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宫门的侍卫、太监,一见到是萧子灵,躬著腰就放行了。
一进宫,萧子灵就跳下了轿。
「萧少爷!」
「够了,送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萧子灵叉著腰。天晓得,他好手好脚的,为什么大家都把他当娇滴滴的小姑娘看。
「萧少爷,违反军令是要杀头的。」几个士兵哀嚎。
萧子灵颓丧地放弃了己见,就跟以前的许许多多次一般。
远远看到了皇帝,一群人(不包括萧子灵),立刻就跪倒在地。
「平身,别多礼。」玄武说著,顺便牵起了萧子灵的手。
「灵儿,你来得正好,我正闷得紧。来,我们去瞧些好玩的东西。」玄武笑得开心。
「那殿试怎么办?」萧子灵疑惑地问著。
「我早交给赵翰林主持了。我肚里的那点墨水,光听适些之乎者也就绚我头大了,听了三个时辰,也不是很懂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反正我只是名义上的主考官,与其坐在龙椅上打瞌睡,还不如等结束之时再现身就好。」玄武毫不在意地说著。
萧子灵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玄武拉著走了。
一路上,压根想不到皇上会离开前殿的婢女、太监,慌张地跪满了一地。
「要去哪啊?」萧子灵不耐烦地问著。
「南方进贡了几匹布料,我们去挑挑,选张你喜欢的,给你做件衣裳。天气热了,得再做些新的给你。」
「不用了吧,去年的我还没穿完。」
「小孩子长得快,尺寸早不合了。」玄武笑了几声。
「啊,对了。」玄武像是想起些什么似的。「我有东西给你,我们拐个弯去藏宝库。」
「什么!」玄武不愧当了一年的皇帝,龙颜一怒,管库房的太监立刻趴伏在地、全身颤抖。萧子灵看著看着几个太监,怀疑他们会屎尿齐流。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太监哀求著。
「我不是说那对玉谁都不给的吗!好大胆的你们!」玄武大喝著,太监们简直是整个身子都要贴在地上了。
一名年少的太监畏颤颤说著:
「启禀圣上,是皇后娘娘来取的……」 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完,一名年老的太监一巴掌打了下来,小太监登时和著鲜血跌落两只门牙。
「皇后……你们眼中还有肤的存在吗……」玄武冷冷说著。
老太监这时才真的急了。从小看著玄武帝长大,知道他一向禀性宽厚,就算捅了多大的篓子,顶多就是捱几棍了。可是如今扯到了皇后就不得了了。皇上和皇后一向不合,碍于右丞相以及太后、太皇太后的情面,皇上也许不会动到皇后,可是,他们这些奴才可怎么办?雷霆之怒一旦打了下来,只怕就成了焦棍,没头的焦棍。皇后可不会为了他们适些奴才跟皇上撕破脸。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眼见玄武气得脸色都白了,只怕自己即将成为玄武即位以来,第一个被处死的宫人,老太监可真的吓到要失禁了。
小太监莫名奇妙捱了巴掌,先前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事到如今,看到老太监的样子,也知道自己小命也要不保了。杀……杀头……想到这里,裤裆就湿了。
玄武的手还牵著萧子灵,萧子灵可以感觉到玄武正气得发抖。抬头看著玄武,萧子灵并不晓得为何玄武突然会暴怒。
老太监见识何其之广,光看圣上几次亲自带著这个小孩儿在宫里到处溜达,就知道皇帝有多疼这个孩子了……
一念至此,不顾已破半百的年纪,转往十岁孩子的方向磕著头。
「老奴求小主子救命!小主子救命啊!」老太监声泪俱下,面对可以说是唯一的希望,老太监磕得声声作响,额头都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萧子灵有点不忍心。
萧子灵拉了拉玄武的手。「不就是对石头,犯得著生这么大的气吗?」
玄武咬著牙。
「我气的不只是这个。这些狗奴才也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今日我不杀鸡儆猴……」
众太监噤声了。脸是贴在地上,却都竖起了耳朵。他们的老命、小命,都系在这个娃儿身上了。
「他们也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吧,不是你妻子来拿的吗?你的不也就是你妻子的吗?
