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好奇,他轻轻挑开他领口的把子,缓缓抚上他的颈子。
细细的喉结在伸手轻抚的时候还是感觉得到,证明他毕竟是个男人。
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去找唐晓白。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动心喜欢上这个人,但他就是觉得放不下。他就是想把他从自我封闭的硬壳里拉出来,就算需要将他血淋淋地剖开,他也想把真正的他给拉到阳光下。
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并没有那种闲时间,他有更重要的事必须做。
叹了口气,实在不想回到温府;不想见到温清玉;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慕容云飞和颜磊,所以他只好在街上乱逛。
他其实不怪任何人,但他就是不想见到温清玉,他不想面对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
脑子里杂乱无章地胡乱思考,他想着他看到慕容云飞的时候,他拚了命地抓住自己手腕时脸上的神情。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兄弟…
温书吟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中,他慢慢地晃到昨天慕容云飞遇袭的地方。
地上血迹已干,温书吟来回地晃来晃去,看不出什么有异的地方,最后索性躺在昨天慕容云飞倒下的地方。
他躺着,想着慕容云飞当时是什么心情。
正午刚过,天空蓝蓝地,草很香,风很凉,让他想起在观天门的日子。
那时大伙都还是孩子,自己常常拿云飞玩笑,他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动过气。
那段日子大概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叹了口气,温书吟侧头,望着昨天慕容云飞直直望着的那片桑林。
风吹树梢,远远地就听见树林沙沙作响地,绿油油的枝头摆来摆去的十分可爱。
几个采桑妇在林子里穿来穿去地忙碌工作…
桑树?
温书吟突地起了身,坐在地上思考着。
要骗过慕容云飞很难。
但只要是他信任的人,随便说什么他都会信。
但要得到慕容云飞的信任更难。
所以要骗倒慕容云飞只有先去骗过他信任的人,而他信任的人里面,最容易被骗的……
温书吟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飞身往城东而去。
这一次,他只希望自己能来得及。
快要日落,茶坊里仍是满座。
温书吟冲进茶坊,没有见着严思乐,朝一边的店小二问,"乐姨呢?"
而茶坊里的人见到有人突然带剑冲了进来,以为是找麻烦的,店小二没好气地瞪着温书吟,"不在,客倌喝茶就请坐,不喝就走。"
"小铁,不得无礼。"
温书吟还没有答话,一名老者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年近五十上下,十分健壮的老人家,朝温书吟行了礼,"草民见过侯爷。"
一旁的小二愣了下,才吐吐舌头连忙闭了嘴。
温书吟也怔了下,他才回京,能马上认出他的人不多,"是…二叔?"
二爷叫什么没人知道,当年他跟着乐姨一起进京,乐姨管他叫二哥,便所有人跟着她叫二叔,从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二叔就是二叔。
二爷只是点点头,把内室的门廉拉开,"侯爷请。"
温书吟回了神,急忙走了进去,二叔也跟着。
"侯爷这么急可是出事了?"二叔领着温书吟朝内厅走去。
"是,二叔可看见小桑?"温书吟急问。
"小姐在房里呀?"二叔愣了下,"她今儿个没出门。"
"你确定?"温书吟拧眉已推开厅门,二叔没有跟进,而严思乐正在那里看帐。
一抬首看见温书吟,严思乐愣了下,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个青年面熟的很。
温书吟苦笑了下,"乐姨。"
严思乐站了起来,"是…书吟?"
"是。"温书吟点点头。
"…长这么大了……"严思乐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只笑着走近他。
温书吟也不知该说什么,此时二叔又冲了进来,"侯爷,小姐果然不在。"
温书吟猛一回头,见到被二叔拎过来的莫梨。
莫梨脸色涨红,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小、小姐出去了……"
严思乐马上觉得不对,温书吟会突然找上门来显然不是来看她的。"书吟,出什么事了?"
"小姐上哪儿去了?"温书吟急问。
莫梨不知所措,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只好望着严思乐。
严思乐走近她,扶着她的肩蹲下,"别怕,告诉乐姨,桑儿去哪儿了?怎么没告诉我呢?"
"小、小姐怕夫人骂…她去送卫先生了……"莫梨抓着衣角,小声的开口。
"卫先生?"严思乐疑惑地问。
"她们约在哪里?"温书吟也跟着蹲下。
"…日落前在东城门广场…我说要陪小姐去的…可是…小姐不准我去……"莫梨有些委屈地说。
温书吟马上转身要走,严思乐急忙喊住他,"书吟!"
