵而去,而萧子灵也飞身尾随其后。
穿著黑衣的来人去得快,而谢卫国却也如同流星赶月一般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萧子灵苦苦追去,勉强只能看见两道朦胧的身影。
「小心了!」
不顾背后偷袭,谢卫国先是大喝一声,才抽出了环在腰上的鞭子。转了个身,一运劲,便向前抽去。
凌厉的风声近了身,来人只道加快脚步必可躲过,不料鞭梢却捲上了颈子,火辣辣地捆得死紧。
来人呼吸一窒,一口提上来的气便散了。踉踉跄跄跌走了几步,谢卫国手一撤,收走了鞭子,来人跌跪在地,双手握著颈子,仿佛十分痛苦的样子。
「喂,我下手没这么重吧。」谢卫国向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对方的伤势。
「暗器!」少年的声音。来人呼喝一声,一把黑沙便洒了上前,谢卫国连忙向后飞身三步,左手扬起、护住了头面。掌风打散了黑沙,同时,谢卫国紧紧闭上了双眼以及呼吸,一把长鞭使得虎虎生风、滴水不漏地护住自己的身子。
地上落叶的声音,微微传了进谢卫国的耳朵,来人蹒跚爬起,似乎想趁势逃走。
哪里逃!
谢卫国长鞭一使,重重抽上了来人的背。
一声闷哼,来人吐了口鲜血,然而却也拖著身子勉力奔去。
此时,萧子灵已然赶到,见到那人就要逃走,便也要追。` G p(M I$^ p r
谢卫国背过身子、睁开了眼,见到是萧子灵便随手拦了下来。
「别追,会使毒的。」
萧子灵心里一跳。
「没错,我想,八九不离十。」
唐门……唐门!灭我萧家庄,害死师父的,难道同是唐门!
「回去看看,如果凶手的尸体被收埋了,那么也许是同一路人做的。」
谢卫国转过了身,看著来人离去的方向。地上遗留著的一摊血迹,让谢卫国皱了下眉。
「其实,这人倒也不错,使暗器前还提醒我了一声。我好像下手太重了点,改日遇上了,得好好道个歉才是……」
谢卫国喃喃自语,萧子灵却见到地上有个东西在闪闪发著光。
「您看,师叔。这地上……」
待要伸手去捡,谢卫国连忙把萧子灵的手打了掉。
「小心,可能有毒。」
萧子灵连忙缩回了手。
谢卫国撕下了身上的一块衣服,裹著手、拿起了那闪闪发光的东西。
低头一瞧,是一块青翠的玉佩。反过面,在最底下,用篆文刻了三个小字。
「啧,这是什么蝌蚪字。」谢卫国把玉递给了萧子灵。
「萧子灵,你会不会认篆字?」
「只褒得一些……」萧子灵探过了头来。「我看看……好像是……华……清……雨……」
「啊?姓华的……」谢卫国似乎咬到了舌头,苦著一张脸。
「怎么了?……啊,对了,唐门一派几乎都是姓唐的……」现在多了个人一起伤脑筋。
「不管了,回去看看,搞不好只是个巧合。」
荒宅里,并没有见到尸首以及连同摔碎了的磁杯。不仅如此,剩下的家具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谢卫国摸了摸桌面。
「啧啧啧,一尘不染,比我住的地方还乾净。」
「看来,那人在这儿住过一段日子。」
「有谁会收埋了尸首,守在这荒凉的庄院里,直到我们来,又偷偷摸摸地躲在旁边偷听我们说话?」
「您是说……想知道那名女子死因的人?」
「没错,而且,只怕还是认识的。」谢卫国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还想鞭尸的,看来晚来了一步……」谢卫国伸了个懒腰。
萧子灵睁著眼睛,不晓得这位师叔是在说笑呢,还是认真的。
「算了算了,吃饱了再做事吧。天快黑了,我还没吃过正统的御膳,这下可以一饱口福了。」
「……我反对这么做。」女子的声音。
京城里,云秀坊的里室,五个人正在密谈著。四个男人,一个女人,五个人代表了中原二十分之一的财富。
「这……太荒唐了……王朝的血已经灭了,怎么还能……」女子强忍著尖叫的冲动。天晓得,她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尖叫过了。
「只要他是赵姓,就没有关系。」一个老人说了。
天啊……女子抚著额。难怪赵飞英早就放弃了叫他们改变想法的念头,这些持续了五、六十年的美梦,怎可能说忘就忘。
老顽固……真是老顽固……这么荒唐的……
女子想起了赵飞英的话。
就随他们去吧,只要群龙无首,便起不了大事。留得他们一个生存下去的目的也未尝不是件功德。
难得的,当时的赵飞英心烦意乱,随口说了几乎可以算是恶毒的话语,便安静了下来,想他自己似乎永远想不完的心事。
群龙无首……好一句群龙无首!赵飞英,你看看,现在他们要弄一个假龙头出来了!