玄武登时哑口无言,他要怎么跟萧子灵解释宫廷里的这些事情。
「再说,你要生气,也该对你妻子生气,不是吗?欺负这些下人,就能叫你气消吗?」萧子灵的话语,让玄武顿然醒悟。
是了……我这不就是恃强凌弱……
玄武静了下来。
察觉到主子脸色的和暖,众太监忐忑不安的心也终于安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算了。」玄武勉强从嘴边吐出了两个字,众太监立刻开始歌功颂德。
「走啦,玄武。你不是要带我去挑布料?」虽然是自己求的情,可是萧子灵也受不了这些令人作呕的言词,拉著玄武就离开了。
一路上,玄武一直闷闷不乐。
「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萧子灵疑惑地问著。
「很多。」玄武牵著萧子灵的手,停了下来。
玄武叹了口气。
「你不是皇帝吗?把他们抓去砍头,不就全部解决了。」
玄武有点好笑。「不行……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那又怎么样?」
「太早砍了他们,只怕我先……」玄武在自己脖子比个个砍头的手势。
「怕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玄武的眼睛睁得好大。
「他们如果敢动你,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萧子灵豪气万丈地说著。
虽然是童言童语,可是玄武却真的感动万分。
「为什么你要保护我。」玄武蹲下了身,带著迷人的微笑。
「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萧子灵疑惑地看著玄武。
玄武只觉得眼眶有点热。
「我可是皇帝喔,你要怎么保护我?」
「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萧子灵可是自信满满地说著。
「你的武功很利害了,是不是?」
「是啊……啊,也没有很利害啦……」萧子灵也觉得自己是讲得太高兴了,忍不住做了个鬼脸。「不过也没关系啊,顶多我们一起逃走啰。」
「……那,这皇位怎么办,我就做不成皇帝了。」玄武轻声说著。
「……反正你也做得不开心,就不要做了。」萧子灵拉著他的手,眼神纯真地让玄武甚至有一些心痛。「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家?」
「是啊,回萧家庄,虽然爹爹不在了,我家依然欢迎你。」
「……就算我害得大家……」玄武说得越来越轻。
「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我会找他们算帐,你不要再难过了。」
玄武看著萧子灵,却是没有再说话。
「怀疑我?我再练个几年剑,绝对可以……」
「我不是说这个……」玄武的声音很轻很轻。
「不然?……喂喂喂……放手啦!很痛耶!」
玄武紧紧抱著萧子灵,怀中的小孩子拼命挣扎。
「我好高兴……灵儿……我好高兴……」玄武大笑著。
不久,赵翰林派人来请玄武回前殿,于是玄武叫了几个太监把萧子灵带到御书房。
「我去御书房干嘛?」萧子灵不耐地说。「我饿了,我想回去了。」
「等会宫里要设宴款待新科举人,只要稍待一下,就有山珍海味可以吃了。」玄武几乎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我要等多久?」萧子灵翻了翻白眼。
「一两个时辰吧。」
「咦?这么久?我不等,我要回去了。」说走就走。
「灵儿……」玄武拉住了萧子灵的袖子。「就当陪我吃个饭吧。」
萧子灵心里一软,瘪了瘪嘴,勉强算是同意了。
御书房里藏书众多……只可惜都看过了。
萧子灵嘟著嘴,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无聊……无聊……无聊到要发疯了……
