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他多关心我一点,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一点。
我希望他能只看着我一个人。
所以,师父…对不起……
几乎是惊醒过来,慕容云飞睁开眼睛,望见的仍是同一个景象。
是在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慕容云飞松了口气。
好久…好久没想起这件事了…
慕容云飞眨眨眼,侧颈望去,颜磊正趴在他床边似是熟睡。
他静静凝望颜磊熟睡的脸,很想很想触碰他,但是他不敢,颜磊从来不让自己靠他太近。原本以为颜磊讨厌与人触碰,后来才发现,那只针对自己。
初时他不太懂,只觉得难过。
后来才略略释怀。不管颜磊是怎么想的,起码对他来说,自己跟旁人不同。
至少,自己还是他唯一的师弟,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微微叹了口气,这几天醒了就喝药,喝了药立时又睡,想是一爷特地下的麻药。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昏沉,不晓得日子过了几天,醒来就只见到颜磊。
慕容云飞的目光在屋里巡了一圈,他不敢动,他知道他一动颜磊就会醒,所以他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他觉得现在大概是这几天最清醒的时候,颜磊顾了他好些天,大概是累了。
慕容云飞闭上眼睛缓慢调息,右手仍然没有知觉,但是胸腹之间却有些隐隐作痛。
他慢慢地回想,回想最后自己记得的。
小桑…
他想起司徒翌,想起他手上的那把闪着艳红色光芒的刀。
刀锋划过他整条手臂直至手腕,却一点痛感也没有,只像只蚂蚁爬过般,微微有东西扫过。
他垂下眼眸,还是看下见自己盖在被子下面的手,这样想起来也很奇怪,但他已经很久没见着他的手了。
他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右手了。
他记起来了,他记起司徒翌的刀,司徒翌给他的伤,挨了那样的伤,他的右手哪里能保?
虽然抱着一线希望,或许温一能治,但自他回来至今,他从未见过温一一眼,颜磊总告诉他,他睡着时温一来过。
为什么总要趁他睡着再来,现在想想,理由大概只有一个……
慕容云飞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或许…他的右手废了。
身随念转,左手微微一动,想伸手摸看看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在,没想到才一动颜磊马上就醒了过来。
"你醒多久了?"
慕容云飞微微笑了下,"刚醒而已,吵醒师兄了。"
颜磊摇摇头,转身到桌上取来早就煎好的药。
慕容云飞看着那碗药只想苦笑,"师兄…我有点饿,想吃点东西。"
一怔,颜磊放下药碗,"我让厨房煮点粥好吗?"看慕容云飞点了点头,又像是相当疲倦地闭上眼睛,颜磊才转身,轻巧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待颜磊出了房门,慕容云飞马上睁开眼,虽然勉强,却还是用左手勉力撑起身体。只是稍一动作,胸腹之间的疼痛便更加地剧烈。他深吸着气,麻药的效用还在,这点痛他忍得住。
喘着气,只是坐起身就用掉他所有力气。被褥随着他坐起身的动作往下滑落,他终于看见他包得密实的右手。
很明显的,他的右手还在。但手还在不见得就是好的。
他抬起左手仔细地检查,他的左手是好的,没有受伤。转而轻抚自己的右手。没有任何感觉。
稍微使力捏住右手手臂,还是没有任何感觉。慕容云飞凝起眉,他觉得他必须看一下自己的伤。于是他开始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
一圈又一圈,不知是谁替他缠的,用干净的布缠得密密实实。只是包扎似乎用不着缠成这样,这几乎让怀疑起,那是不是为了让他拆不开而绑的…
"云飞!你在做什么!"随着推门的声音,一声惊叫传来。
慕容云飞没有停手,他知道那不是颜磊,所以只抬眼瞪了来人一眼,"你最好再大声一点,把所有人都吵来。"
温书吟苦笑着拉住他努力拆布条的手,"别闹了,伤还没好,才换药而已,你拆它干嘛?"
慕容云飞现在的气力当然比不上温书吟,只好让他把布条缠了回去。
"书吟。"慕容云飞叫了他一句,温书吟却头也没抬地替他扎着伤,慕容云飞也不介意,只淡淡地说:"我的手是不是废了。"
温书吟没有反应,包好了他的手,才抬首朝他一笑,"你在说什么,这话你有种去问磊儿去,看他不干脆打废你的手省得你成天胡思乱想。"
慕容云飞只是认真无比地盯着他,半晌,见温书吟只是苦笑,也没有再多问,让温书吟扶着躺下,替他拉好被子。
"今天去看过桑儿了吗?"慕容云飞觉得很累,边说边吁了口气。
温书吟一愣,随即回答,"嗯,看过了。"
"老实告诉我,桑儿是不是伤了?"
温书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今天的确去看过桑儿,严府已挂起丧来。思考了半晌,温书吟才露出苦笑,"嗯,我晚了一步,对不起。"
慕容云飞蹙起眉,"伤得如何?"
