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门开了,清澈的月光照耀在如雪的白衣上有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黑衣人此刻正安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转都转不动的眼睛只能看着那着着雪白绣鞋的莲足以不紧不慢的速度渐渐靠近——看不到莲足以外的任何东西,仿若猫儿一般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听在他耳中却如同地狱的丧钟,黑衣人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水宴然的可怕。是的,天下第一高手或许还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自己输得如此彻底,倒下的前一刻竟还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天下第一高手也不过如此而已;后一秒却以追悔莫及,他显然早已发现了自己,从自己出现在他房外的那一瞬——不,或许更早,在进入这家凤凰台的刹那——自己就已经是输家了。依传闻中的冷酷与残忍,诡诈与奸滑,他会怎样处置自己呢?
水宴然静静走到黑衣人面前——不,是“头”前,不致一词,就这么静默着。可这静默对黑衣人而言却如同凌迟——冷汗已浸湿了蒙面巾。
“风尘阁。”不是疑问而是百分百的肯定,水宴然打量了黑衣人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武功不错,但不及风念尘——是副阁主程荫,擅使绣箭、短刀、芙蓉索。刚刚想要暗算我却让自己躺倒的迷药是神秘的‘济世华佗’,也就是风尘阁军师方佩文的招牌迷药‘倾倒众生’——你们想要活捉我,有什么目的?”
水宴然的几句话让动弹不得的程荫冷汗冒得更凶了,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了。什么目的?显然明说不得。可又能编个什么样的理由……
——“算了,以你的智力就算想破脑袋也骗不了我。还是别费尽心力的好。”程荫才刚想到这里,水宴然冷冷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更是把程荫冻得心里一震——他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清清楚楚?!
“呵呵,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我没见过你更没见过那棵树下的家伙。至于风念尘,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你们应该还不至于那么无聊的报什么‘杀马之仇’,那么你们是为风念尘强出什么头呢?该不是他对我一见钟情吧?”水宴然说着,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突然转身,对着天井中的古松说道“树下的君子,他中了你的迷药说不了话,在下是否有这个面子请阁下代他解释一下哪?不管怎么说,他会成为活死人还是阁下迷药的功劳,于情于理阁下都该给鄙人一个解释吧?”
“水门主神机妙算,在下佩服。”原来空无一人的古松下,竟像变魔术般飘出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方佩文俊美的脸上带着温文的笑意,悄然出现在古松下。羽扇纶巾,谈笑自如,颇有一些隐士的洒脱气质,“想不到这么快在下的身份就被水门主揭穿了——既然水门主现在什么都算到了、什么都猜穿了。在下也无话可说,敢问水门主确定了这一切后,是否可以将人交与在下带回严加管教呢?”
方佩文表现得仿佛天塌下来在他面前砸死人都不会眨一眨眼,可聪明如水宴然却依然看得出,他虽然带着儒雅的笑容,仿佛不为所动,但事实上却并不像语气中表现得那么轻松,而是相当的紧张。至于紧张的根源……恐怕就是趴在自己脚边动弹不得的黑衣人——副阁主程荫。同门之宜吗?恐怕不只如此吧?看方佩文的样子,自己若不放了程荫,他大有拼死一搏的意思呢!这样的感情只是“同门之宜”?有意思,又是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如果自己不插手,这段感情想必永远都会在黑暗中挣扎吧?可惜,恶劣如自己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玩的事情的。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那就请他们自求多福了。
江湖传言风尘阁是“一方净土风尘仙,别样潇洒火中澜。文不识刀武厌墨,却保江山谈笑间。”从刚才程荫不长脑子的行为看来,身为“武将”的他恐怕是真的“厌墨”。照此推理身为风尘阁“文臣”的方佩文应该也不会武功,但从他刚刚下树的身手看来,他不仅会武功还是高手中的高手——恐怕比风念尘还要高明的多。那么,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留在风尘阁这座小庙?
