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台箫音————云梦涵
云梦涵  发于:2009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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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他风风火火的穿越城门时,守城的士兵看都没敢多看他一眼;当他扔下一锭银子一脸风霜的说要住店时,店小二根本就没鉴别银子的真假就点头哈腰的领他进了上房……
而等他真的梳洗完毕、换好衣衫出现在大堂时,众人惊豔的眼光更证明了这猜测的正确──青簪束发,青衫飘飘,一张完美刚毅的脸纵然憔悴忧郁也有一股蓬勃的英气,让人侧目。手持一把显然价格不菲的折扇,龙行虎步中帝王之气卓然出众。
一般人在这样仿佛成为展示品的情况下早就手足无措了,但那青衫人却只是皱了皱眉,用略带沙哑的低沈嗓音吩咐小二打包了一个足以装下一桌上等酒席的大食盒。随後,在夕阳的照射下,提著那个大食盒和两大坛子的上好花雕走出了客栈……夕阳拖得他的影子长长的,显得那麽的孤单……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西山,斜月,浅浅轻雪,疏影横斜的梅林──还有孤零零的一冢坟茔,落满了雪梅,静静的卧在小小的一方空地中,矮矮的石碑上没有名字,只有八个秀雅的撰文──“生亦无悔,死亦无憾”。
微风吹过,梅雪如雨纷纷而下,韶华早谢──就如这孤坟里的人儿──廖无生息的融入了一片寂寞的晚冬。
年末岁尾,家家欢快,奈何这清静的梅林却寂寞的没有悲凉以外的任何味道。不被金陵城里的期盼与欢乐影响分毫,仿佛是世外桃源──别有洞天,却非人间。
青衫人静静的走向那一冢孤坟,孤独的站在坟前,然後慢慢蹲下身,以袖轻轻拂落碑上的梅雪,仿佛抚摸著爱人娇嫩的脸颊般,一个字、一个字,仿佛对待易碎的水晶一般,一笔一划的描画过每一个字,如此的温柔:“生、亦、无、悔,死、亦、无、憾……然,这真的是你的遗言吗?你……难道已经真的离开了我,离开了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吗?”
……没有人回答他,是不是因为,死了的人说的话,活人都是听不见的?
“今天,我应该也算是来祭奠你的,所以……咱们从来就没有一起喝过酒,今天,你我就不醉不休吧!”
青衣人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的摆好酒菜,月下独酌──一掌拍下酒甕的泥封,一坛上好的花雕,半分墓碑,半分青裳。青衣人沈默著、沈沦著,他怎不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一坛、两坛……“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只不过,这青衣人邀的恐怕是那坟茔里的孤魂……

这一餐吃得好长,从月上柳梢到残更将尽,青衣人就这麽仿佛非常认真的吃著饭、喝著酒,直到“嘎──”的一声眠鸦乍起才唤回了他的神志:“……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一直!但是,当如今我已经动用了所有力量,找遍了一切你可能去的地方,却都找不到你──找不到!现在我……已经不得不相信:你,已经离开了我,离开了我在的这个世界──就睡在这梅林中,再也不理我了!你怎麽能这麽残忍……连千里共婵娟的机会都不留给我……怎麽能这麽绝情,怎麽能?!你走了,留下我又该怎麽办呢?”
放下酒杯,青衣人沈默的站起身面对墓碑良久,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罢了!来生太远,万一你又不记得我了怎麽办?所以,这次我不等了──你活著的时候那麽奸邪诡诈、杀人无算,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根本不够你走完那麽长的黄泉路,所以──我应该还可以找到你的!”
青衫乍动,劲风骤起,梅雪纷飞之中,青衣人一掌开山破石──碑裂坟开,一口棺木赫然出现。
“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凄声大笑声中,只见青衣人再一掌劈开棺木,纵身跳入──
──一具白骨森森缚著破碎的白布出现在眼前,青衣人一时泪如泉涌:“原来,你是真的……已经不在了!……然,你……要等我!”双目一闭,眼看著第三掌就要落在自己天灵之上──!!!
然就在这时,一朵白梅夹著劲风猛然打在青衣人的手腕脉门之上,卸去了掌上真气,接著一道雪白的人影仿若鬼魅般的飘来,一记手刀劈在已是呆了的青衣人颈上,接住那颓然倒下的身子,再次足不点地的离去,徒留一地的狼籍……
远远的,只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你……这又何苦呢……真是痴人……”
是啊,人世之中,爱恨生死,真真假假──说穿了,也只不过就是一个痴字而已。他,守得那麽辛苦那麽痛,何苦呢?
明知如此,但却真的放不下──这,就是痴……