椅子还没坐热,萧子灵已经跳了起来。
打拳吧。
右掌一推,萧子灵轻吐出一口浊气。
反手一抓,低下身来斜扫了一腿,挺腰、转身、踢。
踢翻了一张桌椅。
「小主子,有什么事吗?」门外的太监着急地喊著。
御书房对他们来说是个禁地,如果不是主子召唤,是不得任意踏进御书房的。
「没事。」萧子灵回喊了回去。
幸好砚台上的墨水已然半乾,萧子灵以极快的速度把这些杂乱复归原状。然而,当他捡起一块墨的时候,不禁呆了片刻。
淡淡的松香味道。
萧子灵盯著手上的墨瞧著。上等的松香墨,握在手里不会玷污了手,温润、坚实,有如玉一般的质地,磨出来的墨汁漆黑中带著微微的亮采,字迹可留百年不褪色。
萧子灵展开了案上的几束绢纸。
赵飞英……萧子灵轻轻抚过那端正秀丽的署名。
当玄武带著十来个新科举人来到御书房的时候,萧子灵正坐在趟翰林的位子上盯著那些字迹发呆。
「灵儿?」玄武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萧子灵没听见。
「灵儿?」玄武走了向前轻轻摇摇萧子灵,萧子灵睁著一双大眼睛,猛然惊醒。
「什么事?」
「你刚刚在想什么?」玄武好奇地问。
「没。」萧子灵跳下了椅子。
等到面前十来个儒生一字排开的时候,萧子灵瘪了瘪嘴,马上就知道玄武究竟有什么企图了。
「灵儿,你要不要挑几个做师傅?」玄武在萧子灵的耳边讲著悄悄话。萧子灵瞄了瞄玄武,看来,这阵子他在杜将军府的丰功伟绩已经传到他耳里了。
难听的话语眼看就要说出口,萧子灵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没办法,看这些人如此热诚的眼神,如果太伤他们的心,搞不好会悬樑自尽。萧子灵坏心地想著。
「玄武,我有话要跟你私下谈谈。你叫他们先回去。」
玄武有点疑惑,不过还是照做了。
「我念的书已经够了。」萧子灵插著腰。
「我看得懂信,也会算数儿,四书五经、众子百家,也已经倒背如流。我不需要有人在我耳边唠唠叨叨地叫我背这个、叫我背那个,叫我照著他写的蝌蚪文摹上几千字!」
「灵儿,萧御史好歹也是个状元。」
「你该不会想叫我也去考个状元回来吧?」萧子灵瞪著玄武。
「考不中状元,好歹也要中个翠人,否则我怎么对得起萧御史?」玄武极有耐心地劝著。
「念书没有用。」这句话才刚说出口,萧子灵的眼眶就红了。
「灵儿,别这样。」玄武自然知道萧子灵心理在想什么。
「如果念书有用,我爹满腹的文采、抱负,又为了什么要落个……」
「别说了,灵儿,别说了。」玄武轻轻抱著萧子灵。
「放心,萧家庄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个交代。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好好念书,尽量地玩儿,过得快快乐乐的。」
萧子灵不耐地推开了玄武。
「我已经等了一年多,求人不如求己。」
「灵儿……」
「我累了,我要回去了,饭我不吃了。」萧子灵甩头就走。
「灵儿。」玄武想拉住萧子灵,怎奈萧子灵立刻加快了脚步。
「灵儿!」
没料到萧子灵竟然运起了轻功,像风一样地窜出了御书房的门。在门外战战兢兢守著的太监,一口气就被扫个东倒西歪。才刚刚狼狈地爬起,皇帝又走了出门,太监们立刻又慌慌张张跪了一地。
「灵儿呢?」玄武问著。
「禀……禀圣上……奴才们没看儿。
「叫守宫门的侍卫注意看著,如果灵儿要走别拦他,可是要跟好。记住,灵儿掉了根头发,你们也跟著掉脑袋,知道吗?」玄武难得脸色十分严肃。
「是……是……」
「知道了还不快去办!」
「是!」几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漫无目的地跑著,渐渐减慢了速度。一边闷闷地抹著眼泪,萧子灵一直低头走著,直到迎面撞上了个人。
淡淡的、好闻的松香气味。