"不碍事了…我今天去看她的时候,见她绣了幅龙王戏水,说是要给你做荷包的,漂亮极了。"
慕容云飞笑了起来,还虚弱的脸上带着得意。"是吗…桑儿的绣功很好,别看她年纪小,她的女工可绣的比谁都要精致。"
温书吟强撑着笑容,努力不让难过显在脸上。梁姨把那幅绣了一半的图给他看的时候,那么开朗的人却哭得柔肠寸断,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怕自己露出难过的神情,正巧听见推门的声音,温书吟忙别开头,见是颜磊走了见来。"书吟,相爷在叫你。"
"我马上去。"松了口气,温书吟回身看看慕容云飞,"我先走了,明儿个再来看你。"
"嗯。"慕容云飞只应了声,却看温书吟几乎是夺门而出。不由得蹙起眉,却不想在颜磊面前表现出来,看他给自己端来了粥,想坐起身,但再爬起来一次真的是耗尽所有的气力,慕容云飞靠在颜磊肩上,额头靠着他颈子,呼息间全是颜磊的味道,他的发和他颈间滑润的线条,温热的触感让慕容云飞完全不想移动。
吁了口起,这才突然想起颜磊不太爱让他靠近,赶忙退开了些。却没想到颜磊伸手将他的脸扶在自己肩上,然后端过粥来,吹凉了凑近他唇边。
慕容云飞怔了下,抬眼望着颜磊,他从来没有那么近看过颜磊。那么近到连他的气息都能拂在自己脸上。
他在自己看到呆掉之前移回视线,看到颜磊还举着碗和汤匙,胸口一热,张口吞下颜磊喂给他的粥。
颜磊没说什么,只是一口一口地吹凉喂他吃。
慕容云飞原本决定他无论如何不要再喝药了,却在颜磊将药端到他唇边的时候,仍是喝了下去。
药很苦,但是在颜磊伸手轻轻抚去他唇边残余的药汁时,他几乎忍不住想握住他的手将他拉进怀里。
但是他不敢。
他不明白颜磊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懂。
所以,他不想连他的师弟也做不成。因为那是自己唯一仅有的,对他而言特殊的身份。
如果失去这个身份,他不敢想象两人之间会是什么、能是什么。
于是只能带着不解与懊恼沉沉地睡去。
第二回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失去她唯一的宝贝,她的女儿。
一直以为,她可以这样单纯快乐地守着她的女儿过完这一生,却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夜,她怎么等也等不到温书吟,最后抱着小桑回来的,居然是她女儿无缘的父亲。抱着惨死的女儿,她悲恸得不能自己。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做错了什么,必须要失去她的女儿?
她把女儿教的那么好。她明明是那么善良、那么单纯天真又体贴的孩子。
为什么?
她守着那小小冷冷的身体,每日每夜在心里问着这个问题。
身边的人开始挂起白幔;折起纸莲花,她却像是除了她的女儿什么都看不见。
"乐乐。"
身后传来的声音根本不用猜测主人是谁,只有一个人这么叫她。她缓缓地回头,望着那个好象好久没有见过的人。
那人的眼神哀伤而坚定,他决定好的事从来不因任何事而更改。
"乐乐,嫁给我吧,我会照顾你。"
突然觉得很想笑,于是她笑了。笑到她眼泪不停地滑落,直到她再看不清任何东西。
"乐乐……"轻唤着,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肩。
她抹去眼泪,"我有了桑儿的时候你告诉我什么?跟我走,我会照顾你,然后呢?现在桑儿没了,你才要我嫁给你?"带着满脸的泪,她又笑了起来,"你的顺序是不是反了?"
温清玉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年,我是不希望你们母女变成目标,我从来没有说我不娶你。"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我们都很清楚那是为什么,叶大哥就是为此离开你,回去接掌门主之位的不是?"她直视着温清玉,说得毫不留情。
见温清玉没有回答,她于是又轻轻笑了起来,"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我这十几年来只要望着小桑我就觉得对不起叶大哥…可是你呢?"
泪水爬满了她的脸颊,她悲痛地望着她生命中唯一的男人。"你曾经试图过挽回这一切吗?你没有!你从来没有叫叶大哥回到你身边,没有让桑儿见过你一面,也从没有试图去见你的皇上,叫他停止这一切,你做得到的可是你不愿意冒险,你跟皇上赌的气害了多少人,现在包括你的亲骨肉!"
