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丫头的爹娘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嘘,嘘,别讲太大声了!」
「反正还不是就这么回事,小红丫头也越来越标致了……」
「就是说,欲加之罪……那个什么……」
「何患无辞。」冷雁智好心地帮了忙。
「对对对,就是这样啰。何患无辞!」
沉默……
「然后呢?」
「反正就是这样了,真是亵渎神明哪,连竹仙给的银子,都敢说是自己的。
「可不是,还把小红拾了去,硬是赖她偷了钱。」
「都说是竹仙给的还不信!哼,早晚有一天,叫他们被雷给劈死!」「最好是全家全死光!」
「啪,罪过罪过。大娘,您这么讲是要损功德的。」
「你敢说你就没这么想?」
「大娘,您别尽拖我下水……」
冷雁智微微愣了愣。
所以,就是那个女孩被诬赖说是偷了钱,然后被那什么张地主架了去?
「官呢?总有县太爷吧。」冷雁智随口问了。
「县太爷在山的另一边呢,大爷。」
「再说,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官才不管哪!」
是自己害的吗?
冷雁智一路走了回,心里难免有著一点疙瘩。
这不关自己的事吧,他们不都说了,是那个什么张地主……还是什么张地主的儿子……啧……看上了那个女孩。
真是的,果然是个乡下的小村子,连这样的姿色都能起兴趣……
就算自己不送银子过去,她还是会被抓的。所以,不关自己……
不行不行,冷雁智,你在想什么。不要忘了,你还得守著师兄,不要惹事!
那是她们的事,你不可能一辈子守著她们。帮了一次以后,是生是灭,还得看她们自己,
然而,就在看兄见仙前的一小盏灯笼,以及那不断磕头的老妇人时,冷雁智沉默了。
「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小红,老妇这辈子、下辈子,为您作牛作马,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从老妇人背后走过,带起了少许的风。冷雁智的表情冰冷。
竹山顶上,没有野兽的顾虑。其实,就算是飞禽,也少有能飞跃这万丈的绝顶。
把纸条压在桌上,冷雁智手里提著赵飞英留下来的人皮面具。
「我走了,师兄。借您面具一用。
张府开了三桌,请来了县太爷的师爷以及一些小城里的贵客。今天,是二儿子娶第三房小妾的日子。
「呵呵,可不是。我那儿子,就是心肠好,一个野女孩,玩玩也就算了,还想娶进门呢,真是的。」张老爷笑得合不拢嘴。
「想必是老爷子教得好。二公子明媒正娶、以礼相待的,是那女孩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哪。」
然而,在客房里,那好运的女孩,只是把碎瓷片藏在怀裎。
「哟,倒挺乖的啊。」喜娘走了进门,瞧了瞧端坐如山的女孩。
女孩狠狠瞪了喜娘一眼。跑了几次,都被半途追了回。那禽兽说了,只要自己再想跑一次,不但他祖母难逃一死,还要对自己霸王硬上弓!
把身子给他糟蹋也就算了,顶多就是一死了之。然而,她那年迈的祖母,是不该再受折磨的了。
「咱们二公子看上你,是你几辈子好香修来的福气。」喜娘整了整她身上的凰冠霞披。
「待会儿拜天地,可不要出什么纰漏。不然,有你受的,知不知道!」
漫长的等待。然而,等待的结果,毕竟,也只有死,亦或是拖了那张家公子一起。
门,似乎被打开了。
时辰到了吗?
但是,这种腥膻的味道,仿佛,就像是血……
血!
一瞬间回过了神,把红盖头一掀而起,小红才发现门外尽是哀嚎以及四洒的血雨。
刚刚开的门,是因为有人一刀劈了开。那把大锁,还垂在一旁。
小红仓惶地看了看四周。强盗?是强盗?那么,她是不是可以逃了?不过,要是出去遇上了强盗怎么辨?
……反正都是死,就赌一睹!