温书吟顿了脚步,见严思乐脸色苍白,勉强笑了下,"没事的,乐姨等着,我很快带小桑回来。"
见严思乐微点了头,温书吟迅速地冲出了严家茶坊朝东城门飞身而去。
小桑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她是那个人唯一的…
咬紧了牙,温书吟只希望自己这回赶得上。
她其实从来不介意自己有没有爹。
她当然想要,但不要也没关系,因为她有娘、二叔、慕容大哥,和茶坊的哥哥们,大家都很疼她。
所以她就算想要爹她也不会说。
她只是静静的想象着爹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像二叔那样,或许是像邻家的朱大伯一样。
她娘只提过一次,她的爹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的格局在天下,所以小小的家庭会绊住他。
娘不想绊住他,所以带着自己离开。
娘说,我们帮助天下人,就是帮爹的忙。
所以娘捐钱给乡下造桥铺路,每日定时二次布施,助人就是帮爹的忙,所以桑儿也助人。
那我的爹一定是个大好人。
听我这么说,娘只是笑着,没有回答我,看起来并不快乐。
对天下人来说,也许是吧…
她不懂,但无所谓,她想着总有一天,爹会来接她跟娘。
总有一天……
"小桑姑娘。"
身后的叫唤打断了她的思考,小桑回头,司徒翌正温和地笑着。
"卫大哥,您没事吗?小梨说您受伤了。"小桑担忧地问。
"没事,只是小伤…倒是我没用,累了慕容先生了。"司徒翌长叹了声。
"别这么说…我想慕容大哥没事的。"小桑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却又接着抬起头问,"对了,莫大叔还好吗?"
司徒翌愣了下,没有回答,小桑又笑着说,"慕容大哥说要帮您安排住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莫大叔家,他很唠叨着呢,什么事都要念着,您一定被他烦的不能睡吧?他有没有急着想把闺女嫁给您呀?"
看见小桑打趣的脸,司徒翌笑着,"我跟他说我在家乡有末过门的妻子了,他看起来失望的很呢。"
小桑的笑容凝在脸上,落寞地笑着,"是吗……"
终究,是她害了慕容云飞。
她想着,很想哭。那是从小就护着她,照顾她到大的哥哥。
而终究是自己的愚蠢害了他。
她想起出门时,还担忧着要是这人是无辜的,被知道是他害了慕容云飞受伤,肯定大家都会怪他,所以瞒着所有人只身来到这里。
但她却被骗了。她不懂,为什么人要骗人,人要伤人…
司徒翌当然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笑着走近她,"我知道姑娘对我好,等我回乡去退了亲事,回来向伯母提亲可好?我会速去速回,姑娘可有带我家传之宝?"
小桑抬起头,将错就错地回着,"那卫大哥要快些回来。"
说着,从篮里拿出黄色锦包,双手递了上去,司徒翌微笑着接过。
小桑却突然从袖里抽出把刀朝司徒翌刺了过去,司徒翌笑着,模样看起来很开心。
他只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扳到她身后,另一只手紧勒住她的颈子。
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哪抵得上他的气力。
"啧啧啧,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姑娘呢,没想到还会骗人。"
小桑痛的眼泪都滑了下来,"我帮你不是为了让你伤害我大哥,你是坏人。"
司徒翌大笑了起来,把脸贴在她耳边,"我从来没有听人说我是坏人听得那么开心的。"
"放开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小桑哭着,用力挣扎,却只是徒劳无功。
"你娘有没有你那么美呀?我上门去见见她好不好?"司徒翌笑着,手臂更缩紧了些。
小桑在心底害怕了起来,这人也许会伤害她的娘,她已经害了慕容云飞,她怎么样都好,她不能再害了她的娘。
她紧闭了嘴没有再说话。
司徒翌愉快地想着,也许把这个女孩儿带走也不错,正想着的时候,前方传来一声大喝。"放开她!"
司徒翌挑起眉头,他不认得那个人的脸,但那个人的剑他可不会不认得。
这女孩如果对慕容云飞如此重要,那个人也不会轻易丢着她不管。
不论如何,他已经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他想全身而退。
司徒翌笑着,低声开口,"真可惜,我本来想带你走的,看来是不行了。"
他突然松开了手,小桑扶着颈子咳了二声,还没有任何反应,只感到司徒翌好象轻拍了她的背。
她却觉得好象炸开来一样,整个人飞了起来,好象全身所有的东西都碎开来一样。
司徒翌只是笑得很悠闲,"侯爷有空拔剑的话,在下等着。"
他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若能暗着来,他或许可得手,但要一对一,他及不上温书吟,所以他赌温书吟不会丢着小桑不管。
温书吟当然来不及拔他的剑,只能飞身向前去接住了小桑。
"别说话!"他赶忙点住小桑周身几个穴道,但没练过武的孩子,如何能撑得住。
小桑觉得自己碎掉了,但她不认得眼前的人。
"你会没事的,撑着。"
但是那人的眼神很担忧、很温柔,她想这人应该是好人。
"……帮我…告诉我娘……桑儿对不起她…桑儿来世再做她的女儿……。"
"你自己告诉她,我带你回去。"温书吟没有理会大笑着离开的司徒翌,他只想救这个孩子。
温书吟抱起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碎掉成一块一块的,她想着她得要快点把话说完,不然就没人知道了。"还有爹……桑儿…从来不后悔做他的女儿……我知道爹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桑儿只怨没有机会见到……"
小桑没有说完,她的眼泪一直掉,血一直从她的嘴角流下。
"别哭,我带你去见他。"温书吟说着,抱着她急忙冲回温府。
也许,也许温一能救得了她。
温书吟这么想着,但怀抱里的女孩却渐渐连轻轻地挣动也不能。
温书吟咬紧牙关,至少…至少要让他见上一面…
见上最后一面……
第十回
"快叫一爷过来!相爷人呢!"温书吟冲进温府的同时就大喊着。
和昨天同一个情景,所有人马上照着昨天的状况,关上大门,并且请温一准备。
温四冲了过来,看清温书吟怀中的女孩脸色巨变。"凤仪!"