“——!!!”水宴然的头脑里突的灵光一闪——是他!!一定是!!!水宴然之所以年纪轻轻便成为天下第一高手,不光是因为他资质聪颖、勤学苦练,更重要的是他动作的反射永远快于思想的反射——说时迟、那时快,在水宴然反应过来的瞬间,也就是方佩文话音刚落的刹那——玉箫已然出手!
飞砂走石,风云变色——方佩文猝不及防之下本能的使出了好久不用的武功,而水宴然则穷追猛打。在此状况之下方佩文只好全力施为,以保性命。两大高手在庭院之中大打出手,若不是众人早中了方佩文的“倾倒众生”,这惊天动地的打斗声足以吵醒全客栈的旅客。
技不如人——这是汉如雨下的方佩文当下唯一的想法,他没想到水宴然会突然出手,更没想到水宴然的武功竟达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程度,他才不过二十几岁而已!真的不愧为“江湖神话”!现在,他剑剑指向自己要害,无论怎样逃都逃不掉,难不成自己今天就要命丧黄泉?!不!不行!!不管自己怎样,今天都一定要救回程荫!——看来,不用最后一招是不行了!
但见方佩文身形一转,眼神竟变得柔媚蚀骨,嘴角的儒雅微笑也变成了媚惑人心的邪笑,招数看来虚无飘渺,本来用作武器的雪白儒袖此时竟如嫦娥广袖,轻舒漫抖,但却招招不离水宴然要害。
“呵呵,”水宴然的嘴角露出一抹邪笑,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吗?那自己也要加把劲才不失礼!于是,洞箫之声突的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四面楚歌!!!方佩文一惊,赶快专心应对,开玩笑,传说中了四面楚歌之人全都迷心失智,自己若不小心恐怕下一刻就会变为疯子。可是还能撑多久呢?七七四十九招的霓裳羽衣舞一使完,自己……算了,撑到何时算何时吧!生死有命!只是——程荫……
说时迟、那时快,七七四十九招的霓裳羽衣舞已近尾声,方佩文不由得一声长叹——罢了,程荫,我救不了你,咱们不能同生就同死吧!广袖一收,竟和身扑上水宴然灌注满内力的玉箫!身形若穿云之燕,眼看就要被玉箫穿胸而过!
——可是,他快,水宴然更快,一个燕子翻身竟于空中拔高三丈有余,堪堪避开了一心求死的方佩文。同时,水袖一挥,敛去了漫天的箫音。等方佩文稳住身形,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时,他已稳稳落在看傻了的程荫的旁边,一脸啼笑皆非的望向茫然的方佩文。
“打输了就自杀——这好像是日本武士的习惯,不是天山雪女的吧?”
“你!!”
“都使出了看家本领了,就不要期望对手认不出来。”水宴然的笑首次透进了眼睛,不是嘲讽、没有诡诈、更不含邪肆的杀气,“方佩文,不,是天山雪女闵汝雪,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取你性命,你又何苦自杀?”
水宴然的神情是啼笑皆非的,而方佩文,则茫然的思考着他的话——什么……意思?可惜,他还是不了解水宴然,不然,他就不会在水宴然的面前发呆。(虽然水宴然的行事诡异是世所共知的)
只见,水宴然的笑容一变,熟悉的邪气再次挂上唇角。然后,他竟乘着方佩文茫然的功夫,一把抓起动弹不得的程荫,将一颗不知从那里掏出的药丸强行塞入其口中,并以口哺以唾液助其吞下——而且还意犹未尽的展开深吻,直到程荫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你!!”显然,虽然这声呻吟不大,但却震醒了茫然状的方佩文。
“味道不错嘛。”水宴然恶劣的轻舔朱唇,笑着向方佩文报告着程荫的状况,“别急,他不会有事的。为了感谢你让我学会了霓裳羽衣舞,我打算送你三份大礼——第一,我给你一块水晶令,今后有什么不方便之处都可到水门求助;第二,当然就是你的心肝宝贝副阁主程荫了;至于第三嘛——就是刚刚那颗可以让你美梦成真的药,什么药的话,我相信你现在一定明白了。别妄图配置解药,那个药的‘解药’只有一种,如果一个时辰内他没拿到‘解药’的话就会七孔流血而死,千万别怀疑我的话,你赌不起的。因为这世上男人有很多个,但程荫却只有一个而已。”说着,水宴然把程荫轻轻放到地上,转身走入房内。留下方佩文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方佩文转过弯来,像对待奇珍异宝般轻轻抱起程荫时,房里又传出一句——“叫风念尘三天后到凤凰台来见我,如他不来,风尘阁与水门的梁子就算结下了。他看着办吧!”