小红从床上一跃而起,然而,在踏出门前,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脚步。
外头哀嚎的声音没有止歇,地上东一具、西一具都是断肢残臂的尸首。
恶……
捂住嘴、忍著乾呕的冲动,小红提起了裙摆,就往大门奔去。
本想救了女孩就走,谁料到一个女子的高声尖叫,引来了一波波的人。不晓得是官差还是护院的庄师,提刀提枪地涌了过来,把他一再的警告丢到了脑后。
「快!把这盗官印的钦差要犯拿下了!」一个穿著官服的人喊著。
准盗了你家的宫印!简直是胡说八道乱栽赃!
祭出胭脂刀。带上面具的冷雁智,终于动了肝火。
胭脂刀在灯笼前,绽著妖艳的光芒。
「抱歉了。见过这把刀的人,我已经不能留活口。」冷雁智冷冷说著。
小红抱著那厚重的裙摆,终于跑到了大厅。挂满了红色喜字、喜气洋洋的大堂里,染著的是更加惊心动魄的,鲜红的、暗红的人血。
小心避开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小红一步一步往门口艰难地移动著。
「救命啊!」凄厉的声音远远传了来,小红一个发颤,脚就软了下来、跌坐在地。
「救命啊!」声音越来越近了,小红忍不住缓缓地转过头,向后看去。
穿著官服的人,披散了一头黑发,正往大门口没命地跑去。
脚下连看也没看,踩过一具又一具的尸首,直到最后,在小红的面前,被一只脚绊了一下。
就在那人尖叫跌倒的一瞬间,一道红光就劈了下来。
在那两半的尸首之间,喷洒着的血雾之后,小红看见了一张满脸疙瘩、病态蜡黄的脸。
「杀人啦!」小红放声惨叫著。那鲜血洒在她脸上,她吓都吓坏了。
红光一颤,刀尖架在了小红的颈上,带出一条血痕。
「别杀我!别杀我!」小红哭喊著。
冷雁智迟疑了一会儿。
她见到了自己的刀,要是消息一走漏,他们的行踪只怕就要曝光。
刀锋,更进了一分。
「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小红,老妇这辈子、下辈子,为您作牛作马,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冷雁智沉默了片刻。而那尖叫著的女孩,也渐渐收起了震耳欲聋的嗓音。
「求求您了……今天的事情,我全都没看见啊。求求您了,放了我一条小命,家里还有个年迈的祖母等我奉养晚年哪。求求您了……」
女孩那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哀哀求著,冷雁智的刀,也缓缓收了回。
「求求您了,大爷,求求您了。小女子必定替您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供奉。」小红哀哀泣著,在冷雁智收回刀的时候,开始朝著冷雁智叩著首。
「要是我听见了什么流言流语,就拿你们的命来抵。」
「是,是,是,小红不敢,小红不敢,小红必当守口如瓶……」女孩低声喊著,一面继续拜著。直到再也没有声音从她身前传来,女孩才抬了起头。
除了那满堂的尸首,就再也没有那怪人的身影了。就像是,突然消失在世间一般。
「天!小红!你……没事!」老妇欣喜若狂地把爱孙抱到怀里。
天亮了以后,才知道张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而她的爱孙,却奇迹般地逃过了一劫。
「竹仙保佑,一定是竹仙保佑!」老妇感激涕零地哭喊著。
「可不是啊,一定是竹仙保的佑。」 一个村民在旁边附和著。
「不过,你看见了强盗没有,几个人啊?长什么样子?」另一个村民好奇地问著。
「就是啊,就是啊,看见了没?」几个人也同著。
沉默一会儿,小红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不是强盗,是竹仙啊。昨夜竹仙下了凡,那些人冒犯了他的大驾,就叫他给剪去了命。」
然而,那个声音,后来想想,是熟悉的。
总是在正午时分来到村里,然后在夕阳西斜的时候离开。
他就是竹仙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
因为,若真是仙人,他的眼神,不会是如此的寂寞……
张大地主一家子惨遭不测。