──水门淑桐轩
水宴淼正为床上仰卧的人儿把脉,从他紧紧皱著的眉头看来,情况……似乎并不乐观。好久,水宴淼叹口气放下病人的手腕,并小心翼翼的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还放下了纱帐。随後,一脸严肃的对著看起来同样严肃的水宴飞,勾勾手指示意──去外边谈话别打扰床上的人休息。
──“怎麽样?”出了门,水宴飞面无表情的询问著,不管怎麽说,他带回来的人自己总要负责。
“……没什麽大碍,但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离死也不远了。这两年恐怕他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了,因为武功底子深,身体目前没什麽大碍……但是你知道,过度的疲劳是会死人的。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半年,我敢打赌铁血武皇这四个字就会成为永远的历史了。”
水宴淼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咬咬嘴唇,似乎想忍耐却又终於受不了的开了口,“飞,也许……该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
“……”
沈吟良久,水宴飞的脸色又冷了冷,方一声长叹,“是啊,他堂堂一个段氏武皇,为了大哥居然弄到这步田地──罢了!大哥为了救他命都不要,他又想殉情作对同命鸳鸯。都已经生死相许到这个地步了,咱们又何苦帮著大哥瞒他?等他醒了,就把真相告诉他吧!到时,要去要留……就由他自己选择!”
第九章!沈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巴山楚水凄凉地, 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沈舟侧畔千帆过, 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上好的紫檀木的家具,雪白的纱窗、罗帐、锦被,窗开了半扇,飘来雨所特有的味道混合著小几上茉莉的淡淡幽香溢满室内。连著卧室的小书房里雅致的摆满了名家书画,而书房正中的琴几上只有一管玉箫,通体晶莹……寒玉箫……
──!!!这里是水宴然的卧房!茫然醒来的段子楼惊慌的四顾,自己怎麽会在这里?!
──“别再看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阳光从背後直射进来,一道逆光的看不见脸的漆黑人影慢慢走向身边。
是的,不用看了──不用看都知道那个声音中带著冰冷的恨意的白衣人是谁:水宴飞,他想要生死相随的那个人最疼爱的弟弟。
缓缓的闭上眼睛,带著无尽的疲惫轻轻开口:“为什麽?……为什麽不让我死?你应该知道,他……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就要死?”一挑眉,水宴飞似是对段子楼的深情不以为然──人死了要死要活的还有什麽用?当然,没死的话要死要活的就更没用了。
一滴、两滴,无数的泪珠滑过苍白的脸颊,段子楼无意躲闪水宴飞别有深意的目光──他不在了,所以现在的一切对於他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走了……那麽残忍的留下我一个人走了……你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为什麽?”紧闭著双眼,段子楼哽咽的开口──难道现在自己连生死相随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因为你的命是用大哥的命换来的,因为大哥拼死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自杀的,也因为……”看著段子楼越来越绝望的神情,水宴飞突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就那麽一瞬间,他居然不想把真相告诉他,但只要一想起水宴然每每拿起寒玉箫时绝望的神情,他只能叹口气,制止自己孩子气的想法,“也因为,如果你死了,你们才会变成真正的天人永隔,我……没办法向大哥交待。”
“──!!!”猛地睁开眼睛,段子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你是说……他……没有、没有……死?”
──这是没人看到过的,这个外人看来仿佛铁打的汉子的脆弱,一寸一寸的回头,溢满泪水的眼里射出仿佛绝处逢生的光芒,脆弱得仿佛只要再有人轻轻一句话打碎他这个唯一的指望,他就会立刻死去──因为绝望。
“……”叹口气,水宴飞无奈的摇摇头。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他这样憔悴的样子,更没有想到,面对这样的他,自己居然会生出那麽一瞬间的心疼……原来自己也会有心软的时候,“是的,这之前是大哥自己吩咐我们要瞒著你的……”
“──?!他出事了?!!!”
猛地死死盯住水宴飞,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段子楼紧紧的握住拳头──连指甲都已经撕裂了皮肤都没有发觉。
“……”水宴飞不得不佩服大理武皇的聪明,一瞬之间便能做出如此正确的判断──闻一知十,名不虚传。
“求求你,告诉我他怎麽了,他在哪儿?!”
“……他为了救你中了南海彩龙的毒汁,我们赶到时他……已经毒入经脉、无药可救。幸好爹爹临走之前为防不测留下了一颗‘水华’……在淼全力的救治之下整整七天七夜,大哥才勉强保住性命。但是……”紧紧的盯著段子楼越来越是心痛的脸,水宴飞生怕漏看一个微妙的变化──这是如此诚挚的痛心,如此明白的爱恋──自己应该可以奢望这个人能够给大哥幸福……吧?“……可是却已经武功全废,双目失明,就连那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毁於一旦……总之,如今的水宴然已经形同废人──你可以选择去见他或者就此离开……”
一滴泪,晶莹的滑过依然苍白的面颊,睁大眼睛,只能看到水宴飞的嘴巴机动的开合著,发出自己无法理解的声音。段子楼能够清楚的感受到的只有心碎的滋味……果然,他……和自己猜想的一样……
“他在哪里?!”
“……就算如此,你也依然要见他,依然要与他在一起吗?”
“──他在哪里?!!”
看到那几乎燃烧起来了的强烈目光,水宴飞颓然一声长叹──大哥,你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呢?罢了!一切就由你们自己解决吧!
──“现在……他独居在──凤.凰.台!!”

