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下————水之银
水之银  发于:2009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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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必——要在地牢之中待我绝决龌龊;

      何必——对剑琴那等逼迫急惶?

      事到如今,即便是我再怎样,却又要如何去对那被我视为生平至交的好友解释交代!?

      诸般心思在心头一闪而逝,回过神来再细细一想,不由得诧然茫然,整个人竟是怔在当地。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又是哪里来的这些心思?

      难道我,竟是在觉得……委屈?

      ——委屈?

      我……吗?

      将头转开,我不再去看他一眼,淡淡说道:「走吧。」

      人心果然是世上最难猜测的东西,看明白别人不容易,看明白自己更难。我只觉得不自在,幸好行不到中午,就遇到了一群向南迁移的北蛮人,都是贫穷百姓,衣衫破旧,处处补丁,连赶着的牲畜也都显得无精打采,皮毛涩滞,我和沈静都认为跟他们走在一起有利于掩饰行藏,当下谎称是商人,终于和人群走在了一处。


      暗自只放松,终于,终于,不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一个年轻牧民不过十几岁的模样,眼睛滴溜溜十分灵动,他们一家人离我们近,走了一段路好奇问道:「你们做的什么买卖,要运到哪里去?这年头跑买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沈静说道:「本是要贩点牲口进关,没想到遇到打仗,路上不太平,这一趟看来是要白跑了。」

      那牧民面露同情之色,说道:「真是可怜,要不是打仗我们也用不着这么快就挪地方了,听说咱们大王本来能打胜仗的,都是那些中原人太阴险狡诈,不是明动刀枪的英雄好汉。」


      我和沈静北蛮话说得都还地道,也做的外族人装扮,他因此也不避讳,沈静挑了挑眉毛,问道:「怎么说?」

      那个年轻牧民愤愤说道:「你想大王是多勇猛的人,大军都已经打到京城底下了,没想到被他们又是诈降又是反间,活生生就那么败了,幸好抓到那个叫沈静的主谋,前几天已经被斩了,我只恨没亲眼看到,要是年纪大点,那时候我也进军队了。」


      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立刻被旁边的—个裹蓝布头巾的中年妇人给听到了,喝了声说道:「阿三,你说什么呢?阿大阿二进了大王军队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是生是死呢,你又来给我添乱!这辈子都老老实实在这里放羊,当兵那是再也不要想的事儿!」


      阿三撇了撇嘴,说道:「不说就不说,我唱歌还不行吗?」

      唱的却是一首极有精神的北蛮小调,北蛮人生来喜爱唱歌跳舞,无论男女像是都有一副好嗓子,歌声雄浑嘹亮,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远远地传了开去,沈静听了一阵子,同我低低感叹,道:「如此子民,我若是拓邑,自然也会想到南侵。」


      辽阔天地,塞外风情,我不由得一笑说道:「被人骂得如此凄惨,难为还会忧国忧民,你怎不说他是瞧上了你的锦绣江山?我看你是巴不得中原百姓能这般替你效命打仗才对。」


      沈静亦是一笑,道:「若是没有我的江山,拓邑又要侵到哪里去?真心跟我作对的人早就死了,我还怕担个区区骂名不成?」

      却没想到走了下到两天就遇到了一小股北蛮强盗,也是拓邑子民。时局乱成这样,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趁火打劫的也不在少数,劫住我们的这—群衣甲鲜明,身手伶俐,当数后者,不由得人要奇怪,他们来抢这群穷人,又想抢得些什么东西,怎样看来,他们马鞍子的成色都要比这一边人穿的衣服好上几百倍了。


      当先领头的是一个髯大汉,国字脸型,满睑横肉,目光凶狠,骑在—匹枣红马上面,恶狠狠说道:「把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留下来!」

      他言语甫出,我身边的沈静似是突然就愣住了一样,周身都是微微一僵,我不解问道:「怎么?」

      沈静的眼光在天边溜了半圈,顺到我的身上,说道:「没什么。楚寒觉得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是打还是跑?」