然而,尽管应该让死者人土为安,却也没人敢靠近那宅邸。
亲耳听见小红绘声绘影的,那竹仙绝对不只是个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之类的神仙。
为了避免得罪他老人家,对于那些冒犯的人,村民们没一个愿意冒著被当成跟他们一道的风险,替他们收敛。
再说,在这个吃也吃不太饱、穿也穿不太暖的小村,谁肯花上一副棺材十两银的天价,替他们收屁。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等到山另一头的县太爷发现自己师爷没有回府,而派出了几个捕快前来一探究竟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三天。
在那间仿佛人间地狱的宅邸里,除了腐烂的尸体以外,还有著令那些捕快为之心寒的线索。
大约有三个,当时也许还没死透的牺牲者,凭著他们的鲜血、以及最后的一口气,在宅里的柱上、池塘的石边、自己身旁的地板上,写了个一模一样的字。
鬼。
当捕快们徵召当地村民的板车,以便把尸首运回时,那些虽然有些褴褛、然而却神采奕奕的村民,在听见这个命令时,就像是遇见了恶鬼一般,远远逃了开。
「抗命者,要送官的,」捕快头头大喝著。G `*C?]
回应他的,是摆了快一个月的鸡蛋,以及烂到可以用来施肥的青菜。
「这等贱民!将我朝廷的颜面置之何地了!」
远远的,从繁华之地被贬到这穷乡僻壤的县太爷气炸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兼又肚里藏著一摊「怀才不遇」、「突遭横祸」的怨念,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人马,远迢迢地赶来这个还不到两百人口的小村。
自然,除了那村民速远避开的宅邸,并没有容得下县太爷一行人的大屋。所以,县太爷命令手下著手清理,自己却也远远逃开那呕人的尸臭。而那几个捕快,当时见到了血字的捕快,自愿保护县太爷,也不想再进那鬼影幢幢的凶宅。
大摇大摆溜达在村里的县太爷,一边巡察著那些不服王命的村民,一边喃喃抱怨著自己的歹运。要不是遇见那歹人,将自己的官印给盗了去,今日他用得著来这等酸气冲天的小村庄宣扬王命?
「臭死人了。」经过了一个杀猪的档口,县太爷掩著鼻、皱著眉,快步走过。
「这等的李子是要怎么吃的!」县太爷口渴要买鲜果,看到那营养不良、乾乾扁扁的李子,就是一阵暴跳如雷。
「连间茶楼都没有!哼!」
县太爷浩浩荡荡巡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那鄙夷的、仇视的眼睛,一双双地盯在他的背后。
「咦?连间也这么不像样!」县太爷脚酸,见到了一间就要坐下来歇息。然而,那村里唯一的宇,却是蛛纲尘封。而且,就连那唯一的道士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连神佛也不敬,这座村子真是太野蛮了。」县太爷深深皱起了眉。「不亲眼看看,果然不知道这民风已然变得如此。看来,不好好整顿一下是不行的。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说我这父母官不管教百姓、让那天威荡然无存,我可是受不起这罪名啊。」
县太爷摇晃著脑袋走开,捕快为免再度遭受村民的攻击,也紧紧跟著。在他身后的村民,排在街道两边盯著他们、合掌低声咒念的情形,更是让捕快们想起一些邪教的仪式,而全身冒著冷汗。
「县太爷,这村子好像真的怪怪的。」一个捕快低声说著。
「怪?什么地方怪?」县太爷不耐烦地问著。要命啊,这鬼天气,连碗冰镇酸梅汤都没有。
「好像,有种妖气。」捕快说得更是低声,不料还是被邻近的一个村民听见了。
当县太爷走过了以后,那村民的低声咒骂就飘进了那捕快的耳里。
「又是个不要命的,敢说他老人家是妖……难保过两天又给斩死,永世不得超生……」
当捕快猛然回过头的时候,那村民正也合掌咒念著。
「县太爷,这村真的不对劲,要不要从咱们城里请个道士……」