如果是个无能之辈就算了,成不了事。但是,如果……是个人物,又有一篡天下的野心,这世上……就要乱了……
真是的,好端端的,说撒手、就撒手。
突然,有点想念他。
无意识地,谢姓女子甩了甩头。
罢罢罢,她尽力了。说实在的,这些只是父亲的朋友,她这些年来也该是仁至义尽了。他们要玩命、要去追逐这镜花水月般的空梦,就由他们去吧。她可不再奉陪了。开玩笑,叫她这如花的年华,葬送在这种可笑的妄念里,实在是糟蹋了她这个人才。
「既然如此,就随各位的意见吧,小女子不再说什么了。要钱、要人、要力,随时说了,谢记立刻照办。时候不早,小女子身体不适,请容小女子先行告退回福州,有事情请各位大伯们吩咐就是。」
说了一连串的客套括,谢姓女子就要雕阁了。
「且慢,有事正要谢姪女帮忙。」
天啊,有事没事叫得如此亲热,想必又是个难题。
「小女子力有未逮,实在无能为力。」
谢姓女子连忙摇了摇手。
「呵呵呵,谢姪女太谦了……」登时,四个老人宠溺地、似乎带点无可奈何地笑了,仿佛把这谢姓女子当作是个淘气的小孙女。
要不是这四个老头子年纪大得可以做自己的爷爷,我就要动手了。谢姓女子暗中捏了捏拳头。
「这件事,非得谢姪女办不可。」其中一个老人,慈爱(?)地盯著谢姓女子。
死了。谢姓女子心想。
「我们要你,找出冷雁智的下落。」
黑衣少年负著伤,好不容易甩掉了二人,蹒跚地回到了城西的荒院。
没有人在。少年进了房间,在铜镜前,小心除去了身上带着血的黑衣
伤口黏上了背后的衣服,少年咬著牙,一寸一寸剥著。
刚结的痂连同衣物被撕了下来,一道皮开肉绽的鞭伤,在白皙的背上,留下了醒目的、渗著血的一条红痕。
捏紧了手上的衣服,少年咬著牙,忍受著痛楚。铜镜里,照著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只是扭曲著一张脸。
等到痛楚过去,少年把手中的衣物扔了下地,从怀里翻出了一瓶伤药,便依著镜子,往背后抹去。
冰凉的伤药,似乎减轻了一些痛苦,等到上好了药、裹上一条乾净的布,少年坐了下椅,狼狈地喘著气。
看来,师姑的死是跟他们两个有关的。但是,那个男子的武功好高……少年有点沮丧。是不是该回四川搬救兵呢?但是,自从掌门婆婆死了以后,师姑的下落,就再也没有人管了。否则,怎由得自己几乎可以算是盲目地瞎找。
他自己是唐门里,排行最小的,同时,又是侧室所生、生母又早死。平日,众人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过,只当他是个唐门的米虫。所以,遇上个掌门婆婆生前留下的烫手山芋,便想要草草了事,找了他一人独立承担。
本来以为,办成了这事,就可以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看来,只能回去找救兵。用萧子灵的名义,也许还会有人理……
少年咬著牙。
手,不知不觉地又探向怀里。
这一惊,非同小可。
「糟了,清雨的玉佩!」
重新换上了黑衣,连忙一路找著。
没有……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苍白著脸,望向京城的方向。
华灯初上,辉煌灿烂的皇城,跟卑微而狼狈的自己,似乎是天与地的对比。
玄武帝跟皇后的矛盾以及对立,在宫廷里是没人敢提,却也无人不晓的。皇后是右丞相之女,亲姊姊更是玄华王爷、当今圣上亲弟的王妃,当真是集荣华于一身,匹配起玄武帝是一点都不辱没。
皇后貌美却不善妒,尽管后宫出现了专宠的妃子,也从未搁在心上,更别提效法那些为了争夺君王宠爱的妃子,暗中做出的肮脏计俩。
泱泱大度,尽管君主极少宠幸也未曾有过怨言。侍奉太皇太后以及太后,尽心而勤孝,同时又身兼太子的生母。地位不可动摇,太皇太后以及太后更是疼爱人了骨。
情感淡然、举止合礼,极少有过足以让她俏颜变色的时刻。皇后稳重而贤淑,是不可多得的良妻。然而,也许是因为她的父亲是玄武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玄武帝与她一向情感不睦。尽管在枕边听过不少中伤的蜚言流语,然而,掌理后宫、母仪差天下的人选,除了这位右丞相的次女,又能有谁。再加上太皇太后、太后以及右丞相的压力,逼得玄武屡次打消了废后的念头。
今天是太子五岁的生日,这是玄武眼睁睁送走萧子灵二人之后,身旁的太监总管才小心翼翼提醒著的。
往年,从未在意。不过,因为才刚正式册封太子的缘故,所以今年太子的诞辰,成了让文武百官与太子接触的第一个机会。在太后的懿旨之下,玄武是答应出席了,不过,因为萧子灵的关系,险些忘了怀。
暗叹一声侥幸,不过也未曾想过要先去探望那两个同样极少碰面的亲生子以及他们的母亲。玄武帝一直在御书房处理政事,直到天色已暗,大红的灯笼挂满了宫里的庭廊,玄武才沉著一张脸,缓缓走向华清殿,皇后的居处。
几个宠爱的妃子,打扮得娇艳欲滴,低著首、含著笑、暗暗扫著娇媚的秋波,在华清殿前的大道两旁,等著玄武帝的到临。
玄武帝已经有几日没有到后宫了,为了确保这多事而且多情的君王没有忘了自己,妃子们一面死守著最严谨的礼份,却也一面差点争破头,只为了盼到君王的一个眷顾。
玄武帝面无表情地,在御林军以及太监宫女的簇拥之下,走向华清殿。此时,眼前一名雍容革贵的女子站了起来。她是太后,也是二皇弟玄华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