      我盘算了一下路程,说道:「这里离凌关至少还要两天,不如先看看再说?实在瞒不过去再跟他们动手好了。」

      沈静点头,笑道:「楚寒一向最擅长扮装,这次倒要看你能不能做得像了。只是我近来受伤动不得武,一会儿万一动起手来,你可不要自己偷跑掉才好。」

      我有些惊讶,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我从没觉得你的武功很好,但什么时候变成了文弱书生,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沈静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在下正是害怕被武功盖世的神剑门传人看不起,这才一直隐瞒,没想到终究还是要被你知道,果然是时运不济。」

      我未置可否,只想着怎样把他甩给强盗会做得漂亮一点,这般的油腔滑调,小炒清煮,便是直接下酒做配菜也是足够了。

      强盗们这时已经冲进队伍中间,挨个儿的搜查,男女老幼皆不放过,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哭喊马嘶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几个不服气的,竟不是他们三招两式的对手,被明晃晃的刀光一逼,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低低的哭泣声,他们身上却也实在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免不了被推推搡搡,呼来喝去,稍有反抗的更是拳打脚踢,总算这些人还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没有伤人性命,阿三的娘不住地在旁边低声说着「造孽」之类的话,一边拉紧阿三的胳膊,不许他乱动乱说话,我跟沈静算是这里面最富裕的,更是被好几个人反覆搜了一遍又一遍,沈静眼神冷厉,不发一语,我反倒要替这群强盗叹气,被沈静记恨真是不下于捅掉大马蜂窝,不晓得将来会被怎样报复。


      后来他们看实在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又把目标转移到牲畜上面,好些人去拉缰绳,言道要全都抢回去,正好这几天用来加餐。草原上没有固定的粮食,全要靠牲畜过活,此言一出,牧民们的脸色顿时全都变了,—个紫黑面庞的牧民突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大王!你们也是草原上的汉子,但凡我们身上有的,不论是金是银,你们看得上就全都拿去,但是牲口就是大家伙儿的命,无论如何你们不能把所有的牛马全部抢走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去,有他领头,其他人顿时也跟着全都跪了下去,不住叩头,满场人里除了强盗就只有我和沈静还是站着,倒也都没有从权的意思,只听那个强盗头子大声哼了声,不耐烦说道:「尽说些什么废话!不抢东西你们倒是想要我们都去陪你喝西北风么!」


      那个牧民颤声说道:「大王,你们家中也有父母子息,现在生活不易,拿你的心比比咱们的心,何妨给我们留条活路?」

      好几个小强盗听他这样说似有所感,面露思乡之色,头领大怒,策马到那个牧民旁边,举起兵器恶狠狠说道:「我现在就宰了你,看哪个还要什么活路!」

      我看他们这样强横霸道,早也就有些忍耐不住,看到这里更是气忿,扔出一颗小石子打在他的刀上,大刀被弹得脱手,我就势跃出,喝道:「住手!」

      沈静在我旁边只是叹气,碎碎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终究还是忍不下来。」

      我懒得理他,只作听不到,那头领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都被引到我这边来了,怒不可遏,却又忌惮我刚刚那一石之力,把刀重又拾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是想要强出头吗?」


      我脸上也贴著花白胡子,哼了一哼,索性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式,说道:「你来打劫我们,反怪我要强出头不成?是你做事太绝,让人看不过去。你现在老老实实把东西都还给大夥儿,我权当这事没发生过,不然真把我给惹火了,少不了要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著走!」


      头领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敢说这种大话,我先杀了你祭旗!」

      说著对著我直冲过来,凶神恶煞一样,阿三惊呼一声,道:「小心!」

      我站在原地不动,等他的马到了身前才猛然错身让开,再反身一抓,拉著他的手腕已把他从马上横拽了下来,另一只手取过他的刀,反架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你说你待如何?」


      眨眼之间,形势已变,只沈静未动声色,其他人从牧民到强盗,一个个都像是呆住了一样,良久牧民们才爆发出一阵欢呼,响彻草原,阿三冲到我跟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商人!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不好?」


      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若连这等人都制不住,楚寒也不用再在江湖上厮混了,只问那个头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却也硬气,性命只在我的指掌之间,却说道:「你的武功比我要高强百倍,我确实服气,但你也别想制住我就要胁大家,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我这么多兄弟没有—个是绵羊,真要硬拚谁输谁赢也不一定!」