「师父!」萧子灵兴奋地喊著,不料抬头却是看见个陌生的人。
面若冠玉,目如朗星,都不足以形容那张端正秀雅的相貌。不是印象中的丑陋面容。
于是,萧子灵呆住了,而对方则是微微笑了。
绕过了萧子灵,陌生男子继续走著,萧子灵也跟了上去。一路上萧子灵频频瞧著陌生男子,如果是普通人八成都要发毛了。
「说句话好不好?」萧子灵用他那特殊的软软童音说著,他知道这招对所有大人都有效。
「说什么?」对方没有停下脚步,不过嘴角的笑容更深了,似乎也有点庞溺的味道。
「说什么都好,多说一点话。」好让他确认一下。
「萧子灵,你真是鬼灵精。说吧,你怎么看出来的。」对方终于停下了脚步,叹气一般的语气。
萧子灵欢呼一声,亲密地抱住了男子。
「因为味道。」
「味道?」这下子换男子疑惑了。
「嗯,不过我不要告诉你,那是我的秘密。」莆子灵眨了眨眼。
「古灵精怪。」对方敲了一下萧子灵的头。
「好痛呢,师父。」萧子灵故意喊著。
对方的笑意更深了,有一会儿,萧子灵怀疑自己出了神,因为对方说了一句话他没听见。
「……知道吗?」
「咦,您说什么,师父?」
对方叹了口气。「我说,在宫里就别叫我师父了,假装不认识我,知道吗?」
「为什么?」萧子灵满脸疑惑。
「不为什么,你听话就是了。」
「……好。」萧子灵的回答有点不情不愿。
「乖。」对方摸了摸萧子灵的头。
「咦?灵儿?」
萧子灵不知不觉地就跟著那人走了,没料到却是走回了御书房的方向。直到了听见玄武叫唤,萧子灵才疑惑地抬起了头。
然而,一晃到了玄武,想起之前对他大呼小叫的,萧子灵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扁了嘴,萧子灵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没有再一溜烟跑走了。
「赵翰林?你们认识?」玄武看著萧子灵呆呆跟著赵翰林走了回来,不禁满腹疑惑。
「不认识,只是刚刚捡到了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所以顺道送了回来。」赵翰林还是带著微微的笑意。
萧子灵的嘴翘得更高了。
「……然后就是这样。」玄武领著两人前往用膳的途中,把所有事情一字不露地叙述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回事。」赵翰林有意无意地瞧了萧子灵一眼,后者把头低了下去。
「赵翰林,你帮我劝劝灵儿吧。」
「这种事,如果当事人想不通,我们再怎么说破了嘴,也不会见效。」
「我才没有玄武说的这么蛮横,我没有打那些师傅,也没有赶他们走,是他们自己不想教的。」萧子灵不服气地更正玄武的发言。「要背的书我都背了,该练的字也练了,我可没有哪点对不起他们。只是,我看不出做这两件事有什么用处。」
「背书本身是没有意义,练字本身也没有意义。」在玄武的呆愣之下,赵翰林如此说著。「背书是要充实你的思想内容,练字是要修你的心,如果参不透两者的用意,就算满腹经纶也没有意义。」
「听赵先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玄武微笑着。
「皇上莫要太谦。」
「肤知道赵翰林政事繁忙,如果请赵翰林教灵儿读书,不知赵翰林是否愿意。」
「臣下惶恐,但请允推辞。如今新科举人中,多的是才富五车之辈,实不须臣下献丑。」
萧子灵抬起了头来,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著赵翰林。
「如果是赵翰林,灵儿顾意。」
赵翰林用微微责怪的眼神看著萧子灵,于是萧子灵连忙再度低下了头去。
「那么,赵翰林怎么说?」玄武期待地看著赵翰林。
赵翰林叹了口气。「若真执意如此,为臣自当遵旨。」
「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