──凤凰台?
普天之下,这是唯一一个我没有找过的地方。因为那里存在著太多太多属於我们的回忆,因为他若独居彼处无异於自讨苦吃,因为……
所以,我以为普天之下,那是他最不可能去的地方。
然而,如今他却真的在那里,这能说明什麽呢?
──你……居然也如此的“痴”啊!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通遇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豔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

幽幽的古琴声响在凤凰台上,就如同三年前一样──无情而且宽广。
如此优美的琴音,想必弹奏者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吧?
──也许。纤细的身材、乌黑的长发、白玉般嫩滑的柔胰……但可惜的是──月上柳梢,明亮的月光下那一张脸竟如此的可怖!
他的确拥有完美的五官──眉如远山、眼似秋水、琼鼻樱口在一张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搭配的自然而且协调。尽管那一双潋滟星眸是没有任何焦距的,但却依然不减他的灵秀与美丽──本该如此,如果他面上没有那一个个赤红得仿佛鲜血的蝴蝶形斑点的话。
如此完美的脸上出现这样不可忽略、不可原谅的瑕疵──极端的完美与丑陋结合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然人想吐的恐怖的丑恶。
──天也许黑了吧?目不能视,就只有凭借感觉才能判断出时间的流逝。一曲弹毕,那弹琴的纤细人儿以动不动的坐在琴桌前,茫然的想著。从两年前开始,自己就已经不再吹箫了──寒玉箫为极北寒玉而制,阴寒透骨,万不是自己现在这个孱弱的身子碰得的。然对於吹习惯了玉箫的自己而言,紫竹箫那厚重的音色是怎样也无法忍受的,所以……至少,这把焦尾还是自己和那个人共同的回忆……
突然,吱呀的一声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想──应该是门开了,飞还是淼?单单从脚步声是判断不出来的,因为不管是飞还是淼,从武功修为上而言都是高手,而自己……早在快两年前就已经是武功尽失的一介废人,怎麽能够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
永恒的黑暗中,他无声地笑了──不管是谁,有一个问题自己是必须要问、他们也都会知道的──听说那个人前天傍晚到金陵来了,如今他是否已经安然的离去?
转过身使自己面向记忆中大门的方向,用那与丑陋的容颜绝对不般配的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开口道:“……他,走了吗?”
……
半晌也不见来人回答……一股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没有回音,怎麽回事?这个时间,不管是飞还是淼过来,一般都会先把自己扶上床……而且,他们绝对不会问而不答……那麽,来的到底是谁?难道?!
──不,不会的,别瞎想,不可能的!
“……你……你是谁?”