「胡说八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是,县太爷……」两个捕快回过了头,长长的街道两旁,那些眼里闪著莫名光芒的村民,真的是让人打心底害怕起。
今天,好像来了个官。
冷雁智手里拿著包果子和猪肉,正在跟个妇人订衣裳。
瞄了那官一眼,冷雁智在那妇人的遵遵询问之下,回这了头。
「我要两套,下次再来取。不要赶,针脚缝细一点,衣料要挑软一些的,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再等一段日子,尺寸的话……」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男孩就撞到了自己的脚,脸朝下地栽了个大跟斗。
「对不起,大哥哥,」小男孩稚嫩的嗓音高声喊著。
「没关系,小心点别再摔倒了。」忍著笑,冷雁智弯了腰,把那还趴在地上的小男孩一把扶了起。
眼见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开,冷雁智轻轻笑了。
「好可爱的男孩子。谁家的?教得真好。」
「就是黄大婶那一家子啰。」妇人一边用著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记着冷雁智刚说的尺寸,一边回答著。
「这样啊……」
「看客倌仪表堂堂的,这针线活儿,没人替客倌做吗?」
「大婶你也想替我说媒吗?」冷雁智拿起个棗子、倚著妇人的门旁开始吃了起来。这村里自然没有布店,经人介绍,才找到个替人做针黹的寡妇。为了避嫌,寡妇是站在门边跟冷雁智说著话的。等著寡妇慢条斯理记著的同时,冷雁智看见了那小男孩又巍颤颤地走向了那官面前。
「走走走,哪户的野孩子,还不给带了去!」那官看见一身泥泞的孩子似乎对自己闪亮亮的官袍起了兴趣,连忙就是一个巴掌打了开。
小男孩昏沉沉地转了两圈才又趴回地上,似乎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真是的,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打喔……」路旁的一个妇人连忙抱起了孩子。那小男孩的脸颊上还有著乌黑的瘀痕。
一句话还没说完,看不过去的冷雁智,手里的棗核就已经出了手。
所以,在那妇人话才刚说完的时候,那县太爷的脚一软,就这样尖叫著趴了下地。
捕快们只来得及把摔得灰头土脸的县太爷搀了起。
县太爷的口中,响起了一连串的粗话。
不过,也没人去注意了。因为,目睹到这一幕的人都笑得死去活来。
「贱民……这些贱民……」县太爷气得浑身发抖。
被忍著笑的妇人匆匆背回黄家的途中,那小男孩高高兴兴地朝冷雁智挥著手。冷雁智也摇了摇手回礼,然后笑倒在妇人的门旁。
「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冷雁智清朗的笑声让妇人抬起了头。
「什么事啊?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冷雁智好不容易收回了笑。
「啊……我好久都不曾这么笑过了……」冷雁智朝著妇人微笑地说著。
「有什么伤心事吗?」妇人似乎只是随口问著。
「有呢,好多好多啊。」冷雁智又拿起了一个棗子啃著。
「所以,才来这,是吗?」妇人继续低头画著。
「……也许,是吧……」
「你是这村的村长?」县太爷高高坐在厅上,一边揉著自己的腰,一边不可一世地问著。
「是的。」村民连忙低了腰。
「这村子是怎么回事?看到本官一点礼节都不懂!」
「县太爷请息怒,村里人没念过书,乍然不懂得规矩的。」村长陪着笑。
「啧,我就说,果然是如此。算了,算了,本官还跟这些草民计较吗?」县太爷似乎是无奈地摇头。「我问你,这张府的血案,是怎么回事?」
「这个……在下也不清楚,不是强盗吗?」村长继续笑著。
「……我想也是强盗。」县太爷喃喃念著。 「不过,我属下说,有人留了遗言,说是鬼,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鬼啊……八成是这些强盗太狠了一些,就像是鬼一样凶残吧……」村民继续带著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