……夜,还很长,凤凰台却已经完全的安静下来,清风偶尔吹过,只送来一点点暧昧的呻吟,随之飘散在烟花三月的凤凰台……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凤凰台上始终箫音缥缈,在这几乎可称为“阴风阵阵”的环境里更形诡异。是的,诡异。江湖上谁不知道,闻名丧胆的水宴然最邪的功夫就是这以箫音制人心的“彼岸歌”。可想而知,黄泉彼岸的催魂音又能有什么浩然正气。此时,方圆百米之内闻者皆已寄魂与黄泉,不到三个时辰是不会反魂的。突的,箫音一停,一阵阴风吹过松涛炸响。
凤凰台上水宴然悠然一笑,不能吹了。要等的人就要到了,再吹岂不连他也迷晕了。
果然,只见松影之下乍现一道青色身影。高挑、魁梧而又不失灵活。只听那青衣人朗声说道:“多年不见,水门主可还安好?在下风尘阁风念尘,此行特来赴水门主三日之约。不知水门主相招,有何事交待!”
——“你来了?”伴着“吱呀”的开门声,水宴然飘然出现在风念尘面前,白衣如雪,在黑夜里有似追魂的使者,不带一丝的温度,就连唇角的笑也是冷冰冰的,“好一个多年不见,要不是多年前的一面之缘,也不会有今天的‘相招’。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这——水门主冰雪聪明,在下知道与否自是明白。”极大的压迫感下风念尘勉强谈笑,可冷汗却已从额上流下,天!自己喜欢上的到底是什么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少年得志的水宴然只不过武功卓绝,其他方面恐怕难逃小孩心性,可这么大的压迫感……竟让人头皮发麻,“程荫、方佩文二人乃是受在下指使,对门主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呵呵,见谅?”水宴然轻轻一笑,媚人心魂的如水明眸扫向风念尘,极美却也极冷。让风念尘不仅机零零打了一个冷战。“他们可以见谅,主使者的你哪?”
汗湿青衣,看着这样的水宴然,风念尘终于了解到他的可怕,杀人何需刀剑?只消冷冷的一个眼神,就已令人寒彻骨髓。在这样的压迫感下能举的起刀、拿的住剑的天下还能有几人?难怪方佩文再三叮咛不要与他纠缠——他那里是自己碰得起的人物?!可笑自己还曾想占之为己有!自己的想法,聪明如他怎能猜不透?想到这点,风念尘不仅汗如雨下,谈笑用兵的面目早已端不住了。只能颤声说出来之前方佩文教的应对之词:“水门主既未责罚程、方二人,就应是不准备追究风尘阁之过,今日相招风某想必是有事相商,水门主有何吩咐就请明示。”
“呵呵,方佩文教的?好,聪明!我喜欢聪明人。看在他的份上,我就不刁难你,你想个办法把这个下给我旁边房间的杨公子,风尘阁在凤凰台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是!”