"四哥,他人呢?"温书吟急问。
温四咬住下唇摇摇头,"他…他出去了……"
温书吟觉得天整个暗了下来,一咬牙转头就往他的书房冲。
他觉得怀里小小的女孩已经撑不住了。
他抱着她直冲到书房墙边,那里有着一幅温清玉的画像,是五年前皇后请人来替他画的。
"小桑,醒醒,这是你爹,妳醒醒!"温书吟轻轻的摇晃着小桑。
小桑从迷离中竭力睁开眼,她望见一张温和带笑地脸。
虽然不会动,但高瘦的身子看起很有力,不像二叔或是隔壁的朱大叔,那是她的爹。
她伸出手想摸看看,但摸到的只有纸。
顺着她抚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温一和温四随后冲进,温一伸手朝她身上一探,随即垂下了手。
她的五脏六肺全都碎了,司徒翌那一掌碎了她。
"妳听着,妳爹是当朝丞相温清玉,妳是他独生女儿,妳的名字叫凤仪,温凤仪,是皇后亲自为妳取的,皇上御封妳为郡主,妳听见了吗?"望见温一的神情,温书吟知道她没救了,只好紧抱着她,把她的身世告诉他。
小桑把视线移到温书吟的脸上,她听过温小侯爷的事情,司徒翌方才地叫他侯爷。
"……那…你是…我…哥哥了……"小桑像是在笑,"真好…我…有二个…大哥……"
温书吟停顿了下,点点头,"是,我是妳大哥。"
小桑朝他伸出手,温书吟赶忙握住她。
"帮我……叫声……爹……"小桑笑着,闭上眼睛。
温书吟系抱住她,闭上眼睛。
那是,温清玉唯一的女儿。
唯一的……
"爹……"
温书吟觉得自己连手都在发抖,那是温四的声音。
温清玉静静地走了进来,蹲在温书吟的面前。
温书吟想放下小桑却做不到。
"书吟。"温清玉的口吻一向非常温和。
温书吟抬眼望着他,他的表情也非常平静。
温书吟不懂,他怎么做得到,怎么能保持平静。
"没事了,把她给我。"温清玉安慰地笑着,把温书吟紧抱着她的手拉开。
怎么还能回头安慰自己,温书吟真的不懂。只让他拉开自己的手,抱走他的女儿。
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抱着他的女儿。
她出生的时候他没抱过她,他怕自己放不下手,所以他从来未曾抱过她。
他从来没想过,他第一次亲手抱着他的女儿,却是支离破碎,已然断气。
"谁都不准告诉云飞。"温清玉抱着小桑,低哑着嗓子吩咐。
然后抱着她,静静地在夜里离开。
温四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走近温书吟拉着他的手臂。"起来吧。"
"为什么。"温书吟低声问着,像是喃喃自语。
温四蹲了下来,神情哀伤地望着他。"没为什么,他就算痛也不能说。"
温书吟不懂,抬起头来望着温四,温四回答,"那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痛也是他自己必须承受的。"
"那被他拖下水的人呢?"温书吟嘶哑着嗓子,像是用尽力气才开得了口。
温四望着温书吟,眼泪又滑下脸颊,"我们都是自愿的不是?"
温书吟握紧拳头,没有再问,答案很明显。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无法怪他,他很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但他做不到,当年是他自愿要这么做的,颜磊是,云飞也是。
他们都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自愿地随他陷入泥沼。
温五站在门外看了很久,直到他忍不住,走近去拉起了温四。"让侯爷静一下吧。"
温四没说什么地,让温五拉着他离开。
只留下温书吟,坐在那幅画前,望着那细小的血痕。
他从来不知道迟了一步的感觉有这么痛。
他从来不知道,所以尽其所能的去恨着那个人。靠着那份恨意,他活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