      我把刀向下压了压,冷笑说道:「你要怎样原本就不干我的事情,今天也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做人行事不可以过份,我只说最後一次,把东西留下,你带著你的弟兄走,以後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下次再让我撞到,就留下命来吧!」


      松手把刀又扔回给他,那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里面拿著刀愣愣地站在那里,沈静轻皱了下眉,上前一步说道:「等等——」

      我探询看他一眼,他似有犹豫,重又把脚收了回去,对那个头领一笑说道:「这位大侠已经答应放你们走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愣?你们做过什么事情早晚都会有报应,想来只不是在今天,以後倒要小心些了。」


      他说的轻柔,我却听得出其中的意味,想想他刚才的一连串反应,竟是跟这班强盗不晓得有过什么样的过节了,不过沈静的闲事总是少管为妙,当下随他去说,那人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接过一个喽罗递过来的马缰绳,一句话不说带著人迳自走了,很快远方只剩下一股烟尘,牧民们这时全都围了过来,塞外最为尚武,七嘴八舌每个人全是赞誉之词,只差要把我说成神明转世,天仙下凡,


      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却是满脸忧色,道:「英雄,你救了我们,大家都感激你,把你当成太阳,可是你走了之後这些人可能还是会来报复我们,那时候我们就是秃鹰爪下的鸡雏,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沈静一边收拾我们被弄乱的行李,一边接过话去,说道:「老人家你不用著急,这两天我们都会跟你们一起,只怕他们不来,至於过一阵子,我担保他们也不会有那个命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我坐在一旁看他收拾,听他大说狠话,不由得低声说道:「沈静,你少害两个人,积些阴德,又会怎样?」

      沈静「咦」了一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跟他们的仇恨不共戴天吗?饶了他们我就该死了……虽然宽宏大量也不是坏事……嗯,楚寒能这样关心我,真让人高兴。」


      「……沈静,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

      对於这种人,我也就只剩下叹气的份了。

      那一晚这群牧民杀了两头最壮的牛来款待我们,以阿三为首,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聚集在周围,不停嘴地东问西问,很快又被大人们赶开了,草原上的风俗,是越看重谁就越会劝谁的酒,我不敌他们的热情,勉强喝了三大杯下去,虽然有内力压著不会喝醉,终究不习惯这酒的味道,找个藉口赶紧溜开了。


      刚在一顶帐篷後面坐了一会儿,沈静就拎著两碗奶茶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塞了—碗到我手里,也坐了下来,说道:「大侠客千万不要醉了,快喝点东西解解酒。」

      「我这个侠客又哪里比得上他们恨之入骨的七王爷?」

      我顺手接过来呷了一门放在一旁的草地上,沈静却笑道:「便是要有人怕有人恨才好,不然人活著还有什么意思?正如我不怕你恨我,不怕你不喜欢我,却很怕你视我为陌路,都是一样道理。」


      他说得若无其事,我听得却又有些不自在起来,酒劲上涌,脸上不由得有些涨得发红。

      塞外的风光与西陲有些相似,一到晚上都是天做幕地为席,绿草如茵,无云时满天星斗灿然,仿佛一伸手就可摘下来似的近,却是恒久的我行我素,一心一意,绝然不理会人间的喜怒哀乐。


      沈静的眼睛,却也像星星一样。

      不远处人们仍围著火堆唱歌跳舞,我突然有了—丝茫然,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他有过月下对酌的时候啊。

      怎么会这样?

      何时竟这样!?

      我的神思走得太远,以致於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阵马队急行的哒哒声,我刚听的时候竟没有反应过来,再想想才回过味来,想必是那些强盗找来帮手了。这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正好一起解决了也好,只不知道他们会来得这样快。


      沈静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站起来对我说道:「这次来的人不在少数,我怕其中会有拓邑的人,楚寒,我们要不要先避避再说?」

      我愣了一下,问道:「拓邑?为什么会想到他?」

      沈静把剩下的奶茶—饮而尽,说道:「那强盗头领是北蛮军中的人,他仓促之间就凑了这么多人,恐伯只能是北蛮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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