也许,这只能说是命运吧!原本,水宴然只是想躲开段子楼,谁知道,段子楼竟误信水宴如,帮他演出了一场“私奔记”,惹火了担心弟弟的水宴然。之后,竟更不知进退的要求“护花”——也许,风尘阁的乱子不出现,水宴然只会整整段子楼就作罢,但风尘阁、风念尘的参与让水宴然找到了最好的替罪羊——药是风尘阁下的,本来是要下给自己的,可段子楼却误食——那是一个时辰内拿不到“解药”就会七孔流血的媚药,而“解药”却只有一种——那是男人才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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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凤凰台上一如三天来的所有清晨——寂静、安然、如诗如画。段子楼醒后就走到水宴然的房间外,不知佳人是否已醒了呢?段子楼摇头苦笑,断不掉了,心里眼里都是她的倩影——一颦一笑、一行一拂,语笑嫣然的明眸酷齿、独立斜阳的楚楚可怜。怎么还能忘?如果现在让自己失去她、忘掉她,那还不如叫自己去死。再也没有退路了!所以,一定要得到她,不然自己一定会疯掉……
——今天晚上,就今天晚上吧!自己也打探过了,店里的高手们都是风尘阁的,据说是风念尘看中嫣然而欲虏人的喽罗。想来三天前的晚上嫣然已重创过他们了——伺机报复而下的春药,被自己救下的嫣然,不得已而为之的洞房花烛……那时,嫣然就是自己的了。也许有点卑鄙,但自己一定会娶她为后,决不再娶。亏欠她的一切就用一生的爱来还吧!
两个人各怀心腹事,可演技一个比一个好,——谁都像没事人一样,从早到晚心平气和,只剩空气里飘散着“阴谋”的味道。尤其漫长的一天在等待、期盼、憧憬的焦躁中终于结束了。只剩黄昏的落日映出残霞如血,马上,夜的到来就将揭晓一个江山为之变色的秘密、掀起一番风云为之狂啸的波澜……
吃完晚饭,水宴然走到院内,拿出玉箫,在手中轻轻把玩。落日的余辉映在玉箫上,耀耀生辉。刺到了段子楼的眼,不禁暗自赞叹,“美人如玉,称上如此佳乐,真是——等等,江湖上盛传水宴然以玉箫为兵,箫上机关密布——这箫必将是今夜的一大变数。”这样想着,段子楼在水宴然身后站定,轻声说到,“嫣然,你这玉箫声音纯美、乐感极佳,今晚可否借为兄一用?听你连夜吹箫,都不曾好好休息过。水二姑娘不会有事的。从今晚起就让为兄为你吹箫直至你睡着吧!”没错,他是拿到了今晚的“变数”,让冷静如水宴然都露出一点点得色的“变数”……
第三章 此情可待万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万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水宴然独倚窗下看着墨黑的夜幕,已经快要子时了,“药”就要来了吧?再不来自己恐怕就要坐不住了。段子楼看来风度翩翩、举止温文,却没想到居然会对自己下药——真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药,是春药;本来自己只是想恶整一下段子楼还有他那个对他“忠心耿耿、情深似海”的四护卫独孤靖涌,说不定还可成就一段献帝与董卓般的“佳话”。可偏巧今天段子楼色迷心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乡下地方,下这么强的春药叫自己怎么解?不该疏于防范,茶一入口方知已经着了人家的道。不过,自己种下的果自己尝,段子楼既然有胆量对自己下药就要承担这之后的“效果”。——突的,水宴然柳眉一敛,弹指灭了灯火,来了!
很好的月亮高高挂在中天,快子时了吧?风念尘苦笑了一声,可能,非常可能,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有闲暇看月亮了。当时答应下来的时候怎么不先调查一下“杨公子”是谁?——大理段氏的皇爷,天下第三、四的武功修为,十七岁开始治世的聪颖才智、高明手腕。自己下完药之后恐怕就要至此亡命天涯吧?不然,就算是中原与大理有万里之遥,就算风尘阁门徒上千,就算自己是九命怪猫——也难逃段氏追杀、难保死有全尸。
不过,不答应又怎样哪?水门一定也不肯放过自己,不,恐怕昨天夜里自己就已经死无全尸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个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但不管怎样,也只好先过了眼前水门的这一关再说了!之后,说不定段皇爷不愿声张,就这么放过我了——虽然,这个机会微乎其微,但自己起码还有逃命的时间。总比昨夜就身首两段,不,很可能是二十段的好。说来,水门的水宴然还是比大理段氏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