──“然……你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为了自己到底放弃了些什麽?!

──世界崩溃了。水宴然只觉得一个温热的、应该很魁梧却又清瘦的身躯猛地抱住自己,颤抖的声音、灼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大手心痛的抚摸著未束的长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呼吸、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拥抱……
──“你是谁?!快放开我!”
──是他!怎麽会是他?怎麽可以是他!
拼命的挣扎著,水宴然混乱的脑子里不断的打著转──为什麽是他?他怎麽找到这里的?是飞他们告诉他的,还是他在离开金陵之前到此祭奠,误闯进来的?误闯进来的话,早该有人拦住他了,自己没道理不知道──那就是飞他们告诉他的了?那为什麽飞会不顾自己的命令告诉他?要怎麽回避他?要怎麽骗过他?要怎麽能让他在见到自己之後依然能够相信水宴然已经死了?
──!!!有了。自己还在考虑什麽呢?刚刚,自己并非在吹箫,而是在拨弄古琴,而且如今的这张半人不鬼的脸又怎麽能和以前那张倾国容颜相比?只要自己抵死不承认,他……自然也无话可说!

──傻孩子啊,看来段子楼真的是吓到你了,你刚刚明明弹的就是焦尾,而且如果真的是水宴飞他们告诉的他,是你抵死不认就赖得了帐的吗?明明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嘛!

抱著突然挣扎起来的水宴然,段子楼不禁一愣──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他放著水门舒适的淑桐轩不住,非死守著这个凤凰台在等谁、怀念谁?认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可能!那他还在干──!!!
看著仿佛尽全力挣扎著的爱人,段子楼凄然的笑了:原来那个水宴然居然会变得如此的自卑,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但至少他还活著──还活著!!!
“……然,”更紧的搂住爱人,段子楼颤声的开口,“别躲了,我知道你认得我,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也知道你认得我,真的……所以别躲了,你身子不好,会累的……”
然而陷入混沌状态的水宴然却什麽都听不进去,依然死命的挣扎著:“放手!我不是什麽‘然’,你快放开我!”
“你说你……不是然?!”
猛地抓住怀中人儿的肩膀,段子楼稍微拉开两人的间距,就著朦胧的月光,皱著眉头死死的盯著水宴然的脸庞──特别的皎洁的月光让满脸的血色斑点无从遁形。
──怎麽会不是你?这没有焦距的眼睛、这绝世容颜上因我而出现的瑕疵……你到底是不愿意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还是根本就不够相信我?不相信,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我都会爱你如故?
──恐怕是都有吧!然啊然,你怎麽就不了解?虽然初见时让我震惊的是你绝世的姿容,但其实我又怎麽会仅仅因为一张皮相爱上一个人?我爱的其实一直都是那个冷笑著对我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冷面人儿啊!也所以,只要你依然是你,我又怎会在意你的容貌变化?更何况这原本……就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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