温清玉只是静静听着她的指控,没有反驳。
"书吟、云飞、磊儿都是你一个个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可是你却按部就班地照着你的计划推他们回去,你在夜里想起的时候,心不会痛吗?不会感到愧疚吗?"她怒声指责,自己却觉得心痛不已。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无法控制自己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她深吸了几口气,想平静自己颤抖的语调。望着温清玉平静的神色,她突然觉得好累,累得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
"要嫁给你可以。"她抹去眼泪,平静地下了结论。伸手掏出一直珍放在怀里从不离身的暖玉。"你温家祖训,龙凤成对才进得了温家门,拿龙玉来我就上你温家花轿。"
温清玉微变了脸色,他没想到严思乐会提出这种要求。再开口时语气带着叹息,"乐乐,你明知我把龙玉给了谁,我做不到。"
"我知道。"严思乐的语调已变得平静。"所以你放了我吧,也放了你自己,我从此以后不再需要你的照顾,你也不用再来找我,桑儿是我的,她从来就不姓温,也不需进你温家墓园,没了桑儿我们就此分别吧。"
温清玉静静望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等你冷静之后,我会再来。"
严思乐没有回答。温清玉看着她的背影许久,终究只是默默转身,在微冷的夜风中离开了严家。
同时间,持有龙玉的那个人安静地听着这迟了二天的讯息,过于冷静的模样让所有人都觉得担忧。
"掌门……"一名弟子在一片沉寂中叫了叶岚一声。
"嗯?"叶岚把视线移向他,右手习惯性地把玩他总是系在腰间的玉佩。
"我已召集好门里的精英弟子,是不是该下山去帮颜师伯的忙?"
望着那张年轻沉稳的脸,叶岚想着,他已可担重任了。
"不用。"
"……少英不明白,请掌门明示。"华少英愣了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不派人下山?他可只有颜磊和慕容云飞两个徒弟而已。
"我说,一个都不准下山,谁私自下山就门规处置。"
厅里十三个年轻弟子面面相觑,个个面露疑惑不满的神色。他们都是跟慕容云飞玩到大的,在门里,没有人不喜欢慕容云飞。
大着胆子开口的还是华少英,他忍着忿怒的心情,"掌门,慕容师伯身受重伤…也许…也许再也无法持剑了,这个仇掌门不想报吗?"
叶岚还是没什么反应,望着华少英半晌才开口,"我自有打算,不下山不表示就没事,今天起门里开始警戒,等我命令再动作,现在都下去吧。"
所有弟子应了声便全数退下,在鱼贯走出去前,叶岚突然叫住华少英。
"少英,你留下来。"
华少英立时停下脚步。"是。"
叶岚望着眼前奕奕神采的青年,半晌才问,"你怪过云飞吗?"
华少英怔了下,马上想起叶岚的意思是什么。
他红了红脸,却立时摇摇头,"没有,我没有怪过任何人,那是少英自己的错。"
叶岚嘉许地点点头,"你那时年轻气盛,我原以为你会被那件事击倒,却没想到成了让你突破自我的关键,我很高兴你能成长,能变得有担当。"
华少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掌门过誉了…其实,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我对不起颜师伯……"
叶岚摇摇头,"那让你往后做事都先保有七分冷静,想好了才动手,不是吗?"
华少英笑了笑,那不值得骄傲,那是教训换来的。
他永远记得他十七岁那年,因为一时冲动轻薄了颜磊而被慕容云飞打的那一身伤。一直到现在他都会告诫自己,凡事不能被一时的情感或激情冲昏头,要先冷静思考之后才动手去做。
自己当时那一时冲动,换来他多少年的内疚。虽然颜磊一再告诉他,那不是他的错,但自己却忘不了。
虽然,相隔几年后,在慕容云飞跟颜磊离开观天门前,慕容云飞在前一夜带了壶酒来给他。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跟他道了歉。
他那时才真正释怀,他笑着跟慕容云飞说,谢谢他那一顿打。
叶岚也一直觉得,慕容云飞打的巧,只是他没说出口。
华少英资质很好,但自视甚高,有天份却不太专注练武,为人有些轻浮,但还是个好孩子。
但从慕容云飞打他那一顿之后,他起初变得有些畏缩,但最后慢慢的走出来,变得内敛谦和,也开始专注练剑。
这些改变,反而让叶岚注意到这个孩子。
"少英,我师父因为越级收了我这个徒弟,所以我虽只不惑之年,辈分却高于你师叔伯许多,你师叔伯们年事已高均退隐山林,所以将来你们几个总是要有人接掌门之位的。"叶岚平静地说。
华少英愣了下,"掌门还年轻,接掌门之事尚不必急,而且颜师伯和慕容师怕都是很好的人选,掌门何不请师伯们回来?"
叶岚摇摇头,笑得有些落寞。"他们不像我,他们不能离开温家。少英,我很看好你。"
华少英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疑感,他觉得叶岚有事没说,"谢掌门…不知掌门师祖想要吩咐少英什么?"
"我最近可能会往返京里跟门里,要是哪天我离开超过十天都没有回来,从那天起你就是观天门的掌门,我会请相爷为你主持接位大典。"
华少英心里一惊跪了下来,"掌门!少英还年少无知不足以接掌门之位,掌门有任何事都可以交待少英去做,少英为门里出生人死都在所不惜!"
叶岚笑着把他拉了起来,"没那么严重,我没要去做什么送死的事。"
华少英一脸惊恐,"掌门,观天门不能没有您呀。"
叶岚拍拍他的肩,"少英,你很有担当,也很有能力,你能接掌门之位,我的眼光不会错,我也不是要你马上就接位,我只要你有准备,让我随时都可以放心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